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月慢慢平静下来,她在星无遥怀里放肆的大哭着,哭到泪水干涸,这囚牢最不缺的就是泪水。

星无遥刚开始安慰她不要哭,后来任由她哭下去,他轻拍着牧月的脊背,拿出葫芦喂水,待她渐渐止住了啼哭,只是身体一阵阵的抽噎,星无遥腾出手来点燃火折,打算给她的伤口抹上药膏。

不要!!!

牧月蓦地一掌打掉点燃的火折,在他怀里疯狂的挣脱哭喊着,“不要看!不要看!”

听到此言,星无遥刚才火灼般的心被投入了油锅煎熬,怎么样的苦难让牧月变成这样,他不敢想下去,只是再次抱紧了牧月,喃喃道,“好,不看,不看,你不要乱动,乖乖的,我给你疗伤。”

星无遥打开药罐,借着遥远灯笼的微光看着紧紧扯着他衣袖的少女,她惊恐的紧闭双眼,睫毛不安的抖动着,□在外的脸颊和颈脖处都有散发着血腥味的阴影——这就是带毛刺的钢鞭抽出来的裂口。

清亮的药膏一点点的在伤口上晕开,一股吞噬一切的愤怒占据了星无遥的心灵,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如果此人就在面前,他可以扑过去将他们撕成碎片!

顺着颈脖往下,鞭伤几乎是永无止尽,星无遥触到肩胛以下部位时,牧月身体倏地收缩,看得出牧月在忍耐,她痛,从肉体到心灵都很痛。

星无遥更痛,他宁可牧月的痛苦数倍转移到他身上,也不愿看见怀中的少女咬破嘴唇,面如死灰。

当盛夏的花儿突遇严寒,毁掉的,不仅仅是花朵。

一夜之间,牧月从云端跌落到地狱。

星无遥小心翼翼的给她涂抹药膏,但是再细微的触碰也能令她痛不欲生,两条鞭伤像是在炭火上烤,撕裂的肌理中还残留着钢鞭的倒刺,异物融在血肉里,像是顺着血液侵入到骨髓,留下永恒的惨痛痕迹,这痕迹将如幽灵般跟随牧月一辈子,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跳出来。

有些伤痛,可以延续一辈子,你无法忘记,也无法释怀,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段回忆,它融入了你的血肉,深烙在你的灵魂,不管你是懦夫还是勇士。

当星无遥处理完伤口,牧月身上的白色麻衣已经被血和冷汗浸透,星无遥踌躇片刻,顾不上礼节,咬牙将血衣剪开,,蘸着药水的软布轻轻擦拭

牧月将头埋在他怀里,数着他的心跳,渐渐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四周箭矢如蝗!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被青冉从一堆长相和她相似的女孩中抱走了她小小的身体裹着软甲,从头到脚用黑色大氅裹得像个粽子,被戎装的黑甲武士牢牢绑在前胸,黑甲武士□的骏马已经中箭,在疼痛刺激下狂奔,数百骑相同打扮的武士将她围在中间,

马匹中箭的嘶叫声,箭矢破空而出,穿透人体的扑扑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各种残酷的声音都清晰的透过大氅传进耳朵里,一个个生命消逝在她身边。

“青姨,我怕。”

牧月紧紧贴在青冉胸间喃喃道,她的声音还没出大氅,就被厮杀声淹没了,她不停说话,青姨,我好怕啊,青姨,我好怕啊…。

青冉无暇安慰她,她全力策马驰骋,随行的战友越来越少,有些还是她并肩战斗多年的朋友,她没有时间悲伤,腥风血雨中,悲伤这种感情是多余的,因为下一刻,你可能一样成为某个人的刀下之魂,她的任务是带着城主的替身引开部分追兵,没有目的地,没有终点,永远都在逃亡。

怀中小猫般的女孩还不懂什么叫做生死,她总是甜甜的叫她青姨,举止言语中全是信任,青冉每次看到这个注定会被牺牲的孩子,埋在内心深处的怜惜总是让她难以拒绝牧月各种古怪的要求。

战马力竭而亡,她在骏马倒地的瞬间跳上战友让出的马匹,只剩下三骑了,从来就没有那一次的追杀像今天这样凶险,这样下去,明天能看到太阳的机会微乎其微。

作为一个影卫,她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当她还是一个少女时,就决定将生命献给奚帝城主。可是怀中的女孩呢,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还是襁褓婴儿时就被豢养在宫墙内做挡箭牌,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一根流矢擦肩而过,掠过一块皮肉,她微微一惊,揭开大氅,香香软软的牧月紧闭双眼唱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歌谣,没有歌词,只是简单几个旋律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感觉到头顶一凉,她瞪着圆溜溜的碎瞳,和青冉的目光相接,“青姨,我好怕啊,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他们是不是要吃我啊,我不好吃,还不喜欢洗澡,很臭的…。”

