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他将军大人而不是夫君,他也不怎么在意,只又看了眼她,目光在她冻的通红的鼻尖上停留了片刻,说:“这么冷,为何一人在院内。”

柳尘鸢说:“问兰说今日可能要下雪呢……我太冷了,让她去替我再拿几个暖炉来……”

“下雪?”赵书贤皱了皱眉头,此时天空便恰恰落下雪来。

柳尘鸢一脸激动:“这是不是雪?是不是呀?”

赵书贤:“是……你没见过雪?”

“没有……”柳尘鸢抿了抿唇,“闽州从不落雪呢。”

赵书贤道:“帝州冬日多雪,这雪落下来,起码明早才歇。回屋看去。”

柳尘鸢犹犹豫豫不想走,赵书贤往前走了两步,最后停下脚步,往她这边瞥了一眼,柳尘鸢只好讷讷跟了过去,最后赵书贤说:“明早雪积满了,你穿厚些,我喊上老三,你可以带问兰,可以打雪仗。”

“打雪仗……”柳尘鸢的眼睛亮了,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又迟疑地说,“可我和问兰,怎么打的过您与三皇子呢……”

赵书贤道:“是我与你,老三与问兰。”

柳尘鸢又高兴起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赵书贤回屋了,屋外,雪依然在下……

……

柳尘鸢醒来时仍有些恍惚,那梦太真实,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在醒来的自己,应该在新房中,还是在景峰宫。

周围素净的装饰以及身上的疼痛则很快告诉她,她在景峰宫。

她只是做了个梦,可是,被赵书贤翻来覆去折腾的事情,并不是梦。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身上除了酸疼,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被子和衣服都换过。

柳尘鸢并不打算细想是谁替她换的。

她轻轻翻了个身,而一听到动响,外边的常安与常悦就立刻冲了进来:“殿下,您醒了?”

柳尘鸢被吓了一跳,有些无力地笑了笑,说:“醒了……你们先出去吧。”

常安常悦迟疑地看着她,并不想离开,柳尘鸢轻声道:“不用怕,我不会自尽。”

即便她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常安常悦仍是不敢贸然离开,生怕她会作出什么事情一般,常安道:“既然醒了,殿下不如起来用些早膳……”

“没有胃口。”柳尘鸢直接道。

那两人犹豫地站在那儿,柳尘鸢又觉得随意吧。

她们不放心,要站在这儿守着她,便守着吧……

她背对那二人,觉得自己此刻大约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而她的心好似一汪死水。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自己却好像已经没有太多感觉。大约是害怕和惊惧,都在之前一次又一次中耗尽了。

柳尘鸢闭着眼睛,觉得喉咙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干,应该是昨天哭的太多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被赵书贤这样对待,毫无疑问,她是恨不得死去的。

可诚如她所言,她也,并不想要自尽。

若是以前,她现在大约已经挂上布自缢了,可现在心里除了荒凉外,却居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她已被赵书贤折磨了这么久,从嫁来赵国开始,到现在。

她都活下来了。

又何必,再为了这样的事情自尽?

或许,她应该杀了赵书贤,可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那次时机,将来她还会有机会下手吗?还有……还有什么?

柳尘鸢努力寻找着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可问兰的鞋早丢了,姜蕴也有自己的妻子了,她好像实在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柳尘鸢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她不要死。

只是因为她自己单纯地不想死而已。

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只要活着,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她现在死,便是因赵书贤而死……她总有一日会死去的,可不应该是这样,受了一夜的折辱后,满怀惆怅地死去。

如今的她,满背是伤痕,身心俱疲,故土不归,然而害的她如此的人,一个一个,却都活得好好的。

她怎能死呢。

倒不是说柳尘鸢想要复仇,她只是觉得,自己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死去……起码,不应该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死在自己的手下。

她在禹州,在万州,看了那么多伤兵,看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比她要凄惨千百倍,可每个人,即便浑身重伤,也仍然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每个人都有的求生欲,她也有,她应该遵循这份求生欲,努力活下去,而不是……因为这些事,要亲手了结自己。

