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尘鸢可以在掌乾殿四处走来走去,常安和常悦从不阻止,直到有一日,柳尘鸢无意中走进了掌乾殿旁边的昌宁殿,这是个小小的侧殿,用途不明,看起来少有人至。

掌乾殿旁边也有看起来这样无用又荒凉的殿,让柳尘鸢有些吃惊,她进了昌宁殿,发现了个书房,常安和常悦神色微微变了,轻声建议柳尘鸢去别的地方看看——倒也不强制,只是说这书房有些陈旧,里面全都是当年皇上幼时的书房搬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皇上也不许人打扫,所以应是落了灰尘。

柳尘鸢只问:“我不能进去?”

常安和常悦若说她不能进去,柳尘鸢便也就乖乖离开了,可常安常悦却说但凭她开心,柳尘鸢道:“那我要进去。”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想来越发有鬼。

结果走进去,她们却居然没说谎,书房内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普通不过的四书五经一类的,也确实都落了灰。

柳尘鸢转了一圈,被灰弄的打了两个喷嚏,头上的珠花便掉了下来,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却发现看起来毫无特色的书桌下,居然有个小小的夹层,里边放着一个长锦盒。

她愣了愣,伸手去拿那锦盒,一边悄悄注意常安常悦的反应,却见那两人也有些困惑,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夹层和锦盒的存在。

柳尘鸢直接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起来的画,画再打开,却是一副女子弹琴图。

画中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坐在亭子里,低头抚琴,穿一身淡绿色春装,头上别着一朵珠花,素雅恬静,几乎可温琴音袅袅。

亭子画的不细致,周围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致也画的潦草,只有里边那个少女,一笔一划,都能看出作画人倾注的心思与感情。

柳尘鸢愣愣地看着那幅画,那是十三岁的自己,是……与赵书贤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赵书贤那时见了她,出言调戏了后,就回来画了她?

画的倒是不错……

柳尘鸢有些别扭地皱了皱眉头,目光下移,却忽然停在落款之处。

顺安十八年。

那是赵文帝时期的年号。

但……不对。

顺安十八年,这一年往下推算,赵书贤只有十四岁,而自己,只有十一岁。

这一年,距离他们画中会面的时间,分明还有足足三年。

第39章

柳尘鸢怔怔地盯着那时间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将画收进锦盒里,直接揣着锦盒就要走,常安常悦微微变了脸色,却又不敢直接阻拦。

“我会自己告诉皇上的。”柳尘鸢道,“不必担心。”

常安常悦无话可说,只能由着她拿走了那锦盒,柳尘鸢心乱如麻,便也没了到处乱逛的兴致。

本想等着赵书贤回来,结果赵书贤没回来,吃过午膳,来的人却居然是赵庭云。

赵庭云受伤的绷带都没有拿下来,也完全不讲规矩,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了掌乾殿,常安和常悦更不能拦他,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赵庭云闯了进来。

“新娘子,新娘子!”赵庭云一推开门,便见柳尘鸢坐在床边发呆,大喜过望,直接扑了过去,“新娘子——!!!”

柳尘鸢连连往后闪:“镇……呃,小白龙……”

赵庭云抓着她的手,抱怨连连:“新娘子,二哥真是太坏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你给带走了……”

“呃,是,是啊……”柳尘鸢见他握住自己的手后就没有靠过来了,稍微放松了一些,见他这么大个子,却又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扬了扬嘴角,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赵庭云说:“不碍事!要不是二哥不同意,我随时还可以再去打仗呢!”

柳尘鸢愣了愣,说:“你……还挺喜欢打仗的啊。”

“当然!”赵庭云说,“浴血奋战,岂不快哉!咦,新娘子不喜欢吗?”

“不喜欢……”柳尘鸢说摇摇头,又觉得和赵庭云说这些可没有意义,便扯开了话题,“你来这儿,你二哥知道吗?”

“知道啊,我从御书房来的!”赵庭云说,“二哥让我别吓着你,其他便没有说什么了。”

“哦。”柳尘鸢放心了些,不然一会儿赵书贤来了,估计又要给赵庭云几鞭子,然后指责她勾引赵庭云了。

赵庭云忽然放下她的手,愤愤道:“二哥太狡猾了!把新娘子拐走的这段时间,一定对新娘子很好,要不然,怎么明明我才回来,新娘子却问二哥的事情!”

