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只希望他们的蝴蝶翅膀不要扇掉这个世界的游戏发展。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旁边的人等得心焦。

沐云鹤终于按捺不住,状若不经意地一步步挪过来。

虞增秀眼皮子一抬,仿佛早有准备,似笑非笑地说:“唷!沐庄主,还没走呢?您不是一个时辰前就到时辰投胎了吗?”

沐云鹤冷静地说:“你也误了一个时辰。”

虞增秀说:“没办法,我这人懒,什么都懒。”

沐云鹤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还是老样子。”口气熟稔得似好友似情人,暧昧缱绻,引人遐想。

于判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将人分开,虞增秀已经穿上盔甲,进入战斗:“我嘛,死得早,待得久,自然是老了,年轻新鲜的还在后面呢。来来来,好好抓住最后的机会,能看一眼是一眼。”说着,一侧身,将后面那女人露了出来。

其实沐云鹤站在桥上就看到她了,只是不想理会,到了现在,人死灯灭,种种是非对错自己说不清楚,地府也算清楚了,往昔痛到骨子里的怨怼突然放下。他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堵墙,毫无温度:“表妹,你来了。”

那女人浑身一抖,深深地低下头去:“是,表哥,我听…听表嫂说,你今日投胎,特来相送。”

一声“表嫂”,炸得两人表情突变。

沐云鹤喜笑颜开,虞增秀阴云密布。他突然冷冷一笑道:“说来也巧,我昨天去了趟地府史馆,不小心翻了姻缘簿,你猜,我在上面看到了谁的名字?”

沐云鹤面色一僵。

虞增秀反败为胜,得意洋洋,高高兴兴地与阿宝等人告别,在于判的催促下,终于转身,准备走上银桥,却被冲过来的沐云鹤一把抓住。

虞增秀不耐烦地看着他:“沐庄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金桥,我走我的银桥。”

沐云鹤此时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你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手脚?”

“生死簿…”

虞增秀冷笑一声,于判已经看不下去,想伸手推开沐云鹤。沐云鹤身上金光大涨,竟是功德护体。于判反被金光蛰了一下。

虞增秀忙护住他。

于判怎能在儿子面前丢脸,当下站得笔挺,表示自己没事。

沐云鹤说:“是他推我。”

虞增秀看了他一眼,继续往银桥走,沐云鹤闪身拦在他面前。

虞增秀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沐云鹤抿了抿唇,低声道:“你既然看了生死簿上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对你…”见虞增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心中一紧,豁出去道:“我们下辈子好好过。”

虞增秀面无表情地反问:“哪来的下辈子?”

沐云鹤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虞增秀绕过他要走,就听他侧头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你做了什么?”

虞增秀说:“各回各位,让你们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嘶。”

沐云鹤钳住他的手,眼眶微微发红。

阿宝担心地关注局势,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前帮忙。于判怕沐云鹤的功德金光,他却是无碍的。

虞增秀甩开沐云鹤的手,满肚子的牢骚与愤懑在对上那双湿透的双目时…哑然。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人在桥上,孟婆汤在手边,一仰头、一迈步,前尘皆如云烟。还争个什么劲儿,吵个什么道理?

他平静下来,好声好气地说:“我爹欠你爹的,他们自个儿算去。我与你的债,细算下来,还是你欠我的多。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慷慨大方,不计较了。今天干了这碗孟婆汤,权作白认识一场。来生或许还能再见,却绝无缘分了。”这话间接地承认自己的确在生死簿上动了手脚,划掉了自己的名字,写上了他表妹。

说完,一转身,拿起搁在桥上的孟婆汤,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大步朝桥的另一头走去,再不回头。

“好!”

于判一声喝彩,将看呆的众人惊醒了回来。

阿宝见沐云鹤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桥上,孤寂清冷得可怜,不由劝慰道:“他说的话也挺有道理。不信的话,你喝了孟婆汤试试?”