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想问一问赵书贤……即便此刻她并不想看到他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尘鸢几乎又要睡去时,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常安和常悦似是想行礼,又忽然停住,退了出去,轻声关上了门。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第33章

柳尘鸢没有动,依然背对着外面,直到她能感觉到赵书贤走到自己床边。

“我没有要杀你。”柳尘鸢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始终觉得,这件事自己必须要解释清楚。

只是没想到,赵书贤淡淡道:“朕晓得。”

柳尘鸢一愣,又听见他说:“你没那个胆子。”

“既然如此……”柳尘鸢轻轻眨了眨眼,声音微颤,“为什么……”

“你指什么?”赵书贤坐在她的床边,语气淡淡的,“昨夜?这与你想不想杀朕没有关系,只和朕想不想做这件事有关。”

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柳尘鸢咬着嘴唇,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辩驳的余地,她咬住嘴唇,却听见赵书贤说:“不过,朕很惊讶,听常安说,今早你醒来后,没有闹没有哭,更没有想要自尽。”

在他心里,想来她确实是该哭闹或自尽的。

柳尘鸢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不,是做过好几次梦。”

赵书贤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嗯?”

只是语气中确实有一丝疑惑,大约奇怪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提什么梦。

柳尘鸢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力地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梦了三次,三次都与你有关……梦里,我并没有嫁给你父亲,而是嫁给了你。”

她说完的那一瞬,柳尘鸢看见赵书贤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惊讶的表情,但那表情来的快散的快,柳尘鸢甚至无法看的分明。

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就转为平日的闲适,低头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看来昨夜母后很满意,才会恨不得自己嫁给朕?”

在说出自己的梦境之前,柳尘鸢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赵书贤用这样的话来打击的准备,可真的听到时还是浑身一僵。

她说:“我不止梦到这些,还梦到……”

她看着赵书贤,他却第一次在于她的对视中,悄无声息地挪开了目光:“还梦到了什么?”

“我还梦到,镇远大将军不是赵庭云,而是你。告诉你闽州从不落雪的人,是我。还有,赵庭云跟我关系很不错,会与我斗蛐蛐,他最喜欢的蛐蛐,叫小白龙……”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盯着赵书贤的脸,然而赵书贤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铁铸的面具,再看不出一丝情绪。

柳尘鸢只好继续道:“之前在崖下你昏迷时,说我负了你,可在我的记忆里,嫁来赵国以前,我只在十三岁那年和你见过一面!嫁来以后,你反复侮辱我,以我的痛苦为乐趣……赵书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我梦到的那些梦……”

“只是梦而已。”赵书贤打断她,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个梦而已,竟能让母后浮想联翩。这样也好,以后……”

他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旁划过:“母后还有的是做梦的机会。”

这却是在暗示她,昨夜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

柳尘鸢猛地一颤,偏头躲过他的手指:“赵书贤……你!”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说的没错,不过是梦而已,即便那些梦看起来有所牵连,也只是梦而已!

“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又为何要说我背叛了你……”她咬牙道。

赵书贤说:“母后偷偷逃出宫,备受磨难,难道不是背叛了朕,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柳尘鸢不知何时眼里满是泪,随时便要顺着眼角落下,她连忙闭上眼睛,将被子一掀,整个盖住了自己,赵书贤倚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难怪母后今早不吵不闹,看起来还这般有精神,原来是找着了安慰自己的方法。难道,母后宁愿希望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好让朕的一切行为有因可寻?可惜了,什么都没有,朕只是……单纯地想要这样做。”

那团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赵书贤用手撑着下巴,道:“再说了,母后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能让朕愤怒至极呢?像母后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被子里的柳尘鸢很想反驳他——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她想的是,也许这些事和闽国赵国两国间的征战有关系,也许和姜蕴有关系……

其实她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只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和赵书贤昏迷中的呓语,让她心中隐隐有这样的想法罢了。

现在赵书贤这样不留情地戳破,她也发现自己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她能怎么背叛他?

