臧海灵和阎王也不叫他们失望,袖子一捋,风卷残云。

曹煜三元久别重逢,憋了一肚子的话,自去开了个两人的小专栏。

阿宝、四喜等人无处下筷,干脆要了几瓶啤酒,你敬一杯我干一口地喝着聊。

阿宝说起与萧弥月的见面,请四喜帮忙参详:“以你老奸巨猾的眼光、老谋深算的经验来看,此次是否有诈?”

四喜看着他真诚的表情,十分真诚地回答:“难说。自己徒弟找了个不靠谱的媳妇,做师父的难免偏激。”

阿宝“恍然大悟”:“反过来说,她因为对我太满意,想通过阿玄的关系,与我沾亲带故,才千方百计地想要重修旧好。这么一解释,逻辑就很通顺了。”

胡吹了两句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肉麻话,四喜与阿宝感觉到了反胃,终于消停下来,开始说正事。

四喜说:“就目前来看,她有事利用鏖乘,不希望我们插手揭穿她的身份,所以才卖个人情来堵我们的嘴。”

这个猜测与阿宝之前所想,不谋而合:“萧弥月究竟是谁,和望月有什么关系?”

四喜正色道:“没有证据,我不能妄下判断。”

这官腔打的!

阿宝酸溜溜地说:“吾等凡夫俗子,竟妄自非议天庭事,实在不自量力。”

头一偏,可怜巴巴地看着印玄。

印玄虽然没说话,但眉宇间藏着冷锋,仿佛随时都会出鞘。

四喜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宝冷眼瞪过去:“你当然不能是这个意思。想想这些年的不太平,不都因为天庭没管理好自己的手下而引起的吗?”

四喜辩解:“萧弥月不是。”

“那她是怎么回事?”

四喜闭上了嘴巴。

阿宝没想到激将法被轻易看穿,继续添油加醋:“大镜仙和旗离先不说,尚羽还是你的枕边人呢,你怎么管的?”

四喜愣了下说:“他不是…”

一声充满兽性与威胁的咆哮从不远处传来,夹杂着阵阵阴气。

来势汹汹的气势,瞬间压倒了四喜,将剩下半句话吞了回去,成了个默认的事实。

退了一步,就撤军千里,四喜终究没挡住阿宝的攻势,将揣测说了出来:“认人,看的是魂魄,认神仙,看的是元神。鏖乘是望月的恋人,不可能认错元神。而我当年见过萧弥月,绝不可能是望月。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夺神术。”

阿宝忆起印玄给他的书,顺口说:“夺神术,大邪。舍其本而逐末,得之短而失久,非正道也…”

四喜欣慰地说:“近朱者赤,看来你最近真的用功读书了。”

阿宝抱住印玄的胳膊,得意地说:“都是祖师爷教得好。”

印玄听他又叫自己祖师爷,嘴唇微微一动,有点想纠正,又忍住了。涉及学业,还是保持祖师爷的威严比较好,近来,自己对他多有纵容,若连称呼都改了,只怕以后更无法无天。

四喜说:“自古而今,想走捷径为神的,不知凡几,却不知捷径的尽头是死路。”

阿宝与印玄同仇敌忾,自然不会盼萧弥月好,闻言道:“夺神术有副作用?”

四喜说:“移植手术有排异的风险,而夺神术是一定会产生排异的影响。”

阿宝回想与萧弥月的见面,没看出端倪:“怎么样的影响?”

四喜说:“殊途同归,难免一死。”

“有没有期限?”

四喜说:“那倒没有。”

阿宝深沉地说:“你知道吗?其实人类一出生,都是殊途同归,难免一死。震不震惊?”

四喜顺口接住他的嘲讽:“当然震惊。你和印玄看久了,差点忘了人类的基本规律。”

夜风徐徐,天海黑黑。

岸边点起了灯火,觥筹交错间,如身处繁星之中。

是一种映入眼帘,存在心底的美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吃到空盘、空瓶,两眼空空,便到了散的时候。

四喜叮嘱阿宝小心行事。虽说萧弥月只是个用了夺神术的凡人,但望月的神力终究落在她的手里,能发挥出几成暂且不论,对付起来总是麻烦的。能暂且稳住,一道对付旗离是最好的。

他们继续保持联系,不管是旗离、萧弥月还是鏖乘,一旦有消息,都要互相通气。

阿宝说起四喜难觅。

四喜幽幽地看了阎王一眼。

谁说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分明是“阎王天天见,阎王天天缠”。

四喜问印玄要了鬼神宗传讯筒,到地府使了一下,竟也能用,只是入口处信号最好,走得深了,便有延迟,再深些,只能听到嗡嗡声。

如此也极好了,等于多了一个报警器。

传讯筒实验用掉了五个,又给了四喜两个,库存便只剩一个。

阿宝兴致勃勃地要上山砍树。

曹煜怕三元在这些日子里受了苦,心疼地直吐槽:“真的是夜以继日,上山下海。”

