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葛晴因为老校长不服老的干劲儿而激起的喜悦, 在她看到了那林场废弃的宿舍时, 被浇灭了一大半,待到她进到这废弃宿舍里面, 剩下的一半喜悦也差点儿浇没了。

福泉山正在秋季,漫山遍野的秋叶,黄的十分可爱, 老人院所在的位置旁边还有一汪碧潭, 山溪飞溅,水光相映,景色秀致可爱, 可是这可爱的景色也无法给眼前废弃的宿舍楼增色,灰色的水泥墙斑驳黯旧,外观狼藉不堪,院落内地砖翻起, 杂草有一人多高。通往室内的门阴森黑暗,壮着胆子进去,只见里面潮湿阴冷, 到处都是斑驳脱落的痕迹。

现在的这个样子,鬼都不愿意住在这里, 别提人了吧?

当天老校长带上山的十五个人,到了晚上, 跑了十个。

葛晴原本不过是过来看看环境,并不在老校长带上山的工作人员之内,晚上她照例下山了。

但是第二天天一亮, 她就骑了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跑上了山,撸起袖子,跟在留下来的五个人里,干起活来。

从露水浓重的早上,一直干到太阳下山,然后她就骑着自行车下山回家,第二天早上又是第一个到场,不言不语,来了就闷头干活,留下来的这五个人多数都是镇上五六十岁的妇女,也算是人精了,原本有偷懒闲晃的心,被葛晴这样闷头苦做,也都不太好意思耍奸,内中王三婶跟葛晴家里离得很近,就笑话着问她:“你知不知道这地方还不见得能开下去呢,你就这么使劲儿干活,图啥啊?”

“为啥开不下去?”

“赵校长给的钱少,找了好几个泥瓦匠,都不接这个活儿呗。”

葛晴抖掉手上的泥,看着眼前的水泥楼,问道:“校长给多少钱他们不干?”

“两万块钱,这么大的两栋楼,没有五万怎么可能有人干哦?墙面啥的——”

“我们自己干不行吗?”她问。

王三婶呦了一声,摇头呲牙笑:“把你能耐的,这活儿差一点儿的爷们都干不了…”

“爷们干不了,我们就干不了?”葛晴问,头转过来,眼睛盯着王三婶。

那眼神让王三婶不敢与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怕这个女娃娃,嘴上讪笑地说:“你要有这个能耐,就跟老校长说呗?”

葛晴不跟她啰嗦,抬脚就进了黑乎乎的宿舍楼,找到在楼上量窗子的老校长,老校长看见葛晴,疲累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叹气地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啊,我是把这个事儿想得太简单了,预算就十万块,已经差不多是我全部能拿得出来的积蓄了,真不知道…”

“泥瓦匠不用全包的话,用不了太多的钱吧?”

“什么意思?”

“我看过别人家装修,除了厕所和厨房之外,其他地方的墙面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自己可以做。”

赵庆书简直不敢相信,看着葛晴说:“真的?”

“对,只有一间屋子找正经儿的泥瓦匠来帮我们重修,他们做我们就在旁边学,然后找几个卖力气的,能铲墙能背水泥沙子就行,这样用不了多少钱,墙面防潮和找平的时候,老校长您人头熟,找个懂行的人过来指导一下,也就没问题了。”

赵校长想了想,虽然不确定,但是觉得可以一试,夸了葛晴一句道:“你这脑子,可真是灵活,平时不爱说话,可是一说起话来,没有一句废话,全都是干货。”

葛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不习惯被人夸奖,做事就是做事,夸奖什么的,还挺耽误办正事的,她在室内左右看了看,说道:“楼上的采光要好得多,楼下那么暗,是因为窗子和门太狭窄了,既然是重修,干脆能拓宽的地方,都拓宽了,而且是老人院,将来坐轮椅甚至担架进出的恐怕不少,门窗都宽敞点儿,也免了将来麻烦。”

老校长听得只有点头的份儿,又夸奖她:“这个想法好,长远,有眼光,晴晴你这个格局和眼光,将来可以考虑当个建筑师?”

