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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花怒放, 立即拿着手机, 给葛婷打过去,一边打一边对妈妈笑道:“等你见了她, 就知道她长得多好看了。”

田美丽微微一笑,锋利的眼睛看着儿子,沉默地盯着儿子打电话, 没说什么。

孟田宇一连打了五遍, 葛婷都没有接听,不得不对妈妈解释她可能正在上课,没办法接听自己的电话。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打通电话, 当天晚上他跑到嘉南中学的门口,跟保卫说自己要找高三实验二班的葛婷,在门卫室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被门卫告知, 葛婷没在班级里。

怎么可能没在班级里?他自己在这个学校呆了四年,太了解学校的运作,当初在这里读书的校服依然在家里, 他立即回家换上,毫无障碍地混进了学校, 找到实验二班的门口,对里面的同学问:“葛婷在吗?”

“不在啊, 昨天老师在班级上说,她转学了。”

孟田宇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着说话的同学, 他脸色如此凶狠,以至于这个同学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吓得立即钻进教室,再也不肯出来。

孟田宇知道高三的办公室在哪儿,直接冲过去,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准备晚辅导课的高明看见孟田宇,心中奇怪,这个学生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一点儿礼貌都没有气冲冲地问:“葛婷去哪儿了?”

高明不太高兴地皱眉问道:“你是谁?找她干什么?”

孟田宇心突突地跳,脑子里一团漆黑,只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失控,转学两个字在他脑海里像是炸雷一般,不停地震响,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转学?前几天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透露过啊?

为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要偷偷摸摸地转学?

“我是她朋友,我是平行班的,我叫孟田宇。”他硬生生压下胸口澎湃的怒火,耐着性子对高明说道。

“她前几天跟她妈妈一起来学校,办了转学手续,你既然是她朋友,怎么会不知道?”高明不太理解地问。

我不但是她朋友,我还是她最亲最近的男朋友,可我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转学!孟田宇失魂落魄地低着头,一股怒火从心口蔓延起来,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因为这怒火变成了黑色的,一种类似受骗受辱的感觉让他越想越是难以释怀,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问高明道:“您知道她转学去了哪里了吗?”

“九乡中学,也是一个不错的学校。”高明看着眼前的男学生充血的眼睛,还有难受的表情,他自己当了葛婷两年半的班主任,当然知道葛婷的容貌之佳冠绝嘉南,但是说来奇怪,照经验来讲,葛婷这样容貌的女学生应该颇让老师操一番心才对,但两年半的时间里,葛婷竟然省事儿得出奇,性格也非常得体,全班学生和老师在听说葛婷转学之后,心里都挺舍不得的。

孟田宇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学校,他一边拿出手机查询九乡中学的讯息,一边向外走,心思迷乱之下,甚至都忘了跟高明道谢告别。

他很快在网络上查到了九乡中学的信息,奔去那里之前,他还有一个人需要见,走到高二火箭一班的门口,他把里面正在上晚自习的葛晴叫了出来。

葛晴,葛婷最爱的姐姐,他做了葛婷两年多的男朋友,当然知道葛婷对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她就算离开了嘉南,也一定不会跟她姐姐断了联系。

“你找我?”葛晴奇怪地看着孟田宇,她只在两年多前,跟孟田宇有过一面之交,时隔这么久,当然认不出来孟田宇了。

“你不知道我?”孟田宇也奇怪地看着葛晴,他也只在两年前看过几次葛晴,因为心心念念的人只有葛婷,他甚至从未仔细看过葛婷姐姐长什么样子,这么久之后,当初不深的印象也早就忘了,这时候仔细看去,发现眼前的女生跟葛婷长得极为相像,眉眼唇鼻几乎一模一样,脸型也肖似到极点,唯一、也是最大的不同,就是姐妹两人的气质全然迥异。

因为气质迥异,长得相似的姐妹俩,葛婷就是个令人炫目的大美女,但姐姐葛晴却丝毫不给人漂亮的感觉,她整个人看上去又冷又硬,一望即知不好打交道。

葛晴摇头,不太耐烦地看着孟田宇,用不太多的耐心等着他说明来意。

“我是葛婷的男朋友,我今天才知道她转学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转学吗?”孟田宇一想到自己身为男朋友,竟然连女友转学这样的事情,都要到处打听,心头的气苦就又涌了上来,牙床因为他太过用力自控,都咬得疼了。

哪知葛晴却眼睛睁大了,一脸的不信,跟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说道:“什么男朋友?”