“孟婆汤?”沐云鹤低喃一声,微微一笑。

阿宝觉得不对劲,这表情不像是想开了,倒像是想不开…

只是一刹那,沐云鹤转身朝着虞增秀消失的方向冲去。

桥这边的阿宝、于判等人、鬼都纷纷扑过去阻止,反倒因为互相碰撞,而落后一步,只是这么一步,沐云鹤已追随着虞增秀,消失在桥的另一头。

☆、第76章 第 13 章

于判追到桥边就停下脚步, 面色沉沉地看着另一头,那是另一个世界。

阿宝整理好混乱中卷起的衣摆, 凑过去小声问道:“会怎么样?”

于判面色僵硬,半晌才深呼了一口气,挪开半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下逐客令:“多谢各位来送别,小儿业已投胎,各位就此回吧。”说完,也不管阿宝等人是何反应, 带着沐云鹤的表妹,怒气冲冲地往回走。

领路的鬼仆忙道:“我送各位贵客。”

没了留下的理由, 阿宝等人乖乖地跟着鬼仆走。

走的却不是原先那条路。

鬼仆解释道:“贵客还阳, 此处更近些。”

阿宝脑子还想着虞增秀和沐云鹤的事,嘴巴已经自发地接过话头:“你们地府有这么多出口啊?”

鬼仆说:“每年都能发现几条, 阎王爷只留了好用的, 其他都叫人封住了。”

阿宝想起特意留个自己排放煞气的捷径, 暗道:地府千疮百孔, 整日修修补补,哪里是个头。

鬼仆送到出口,打开大门, 便收住脚步, 目送他们离开。

阿宝没忍住好奇, 还是问了一句:“沐云鹤没喝孟婆汤, 又放着金桥不走,过了银桥,会有什么后果?”

鬼仆说:“小人也不知。小人在地府待了近百年,也是头一回遇到此等奇事。”

等地府大门合拢,印玄见阿宝还呆呆地站在门口,没从这件事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不由皱眉:“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阿宝怅然地说:“还以为看完大结局就能洗洗睡了,谁知猛不丁的大转折后它烂尾了,太叫人提心吊胆。我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看文看到主角被送去做手术,做了一年半都了无音讯。”

“…”印玄问,“什么文?”

“情…”猛然回神,阿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情绪掌控术,为了提高自我修养。”

印玄没打算轻易放过他:“里面有个主角被送去做手术?”

阿宝继续瞎掰:“做手术这件事多让人害怕呀,如何成功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见功夫!”

印玄说:“然后一年半都了无音讯?”

阿宝掰不下去了,低下头,像只宠物狗那样,用头顶蹭了蹭印玄的胸和脖子。

印玄抬手摸着他的脑袋。

三元与曹煜识趣地走开。

过了会儿,阿宝抬起头,贴着印玄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印玄说:“萧弥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这样一个重新寻找长生丹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弃。”

阿宝踮起脚,将头搁在印玄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们绕着她走。”

印玄拍着他的后背没说话。

当初各大派给他凝魂聚魄长生丹,就是为了对付萧弥月。兜兜转转那些年,他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尽管,之前看蛟、鸾、麒麟大战,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如,但执着百年的事,岂能说放下就放下。何况,萧弥月与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她在此作恶,他们责无旁贷。

阿宝当然也知道,只是抱着祖师爷的感觉太好,好到天塌下来都不想理。

不过,人生下来,若只是为了抱着另外一个人,倒不如投胎做无尾熊。

阿宝又抱了会儿便松开手,笑道道:“我开玩笑的,我们是来自平行空间爱的战士!目标是消除女魔头萧弥月…这个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啊。不如叫她月魔吧!听起来又神秘又奸诈,特别适合。”

看出他在故意活跃气氛,印玄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宝说:“我一直怀疑,你是为了不让我的身高超越你,才一直摸我的脑袋。”

印玄面不改色地说了一段叫人大为羞涩的话:“哦?但你今早摸它,不是为了让它变大一些吗?”

阿宝:“!!!”

它什么它!光天化日怎么能说它!祖师爷,气氛不是这么活跃!

