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弘牙齿雪白:“你是谁?Saiya从没和我说她家有你这样一位女神。”

女神?如今少鲜有男人认为女人是女神了。

Saiya介绍:“林岚,我表姐。我和你说过的。”

伊弘握我的手,他的手掌厚实温暖。

“玛莱巴真奇特,这里是个浓缩的小地球,什么人都有。”他改口成汉语,非常标准。

“还好,以前种族和宗教冲突不断,后来华人多了,汉文化占了优势,稍微好了点。”

“林小姐在哪里高就?”

“我是心理医师。”

“传奇的职业。”

我笑,第一次听到人说心理医生职业传奇。

Saiya没听我们对话,她的眼睛一直胶在某处。我看过去,翔正在那边和一个表嫂说话。

我看了Saiya一眼,对那边喊:“翔!翔!你过来一下。”

Saiya急忙抓我的手,我笑着把手放她手上。

翔过来了,对Saiya温柔微笑:“Saiya?什么时候到的?在那边生活还好吗?”

Saiya已经红了脸。我是一直知道的,她喜欢他。

祖母从屋里走出来致辞,感谢亲友来给她祝寿。她戴一串祖母绿宝石项链,中间那个有鸽蛋大,甚是醒目。

林家是有钱人家,从很早开始就很有钱了。太祖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跟着Syou做生意,地产和电子科技,发了家。后来祖母当家,淡出政治圈,专心做生意。

关风小声和我说:“我刚才和Saiya谈了谈,她会来林氏实习并完成论文。”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关风笑:“她还是那么喜欢翔。”

我瞪她,“不要嘲笑失败者!”

祖母说完话,底下掌声轰动。我乘乱躲去了书房。

房间里很多祖传下来的东西,银像框、唱片机、座式台灯。我翻到一本像册,便坐到地上,打开看。

很旧的相片了,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努力看,才看出是祖父母年少年轻时的照片。顿时哗然,这个真是宝贝!

祖母那时真是美女,穿着洁白的网球衣,一头如云的秀发披在肩上,神采飞扬。祖父是英俊小生,搂着她的肩膀。

看下去,发现祖母当时的追求者还不只祖父一人,多的是英俊小生在她身边。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又一双会笑的眼睛,可最后和她走进礼堂的不是他。当年的事谁知道?

我翻过一页,有张照片从像册里滑出来掉到地毯上。我拿起来看。两个约3、4岁的女孩,都洋娃娃般,穿雪白纱裙,有个灵秀婀娜得不知如何形容的少妇从她身后伸手搂着她们,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伟的中年男子,我轻唤了一声。

是Syou!

绝对不会认不出这张英俊端正的脸!我瞪大眼睛,仔细看照片背面,写着“祖父60大寿,Syou携其女其孙前来,合影惠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站右边的孩子是我”

正是祖母老人家。

她说:“外面太吵了,来这里避一避。”

她把照片拿了过去,看了看,突然笑了,“你看看现在的大房子,看看外面光生的人,没有Syou,这一切都没有。”

当年太祖父做地产生意若没有得到Syou庇佑,恐怕也根本成不了气候。

祖母把照片丢一边,喝了两口酒,忽然对我说:“你可知道,当年外面很多人都传我是Syou的私生女。”

我惊愕。

我还真不知道。

老人今天情绪特别,又喝了几口酒,直爽说:“我父亲一妻三妾,我是庶出,又是女儿,在林家很没有地位。父亲故世后,家产落到几个哥哥和姐姐手里,四分五裂。那一年,我才6岁。”

我坐端正了,安静听她说往事。

“父亲也给我留了很多,可我太小,只能由母亲保管。母亲原来是歌女,没有大智慧,对大笔的地产和股票不得要领。父亲早就考虑到了,托Syou作我的监护人。”她停了一停,接着说,“母亲成了他的情人。”

我震惊。

祖母对我笑笑,脸上每条皱纹都在嘲笑我单纯,“那样的情况下,一个女子所能依靠的,只有男人。Syou帮她管理财产,照顾我们母女生活。”

“可Syou夫人那时还健在。”

“他夫人是从来不管他的事的。女儿结婚时他带情人去,夫人还会问,怎么不给这位小姐找个靠前的位子。她根本无所谓。”

“太祖母美吗?”