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了——孟田宇只看一眼葛晴,就知道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有些晕眩,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并不知道亲姐妹之间有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过他自问在跟葛婷交往这件事上,他身边的人,只要对葛婷的学业不会造成影响的同辈人,全都知道,最好的朋友王即来甚至从一开始就深知自己对葛晴用情至深…

两年半,以她那么爱她的姐姐,竟然从未对葛晴提过自己,为什么?

自己有哪里见不得人吗?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葛晴看他始终不说话,转身想要回去,孟田宇这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她为什么转学,你知道吗?”

葛晴点头,她当然知道,妹妹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了,“我妹妹的妈妈交不起嘉南的学费了,她暂时先转到九乡中学去,看看能不能从那边儿参加高考。”

孟田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瞎说什么?什么学费?葛婷的学费什么时候关她妈妈的事儿了?

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省吃俭用,从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给她交的嘉南学费啊?有阵子因为自己的钱都给了她,没有回国的路费和花销的钱,他整整在华人旅行社兼职了半年,才能够风光一点儿地回国来看她…

是的,他从来不是什么富二代,他白手起家的妈妈对他的教育,从来都是吃苦就是享福,在英国留学的留学生里,他身家虽然不薄,但绝对是最朴实的那一拨中的一个,而他之所以愿意委屈自己供她读书,仅仅是因为他爱她。

原来这些年,在学费这件事上,葛婷从未告诉她姐姐实话——她为什么要对她姐姐撒谎呢是?自己的钱见不得人吗?

还是自己这个人见不得人?

他浑浑噩噩地向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手中的电话在响,他也没有接听,坐在点将台的下面,空无一人的早春夜晚校园里,到处一片凄凉,高高的个子失魂落魄地停了脚步,脸转向操场的方向,那个初次见到她并惊为天人的一幕,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刚刚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难道,她从未将真心待我吗?

这个念头从他的心底滋生出来,险些让他跌倒,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过去的两年半不应该是假的,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笑容,两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亲亲爱爱的那些甜蜜,不该是假的才对!

如果她这几年,她一直在演戏给自己看,那她就真他妈的是个天才的伟大演员了。

他克制着心头的恶念,硬生生压下这些愚蠢的念头,不要把她想得那么不堪,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愚蠢,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到九乡中学去,找到她的人,然后两个人就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过两年,她二十一,自己二十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娶为老婆了。

他心里好受了一些,打定主意是自己多想了,手中的电话又一次响了,因为想通了,这一次他接了电话。

“田宇你这个王八,回来了也不联系我,害我现在才知道你回来了。”王即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憨实,孟田宇心想,如果是一分钟之前,他恐怕还无心搭理好友,这会儿因为变生不测,葛婷突如其来近乎背叛的行为让他尤其顾念起王即来对自己的忠心。

是的,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是什么?不是聪明,不是能干,而是忠诚,有了这个品质,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在自己眼里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我这几天有些忙。”他说道,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他仿佛若无其事地对王即来说。

“你现在在哪儿?明天能来学校一趟吗?我找你有事儿。”

明天?明天自己怎么可能有空儿,他现在回了家,就要马上赶到九乡中学去了,不弄明白葛婷突然转学这件事,他寝食难安。

上卷完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 明天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 王即来已经大声说道:“你在我们学校?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孟田宇此时并没有什么心肠跟王即来哈拉,他心乱如麻, 知道此时自己一定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这么丢脸的样子让王即来看见了,徒增笑料, 又何必呢, 他刚想拒绝,就听电话里的王即来说道:“我这儿有葛婷给你的一封信,她说让我亲手交给你——”

孟田宇心头一震, 信?

她——给自己留了一封信吗?

他心头仿佛高热病人一般,额头也渐渐地冒出了细微的汗水,早春的风呼呼地吹着他身上的棉服,每一丝冷风都带着一丝不详的冰寒侵入他的肌肤, 身体好冷,身体里面好热,过度敏感的眼耳口鼻聆听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声音, 远远地王即来的脚步声出现在距离点将台一百多米处时,他立即就发觉了, 抬脚就向他冲过去,眨眼间就跑到了王即来身边, 对他伸手道:“信在哪儿?”

