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将她忽视得很彻底啊。

心悔笑了笑,把这些称不上愉快的情绪往脑后一抛。

将教室内所有的椅子翻起倒放在桌子上,然后拎着水桶到走廊尽头的女厕所汲了水回来,先擦桌椅黑板,再洒水扫地,最后拖地板。

等她将凌乱如战场的教室打扫干净,关好门窗,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她手腕上的G-Shock手表的夜光指针已经停在了六点三十分。

心悔觉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加快脚步,埋头走路。监护人替她找的公寓就学校附近。监护人曾经有意派专车接送她的,可是被她婉拒了。

“只得五分钟路程,还要您派人天天接送,我会变得五体不勤的,任伯伯。”她这样对须发花白的中年人说。

那个在本埠有呼风唤雨只能的中年人闻言,挑了挑浓密花白的眉毛,然后朗朗地大笑。“不愧是恒和若岚的女儿,小小年纪,已经有大将之风。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专车解送的提议,就此作罢。

就这样,无分春夏秋冬,艳阳雨雪,白心悔每天步行五分钟,公寓、学校,学校、公寓,三点一线,过着平静乃至乏味的学生生活。

转过街角,再往前走,穿过两栋大厦间的一条小巷,就是她住的复式公寓。

心悔又加快了些脚步,保姆从来都很守时,在六点半准时开饭,她若回去得晚了,冷饭冷菜重新热过端上来,已经风味尽失。

只不过,才走进小巷里没几步,心悔就发现自己被人堵上了。

回头看,退路也已经被几个面色不善的女生把守住。

心悔暗暗仰望已经微显夜色的墨蓝天空,在心底长声叹息。

是流年不利吗?还是她们终于觉得向她出手比较能满足她们的低级趣味?

无论哪一个答案,她都不喜欢。

“白心悔,你真教我们好等啊。”为首的女生身边一个喽罗型格的女孩斜站成一个三七步,很令人牙痒地说,也排除了她们堵错人的可能性。

心悔不晓得该说什么回应才好。时代在进步,可是坏人身边的狗腿子的质素却千百年如一日地低劣。大抵向她们解释人一个人打扫四人份的卫生,所以出来晚了,恐怕也无法博取同情获得理解。所以,她保持沉默。

“你很跩嘛。”喽罗女生上下打量白心悔,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心悔很想微笑说谢谢夸奖,可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只能继续沉默。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会放过你。”尾追堵截她的人里,有个女生冷飕飕地掷出一句。

心悔挑眉,这句话有明显的逻辑问题啊。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会放过你。

那就是说,“你说话我们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意思喽?

开不开口都得罪人,动辄得咎,还真难办啊。

“大姐,她很看不起我们诶,连话都懒得说。”喽罗女生向为首的女孩子耳语。

啧,又罗织一项罪名。心悔微不可觉的皱眉。

为首的女生似瞪非瞪地瞟了聒噪的小喽罗一眼,小喽罗立刻噤声。

真漂亮!心悔在心里赞叹了一句。为首的女生是一个漂亮到近乎冶艳的女孩子,带着一种野性的魅力,身材*有致,十分的有看头。只是,初中部的校徽,出卖了她的实际年龄。

“所以,歌舒亚才喜欢你,是吗?”为首的漂亮女生,终于冷冷地开口问。

歌舒亚?为什么她近期频繁听见这个名字呢?白心悔暗忖,这难道就是她最近被孤立和现在被围堵的原因吗?

因为一个她并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

“教训她!”漂亮女生阴狠地吐出三个字,令她的美艳大打折扣。

就在白心悔在心里叫苦,因为今天免不了是要吃一顿皮肉之痛时,一把温和的声音凭空响起。

“同学们,不早了,大家该回家吃饭了。”

这温润清朗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包括白心悔在内,每一个人,都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邻校黑色秋季校服的男孩子,笑呵呵地,站在巷口,路边冷淡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仿佛梦幻中人般不真实。

巷口的少年,润雅地笑着,甚至还轻眨了眨眼,似乎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一场围殴事件。

“啊…是尚德的金少!”围堵白心悔的女生里,有人发出花痴一般的吸气惊呼。

“放学了,同学们不回家,还在学校附近逗留,被老师看见了,可不好哦。有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罢。”

“要你多管闲事!”为首的漂亮女生回冲了一句,但是语气明显地,偏向于撒娇。

“呵呵,育豪学院初中部的梁明丽同学…”少年始终带着温雅如银的笑容。

“小银,你在罗嗦什么?快点解决了她们,今天晚上有海鲜泡饭和三文鱼带子卷,回去晚了就吃不到了。”不远处,有一个骑在脚踏车上的长发女孩子扬声向这边叫,丝毫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多么引人注目。