青冉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你要乖乖的,我们和他们在做一个游戏,他们要是捉到你,我们就输了,输的人永远都没有核桃酥吃哦。”

“那青姨一定要赢哦,我不要总是把核桃酥分给你吃。”牧月的回答永远都不可能无私,她从来就不是大方的孩子。

“嗯,我们会赢的,我们都赢过很多次了,不过你要乖,不要哭,也不要乱动,若是让他们发现了,你就永远要和我分核桃酥吃了。”青冉苦笑着,复又用大氅包起她,“睡吧,当你醒来时,我们就赢了。”

“弘影,弘影,我们一起玩吧。”

牧月费尽吃奶的力气把床底那个神秘的布包拖出来,揭开一看,居然是“熟睡”的同伴弘影,从被追杀的那夜,墨抱着哭哭啼啼的弘影,青姨抱着她分两路逃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弘影,没想到她居然一直睡在床底下呢。

“快起来,一起玩吧。”牧月捏着弘影嫩白的脸颊,把她的发际都摇散了,弘影依旧没有反应。

青冉端着药盏进来,“牧月,快过来喝药,你怎么把——。”

“快,把手洗干净。”青冉一把将牧月提起来,在铜盆里撒进药粉,将她刚才触碰过弘影的双手浸在水里,轻声哄她,“弘影生病了,发热昏睡呢,你不要吵醒她。外面有好多坏人在找她,所以我就把她放在床底下了,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啊,今晚我要先带着弘影坐前面的船——她生病了嘛,要进城治病。我会把你藏在另一艘商船里,等船靠岸,我就会去码头接你,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现,你自己偷偷下船去紫菱城顺风楼茶馆,有个捧着墨菊花的叔叔会接你。”

“嗯。”牧月漫不经心的答应着,肥白的小手上下翻飞拍水玩,

那是她和青冉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身边的温暖陡然消失,牧月惊坐而起,身下垫着柔软的褥子,穿着布袜棉衣,星无遥正在收拾着药篓。

“你?不要走!不要走!“牧月疯也似的抱着星无遥的裤腿,“他们——他们会再来找我的!”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你不要乱动,伤口又裂开了。”星无遥轻拍她的脊背,哽咽道,“对不起,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相信我。”

“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被带到刑堂?”牧月试探的问道,如果她真是身份泄露,就休想活着走出刑堂。但知道她底细的只有项潜山一个,他们已经结盟,她和项潜山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啊,或者,项潜山忌惮她知道他的来历,利用她和紫菱船帮结盟后杀人灭口?!

星无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实情:“鲁瞬死了,很多人看见晚上你提着两壶酒找他,你是最大的嫌犯。”

他——他死了——他不是要和柳姨成亲么?犹如一根闷棍打在后脑上。

“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只是如今堂内矛盾重重,丘堂主也不能提你出刑堂。”星无遥握着她的手,“不要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55

番外——巫砚殊 ...

作者有话要说:巫砚殊是第二卷——《曦京卷》的四公子之一,这个番外是他与牧月的首次见面,那个时候,牧月还是个二流杀手,他还是个落魄贵族。。。。。

“没有银子也来喝花酒啊!落雁姑娘的白水你都喝不起,还缠着人家干嘛!”

巫砚殊被两个龟奴架起,干净利索的扔到大街上,巫砚殊就势一滚,勉强保住了皮相。

“二位,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落雁姑娘若是不愿见我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于她。”巫砚殊拍拍身上的浮灰,懒皮赖脸的笑道,“如今我们巫家虽然落魄了,粗茶淡饭还是供得起的,落雁姑娘!你愿意做我的夫人么?”

哗!

回答他的,是一盆擦地板的脏水和一群打手的叫骂声。

巫砚殊抱头就跑,大街上哄笑一片,曦京巫家,居然也沦落到妓女都嫌弃的地步!