葛晴脸红了,她真不习惯被人称赞,害怕赵校长夸起来没玩没了,转身就下楼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白天她将外婆托付给陈大爷和几个邻居暂时照看,晚上自己回家帮外婆做饭上厕所洗澡,听外婆说婷婷的学费已经不用自己担心了,婷婷的妈妈石玲就在嘉南中学旁边找了个工作,婷婷的学费以后都由她的妈妈石玲负责,葛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全心全意扑在山上的养老院的改造当中。

冷风起,十月底的一天,她正在山上忙碌,听见坡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丢下铲子,走到外面,见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本镇大娘骑着自行车站在坡道上,看见她出来,这大娘嚷了一句:“葛晴你快点儿回家,你家有事儿。”

说完这句话,这大娘跟火烧眉毛了似地,骑了车子就走了,连句解释都没给葛晴留下。

葛晴第一个念头就是外婆出事儿了,她摘了手套,口罩帽子全都来不及脱下来,也无心去跟老校长说一声,就去推自行车,急着快点儿赶回家里。

她听见身后老校长叫自己的名字,她回过头,看见老校长一径儿对自己招手,她有些着急地指着山下,不想老校长还是用力招手,喊她上去一趟,葛晴无法,放下车子,走到整修中的宿舍楼下,听见老校长说道:“你干啥去?”

“东街老王家的大娘喊我,说我家有事儿等我回去。”

老校长明白过来,想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去学校一趟,我跟蔡主任说了,让她给你准备了一点儿东西,你过去拿一下。我本来打算傍晚再跟你说的,现在你既然要下山,也正好,蔡主任估计还没下班,你直接过去找她吧。”

葛晴想问是啥啊,不太重要的东西,她不想这个节骨眼着急忙慌地去拿,不过她也就是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有问出来,转身跑出去了。

一路把自行车踩得嘎嘎直叫,几乎散了架,她一阵风似地冲到家门口,自行车被她丢在地上时,发出了哐啷一声巨响,她冲进屋子,嘴唇有些颤抖,想要大声喊外婆,但是不中用的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一直到她冲到了外婆的房间,看见外婆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她才松了口气,难得地冲着外婆笑了一下。

外婆看她这样,奇怪地问:“你这是干啥?咋喘成这样?你那头发帽子和口罩是咋回事?”

葛晴醒悟过来,连忙摘下帽子和口罩,刘海上的白灰抖了几下,没抖落干净,干脆不管它了,她平时从山上下来,为了害怕外婆担心,都会在大柳树那边儿的公共厕所那里,把自己稍微清洗一下才回家,今天因为实在太匆忙了,也忘了不让外婆看见自己狼藉的一面。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沉默着。

“你这是干啥呢?跟个老爷们似的,你是当瓦匠去了啊?”

葛晴低着头,想要用力拍拍自己的衣裤上的白灰和水泥尘,但是想到那尘烟会弄得满屋子都是,呆呆地,隔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您让人叫我干啥啊?”

“我哪儿让人叫你了?”

可是——那个…

葛晴奇怪地想着刚才在山上叫自己的东街大娘,外婆没让人家去,那是谁让那个大娘去喊自己的啊?

她心中正在纳闷,听见外间有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葛天籁出现在自己眼前,月把不见,他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似乎高了一点儿,不过眼神还是冷冷的,神情也一如过去一样,像一尊移动的冰山。

葛晴不太明白地看着他,自己说话费劲,床上的外婆嘴快,已经说道:“是不是这个孩子让人去的?他来这儿找你,我说你不在家,在福泉山上李家窝棚那边儿山坳子里跟赵校长她们干活呢,这孩子问了李家窝棚在哪儿,然后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了呢。”

葛晴奇怪地看着葛天籁,问道:“找我有事儿?”

从上一次他从红河镇离开,到现在将近两个多月了,中间他打过几次电话给她,葛晴因为太过忙碌,无心与人哈拉,径直挂断,想不到他竟然会又来找自己。

他看着她浑身上下跟煤窑里爬出来似的一身灰,没说什么,闪身从门口移开了。

葛晴不明所以,跟了出去,出了外婆屋子,没了顾忌,就开始拍打身上的泥灰,葛天籁被她拍得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还拍什么?”