三元与曹煜站得远,并没有听到两人对话,只是从阿宝的表情来看…对话很激烈。

沉默的清一色突然跳出衣服,对三元说:“你们想不想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阿宝:“???”突然忘了身上藏着个比窃听器更可怕的东西。

清一色得意洋洋。它突然发现,偶尔的被遗忘,有助于提高家庭地位。

“闭嘴!”阿宝脸色铁黑地将它塞回衣服里,“还想不想要煞气了?”

清一色:“…”它有一颗不畏强权的心,却没有一条不畏强权的命。

阿宝与印玄在灃州附近转悠了好几天,见城中风平浪静,才悄然潜回若水山庄。

官府调查命案,将山庄查封,另一个空间的洗劫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只是命案悬而未决,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那个杀人魔王去而复返。

阿宝他们又在城里住了几天,确认萧弥月已经离开。

但他们都知道,离去是短暂的,很快会在下一个战场重逢。但愿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对付她的办法。

阿宝说:“原来的长生丹后来去了哪里?”

萧弥月不知道他们跟来了这里,也不知道长生丹又被印玄截胡,惯性思维,一定会在下一站等候。

印玄说:“失踪了,直到三宗掌门在一次历险中遇到。”

阿宝说:“什么历险?”

印玄摇摇头道:“所述不详,似乎与国运有关。”

阿宝惊讶地张嘴。印玄知道的事,萧弥月一定也知道。她若是干涉国运,整个世界的走向都可能改变。不是说萧弥月一个人有多大的力量,而是她只要干掉一个有力量改变世界的人,就够了——比如说,□□哈赤。

阿宝被想象惊出一身冷汗。

印玄说:“你的花园绽放了玫瑰花,不一定邻居家也会。历史是已经发生的,未来是未知的。”

阿宝想到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如果我们回不去,我当年死记硬背的历史全白瞎了。”

印玄说:“你现在不用死记硬背了。”当初死记硬背是他人格分裂,一魂一魄沉睡,才记忆力不好,如今三魂七魄齐全,记忆力也恢复到了应有的水平。

阿宝:“…”

形势险峻,好在敌明我暗,还有私下操作的空间。

阿宝的想法是,这个世界的萧弥月还没出生,望月也没遭毒手,他们要是抢先一步,将望月救下来,再通过她拉拢鏖乘,赢面就很大了。至于旗离什么的,不跑出来拖后腿,就足以记一功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萧弥月在哪里遇见望月。

离萧弥月出生还有一百多年,这事儿担心得再早也没用。

阿宝与印玄商量之后,决定依旧从三大宗师遇到长生丹下手。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巧遇长生丹没关系,只要跟着他们中的一个,总能见到的。

印玄略作回忆,如今在世的三位宗师应当是天道宗的莫沣,诡术宗的臧飞,鬼神宗的白太雷。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阿宝的眼皮不由自主地眨了好几下,促狭的表情太明显,被印玄警告地敲了敲脑门。阿宝捂着脑门吐舌头。

印玄无奈道:“不可无礼。”他的年纪虽大,辈份上依旧是白太雷等人晚辈。

三大宗中,天道宗行踪不定、诡术宗孤僻排外,只有鬼神宗与他们有渊源,应当好说话一些。阿宝推荐自家老祖宗。

印玄的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只是最后作决定时,依旧投票给了他。

打定主意,他们在街上新买了两套衣服换洗,租了马车出发。

路上,清一色吵闹着要吸收煞气,正好阿宝排泄煞气的时间到了,便让它美美地吃上了一顿,连睡觉都在打饱嗝。恢复体力后的清一色仿佛焕发出了第二春,又唱又跳,让印玄不得不给出双份佣金给车夫押金。

到了鬼神宗所在地的山脚,阿宝亲自给清一色上了一堂恐吓教育课:“你最好有点作反派的自觉。”

以为自己改邪归正很久的清一色:“???”

