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贤昏迷着,根本听不到她说话,她也不晓得自己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记得赵书贤身上是带着伤药的。

柳尘鸢伸手在赵书贤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一个药瓶,还有一块干粮,因为裹在里面,居然没碎,她小心翼翼打开药瓶,又抖落在赵书贤受伤的额头上,饶是在昏迷中,赵书贤也一声不吭,明明应该是很疼的……

柳尘鸢轻轻把自己的外套解了,脱下了一件不算太厚的衣服。她虽然不懂怎么救治别人,但在军中这些天,也稍微看过一点,没有绷带的时候,那些士兵会直接把薄些的衣服给撕裂,然后当做绷带包扎伤口。

她忍着手上伤口的疼,狠狠一撕!

……衣服好端端的,一点儿没破。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拿起刚刚想砸赵书贤的石头,用锋利的那一面,对着衣服划了几下,划出点口子,这才慢慢地撕开了。

然后她笨手笨脚却又小心地在赵书贤头上缠了一圈,洒了药之后,血稍微止住了一点,她又如法制炮地把他的手,脖子等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洒药包扎了起来。

不过赵书贤还挺聪明的,头尽量地低着埋在她脖间,所以脸上倒是没什么伤口。

包扎完之后,柳尘鸢发现药用完了,她松了口气:“刚刚好……”

刚说完,柳尘鸢就发现不对——自己手上还有伤呢!

柳尘鸢手里捏着个空药瓶和半边衣服,又呆了一会儿,最后只能丧气地将药瓶一丢。

算了,也不能现在再去他身上挖药……

柳尘鸢扶着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看了一圈周围,却并没有发现人影,她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呢?

她想了想,捏着那块干粮,左看右看,觉得他们两个人,靠这点干粮活下去也挺困难的,大约是撑不了几天的。

“哎,真是个乌鸦嘴。”柳尘鸢瞥了眼还没醒的赵书贤,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跟赵书贤死在一块,绝望的都要哭了。

等真的撑不下去要死的时候,她就尽量走远点吧……将来奈何桥上,也不必相见……

柳尘鸢胡思乱想着,赵书贤却忽然动了动,而后嘴唇轻轻动了动,柳尘鸢一愣,凑过去听,却听见赵书贤说:“柳尘鸢……你真该死……”

“……”柳尘鸢瞪着眼睛看着他,眼里因为上一刻的绝望还有点红。

他……他居然这样了都还没忘记骂自己?!

什么两个赵书贤,什么有一个心心念念护着她……根本是假的!是她自己弄错了!

柳尘鸢胸膛起伏,十分生气,却又听见赵书贤说:“背叛朕……”

柳尘鸢一愣。

背叛他?

她什么时候背叛过他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跟赵庭云一样,摔坏脑子了?

想到赵书贤跟赵庭云一样撒着娇喊自己母后,她就浑身发冷……

第30章

赵书贤似梦非醒地呢喃了两句就又不省人事了,柳尘鸢发了会儿呆,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她的力气和能力不足以支撑她往上攀爬,她只能坐在赵书贤身边。

随着几道雷声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柳尘鸢毫无预兆地就被淋了一身,冬日很少有这样的暴雨,可这些天却每天都要来几次,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

冬雨凉人,柳尘鸢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赵书贤,终于明白,他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除了雨声与雷声,天地安静悄无声息。

她没有犹豫,决定按照自己开始的想法去做——尽量走远点,哪怕死,也不要跟赵书贤死在一块儿。

然而此时赵书贤头上的血都被雨水冲刷开了,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然而仔细一看……

赵书贤的脸颊旁,竟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黑色虫子,正一点点逼近赵书贤。

也不晓得它是怎么来的,或许……是被赵书贤脸上的血腥味给吸引来的。

想到这一点柳尘鸢就有些恶心,那虫子蠕动着,让她头皮发麻,大雨中柳尘鸢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瞧见那虫子离赵书贤越来越近,就快要顺势爬上他的面颊。

柳尘鸢一阵反胃,到底还是决定帮赵书贤最后一次。

她再一次举起那个石头,颤巍巍地对准赵书贤脸颊旁边的那条虫子,慢慢扬起手,可又有些犹豫——

已渐暗的天幕忽然炸出一道闪电,一瞬间周围犹如白昼,紧接着一道惊雷骤响,赵书贤忽然睁眼,双目中神色凛然,全然不像重伤之人,他的视线落在柳尘鸢脸上与她举起的拿着石头的手上,原本就凌厉的眼神更是犹如嗜血修罗一般可怕。

柳尘鸢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容易让他误会,可她也没料到他会忽然醒啊……

“我……”柳尘鸢缩回手,正要解释,赵书贤又猛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回光返照?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再低头去看,却发现那条虫子大约感觉到了危险,已经爬走了,留下了个黑乎乎的背影,她懒得去追,把石头一丢,总觉得有些不安。

赵书贤不会误会什么吧?