“我有事儿,拍拍好出去。你来这儿干嘛?”

他没回答来这儿干嘛,只是看着她浑身上下的泥灰,问她:“那还值得拍吗?”

葛晴不太愿意废话,恩了一下,有些着急地问他:“你来这儿,是我妹妹在学校有啥事儿了吗?”

葛天籁听了这话,盯着葛晴,摇头。

葛晴松了一口气,除了妹妹,她对别的全都不太上心,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大老远干嘛来这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她离开自己毕业的中学并没有多久,还记得学校的作息时间,既然他不像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的样子,老校长交代自己的事情,趁着现在有空儿,赶紧去办了才是。

她探头到外婆屋子,说我出去了。

“你出去就带着这男学生一起去吧,他大老远从城里过来看你,都是缘分,人和人之间,看对了眼不容易,你别吭哧瘪肚不会说话错待了这个男娃娃。”外婆叮嘱葛晴,语重心长地。

48

为什么每次见了葛天籁, 外婆的双重标准就犯了呢?

葛婷想不明白, 她走出院子,扶起自行车, 发现刚才因为着急,把自行车随便丢在地上,这骑了十多年的老破车, 竟然掉链子了, 她弯下身子扶起自行车,伸手想要去安上链子,一旁的葛天籁说道:“还是别弄了吧?”

葛晴抬起眼睛看着他, 突然想起来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随便转转。”他说。

葛晴心想随便转转竟然还能转到这种乡下旮旯地方,显然没说实话,她忙碌不堪,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 没有精力耗费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半个小时之内她必须赶到中学,不然蔡主任就下班了。

虽然不知道老校长交代了蔡主任什么话, 但是她本能地知道,那些交代的话绝对值得自己跑一趟。

她用手抓住车链子, 往齿轮上搭,本来就全是泥灰的手上, 登时沾满了煤油,等到链子终于安上了,她一双手被染得黢黑, 她唉声叹气地想起来马上要去见主任,这样的一双手可怎么见人,跑进去想要找盆子洗手,看见跟在旁边的葛天籁,也没细想,就说:“帮我给盆子里接点水行吗?”

葛天籁明显奇怪了一下,不解地问:“我?”

葛晴很赶时间,很着急,连忙点头说道:“是啊,你来这儿干什么来了?站着吗?”

他像是不太高兴地说道:“我也不是来给你接水的啊?”

她只好用黢黑的手径直拿着盆子,凑到水龙头底下,所接触的地方留下一溜乌漆墨黑的痕迹,她足足洗了六七遍,才把手洗得稍微能见人了,顾不上手上剩下的漆黑的纹路了,她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抬脚向外跑。

跑到外面,推着车子,她就要向中学奔去。

不想葛天籁竟然在这个时候问她:“去哪儿?”

“学校有事儿。”她刺啦一下脚蹬,就要踩上去。

他看着葛晴,突然伸出手说道:“车子给我。”

葛晴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干嘛?我很赶时间。”

“我好久没骑自行车了,让我骑骑。”他说道。

“那我咋办?”葛晴不解地问。

“我带着你,你坐后面。”他看着她说。

葛晴听了这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跟一个男的,共骑一辆自行车,大白天的招摇过市,不用一个小时,闲话就会传遍整个镇子,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借由各种途径将这样的闲话传到外婆耳朵里,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来,那些闲话里自己轻浮轻佻、不知自重的样子。

她摇头,一句“去一边去”几乎说出口,非常辛苦地被她吞了回去。

她蹬上去,向前猛冲,速度起来的时候,感到车身一沉,她心中一惊,回头去看,见葛天籁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长长的腿耷拉在自行车的两边,而他脸虽然一如既往毫无表情,眼睛却像是感到很有趣似的,隐隐地像是在笑。

这自行车起码十年了,还是老式的二八架子的,中间一根大横梁,让葛晴想下来都下不来,她着急地一边防止车子摔倒,一边气道:“你搞什么?快点儿下来!”