第92章

田宇:

田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吧?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我去的地方并不是九乡中学,你不用费力赶过去找我,肯定找不到的,我去的地方很远,在中国的南方,一个不怎么刮风,也不会下雪的城市。

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方设法找我,奉劝你不要这样,白费力气,浪费时间,而且,我也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对于我的离开,你可能会有很多不解,我只能跟你讲,这全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很早就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始终找不到机会,而且我读书也确实需要你金钱上的帮助——是的,你没看错,也没想错,我跟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需要你的钱,这一点当年我们在你妈妈的别墅里过夜的那个晚上,你就是有觉悟的吧?

如果你忘了最开始的觉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改变,错以为真正的感情存在你我之间的话,我只能说,你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你——我跟你在一起,没说过几句真话,唯有这句话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

我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临别之际,还是要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念完了至关重要的高中学业。虽然,你的帮助都有代价,而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你帮助我时,让我付出的那些“代价”?

是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跟你上床。

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会过得比我好,不管你信不信,确信我的离开会让你将来更好,让远在他乡的我,心里十分安慰。

最后的最后:祝你在未来恨我的每一天里,都能身体健康,事业成功。

永远不再见的

葛婷

孟田宇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原原本本地将那封信读了三遍,第四遍的时候他似乎双腿支持不住,扑通一下坐在点将台旁边的台阶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信纸,好半天动也不动。

旁边的王即来看他脸色不对,眼神很可怕,以自己跟田宇的相熟,竟然看了一眼那眼神,也心中一哆嗦。

他的嘴角在流血,而孟田宇似乎丝毫不觉,依然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脸色死灰一般。

王即来看得着急,忍不住问道:“她都写了啥啊?”

孟田宇没回答,隔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他本就高大,比王即来还足足高出半个头,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他突然之间更高了一些似的,脸上原本属于学生才特有的稚气消失无踪,一封信,一封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信,竟然释放出他原本就有些放肆狠辣的气质,王即来看了,心中惴惴,不忍心地说道:“不管她写了啥,你都别放在心上,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我们高中生谈个恋爱,哪个还指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咋地?”

孟田宇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将葛婷的信折好,珍而重之地放进棉服口袋里,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王即来说道:“你回去吧。”

王即来看兄弟这个样子,十分不放心,跟在后面,陪着他向外走,越是陪着,越是觉得不对,身边的这个田宇,浑身上下的气息像极了一头野兽——

当然原本天华就说他长得不像个正经人,不过,不正经跟野兽之间还是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的啊?

到底为什么呢?莫非这就是孽缘?好端端地,天底下可爱的女生那么多,他偏要看中葛婷那一款的,而葛婷,既然被田宇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着,就好好地跟田宇从一而终呗?田宇哪里不好了?多金又帅气,还对一无是处的死绿茶婊死心塌地地,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偏偏要闹分手?分手还不算,还干脆转了学?

什么仇什么恨,她要这么往死里折磨自己哥们?

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还好那个该死见钱眼开的绿茶婊转学了,王即来心想,田宇总算逃出了她的毒手,跟一辈子被她网罗住相比,现在的这点儿折磨根本不算什么。

自己家的亲戚里哪个女孩儿长得可以入孟田宇法眼呢?要不要给他介绍介绍?

他在心里着急地想着这些念头,一直送孟田宇出了校门,晚自习的铃声响了,王即来也没在意,他很担心以现在田宇的精神状态,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毕竟跟哥们的安全相比较,挨个处分什么的,完全是小事一桩,根本就不必在意。

“你回去吧,我没事儿。”孟田宇对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边的王即来说。

王即来看他神色,还是不放心,说道:“我陪你回家。”

孟田宇眼睛盯着王即来,突然笑了一下,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从十二岁到如今快七年了,田宇笑起来总是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可这会儿王即来盯着好友的脸,却再也看不到少年的意气风发了,有的,只是让人忧心忡忡的讥讽和冷漠。