阿宝说:“我们祖师爷的祖师爷不会像我们这么好说话。你要是被发现的话,很可能上来就被乱棍打死。”

清一色:“…”

阿宝见它被震慑住,满意地捏起它,打算放回领子里,它突然弹了一下,从指尖跳出来,撞了下他的鼻子来发泄不满:“渣主人!我们肌肤相亲了这么久,你摸过我多少次,难道都是逢场作戏的一夜情吗?”

阿宝:“…”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算算时间,我们都快白头偕老了,你现在居然对我说,有人打我你居然不帮我!”清一色哇得一声,用声音嚎得死去活来,“小珠珠,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亲娘呀,亲娘呀,你可见这后娘,压根不把我当人养!”

阿宝冷静地指出它的谬误:“首先,你不是两三岁,也不是小珠珠,是老珠珠。其次,你根本不是人,当然不当人养。”

“…”清一色决定要离渣主人出走。

行动刚开始,就被一只手塞回了衣领里:“好好待着,晚上带你吃煞气。”

“…哼!”清一色口嫌体正直地安静了。

☆、第77章 第 14 章

摆平了清一色, 阿宝上山的时候心情依旧有点小紧张。印玄问其原因,阿宝虔诚地说:“我终于明白外门弟子被收入内门是什么感受了。”

印玄抚摸他的脑袋:“你早已是亲传弟子。”比内门弟子还高级。

阿宝:“…”这么说来,内门弟子才是最幸福的位置。课业少,地位高。一瞬间,他顿悟中庸之道的精髓。

爬到山巅,就看到一座小别院, 门上无匾,左右皆有石碑。右碑是个古字, 左“養”右“鬼”,往里凹陷;左碑是个凸起的“眒”字。

阿宝说:“什么意思?养鬼看神?”

印玄淡然道:“‘示’是神的本字。”

阿宝:“???”所以申是“神”去掉了神?那剩下了什么, 又目视什么?…不愧是底蕴深厚的宗门, 门口立两块碑,就让人云里雾里。

印玄走到门前, 轻轻一推,门开了, 露出一只鸟笼, 鹦鹉在里面探头探脑:“什么人?来此作甚?什么人?来此作甚?”

阿宝逗它:“你是谁呀?今年多大?”

鹦鹉说:“大胆!敢问你爷爷的岁数!”

阿宝:“…”认真算年龄、辈分,应该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印玄说:“我们找白掌门。”

鹦鹉说:“你有钱吗?”

阿宝微愕, 却见印玄面色如常地拿出一根金条,送到它面前。

鹦鹉兴奋地拍了拍翅膀:“凑过来。”等印玄将金条凑到笼子边,它低下头, 用喙啄了啄, “是真金, 是真金, 是真金…”

阿宝:“…”这个年代就流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吗?

它的爪子勾了勾笼边的红绳,绳上拴着铃铛,满院子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你们往里走。”鹦鹉翅膀微微扬起,仿佛在给他们指路。

印玄带着阿宝往里走,穿过院子,来到客堂间,一个白须白发却皮肤光滑的男子坐在一张茶几后,一手提壶,一手执杯,似乎静止了一会儿,等印玄迈过门槛,那茶水才从壶嘴中倾泻而下。

男子倒好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印玄与阿宝走到他面前落座。

男子抬头,看到印玄,瞳孔微微一缩,脱口道:“你的头发用什么染的?”

阿宝:“…”

印玄说:“天生的。”

那男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头皮、发根,似乎想找出染过的蛛丝马迹。印玄坦荡荡地低了低头,好让他看得更仔细些。

找了半天没找出一丁点黑的男子郁闷地撇嘴道:“好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印玄说:“我们想暂时当你的随从的。”

阿宝一怔。难道说,他就是白太雷?

印玄看出他的疑问,不着痕迹地点头。

白太雷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可能,我喜欢畜生讨厌人,你们走吧。”

印玄从怀里掏出三根金条,在桌上放了个“品”字。

白太雷调整了一下坐姿,傲慢地扬起下巴,冷笑道:“区区三根金条也想要我…等、等下。”见印玄拉着阿宝起身,他连忙出声阻止,并迅速将茶几上的三根金条收入袖中,“当我的随从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