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人……

赵书贤却又转了语调,冷淡地说:“但,这也说不准。也许,便正是母后这样的女子,反而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母后好好休息吧,说不准什么时候,朕又要来此休息。”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赵书贤就离开了,柳尘鸢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拉下被子,又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安琢言洗过手,在洁净的白布的上将手擦干净,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一人手中捧着水盆,一人手中捧着白布与皂角,见了这眼神,立刻低头退下。

屋内只剩下她与坐在椅上那人,她垂眸,小心翼翼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轻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赵书贤上任前和上任后都一样事务繁多,时常有些劳累,安琢言在拜佛之余,特意学了这一手,为的便是在他累时,可以替他按一按,纾解疲惫。

赵书贤显然也很受用,他双眼轻合,身体放松,任她纤纤玉指在自己发间轻按慢揉,屋内很暖和,还有瓜果的熏香,让人身心舒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琢言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求赵书贤放了安勤华——这是出事一来,赵书贤第一次主动来她这儿,她必须要握住机会。

不料赵书贤却先开口了:“琢言。”

他难得这样喊她的名字,安琢言一愣,轻声应了:“皇上。”

赵书贤道:“你跟着朕,已有六年多了。”

“回陛下……是。”安琢言心里暖洋洋的,又觉得赵书贤主动追忆过去,自己为安勤华求情的可能又大了一分。

“当初,虽是父皇指婚,但朕知道,实际上……是你父亲暗暗对父皇提议的。”赵书贤说。

安琢言一愣。

安琢言的父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只是个普通学士,碌碌无名,只是赵文帝以前有一段时间沉迷修仙,安琢言的父亲很会写青书——所谓青书,便是写了后烧给神仙看的,据说可以上达天听的东西。

那段时间,赵文帝十分宠幸他,之后更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将他的女儿安琢言指给二皇子。

只是在此之前,赵文帝也询问过自己这个年少老成的二皇子的意见,没想到二皇子听后便直接答应了。

安琢言的父亲没两年就因为自己吃了太多丹药死了,赵文帝引以为戒,再不信这些,对安家也十分不满,然而彼时他已不涉朝政,加之安琢言嫁给二皇子后安守本分,便也没惩罚安家。

指婚一事,不用仔细思考,实际也能猜到是安琢言的父亲在推波助澜,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赵书贤眼下忽然提出来,让安琢言不由得讶异。

赵书贤道:“为什么是朕?”

安琢言愣了愣,道:“什么?”

赵书贤说:“以你父亲当时被父皇宠幸的程度来看,你要嫁给朕也行,要嫁给老三也行,甚至要嫁给父皇都行……既是如此,你为何会,想要嫁给朕?”

安琢言惊讶道:“那,那是臣妾的父亲选……”

“说真话。”赵书贤忽然睁开眼,一面也握住她的手,“没关系,说真话。”

安琢言愣愣地看着他,最后红了脸:“皇上大约是不会记得的……七年前,迎春宴上,您来露了个脸……那一年,臣妾十四,皇上也不过十五,却已经上过战场,又决定回宫替先皇处理政务。大约是因为您十四岁就上过战场,所以看起来和其他的王公子弟一点儿也不一样……只一眼,臣妾便……”

她有些害羞,说不下去了。

安琢言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注意到赵书贤脸上的表情,直到赵书贤又说:“倘若当初,朕拒绝了呢?”

“这……”安琢言想了想,道,“那臣妾也不想嫁给别人了。”

“说真话。”赵书贤轻声道。

安琢言又是一愣。

赵书贤说:“你对朕的倾慕,便只有这样一点?朕不要你,你便放弃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安琢言实在不明白,但又隐约懂了点,赵书贤是希望自己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琢言抿了抿唇,最后鼓起勇气道:“那臣妾,或许会想嫁给三皇子……这样,起码时时能看到皇上。”

赵书贤颔首:“那,倘若朕另娶了其他女子呢?你时时能看到朕,难道不会心生嫉妒?”

安琢言呆了呆,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赵书贤看着她,目光像是可以勘破一切似的:“你会的,琢言。”

“臣妾,只怕确实会。”安琢言低头,“皇上,臣妾不是与世无争的女子,是不是让皇上很失望……”

赵书贤说:“是。”

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只等赵书贤安慰自己的安琢言彻底愣住了。

赵书贤却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琢言,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不该和安勤华一起,把柳尘鸢送入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