阿宝以为是表扬,谦虚地表示感谢。

曹煜没在地府累得吐血,此时气得有些想吐血。

无关底线的事,印玄总愿宠着阿宝。他说上山砍竹子,就真的找了座长着竹子的山,徒手就掰断了一株,然后掰成一节节的,传授阿宝制作方法。

阿宝平日里学习能懒则懒,能躲则躲,喝了酒之后,倒规规矩矩,学得非常认真。

印玄说的咒语,几乎一遍就会,一会就对。

传讯筒很快满为患,就送了臧海灵一些,三元和曹煜名下也有,不过都被阿宝和印玄代为收起。

手工劳作到天亮,阿宝醒了酒,总算肯下山睡觉,走到一半,突然停步,眼神木讷,重现了昨日醉酒的状态。

印玄很快发现,他停顿的原因不是宿醉。

阿宝说:“萧弥月约了旗离去郭庄。”

臧海灵不知常乐村的事,便问郭庄在哪里。

阿宝说:“一个桃花很美鬼很多的地方。”

离开王家镇的时候,阿宝绝对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又回来了。故地重游,自然要看看故友。阿宝提着水果篮去派出所,正好王警官当值。

许久没见,想念没有,八卦倒有些。

陈杰的案子还在审理,不过铁证如山,对方的律师就算是孙悟空,也注定逃不过五指山。王警官说,二十年是逃不掉的。陈杰父亲的村长位置最后也没有保住,儿子是杀人犯的影响实在太坏,这个村官世家终于输给了法网恢恢。

作为被村长动手脚从宾馆里赶出来的受害人,阿宝没有笑得太久——总要留一点以后再笑。

王警官还送了阿宝一本书。

收到礼物是开心,但看到礼物的真面目之后,阿宝的笑容就变得十分勉强。

王警官不但没看出来,还兴高采烈地介绍:“黎奇老弟真的是作家啊!你看,都出书了。真的是大作家啊。”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第58章 第 32 章

那书的封面, 黑底红字, 字的底部还流淌着血,充满奇诡,书名《鬼循环》三个字更是将这种奇异诡秘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翻开书页, 迎面便是一张大头照。旗离板着面孔, 端庄肃穆,眼睛眉毛, 毫发毕现,实打实的明星作者的待遇。

阿宝原以为旗离化名黎奇是权宜之计,推理小说作家只是胡编乱造的身份,如今看来, 编造了一个套餐, 将小说家的人设进行到底, 也算是很敬业了。

王警官说:“很多事情不能明面上说,写成小说,也是另一种纪念了。”

阿宝说:“你们后来还有联系?”

王警官说:“黎老弟的手机打不通,短信也没有回。他是大作家,大概忙吧。你们要是遇到他, 给我带声好。”他生性豁达,没往心里去,还是将旗离当作朋友。送给阿宝的书也是他自己在新华书店见到之后,掏腰包买了五本支持。

告别王警官, 阿宝启程去常乐村。

交通工具依旧是11路, 不过有祖师爷陪伴, 三元、曹煜插花,臧海灵当背景,一路也不寂寞。

进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村口的狗闻声吠叫。曹煜用鬼身吓唬它。狗能见鬼,扑了两下扑不到,呜呜叫着跑回屋里去了。

阿宝带他们去鑫海宾馆。

因为村长丢了官,阿宝他们便从宾馆的黑名单上下来了。

宾馆总经理似乎对他们还有印象,入住之后,特意送了一份水果,算是对过去拒他们于门外的一个道歉。

买了晚饭在臧海灵的房间吃,几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下了。

阿宝兴致勃勃地介绍起郭庄老酒的桃花酿,臧海灵却对郭庄更感兴趣。

阿宝叹息:“这是一个冗长的故事。”

臧海灵说:“今夜还有很长。”

阿宝翻了翻《鬼循环》,递给他:“故事里的黎奇就是旗离,你看完这本书,我再给你讲一讲背后的故事,大概就是真相了。”

趁他翻书,阿宝与印玄商量战略部署。

按理说,他们到了常乐村之后,就应该联系萧弥月,只是阿宝始终不放心:“来之前还不觉得,到了地方就有种掉入陷阱的深切危机感。”

或许是这个地方发生过太多不好的事情,让他的心理产生阴影。

曹煜听三元提过阿宝与萧弥月的对话,立刻分析了一波:“不管她有什么心思,都逃不出三个立场,一是帮我们,二是帮旗离,三是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只要想一想,她有没有帮助二三的理由就可以了。”

这不容易想。

萧弥月虽然是印玄的师父,但他们交恶已久,间隔着百年未见,早已成了陌生人,哪里能凭空揣测对方的心思。

偏偏曹煜能。

他说:“帮助旗离,我想到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夺取了望月的元神,与鏖乘结下死仇。旗离举报过望月和鏖乘,又被连累下凡。为了对方鏖乘,他们联手也不是不可能。”