“别跟看个病人似的看我。”孟田宇说道:“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当初你穿个大裤衩给我跳钢管舞的时候,不是曾经劝过我吗?说天下之大,喜欢谁不好,干嘛偏要喜欢她——即来,你这家伙看似傻乎乎的,其实我们这些人里,心中最明白的反而是你,最起码在识人这件事上,我不如你。”

王即来很得意,点头说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也不迟啊,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家。”

孟田宇摇摇头,拒绝道:“不了,我妈在家,你知道她有多讨厌我往家里带同学。”

王即来当然知道孟田宇的老妈田美丽,那种女汉子一样的强女,简直就是泯灭性别的存在,他一想到田美丽那双耷拉眼中射出来的光,就浑身一哆嗦,说道:“那你赶紧回去见你妈,到了家记得给门卫室打个电话,省得我担心。”

孟田宇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搭车,就那样茫然地走着,心中万念俱灰,脑子里不停想着过去两个人的那些片段,原来所有的话,所有的笑,所有的温柔以对,没有一样是真的,不过是贪图自己的钱而表现出来的演技而已。

真是难为她了,为什么不去报考影视学院,当个演员?浪费了她的天分。

他越想越是生气,心情从茫然浑噩演变为激愤痛恨,他性格原本就莽撞冲动,任意妄为,一件事,他觉得对了就去做,一个人,他觉得喜欢了,就去全心全意地喜欢,生活是这样,葛婷也是这样。

为什么,凭什么,她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他茫然地伸出手来,做着用力掐、往死掐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想要掐葛婷,这个念头不但没有让他悚然一惊,反而让他感到很释怀,就这样恨她吧,就这样恨,用力地恨,往死里恨,她在信里是怎么说来的?

在未来恨她的每一天,都身体健康,事业成功——是,她这句话一定不会说错,未来只要他活着,喘着气,就会一直恨着她,并且身体健健康康地,活得比谁都长,用健康的身体、长长久久的生命,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

然后她最好一直在她所说的那个不怎么刮风,也很少下雪的所谓南方城市躲好了,因为将来有一天——

将来有一天,不管是七十岁也好,八十岁也好,甚至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天也好,只要他找到了她,都会亲手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地掐住,让她为今时今日的狠毒,付出代价。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总算写完了一半。下卷本来天雷虐,但是我发现我其实对女性总是虐不起来,未婚生子,过度暴虐的□□什么的,都下不去手,所以下卷设定全都改了,还是干干净净的两姐妹,好好谈点儿恋爱得了。小言情,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是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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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1

福泉山的花开了又落, 落了又开, 已历经整整十次。

当年小小的苗子,现在成了高挺的大树, 福泉山养老中心十年前种的几株杜鹃花,如今已经姹紫嫣红,开得漫山遍野都是, 一如当年离开此地时稚嫩青涩对未来一片茫然的她, 现在已经二十六岁,夏天过后,她将会进入本地最好的省二院, 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了。

学生时代,她有寒暑假,所以每一个夏冬,她回家探望外婆的时候, 都会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到这个小区,这栋楼, 密码1020的公寓房间里,站上一会儿。

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 十年前雪白洁净的那些沙发,茶几, 窗帘——如今全都灰蒙蒙地了,室内所有的一切,被时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堆积在屋子里,仿佛之间,也堆积到了她的心上,时间的河无情地流转,将曾经色彩鲜明的那些鲜活的记忆也如同这雪白的屋子一样,变成了灰色,就连刻在脑海里的他的脸,那俊美傲气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一直努力地记住的话,恐怕也早就黯淡了。

但是终有一天,就算是她,这些记忆,也终究会消失的吧?

毕竟,自己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对她来说,葛天籁归齐就是自己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了几天的男孩儿,一个很谈得来的异性朋友,如此而已。

或许,他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突然消失了,十多年了,也不曾跟自己联系过。

如果不是1020这个密码始终能用,这个房间她始终可以进来,她几乎要以为当年的一场邂逅,不过是她的大脑海马区出现了病变,如同精神分裂病人一般,自己硬生生幻想出来的一个自欺欺人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她幻想出了一个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符合自己理想的葛天籁,跟他一起荒唐,一起大笑,一起做那些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趣儿的无聊的事儿。