“哦,这就来了。”少年朗声回应,不忘对巷弄中的女孩子们进行最后的叮咛。“大家早点回家罢,等一会儿这一区的巡警就要过来了。”

说完,少年转身,跑向等在不远处的长发少女,风撩起少年柔软顺滑的短发,象是黑色缠绵的雨丝,飘起,又落下。

“金少好温柔哦。”再次有人发出痴迷的叹息,对着远去少年的背影,恋恋不舍。

“是啊,每一次看见他,他都是这么的帅。”有人附和地赞叹,眼波梦幻迷蒙。

可是,被围在巷弄中的白心悔却注意到,远去了的温柔少年,偏偏争不过长发的少女,最后只是露出一个妥协似的纵容微笑,任由少女骑着脚踏车,而少年则坐在后座上,以手搂住少女的腰。

隔着如此迢遥的距离,心悔看见如银般少年的脸上,长发少女永远也看不见的恋恋眼神,投注在长发少女的身上,依稀仿佛,可以穿透这深广的宇宙,却,到不了少女的眼中心底。

而围堵她的女生们,在权衡了一下形式之后,抛下几句狠话,便一起撤退,扬长而去。毕竟,被尚德初中部的学生会秘书长看见她们这一举动,若传了出去,最后又传进歌舒亚的耳朵里,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心悔看着再度空无一人的狭窄小巷,心思却仍围绕在刚才及时出声救她于紧急关头的金少身上。

是个绵里藏针的人呢。先好声好气地劝大家回家吃饭,再进一步暗示会被老师看见,后果会十分严重,最后则警告附近有警察巡逻,要她们自己掂量着办。

这就是所谓的不动声色罢?

最后望了一眼金少消失的方向,白心悔回过身,继续独自在小巷里前行。

白心悔和那些企图给白心悔一点苦头吃吃的女生们,并不知道,间接变相制造了白心悔今日遭遇的歌舒亚,就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歌舒亚从来没有想过他放话误导大家,让大家认为他喜欢白心悔,会导致白心悔被孤立,甚而被小团体欺负。他只是要白心悔明白地知道,他歌舒亚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和白心悔之间的恩怨罅隙,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要由他自己来解决。他绝对无意,让白心悔因此而捱皮肉之苦,这有违他不打女性的初衷。

所以当歌舒亚接到消息,说是初中部的几个女生要在放学以后修理落单的白心悔一顿时,他当机立断留下来,准备在暗中保护白心悔。

只是,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根本用不着他出手,已经他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小巷中一触即发的气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那是一个有着黄金般天生的华贵和白银般与生俱来的温和内敛的男孩子。

尚德学院高中部的金银,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远远的,歌舒亚看着那个少年,暗暗咬了咬牙。

金银呵,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当然是知道的。

和出身名门,从小受到家人宠爱呵护的金银比起来,他真的只是很多人眼里一无是处的混世魔王。

他,与他,天差地远,有着云泥之别。

难怪白心悔这样眼高于顶的臭丫头,都看得目不转睛!

歌舒亚恨恨然地想。

有些自卑,有些酸楚。

有人天生华光四射,有人则污浊不堪。

歌舒亚最后看了一眼巷弄里渐行渐远的纤长背影,捏紧了拳头。

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歌舒亚,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打架滋事的混混!

他发誓!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章 激变

那天发生的事,仿佛有默契一般,所有人,都没有再提起。

围堵不成,孤立依旧。

白心悔的日子,在这样的气氛当中,不好也不坏地过下去。

那个屡次被人和她联系在一起的名字——歌舒亚,在同学或者幸灾乐祸,或者小心翼翼,或者有意识无意识的交谈中,她约略有了一些了解,也终于意识到,正是那个时常同她一起,被勒令在政教处门口罚站,脸上永远有乌青颜色的高大男生。

原来,是他呵。

心悔恍然大悟地暗忖,也愈发的不解。

虽然常常会在政教处门口彼此遇见,但是她从来没有特别留意过他的名字,更遑论进一步交流。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桀骜原则,她能从他浑身上下的气息里感觉到,在他仿佛性烈如火的表相下是孤傲倔强的灵魂。

这样的男孩子,即使今时今日,显得落魄狼狈,她也从不小觑,更无意招惹。

可是,心悔也懒得替自己辩解。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那么一些人,觉得自我辩解源于心虚,而不予置评则代表了默认。

心悔没有那么的精力去和一群无聊的少女们玩“他喜欢你而不喜欢我所以我不喜欢你”这类小儿科的把戏。除了功课,心悔有一个神秘的精神世界。那个花园里,现在又多了一株华光如玉温雅如银的植物。

“白心悔,白心悔同学。”有男生略形羞涩的声音低唤心悔的名字。

心悔轻轻的,自心中的神秘花园里退了出来,扬睫,望向一脸微赧无措的男同学,眼神清亮如水。

有研究表明,无论是*还是心理,女性都比同龄男性成熟。心悔相信,眼前的男孩子充分证明了这一论点。青涩无比的脸庞,紧张忐忑的神色。和那晚那个如珠如玉般的男孩子相比,还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砂石

“我、我…”男孩子涨红了脸,几不成言。

班里有女生怂恿他追求白心悔。他初始时并没有被几个女生的激将法撼动,可是,当他暗暗注意了白心悔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发现她身上属于她独有的美丽。不矫揉造作,不曲意奉承,静谧如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很舒服很平和罢?