二年前,巫砚殊的名字在帝都曦京烟花柳巷人人皆知,那些轻纱裹肩的姑娘们若能陪伴他一晚,第二天的身价肯定飞涨。

浓妆艳抹的老鸨翘着兰花指,恨不得将肥胖的身躯扭成两段,故作娇媚的说道:“那可是被巫公子看上的女人啊,巫公子是什么人物,抛开有钱不说,三代为相的权势地位谁能相比?伺候过他的姑娘那相貌,那学识,什么?你说色艺具佳?我实话跟你说,这四个字来形容那是玷污了她!我们家姑娘的风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公子娶回家当正房也不亏!”

其实说巫家三代为相有些言过其实了,他的祖辈巫缓是跟随悠元帝李辕曦的开国功臣,是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悠国江山稳定后,坚持放弃封地,只在礼部做一个管理祭祀闲差,处事低调。后来李辕曦驾崩,悠文帝李云了即位,拜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为相,巫缓在相位十五年来,全力周旋于大小诸侯之间,削弱诸侯势力。在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诸侯合力参奏巫缓弄权,李云了为了安抚各国,将还在病床上的巫缓投入牢狱,可怜巫缓在牢狱当天就咳血而亡。后来李云了除掉了近百个诸侯的爵位,剩下的几个诸侯国已经不构成威胁,他追封巫缓为护国公,巫家从此成为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

巫砚殊的父亲是皇帝的老师,他死后被追封为左相,丧事因此办得颇为风光。

巫砚殊的哥哥巫砚巍是京城闻名的才子,一手刚柔并济的好字深受读书人追捧,他的文章制作成字帖,被世人临摹,人称“巍体”,赫然一副书法大家的风范,仕途也是顺风顺水,年仅四十就拜为相,不过宰相之位并不是有才华就可以做的稳,论权术巫行魏远不及祖宗巫缓,他性格耿直倔强,得罪了不少权贵,甚至几次做出以死劝谏皇上的事情来,不到二年就灰溜溜的下野,郁郁不得志的他整日醉酒写诗,诗文里未免有些对时局失望不满之词,被政敌抓住了把柄,家族被抄家,族人全部被贬为庶民,巫行巍悲愤之下自缢而亡。

巫砚殊是遗腹子,母亲本是府里的舞姬,生下他后也追随主人香消玉殒了,因此从小就被认定是不祥之人,比他年长二十多岁的哥哥巫行巍倒是不以为然,巫行巍只有一女,因此待这个年幼的弟弟如亲子般,还亲自开蒙授课,教以诗书。巫砚殊一手好字就深得哥哥真传,他从小身体孱弱,十五岁那年尤其凶险,巫砚巍情急之下同意了妻子为弟弟找个女子结婚冲喜的做法,于是昏迷中他稀里糊涂的有了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妻子。

离奇的事,成亲之后的他不仅身体日渐康复,而且一改以前羞涩胆怯的性子,整日结交世家弟子郊游狎妓嬉戏,他的妻子过门不到一年就病死了,巫行巍刚任为相,忙于政事,无暇管教弟弟,巫砚殊出身高贵,面容俊朗,出手大方,一举成为风月场最为闻名的纨绔子弟。

宦海沉浮,是曦京司空见惯的事情,昔日富贵权势化为云烟,空余一声长叹。

一个可笑的事实是,自从家道中落以来,以前总是身体孱弱,各种药物和补品终年陪伴的他,二年来除了几次伤风外,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净饿一天,在颓败的院子里走上一圈,裹着棉被睡上一晚,第二天就恢复如初,满大街乱逛看美女。

天色慢慢黯淡起来,京城的城门快要关闭了,陆续有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马车旁边都有两队骑兵护卫,坐在马车里的是昨晚宿在城外别院的朝中重臣,他们赶着城门关闭以前出城,其实官员的官邸都在内城,城外的别院多半是金屋藏娇,或者为了方便官员私下见面掩人耳目。这些人巫砚殊都非常的熟悉,二年以前他还以“叔伯”相称,而现在他们躺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谁还知道这个曾经的“贤侄”被花楼龟奴赶到大街上到处乱窜,若过街老鼠。

当巫砚殊游荡到一偏僻的小桥上时,黑夜已经征服了这个城市,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少年看着流水出神。

机会有了!巫砚殊偷偷将怀里的荷包装了一把石子,封上袋口,搁在地上,然后静等“鱼儿”上钩——这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骗人游戏,故意丢下“鱼饵”,然后找个贪小便宜的冤大头说这是他丢的东西,骗几个赏钱而已。