“快骑。”他不但不下来,反而在后面催促。

葛晴气得也顾不上害怕摔倒了,向前想要冒险来个脚刹,却感到车子已经稳稳当当停住了,她回头去看,见他两条长长的腿支在地上,眼睛盯着她,催促她道:“骑吧,我摔不着。”

谁管你摔不摔得着啊?葛晴气结地想,她心想这疯子八成又是在学校无聊了,也难怪无聊吧,这么讨厌的性格,估计也没人愿意跟他说话,整个学校搭理他的人,数字作准是零,所以他才会没事儿跑到红河镇这边儿,找存在感来了。

她用最严肃的表情看着他,说道:“别烦我,我有急事儿!”

“我不耽误你的急事儿,你带着我一起去不就行了?”他丝毫不为她满脸的严肃所动地说。

这厮是不是欠收拾?她恶狠狠地看着他,气得脸通红,瞪着他,不骑车子,也不说话,就瞪着。

葛天籁明白了这瞪视的意思,纵然他有在这瞪视下视死如归的胆气,但是他不想她因为光顾着瞪着自己,耽误了她原本要办的急事,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眼睛,他低下头,隔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就让我坐一下怎么了?”

葛晴脸刷地一下红了,甚至微微张开了嘴看着他,然后又听见了一句让她想要掏耳朵的低语:“带我去吧,葛晴,嗯?”

葛晴脸颊都烫了,她自己从来不会撒娇,也不会轻哄别个,所以最受不了别个来这一套,她喉咙堵着,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不知道是因为替他害臊,还是咋地了,总之她转过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踩动了车子,带着一个一米八五高长得还像发光的电灯泡似的的男生,累得浑身大汗淋漓,呼哧带喘地穿过整个小镇,来到中学门前。

她停下车子,跟看门的大爷说找蔡主任,大爷放行了。

她知道葛天籁一直跟着自己,她被刚才他的那两句话弄得现在还不敢看他,只觉得这八尺高的男生为了达到目的,连鬼扯撒娇这种无耻的招式都能使用出来,也就无可救药了。无论如何,他是不相关的人,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操心他的行为模式,好在自己每天的活动就是例行的无聊,他被无聊得腻了,自然会滚了。

“这是你们的学校?”

她听见葛天籁说道,葛晴嗯了一声,踏上主楼的台阶,葛天籁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说:“这屋子会不会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好塌了?”

葛晴斜了他一眼,对这种杞人忧天的回应就是满脸的冷漠。

“到哪儿去?我真的很担心,我虽然不怎么爱活着,不过被这楼压死还真不是我想要的死法,我每走一步这楼道的窗子都在晃啊?”

“别说话。”葛晴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能说话?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话。”他答。

葛晴用铁的意志压制着自己的脾气,跟老僧入定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快步向着蔡主任的办公室走过去,到了门前,她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一声进来,她推门进去,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一言不发。

蔡主任蔡文英四十岁上下,是老校长一手提拔上来的,撤校之后她要到南涉县的教育局工作,以后就不在教育一线了。她从教二十来年,遇到过的最好的学生,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这孩子实在沉默寡言到了令人担忧的程度,师生之间交流不多,但是听了老校长的拜托之后,她从惜才这个角度,还是尽力将老校长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她笑着站起来,虽然对葛晴身后站着的男生有些好奇,但是谨慎地没有多问,就说道:“葛晴来啦,这是赵校长交代我,让我给你的书。”

葛晴奇怪地看着主任指的一堆书,崭新崭新的,在桌子上堆了整整三大堆,足足有四五十本,她满肚子疑问,最终却只是愣愣地看着对面满脸笑容的主任,脸通红,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是嘉南中学的教材,整个高中阶段的都在这儿了,我托熟人拿的,你拿回家去,好好预习,赵校长很看好你,我也看好你,相信只要你努力,明年一定还能考上嘉南。”

葛晴惊讶地看着主任,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她的生活中此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善意与看重,以至于有一阵子她茫然不知所措地,没有说谢谢,连一句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那么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拿着啊。”

她旁边的葛天籁说道,声音特别吵,却成功让她清醒过来,她不会讲话,冲着主任深深弯下身子,因为不知道鞠躬要鞠多长时间才能真切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她就那么弯着,半天也不直起来。

蔡主任看她一直弯着,心中过意不去,想要走过去扶起这个实诚孩子,就见葛晴旁边长得十分俊美的男孩儿突然伸出手,拎着葛晴的衣服领子,把她拎直了,嘴上对葛晴说道:“毛虾啊你,一直弯着?”