“我想请你放学后去看电影。”男孩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邀请。

看电影?白心悔以眼神问,请我?

“嗯。”见她没有即刻回绝邀请,男孩子的胆子又大了些。“最近在放这个杀手不太冷,主演是娜塔丽?波特曼和让?雷诺。我看过原著,觉得写得很精彩,现在想去看看电影是否能拍出原著的原汁原味。”

男孩子谈起喜欢的小说和影星,眼睛闪闪发亮,连那张青涩的脸庞,这一刻看起来都显得生动起来。

心悔望着眼前的男生,忽然想答应,和他去看这一场电影。

她被孤立很久了,这个男生真诚的邀请,让她有些感动。

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教室里的广播响了起来。

“初中部三年二班白心悔同学,听到广播后,请到会客室,有你的访客。初中部三年二班白心悔同学…”

访客?心悔看了一眼正在等待她的答复的男生,微笑。

“对不起,我想,那是在叫我。关于电影——”她有些迟疑。

“没、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回来再说。”男孩子被她这样一笑,脸上的赧色,又深了一层。

白心悔脸上那一抹浅浅的笑容,就仿佛是雨后乍然破云而出的阳光,清新明朗亮丽,让观者目眩神迷,心旷神怡。

心悔礼貌地礼貌地微一颌首,走出教室,往会客室方向走去。

“…请到会客室,有你的访客。”

在途经高中部的教学楼时,她听见高中部的喇叭也在广播,要求什么同学即刻前往会客室。

心悔和那个男生此时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男生永远也等不来那个关于电影邀请的答复。

幽长的走廊两侧是蓊郁浓密的矮灌木丛,青碧圆润如瓜子形状的叶子在骄阳下反射着温柔的光线,青翠欲滴。

白心悔独自在长廊里前行,黑色平底皮鞋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踩出清晰的足音。

嗒、嗒、嗒。

仿佛回荡在灵魂深处的寂寞之音,无人应和,只在光影班驳的走廊上与虚空,产生共鸣。

脚步声,在接近走廊尽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逆光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灰发刚直,声音低沉浑厚。

“心悔。”

“任伯伯。”白心悔并不觉得诧异。会来学校探望她的人,除了她的监护人,不做他想。

任远山低头注视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面孔雪白,眼神清澈剔透的少女,有些自责。他对这个女孩子的关心太少了,然而一见面,他带来的,却是噩耗。在黑白两道叱咤风云如他,一时竟不知怎样开口。

“任伯伯他什么事要告诉我吗?我等一下还有课要上。”白心悔轻轻提醒面沉似水,眼神却迢遥的中年男子。

任远山仔细看着少女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深吸一口气。

对这个孩子,他除开责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现在,这份内疚,又*为浓浓的心疼。

“心悔,我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蹲下高大壮硕的身躯,平视白心悔干净如水的眼睛,以成年人对成年人的态度,直面这个即将从他口中听取噩耗的少女。

不幸的消息?白心悔轻轻地,抿了抿粉红色的*。

“任伯伯,请说。”

“你的爸爸妈妈,失踪了。”任远山顿了顿,观察心悔的反应。

失踪?心悔的眸光闪了闪,快的仿佛晴空里掠过的流星,如果不仔细留意,便错过了。

从她出生至今,除出满月以前,曾经在母亲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外,她就再没有接触过她的生身父母,而是一直由任伯伯担任监护人,交由任家信任的保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如果不是有满月时父母抱着她拍的照片为证,心悔甚至觉得自己打一出生,就是一个孤儿。父母对她而言,有与没有,并无二致。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仍不免存着些微的希望,希望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严厉而不失慈爱的父亲,温柔而又和蔼的母亲,三口之家,和乐融融。

“心悔,我恐怕,他们已经遇害。”任远山捏紧拳头,狠心,沉声往下说。“他们在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曾经向我许诺,无论他们的景况有多么艰难,他们都会每个月寄一张明信片给我。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失信于我,直到上个月,他们没有准时寄来明信片。”

“也许…只是邮寄过程中,出了差错。”心悔低低的声音,缓缓地推测。

任远山凝视少女苍白的面孔,下鄂紧绷,对即将出口的话,他有着深沉的痛苦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