阿宝深觉有理。

曹煜又说:“第二种可能,就是旗离先一步联系上了她,许以重利,让她打入他们的内部。”

至于“渔翁得利”,就更有说头了。

印玄对萧弥月“穷追不舍”,她自然希望能借刀杀人。

曹煜分析了一大堆,都是不利的,阿宝越听越沮丧,觉得自己这趟走得太鲁莽了。毕竟,与萧弥月私下洽谈的人是自己,其他人是基于对他的信任才与萧弥月合作,若是萧弥月真的另有所图,那自己就是帮凶。

尤其是祖师爷…

他握着印玄的手,微微用力。

祖师爷何等高傲刚直的人,追寻百年的敌人近在眼前,却要委曲求全。

印玄说:“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次合作没有问题。”

笃定得仿佛经过了验钞机的认证。

阿宝呆呆地问:“为什么?”

印玄说:“直觉。”

自己的直觉和祖师爷的直觉,更相信哪个?

面对这样的难题,阿宝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果断选择了印玄。

他拿出竹子,传讯告诉萧弥月,他们已经到了。

传完之后,不经意地看到了印玄微蹙的眉头,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祖师爷的“直觉”从何而来。他必定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和担忧,才主动将话应了下来。万一萧弥月真的设下了陷阱,那也不是阿宝一个人的黑锅,毕竟,当时印玄也是“赞同”的。

阿宝急切地拉着印玄回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阿宝就扑了过去,像无尾熊一样挂在印玄的身上。

印玄手掌托着他的屁股,回脚将门关上。

阿宝嘻嘻嘻地笑。

印玄侧头问他:“笑什么?”

阿宝“啵”得一下,亲在他的脸上:“刚认识祖师爷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祖师爷会变成现在这样。”纵容地抱着自己,还用脚关门。

印玄说:“为何又叫‘祖师爷’?”

阿宝新奇地看着他:“阿玄?”

印玄似是满意了,将人在床上放下,准备去浴室洗澡,却被勾住了脖子。

阿宝嘻嘻嘻地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玄玄?”

印玄似笑非笑地说:“玄之又玄的道术?”这是取笑上次阿宝叫了“阿玄”之后没胆气,硬生生改成了“啊,玄之又玄的道术啊。”

阿宝说:“早知道你喜欢,我早就改口了。玄儿?”

印玄眉头微皱。

阿宝立刻意识到原因:“是不是想起了萧弥月?”萧弥月就喜欢这么叫他,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他脸色颇为不爽。

印玄说:“你再叫一遍。”

阿宝说:“玄儿?”

印玄又让他叫了好几遍,阿宝虽然不明原因,倒是每次都配合。循环了几十遍之后,印玄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洗脑成功。从此以后,只要听到‘玄儿’,我就只能想到你。”

这波情话,阿宝直接将他保送清华!

印玄洗澡的时候,阿宝收到了萧弥月传来的讯息。大概是知道印玄不待见她,自从海中一晤,之后的联系都是她与阿宝进行的。

印玄出来,就看到阿宝趴在床上看自己留给他的作业。

难得的用功,让他沾了水珠的面容柔软下来,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阿宝本是一心两用,一边看作业,一边看他,如今完全被美色所惑,哪里还有半点注意力在书上。

印玄说:“你将书拿反了。”

阿宝下意识地将书倒过来,做完之后,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看书,明明是正着的,几时拿反过。低头一看,果然,现在才是反的。

印玄拿毛巾擦干了脸:“刚刚在想什么?”

老夫老夫还看呆,阿宝觉得太没面子,就没有照实说,将萧弥月的传讯说了:“明天下午两点在郭庄见。”

印玄随口应了,仿佛不放在心上。

两人睡前亲吻了一会儿,却也知道不是干大事的时候,便拥抱着睡去。

阿宝第二天早早地醒来,转头发现印玄早醒了,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漂亮的眼睛,满满都是自己。

这可真叫忍受不了。

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昨晚只是一脸水珠子就叫人把持不住,何况现在?

反正见面是下午两点,现在才七点半…

经过一番自我说服,两人度过了内容丰盛的早晨,到十点多才与臧海灵他们集合,一道往郭庄的方向走去。

“查案的时候,这条路我真的来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上山的时候,阿宝感慨。

现在想起,查案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黎奇只是个爱管闲事的推理小说家,哪里能想到,他竟是这一系列命案的幕后主使。

阿宝说:“我一直在想,旗离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间接干了那么多坏事,难道都不用记录在案?天庭论的因果难道这么简单粗暴?”

可惜这里没有神仙,只有两个鬼、两个人,一个尸帅,无人能回答。

他们走到半山腰,郭庄老酒竟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