直起身子的葛晴脸都是红的,从未看过这学生淡漠表情之外的神情的主任,第一次见到害羞的葛晴,忍不住笑了,心想这女孩儿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就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总是板着脸沉着眼,让人很难留意到她天生的美貌。

就是不知道跟旁边这个气质派头一看就是大富人家的男孩子,是什么关系呢?

“这么多的书,我拿不动,你不用指望我。”

蔡主任听见这个男孩儿撇清麻烦地说——所以不是亲戚了,看样子朋友也说不上。

葛晴根本没理会这男孩说的话,像是找人帮忙这种念头,原本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她想了一会儿,对蔡主任说道:“十分钟我回来,行吗?”

蔡主任答应了,葛晴抬脚就向外走,葛天籁跟在后面出来,走在葛晴旁边对她说道:“那么多的书,你也拿不动吧?”

“闭嘴。”她声音紧绷绷地,眼睛也没有看他,还是一张冷静毫无表情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葛天籁从她下楼时轻快的脚步上判断,她的心里应该唱着歌。

他走在她旁边,觉得心里痒痒的,平生第一次想要揣测别人的内心,想知道她心里的那首歌,到底是什么?

49

葛晴走出中学的大门, 她外婆在中学附近的市场卖了一辈子的菜,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熟门熟路地找到市场门口, 来到以前跟外婆卖菜时做邻居的水果摊位上,对着摊主马大叔憋了一会儿,才说:“大叔, 我借推车行吗?”

马大叔看见葛晴, 还愣了一下,跟外婆做了一辈子邻居,这大叔几乎是看着葛晴长大的, 听见她竟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大叔很惊讶,一叠声地说:“行,行, 你拿去吧,用推车干啥啊?”

“运书。”葛晴言简意赅地回答。

“运输啥啊?”马大叔奇怪地问。

“运书啊?”葛晴依然惜字如金。

“这孩子,运输啥咋都不能说呢?是不愿意告诉我咋地?”

葛晴看着马大叔, 因为赶时间,她越是很着急, 嘴上就越是简单地回答:“就是运书。”

马大叔瞪着葛晴,神情十分纠结。

跟在后面的葛天籁笑出了声, 他看着一脸懵然的葛晴,把她推一边儿去,自己对鸡同鸭讲的马大叔解释说:“她运的是学校的教材。”

马大叔哦了一声, 恍然大悟,看着葛晴摇头说了一句:“你就说运的是书不就行了,运书运书的,说啥玩意呢?这孩子,打小儿就不说话啊,这长大了也没好哪儿去,还一样。”

马大叔一边说着,一边把推车从架子后面拿出来,推到葛晴面前,说道:“拿去用吧,晚上我收摊之前还我就行了。”

葛晴连忙点头,因为费了半天话,时间更紧了,她生怕蔡主任不等自己就下班回家了,抬手推着车子就开始跑。

满头大汗地跑到学校里面,一口气都没顾上喘,冲到楼上蔡主任的门前,却见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她呆呆地盯着紧闭的门,因为刚才冲的太猛,她突然有些站立不住,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地大口喘气。

身后葛天籁的脚步声传过来,他看见葛晴一副疲累极了的样子,声音竟然有些关切地问:“怎么了?”

“走了。”葛晴指着办公室的门,然后顺便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刚才因为跑得太快,猛地歇下来,汗就出得特别多,将她眼睛都糊住了,她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就听见旁边的葛天籁突然说道:“哭什么啊?”

她抬起头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啥玩意。

“这点儿小事儿你就哭了?”他对着她说道,眼睛盯着她。

葛晴接着擦眼毛上的汗水,累得不想说话,对他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他盯着她,看见她又抬起手,擦着脸上的汗水,这才会意自己误会了,有些安心,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安心什么,走过去扶起葛晴,说道:“别这么用手撑着膝盖,越撑越累,靠在墙上…”

“我身上衣服太脏了,会把墙壁弄花了,这样站着就行了。”她拒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