祖母笑,“父亲未去世时,她是玛莱巴所有沙龙里最美丽的女主人。”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Syou将我们母女自那栋已没有我们立足之地的大宅子里接出来,安置在一层看得到海边夜景的公寓里。每个星期三的晚上,母亲下午四点就开始化装,擦粉,让我选口红,然后换上旗袍。待到傍晚门铃响起,立刻亲自去开门。然后会在门口和他拥抱。”

祖母对着我笑,故意要看我窘相一般,“后来我懂得男欢女爱之后,总在想,要怎样才可以贴合得那样紧。看着像已经透不过气,可母亲还是微笑着的。”

我当然已经红了脸,“他们相爱吗?”

“爱情?我不知道。”祖母喝口酒,“Syou受友人托孤,自当照顾到我成年。很多人都说他们会结婚,可我知道Syou那时并不只有我母亲一个情人。他只会在隔一个礼拜的星期三来,那其他时间呢?除去周末给家人,他还有九个晚上。”

“我不知道他是那样照顾了你十年。我听到的版本不同。”

祖母叹气,“Syou是个寂寞的人。我记得有次,并非星期三,是圣诞前夕。我从学校里回来,却见他在家里,一个人独自喝酒。见到了我,半清醒着说:小苓你回来了?你知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吗?我说:是伯伯的生日。他说不对,是上帝的孩子出生是日子。他总是在喝酒,却不醉。我很少见他开心过。”

“他对你可好?”

祖母说:“他人很好,很大方,帮我看功课,我成年时送我意大利跑车。在他庇佑下的那十年我们母女过得很舒心。所以就有人说我是他是女儿。他对母亲说,林家伦花心虽花心,但看人很清楚,知道小女儿最有前途,值得培养。他喜欢我大概也是那么多人中,只有我还会耐心听他说故事。”

我好奇,问:“都是些什么故事?”

祖母疲倦地闭上眼睛,“都是些老故事了。”她不愿意说。

“那后来呢?”

“我成年,母亲去世,他病倒。他一倒下来就立刻老了,很孤独,没有人陪他身边。我太忙,一个月只得一两次看望,陪他下下棋。他是个老小孩,输不得。那时我也就你现在这么大。”

老人不住感慨,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我去看Kei,他也在喝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每一个人没了酒就过不成生活。但我相信Kei喝酒,那是真的因为寂寞。

我看看他还剩一半的红酒,问:“C'eESTLAVIE?”

他对我举杯,“C'eESTLAVIE。”

“护士说你砸了晚饭。”

“我讨厌吃鱼。”他活像个小孩子,让我突然想到祖母说的那个输不起棋的Syou。

“那也用不着砸盘子。”

“嗨!”Kei说,“我要的是一个医生,不是妈妈或老师。林小姐,你总喜欢站着说话吗?为什么不坐下来?”

我坐了下来,拿出他上个星期的体检报告看,“你的红血球一直在降低。”

“只要白血球没有升高就好。”

“他们说你对血型也有挑剔。”

“小姐,你买口红尚要挑选颜色。”

我合上报告,“你最近情绪总是不好。”

Kei抱怨,“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为什么老是下雨?现在不是秋天了吗?开了冷气还是感觉湿瘩瘩的,你们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地忍受玛莱巴的梅雨天的?”

我对他没好气地抿嘴,“因为我们忙碌地从不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以前都在忙些什么?”

“我治疗有心理障碍的孩子。”

“哈!”他笑了,“我原来是个有心理障碍的孩子!”

真不知道他笑什么,明明落寞苦闷得要死,却还要抓住一切机会笑,不肯放过自己,好让别人也轻松点。

我对他说:“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们给带到这个世界上,苦难大过幸福。他们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却总是要承受最大的痛苦。你想想,种种附加于他们身上的事物是否合理呢?”

“那些孩子都出自不幸的家庭?”

“不。大都是宽裕之家。”

“真奇怪。”

“最宝贵的东西不一定是最难得到的,而是最需要的。”

“你最需要什么?”Kei问。

“健康。”我说,“还有爱情。”

“护士说你的男友非常优秀且体贴。”

该死的护士!