好像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像个孩子。

很开心,很阳光的孩子。

她伸出手,在餐台上轻轻按了一下,手指上立即沾了一层灰。

太厚了,在她的指肚上形成了一个尘土的小丘。

她盯着这月牙一样的小丘,心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他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这念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五度,公寓内触目可见的白与灰,瞬间成了她未来岁月的颜色,她清了清嗓子,室内发出空旷的回音,这是不对的,我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她有些慌张地想,我如此努力地活着,过去二十多年来,为了跳出出身的泥潭,让自己过得更好更从容,我所付出的那些精力与汗水,如果仅仅为了一个消失的葛天籁就全都抹杀了,那我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可悲了。

生活固然没有意思,人群固然乏味无聊,但是这一路走来,自己付出并得到的过程并不乏味,未来就算没有他,生活也不该就此变得灰暗了啊?好好地做自己的事,看看自己意志和精神的极限会将自己带往何方,也未始不是一件很值得一试的事情——

在别人眼里,这样的想法又会被当成“不会生活”的典型了吧?带教曾经怎么说来的?宁可手术室里多个会唱歌会说笑会犯错的葛医生,也不想一边做手术一边对着板着脸一本正经正确得像个计算机程序的葛晴——

看多了葛晴的扑克脸,做手术的时候就算不无聊都会打瞌睡,简直事故高发因子——损人不带脏字的带教原话。

她研究生阶段的指导教授是心脏外科的大牛,她在大五实习的时候,轮转到了外科,大牛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尖子生,带了她三年之后,毕业之前聚餐的时候,当着全体同门的面,给了葛晴两句评语:

未来葛晴会是自己带过的最好的外科医生,但恐怕同时,也是最坏的。

葛晴并不懂老师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兴趣弄明白,时至今日,她对自己会成为最好的医生这一点毫不怀疑,但是最好的医生怎么可能又是最坏的?这句评语八成又是老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人习气作怪——明明是个圈内权威大牛,朋友圈里偏要以诗人自居,有这样内核儿的老师看不顺眼自己这样拘泥谨慎沉默的性格,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她转过身,打算离开了,一只脚迈出门,不知道怎地,又有些心有不甘,从背包里拿出便签纸撕了一张下来,写了一句“你好吗”,犹豫了一下,在下面签上自己现在的电话号码,抬脚走到楼上,推开他卧室的房门,将便签纸放在他的床上。

眼睛扫过当年放着那把匕首的抽屉,他离开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唯独带走了那把匕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睡得好吗?还是像小的时候,动辄惊醒睡不着吗?

身体怎么样?

是不是还像小时候,稍微淋点儿雨,就感冒发烧?

她不知道发呆了多长时间,才转身走了出去,到了楼下,给妹妹打了个电话,时值暑假,刚刚从南方某市调回省城,找了个公立小学教职的葛婷,正在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候,接了姐姐的电话,她很高兴,说自己在家摸鱼,让姐姐直接到她那里。

葛晴还维持着一贯抠门的生活习惯,不舍得打车,坐着公交车,转了两趟,才到了妹妹租住的公寓楼下。

葛婷高中成绩不如姐姐,加上高考的时候,因为转学和许多别的事情分散精力,发挥得不理想,考了很普通的师范院校。入学伊始就为了赚钱读书,而疲于奔命地打工,好在她舍得吃苦,生活开销上也是能省则省,再加上国家助学贷款,总算依靠自己的力量,读完了大学,那之后她为了能早一些自立,没有直接读研,而是在南方的那座城市找了一家很普通的小学应聘了一个教职,第二年考取了在职研究生,今年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姐姐葛晴反复的要求下,她犹豫了很久,才回到故乡的这座城市,找到了现在的这个职位。

很普通的工作,很普通的薪水,葛婷却高兴得不得了,总是在电话里对姐姐说,平生第一次知道能靠自己的本事从容地养活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是啊,从容地养活自己,关键的两个字是“从容”,她们姐妹过去那些年,为了生活,实在是打拼得太过狼狈了。

葛婷打开门,把姐姐放进来,她今年也二十六了,身上穿着家常的深蓝色家居服,一头乌黑的长直发用根网上买的很便宜的白玉发簪盘在头顶上,极为普通的打扮,因为人太出众了,盘发的样子倒像极了禁欲版的鱼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