“喂,兄弟,你丢了东西。”巫砚殊拍拍少年的肩膀,开始“行骗”了。

此时两人离的很近,晓风卷起少年鬓前的散发轻柔的扫过巫砚殊鼻尖,微带着笑意的眼眸在初生朝霞下发出奇异的光彩,巫砚殊好奇的凑前看去,原来少年生的一双少见的黑褐相间的碎瞳。

一道碧光闪过,巫砚殊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柄剑,被削下的头发飘飘荡荡,卷进桥墩里。

“你想干嘛?”少年清秀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

巫砚殊怔怔的呆立,曾几何时,他也是阅人无数的欢场常客,这绝对不是“兄弟”,而是一个“姐姐”。

“我是想说你的东西掉了还有我既然没有私藏你的东西你不用感谢我直接给几两银子就成。”巫砚殊一口气把话说完,在说道“银子”两个字时还没忘记着重强调,被人抵着剑的滋味很难受,哪怕对方是一个清秀,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美丽的女子。

脖子上的凉意消失了,眨眼间少女收剑回鞘,将剑身隐在斗篷里,“你觉得我刚才对着河水站了半天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巫砚殊老实的摇摇头。

“我是在想啊,现在手上连一个银币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呢。”少女垂首发出一声轻叹,转身离开了。

56

刑罚 ...

星无遥走出刑堂,夕阳的余晖在西边苟延残喘,一朵乌云遮来,将白天囫囵吞了下去。

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么?他刚出刑堂,就想立刻再回去看牧月。

临行时终于道出鲁瞬已死,她是最大的嫌疑,牧月的眼眸蓦地收缩,退回到囚牢角落的阴影处,他一再承诺会救她出去,可牧月对他的话已经毫无反应,没有惧怕,没有震惊,她背靠着墙壁,成为死气逼人囚牢的一部分。

“这个时辰你不应该还在这里。”月白长衫的何清阙拦住他的去路,“去你该去的地方。”

星无遥顿住脚步,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血衣抛给何清阙,“何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来这苦牢之地不怕佳人惦记么?”

何清阙看着血衣不语,良久才道:“这不是计划中的事情。”

“你我都明白。”星无遥转身离开,“这不是理由,这是推脱。”

夜色已瞑。

剑光划破夜色,血衣在空中腾挪婉转,化成碎片,夜风席卷而过,不留一丝痕迹,何清阙收剑入鞘,已是面色如常。

他步入刑堂,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单膝跪下,“属下见过何公子。”

何清阙微微颔首,“刑堂这几日有谁来过?”

“止园柳昔云昨日来过,她没有陆堂主手谕,还想硬闯进来,被我们阻止了。今天中午星无遥曾来过这里给犯人疗伤。”

何清阙沉默片刻,“还有呢。”

两人垂眸不语。

“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何清阙淡淡道。

“前天晚上犯人入狱那天,是花自妍吩咐属下严审疑犯。”黑衣女子扛不住压力,道出实情,素闻何清阙和他师妹牧月在止园灼华坞同寝同食,感情匪浅,若他去囚牢看见形容枯槁的牧月,说不定会牵怒于自己。

“噢,你们做的很好。”何清阙点点头,“你们完成最后一件事,就可以脱离刑堂。”

“什么?”喜讯来的太快,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常年累月的哀号,污秽的刑具,永远飘散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他们虐着囚犯的身体,一寸寸摧毁他们的意志和骄傲,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他们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开始扭曲变态,坠落成魔鬼。

“请何公子吩咐!”两人齐声说道。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何清阙目光蓦地一凉,“先去地狱候命吧。”

和话音和剑光同时落下的,是两个惊愕的头颅。

空荡荡的囚牢,牧月举起水罐,一股清凉滑过咽喉,最后一滴清水从干裂的唇边弹开,裂成数滴飞溅在颈脖处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时间在囚牢里是静止的,直接通往死亡。

远处似乎有机关启动的声音,她砸破水罐,捡了两片锋利的碎片隐在袖间,退到囚牢最阴暗处。

火把隐隐灼灼,有人停在牢笼处打量蜷缩成一团的她,片刻过后,传来钥匙启开锁孔生硬的塔塔声,来者一步步的接近她,牧月看着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深深吐气,她计算着来人脚步的频率,再前行两步,就到了钢链束缚她的范围,她只有一次一击即中的机会。

黑影的最前端碰上了她的袍角,就在这个时刻!