“他对你好吗?”Kei问。

我说:“他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嗨!”Kei轻笑,“当女人想诱惑另一个男人的时候,都会说她身边的其他男性全是朋友。”

我很肯定,“我不会诱惑你的。”

“为什么?”Kei问,很显然是拿我逗着开心,“我不好吗?”

“你好极了。”我疲惫地回答,“好到我倍感压力。”

Kei笑,“医生,你可有爱的人?”

这次我并没有回答。

我一直尽量每天来看他,呆的时间总是很长。因为我看出Kei实在寂寞。

有限的空间里,一个人,对着墙壁说一整天话,太可怕。我作为他的医生,得把他的所有健康状况考虑进去,尤其是精神状况。

这样的生活让他的情绪时常不稳定。我同他下棋,他心不在焉,我轻易赢了他。

他丢下棋子,叹气道:“居然给你的兵将了军。”

“下棋不在胜负,娱乐便好。”

“现在的人要不争夺得你死我活,要不与世无争得销声匿迹。是看透也是看不透,但什么生活都不能没有金钱。哪怕是爱琴岛做村民也是要有经济基础的。”

我说:“Kei,你真该……”然后硬生生打住。

Kei接着我的话说:“真该出去走走。是吧?”

我无言以对。

出来后我问护士:“哪里来的红酒?”

护士很惊讶:“林医生,那不是红酒,那是代替血液的营养素。”

我给吓得缩脖子。

我去找关风,他正和Siaya在研究室里忙。我隔着大玻璃看他们几个研究员穿着无菌服在里面忙碌。忽然看到Saiya在忙碌中抬起头来,定定看了翔几秒。

很多感情,就在这几秒间展露。

旁边还有一个人也等在外面,和我打招呼。是伊弘。

他今天穿一套黑色阿玛尼西装,雪白衬衫,没有打领带,扣子松着,看着像某个电影明星。前一天晚上也许玩了通宵,有些疲倦,可还是非常英俊的,路过的护士总不住望这里看。

他叫我:“Saiya的小表姐。”

我笑,他这称呼有些轻薄,可他是美国土生儿,我可以原谅他。

“等Saiya?”

“现在遇到你了。”他说,“我来的时候发现楼下有家麦克阿瑟,突然想喝咖啡。”

可是我却觉得他不该因为等不到女朋友而约会女朋友的姐姐,我和他说:“再半个小时就是午休,Saiya很快就出来了。”

他笑,“你做人都那么谨慎吗?你怎么享受乐趣呢?”

“没办法,社会对行差踏错女性总是较为苛刻严厉。”我摊手。

他大笑起来,过来拉我,很亲切,“来吧,林小姐,我是Saiya的追求者中唯一一个可以约会她姐姐的人。我们去喝点什么。”

我还是跟他去了麦克阿瑟。我点了蓝色夏威夷,他喝蓝山咖啡。

我问他:“你大学读哪个专业?”

“没什么,跟家里人学生意。”

“听说令尊是学者?”

“啊!”他挑挑眉毛,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他轻佻。他问:“你如果发现你的选择是错误的,你会如何做?”

我说:“改正,然后再走下去。现在的女性已经不兴怒沉百宝箱了。错误是自己犯的,后悔哭泣无济于事。”

他拍拍手,“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肃然起敬。这年头看得懂恒生指数又背得了韦庄的男人真是稀有。

我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小红灯一闪一闪。我立刻跳了起来。Kei有情况。

伊弘吓一跳,“怎么了?”

我拿起外套就往外跑,“我病人出事了,先走。改天请你。”

他付了钱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进电梯了。

楼上一团乱,我人一到,起码有十个人同时开口叫我名字。他们如临大敌,“林医生,你终于来了!”当我作救世主。

我不过走开了半个小时。

“病人怎么了?”

“发病了。头痛,血压不稳定,抽搐。已经打了镇定剂,现在是稳住了。”关风也在。

“那么,急着叫我做什么?”我穿上白大褂。

“病人想见你。”

我去看Kei。他躺在床上,像绝症病人一样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睛,手上插着管子,床周围都是仪器。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白里透着青。我握住他的手,简直像握一块冰。

我摇他的手,轻声唤他的名字。

好一会儿,他才把眼睛睁开。

“怎么样?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