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i问:“告诉我你以后是否会快乐。”

“我不是以色列的先知,先生,我预言不了未来。”

乡村的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我把速度提到最高,直冲向货运海港。我们都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森林公园大且无头绪,他们才不容易找到我们。而如今上了公路,他们要堵,我们也没奈何。

我也不敢开车上的自动驾驶,只有全神贯注握着方向盘。

Kei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的表情有着淡淡的忧伤。

即将到达海港时,后面出现了陌生的车。

天则开始微微下雨。

然后他们开了枪。他们宁可打伤Kei,也要把他带走。

没有打中,却已经引起了恐慌。这里不比市区,这向来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偶尔有帮派间的火拼也没什么稀罕。路人们纷纷躲去一边,也没有见警察来。

我却有点欣喜。他们会找到这里,军方也会。到时候两方人势必打起来。

我将车开进货物区。Kei拉着我跑下车,

我就在那时候甩开他的手。我说:“先走你的。”

“你在说什么?”他沉着脸。

“就在这里分离。”

Kei生气了,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他说:“你这女人,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

我却不慌不忙说:“我会感激你。”

他还欲发作,我忽然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泪水滴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月,”我说,“这可是我这12年的第一年?”

“岚……”

“和你一起过了一个最特别的圣诞。”

“记得你们有首歌,唱的就是‘待到明年今日时,还会给你送花来’。”

他从外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十字架项链。他犹豫了一下,给我戴在脖子上。

我则取出那支曾伴他睡眠的怀表,塞他手里。

“带好了。记住,这是英国皇家工艺,必要时,少于6000玛币不可出手。”

Kei把怀表双手包住放心口,“怎么会卖呢?”

我哭,眼泪顺着轮廓滴下去。Kei搂过我的脖子吻我。

也就是在那时,我越过他的头发,看到有几个行迹可疑的男子正在向我们靠进。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我立刻推了Kei一把,“快走!”

那一刻已经有人冲了上来。Kei把我推远几步,轻易地就折断了对方的手臂。

货物区的另一方已经响起了枪声,夹杂着伤员的惨叫,我知道是军方的人已经赶到,双方起了冲突。另一边,那艘运偷渡者的货轮上有人对着我们喊:“喂!你们上不上来?警察要来了,我们要提前出发!”

Kei跑了几步,站住了回头看我。

我知道那是他看我的最后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他淡漠却也是俊美无比的脸,带着疑惑和关怀看着我。又想到他坐在栀子花丛里,边听我絮叨边悠然微笑。

可惜我和这双眼睛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到不了我这里,我也过不去他那边。

所以我只有放他走。

他将张开背上那对翅膀,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高高飞翔。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他背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亮点,位置正对准他的旧伤。

我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

我没听到枪声,也许对方用了消声器。谁知道呢?

我倒在地上的时候也没觉得半点痛苦,反而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成了神仙一般。手也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是自己的脚。眼前是黑的,耳朵里是安静的。周围的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背上脊椎一处火烧一般的痛。知觉渐渐回到了身体里,耳朵也听得到声音了,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听到有人在打斗,惨叫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安静了下来,有人走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放到唇边。

他知道我伤了脊椎,不敢移动我。

他并没有同我说话,我只感觉到脸上有气息拂过,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

Kei,你哭了吗?

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熟悉的声在喊:“岚若是和他在一起,那是往这里走的。”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远处有汽笛响。

然后我彻底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一直也没有醒来的意思。这样睡着没有饥饿没有疲倦,身体像飘在太空中,轻松得不行,谁还愿意醒过来?

我就一直睡着,一直在做着梦。

其中大部分的梦也都是在回忆往事。我想Kei的梦也就和这差不多。

我梦到小时候给亲戚小孩抢走了发夹,梦到老宅子的栀子花,梦到和关风在祖母那里抢水晶盘子。还有Saiya,梦到她向我走过来,对我道歉。当然也有梦到Kei。

梦里,我和他是走在玛莱巴的大街上。我带他一处一处地看,他也好像知道了一切。

走到郁金香广场,他就问我:“这个地方原来叫摄政广场对吧?是他改的名字?”

我说是。

走到Rose夫人的那间书房,他指着那个花瓶说:“这花瓶是我气极时摔碎的。”

我不语。

他又走到Syou的全家福前,一个一个人指给我说:“这是Yiqai,这是Tulip,我女儿。”他没说Syou,他也不知道怎么介绍的好。

他又把那本《费德鲁斯的寓言》翻给我看,“这‘Syou,truelove’也是我写的。那时候真是爱疯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只能维持那么短。”

我低垂着头,从衣领里摸出十字架链子,喃喃:“这也是他送我的,那时他才爱上我。”

他对我说:“我也不怪他,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然后摸摸脸,“那一巴掌也已经不痛了。”

我泪流满面,仿佛那一巴掌是自我这里扇出去的。

“Kei。”我说,“记住他,没人比他更爱你了。”

说话间周围一片黑暗,Kei也消失不见。

我摸索着往前走,推开了一扇门。

这间房子来过数次,已经再熟悉不过。

Syou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灰白的脸,步履踉跄走下楼梯,眼睛死死盯着Kei。

Kei惊慌地盯着Syou。

“Syou,信士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了?”