牧月蜷缩的身体倏地像一张拉满的弓弦般弹开!左手瓷片接力飞出,直击来者左眼,来者侧身避过,牧月嘴角微动,拴在脚踝处的钢链将来者绊倒,膝盖顶住腰记,右手瓷片抵住来者咽喉。

“牧月。”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牧月心脏一缩,右手收力已经来不及了,她转变力道偏向左边,瓷片在花岗岩质地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锋利的边缘深深掐进拇指和掌心里。

来者拔出碎片,掏出手帕缠住她血淋淋的手掌,温言道:“还是这么不小心,弄得一身都是伤。”

“柳姨!”牧月扑进来者的怀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乖孩子,傻孩子,倔丫头。”柳昔云抚摸着牧月的脊背,轻声安慰着。

过了许久,哭泣声渐渐平息,柳昔云掏出钥匙打开牧月手脚处的钢链,“走吧,离开碎魂堂,一只向往自由的青鸟是不适合和一群鹰犬在一起的。”

“柳姨,你不恨我么?鲁瞬他——。”手脚没有束缚,自由仿佛就在前方,可是牧月并不觉得轻松。

柳昔云叹道:“傻孩子,他们都说你是毒杀鲁瞬的凶手,可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个孩子是有些自私小气,可是伤害亲人朋友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很多时候,你宁可委屈自己,也闷在心里不说。”

“方才我打开牢门,你根本不看来人就直接下狠手刺过来,这说明你已经不相信任何人。”柳昔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包括星无遥。”

牧月身体一颤,定定的看着火把,喃喃道,“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说此事与我无关,他说他一定会带我出去,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因为他知道凶手是谁。

他说对不起,因为她进去囚牢肯定与他有关。

他说一定会带她出去,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或者完成了部分任务。

能让鲁瞬毫无警觉喝下毒药人,只有她,星无遥,和柳昔云。

一直以来,她觉得星无遥就像夜空的星星那样澄澈干净,她可以在他身边安然入睡,那怕只裹着一层薄毯。

可是到了如今,她蜷缩在角落,像等待猎物般等着来者靠近,她明白,打开囚牢的人很可能是星无遥,她希望来者不要是他,她垂下眼眸,是因为她不敢去看——一旦来者就是星无遥,她不敢肯定自己能刺过去,可是,如果她不刺,她又如何去面对伤心的柳姨?冤死的鲁瞬?

当他们四眸相对之时,竟然也会有生起杀意的这一天。

“乖孩子,不要怪星无遥。你柳姨是个无用之人,明知道你是无辜的,也不能救你,没有人能完整的从刑堂出来,他们折断你的翅膀,就不会让你死。你的残命,是星无遥拿鲁瞬换来的。”柳昔云紧握着牧月的双手,“我不恨星无遥,如果有人拿鲁瞬的性命来逼我杀星无遥,我会犹豫,会退缩,会愧疚,但是我一定会杀了他!”

守护你的人,手里沾满的他人鲜血。

以爱的名义折断你的翅膀,你是爱他还是恨他。

当面具揭开,回忆过往的美好,是最残酷的刑罚。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的问一句,还有一章就完结了,还有人看么。

咳咳,即使木有人看,木有花花,我还是会完结的。

如此寂寥,倒是很配合哈姆莱特似的悲剧大结局。

57

诀别 ...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倒数第二章,

下一章大结局。

牧月的脑子里电闪雷鸣,木然的跟着柳昔云出了刑堂,玉遥山被黑云遮盖的严严实实,一丝山风也无,直到两人在玉遥河边停住,牧月才察觉出自己已经出狱。

清凉的河水顺着指缝流下去,扎进伤疤处麻酥酥的疼。

“不要让凉水碰到伤疤,过来这里,柳姨给你洗头脸。”柳昔云怜惜的用左手垫在牧月的颈脖处,右手捧着清水洗濯她的头发,月白灯笼将她的伤口照得一览无余,两道黑粗的伤疤像两条蟒蛇从脸颊一直缠到脚踝,又似囚室内重重锁链,牢牢将痛苦锁在年轻的身体,不得解脱。

牧月叹道:“我刚来止园时,全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是柳姨把我按在木桶里洗干净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乞丐好不了多少。”柳昔云一下下用布巾将牧月头发擦干,自己取出小木梳,仔细梳开,轻轻拢起发髻,打开菱花小镜,略施粉黛,最后取出一件长袍抖开,笑道,“你买的这件嫁衣很美,帮柳姨穿上吧。”

“啊?”牧月一愣。

柳昔云穿上五丈曳地霞帔,绚丽的绯红上金凤环绕,打破了沉寂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