算了,反正大家都要死了……

她正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山间依稀传来一些叫喊声,柳尘鸢一呆,竖耳倾听,发现有人在喊“主子”有人在喊“刘姑娘”,他们不敢贸然喊皇上,那么这样喊的人势必是赵书贤的亲兵。

居然这么快!

柳尘鸢立刻道:“我们在这儿——”

才喊了几声,她就觉得嗓子有些疼,然而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她只能哑着嗓子不顾许久没喝上水的疼痛,努力呐喊着。

好在那边也有了回应,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朝他们这边一路奔来,大雨依然未歇,然而透过雨幕,她依稀可以看见那几个亲兵熟悉的脸。

又冷又累的柳尘鸢心里一松,顷刻便栽倒在地。

***

柳尘鸢于颠簸之中醒来。

她浑身的酸痛尚没有褪去,此刻又处在剧烈的摇晃中,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等稍微缓过劲儿了,再一看——她愕然地发现自己双手被牢牢地捆着,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之上,周围并没有人,两边是则分别有亲兵亲着马,将她夹在中间。

似是保护,更似防止她逃跑似的。

她一个人在马上,身后并没有赵书贤,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的,显然大雨后还没有换过衣服。

怎么……就上路了?

柳尘鸢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不敢贸然直起身子,虽然他们的速度有些慢,她身下的马似乎也挺乖的,但对于完全不会骑马的柳尘鸢来说,这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

而且她前后一共只有六名亲兵,并不见赵书贤的身影。

柳尘鸢轻声道:“……皇上呢?”

她周围的两名亲兵显然是听见了她说的话,可那两人顿了顿,最终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时不时往她的马上轻轻挥鞭,让她不至于掉出队伍。

此时天色正明,显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柳尘鸢再看看自己手上帮着的绳子,忽然就明白了。

她这是被当做囚犯了?

为什么?

柳尘鸢茫然地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之前自己举着石头把赵书贤脸颊旁边的虫子给砸死,可因为自己有些害怕,不敢立刻下手,犹豫的那一瞬间,赵书贤却忽然睁开了眼。

之前自己想要杀他的时候,他昏的跟死猪一样,后来自己硬着头皮要帮他把虫子给砸死的时候,他却睁了眼!

且,不等她作任何辩解,他就又一次昏了过去。

现在,他显然已经是醒了,并让人将她给捆起来,像送囚犯一般带去帝州。他不等自己醒来再问,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儿也不会相信自己。

只是见她扬起手,就觉得她是要砸死自己。

赵书贤一点儿不信任她,柳尘鸢并不惊讶,只觉得自己有点活该。

早知如此,倒不如开始真的把他给砸死算了……

她趴在马上,依然是腰酸背痛,想不通赵书贤怎么就可以又继续策马了,如果她没猜错,赵书贤应是已先走一步回帝州了。

柳尘鸢趴在马背上,心里头一片荒凉。

原本她就十分忐忑,毕竟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安贵妃和安勤华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早都如实交代了,可赵书贤从未说过一个字,既没有说要如何惩罚她,也没有说要怎么对待安贵妃。

她一点儿也看不透赵书贤这个人……就好像现在,赵书贤不问她是不是想杀了他,似乎已经一股脑认定了她要杀自己,可却又没有让人把她给解决了,而是把她丢在后头,让这些人押送她去帝州,自己则先走了,仿佛是不愿见到她一样。

这人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柳尘鸢此刻心如沉镜,虽有些害怕,可她没有真的要下手杀赵书贤,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那只黑色的小虫子也知道,只有赵书贤不会知道。

他没直接下令杀自己,那自己总是有机会自证清白的。

之后的小半月,柳尘鸢果然再没有见到赵书贤。

一路上,那些亲兵对她说不上太尊重,那六人之中有一个显然是与赵书贤比较亲密的,大约是个队正,他一板着脸,那些亲兵看都不敢多看柳尘鸢一眼,只敢避嫌。

安营扎寨的时候,柳尘鸢有单独的帐篷,但只有一张薄薄的毯子,柳尘鸢前半个月恨透了和赵书贤一起睡,可他好歹身体不错,全身暖烘烘的,现在她不断在半夜被冷醒,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人趴在马上,自然也是风吹雨打,那些亲兵都是粗汉子,谁会想着给她添衣服呢?她双手被绑着,自己也不能给自己梳洗,就这样,穿着已经不够厚还有些味道的衣服,每天趴在同样臭烘烘的马背上,无止境地赶路,整个人几乎都是晕的。