Syou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我看到他手上捏有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递到Kei面前,问:“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不是你?”

Kei接过了照片,瞬间,脸色也变得和Syou一样惨白。

“这是哪里来的?”Kei颤抖着问,“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Syou抓住他的肩膀,对他吼:“你说啊!那个男人是不是你!”

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何必追问清楚呢?

Kei看着Syou,从没见他那么慌张失措过。他说:“我忘了。”

“你为什么要忘?”Syou大叫,“这个男人是不是你?这个女人的名字你还记得的呢,这个大孩子就是信士,那个婴儿就是我!是我!”

关键时刻,眼前的那扇门又紧紧合上了。

有人对我说:“孩子,别去管了,忘记吧。你已经仁尽义至,该休息了。”

谁?我急忙看,呵!是父亲!

他还是去世时的样子,站在栀子花中对我微笑,还是那么干练俊朗。可想关风老了必然也是如此有风度。

我急忙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他便把我紧紧抱住,嘴里说:“我的小爱丽儿,还是没长大啊。”

我激动道:“爸爸,你现在好吗?”

“好得不得了。”

我感动地落泪。他在世时总是那么繁忙,只有抽空的时候才给我一点亲爱

“我放心不下你。”父亲说,“你是女孩子,从小心思敏感,怕你遇事受不了打击。可看你现在这样子,我是放心了。”

我拥着他落泪。他却把我推开。

“你已经长大,很快就要为人妻为人母,要坚强。快快回去吧!别让你母亲哥哥挂念。”

我惊异,“回去哪里?”

父亲但笑不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满天花絮中。

我留在这片混沌里,找不着出路。

忽然间听到有鸟叫,我走过去,正是一片林子,林子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上,有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朽木上给小动物喂食。抬看往我这里一看,正是伊弘。

他一怔,笑起来:“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这里的人,还不快回去!”

我走过去,他穿白色休闲运动衫,像个大男孩。他一切完好,并且悠然自得。

“我路过,来看看你的。”我说。

我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拉我过去坐下,“你有时真不知天高地厚。”

“你都知道了?”

“小心你今后半生不遂!”他握紧我的手。

我微笑,“现代科技昌明,想不治好都难。”

他注视我,说:“以后太平地生活,不要让我挂心。”

“我能活着,那是因为你救了我。”

他温柔道:“我不后悔。”

我们紧紧拥抱。而后他放开我。

“快走吧,你母亲已经知道了消息,守在你的床前,莫让老人伤心。”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我依依不舍。

伊弘笑了,还是那么英俊令人心动,“终有一天会在见面,怕那时我已经不知道面前的老太太是谁了。”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的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站在原地,抬头看天,呵!有星空呢!

我认得,那是天平座,那是大熊座,那又是处女座。个个都知道。

忽而听到有人轻声赞扬道:“不错!如今会认星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我一看他,莞尔了,“是呀,他们只知道根据星座算时运,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说完对他微微鞠躬。

Syou正坐他那张孔雀石的桌子后,见我这么懂事,觉得很欣慰,站了起来,招呼我坐下。

他还是壮年时的模样,有些疲惫,却还是英俊的。他书房的壁炉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非常温暖。

那么舒适,还真不想走,看书看上一整年。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对牢我看了看,不住微笑。

我对他说:“先生请放心,他已经完全离开了。”

Syou低着眼睛,半晌,才说:“让林小姐身涉险境,也非常过意不去。”

我欠身道:“您客气了。您对他关心爱护至此,才令人动容。”

他却别有意味地说:“林小姐的情感才令人动容。你为此失去太多。”

我低头,“不算多。”

他叹口气,“那时,我该不顾一切将他留下来的。而后,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虽然过去那么多年,可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圆了我的愿。当初我一时激动,将他逼走,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一生,他都是我心头的伤,直到现在,才勉强可以愈合。”

我没说话。

他感叹,“权利与爱情,似乎不可以共存。林小姐,多谢你曾如此爱他。”

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他微微笑:“我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站了,你要快些回去,不要让家人担心。”

我笑,人人都让我快点走,却都要拉着我说话。

Syou又说:“谢谢你把日记归还给我。”

我一看,桌子上正摆着那本日记,却仿佛要新得多,封面的颜色很鲜艳。我说:“举手之劳而已。先生不会怪我看了日记吧?”

他轻笑,眼角起有皱纹:“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看看你的胸口。”

我脖子上挂着的Syou送Kei的那条十字架链子。心中一惊,急忙把链子放茶几上。

“我不敢收了。”

Syou忽然仰头呵呵一笑,“收下它吧,林小姐。那东西既然已经送给了他,那就是他的,随他喜欢送给什么人了。”

他拿过链子塞回我手里,拉我起来。

“你时间已到,该回去了。听,你母亲正在哭泣。”

我觉得他的手大而温暖,非常可靠。可耳边真的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也想回去了。

我对他俏皮地说:“Syou先生,既然我帮了您这么大的忙,您可会保佑我呢?”

见佛岂有不许愿的?

Syou一怔,转而大笑起来。他说:“好!有意思!我欣赏敢明了地和我谈条件的人!说吧,林小姐,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