等抵达帝州之前,柳尘鸢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折磨的她神志不清,等一路被送到了帝州朱雀街,她便昏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对柳尘鸢来说,都已十分模糊,她迷迷瞪瞪的,隐约能感觉自己又一阵颠簸后终于躺在了床上,被人脱了衣服,有人在为她擦拭身子,有人在用冰凉的毛巾铺在她脑门上,有人给她灌药……

柳尘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终于彻底清醒后,她缓缓睁眼,入目便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女子的脸。

那女子见她睁眼,道:“殿下清醒了?”

柳尘鸢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女子道:“约莫还没清醒呢……”

她转身要走,柳尘鸢艰难地张了张嘴:“醒,醒了……”

那女子动作一顿,道:“醒了便好。”

她把柳尘鸢额头上的毛巾给拿开了,换了一匹新的冰凉的毛巾,柳尘鸢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不少,她喉咙被烧的发哑,声音也不如平常那样温软好听:“我这是在……”

“回殿下,您在景峰宫。”

景峰宫……

柳尘鸢没听过这个宫殿,只好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她,柳尘鸢反应过来自己白问了——她怎么会在这儿,当然是因为赵书贤下的命令。

于是她只好说:“景峰宫,是什么地方?”

这一回那女子又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道:“回陛下,是冷宫。”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没料到自己一回赵国皇宫便来了冷宫!

那女子想了想,又去外边喊了个女子来,道:“奴婢常安。”

另一个道:“奴婢常悦。”

两人行了礼,常安道:“殿下在这里的日子,便由我俩伺候着,您不必太担心,好生养病便是。”

什么不必太担心,荒唐,让她住在冷宫里,赵书贤是什么意思?!

柳尘鸢用手撑着床,颤颤巍巍便要爬起来,常安和常悦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她给压回去,劝道:“殿下,您现在要好生修养,不能随意走动……”

“皇上呢?”柳尘鸢被她们压着,一点不能动弹,最后只能有些无助地问。

“陛下才回来不久,政务繁忙。”常安笑了笑,道。

光是她俩的态度,柳尘鸢就能猜到赵书贤的态度,可她还是不明白……

若是要软禁她,送回椒芳宫也是软禁着,为何要特意送来冷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安与常悦却是一点儿不解释,只随意劝她好生休息,这两人显然晓得柳尘鸢是太后,对她的态度却决不是对太后的态度,柳尘鸢轻咳了几声,脑袋里晕乎乎的,呼吸也不怎么畅快,可她仍是不放弃,道:“可否……可否通报一声,告诉皇上,我要见他……”

常安又是一笑:“殿下,奴婢说了,皇上政务繁忙,怕是没时间来见您的。”

柳尘鸢只好道:“我……回宫多久了?皇上又回宫多久了?”

“皇上回宫了三日。”常安道,“您回来了两日。”

这时间比柳尘鸢想的要短许多,两人竟然也只相差一日,柳尘鸢犹豫了许久,还是说:“那……安贵妃呢?皇上回来后,安贵妃可有发生什么?”

常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小别胜新婚,皇上这几日,都是去的安贵妃那儿过夜。”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最后说:“我……晓得了……”

其实,这本来也就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赵书贤不会为了她惩罚安琢言。

柳尘鸢迷迷蒙蒙地想起了之前,自己举着石头,要往赵书贤头上砸下的那个瞬间。

若是砸下去就好了……不过是赵书贤护了她一回,她就忘记了赵书贤之前的种种暴虐,在最该狠心的时候心软了,最后还被那般误会。

现在被送入冷宫,毫无疑问只是个开始。

他一点儿不惩罚安琢言,甚至还加倍地宠幸她,这大约是一种赞赏——赞赏她之前让柳尘鸢,结结实实吃了一顿苦。

想来,即便赵书贤没有误会她要杀他,应该也是不会对安贵妃做什么的。

柳尘鸢翻了个身,背对着常安和常悦,又忍不住轻轻落下眼泪来。

之前她忘记姜蕴把自己送来赵国,一门心思想回去找他,最后却听到他娶了上官烟雨。

现在也是。

赵书贤不是姜蕴,她一点儿不介意赵书贤和安贵妃恩恩爱爱,赵书贤跟谁恩爱都可以,但如今这样对她,她偏偏又有些委屈。

可,这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柳尘鸢,你活该。

记吃不记打的人,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