“什么……”柳尘鸢愣了愣,连连摇头,“我,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赵庭云显然无法理解柳尘鸢在担心自己什么,但不等柳尘鸢解释,又飞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咧嘴露出个傻气的笑容,倒也不客气,整个人往软榻上一躺,头就靠在柳尘鸢腿上,柳尘鸢大惊失色,正要说话,赵书贤就长长地出了口气,轻声道,“好累啊……我一回帝州,就快马加鞭回宫,见了二哥,就立刻来找新娘子了,玉逍遥都差点把我给甩下来……”

他这样说,柳尘鸢便又有点不忍心了,赵庭云鼻尖还有一点灰尘,看起来确实有些累,赵庭云又喃喃道:“而且啊,我怕新娘子说我臭,所以我有梳洗过哦!虽然洗的有点马虎,因为我身上的伤有些还没好,那些老头子都说不能随便碰着水,麻烦死了。”

柳尘鸢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扬了扬嘴角,道:“当然是身体最重要,而且,我现在不会嫌弃你臭的……”

赵庭云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真的?”

柳尘鸢张了张嘴,犹豫了……

“果然……”赵庭云心酸地说,“新娘子还是会嫌弃嘛!”

柳尘鸢没憋住,轻声笑了出来,赵庭云愣愣地看着她,最后也笑了起来:“没事,新娘子嫌弃我也没关系,新娘子愿意笑就好!”

柳尘鸢又笑了笑,没有说话,赵庭云慢慢合上眼睛,躺在她的腿上,呼吸逐渐平稳,居然似是睡着了。

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也不合乎礼数,但赵庭云看起来真的很累,柳尘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叫醒他。

她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现在雪已经全化了,有淡淡的阳光洒在院内,让人觉得很温暖。

于是,等赵书贤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柳尘鸢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正在发呆,而赵庭云睡在她的膝盖上,睡的不省人事。

赵书贤连一刻的停顿都没有,直接走过去把赵庭云给掀翻了。

柳尘鸢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回来了,赵庭云坐在地上,迷迷茫茫地揉了揉眼睛:“二哥?”

赵书贤黑着脸,没有说话。

怕赵书贤一开口就会气死自己,搞不好还会对赵庭云发脾气,柳尘鸢赶紧说:“他,他是太累了。”

这还不如不说。

赵书贤的脸又黑了三分。

柳尘鸢微妙地发现了一点他脸色的变化,赶紧闭了嘴,结果赵庭云说:“对,好累……不过新娘子的腿好舒服!比枕头舒服!睡的真舒服!”

连说三个“舒服”,简直是……

赵书贤伸手,直接把赵庭云给撵了出去,赵庭云在外拍门,满心不解:“二哥!我一来这里就躺软榻上睡觉了,还没来得及和新娘子说上什么话呢!”

柳尘鸢倒是希望他别开口了……

赵书贤没有理会屋外的赵庭云,朝着柳尘鸢走近了两三步,柳尘鸢缩了缩,总觉得他马上就要骂自己或直接动手了!

结果赵书贤说:“脚麻了吧?”

“……啊?”柳尘鸢一愣。

她的脚确实有点麻了,开始还数次差点想推醒赵庭云,可后面彻底麻了,她也就懒得管了。

现在赵书贤提起来,柳尘鸢试着动了动脚,一股钻心的麻意涌上来,她抽了口气,赵书贤道:“别动。”

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腿慢慢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帮她开始按捏。

柳尘鸢几乎有点目瞪口呆,可赵书贤垂眸,替她揉着腿,样子看起来那样自然。

等他要替她把鞋子给脱了的时候,柳尘鸢说:“不,不要了,脚不麻了。”

赵书贤没有抬头,只道:“老三在你腿上睡一下午都可以,我替你按按腿都不行?”

“他现在脑子不清楚,我总觉着他是个小孩,所以……”

所以,倒也不会常常想起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赵书贤却完全不一样。

但柳尘鸢这样说,赵书贤又勾了勾嘴角,最后放过了她:“不麻了就好。”

赵书贤竟然不是瞎按,柳尘鸢的脚真的不麻了,她站起来,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外边赵庭云的声音已经不见了。

大约又是被谁给劝走了……

刚刚赵书贤进来时,柳尘鸢太过慌张,这下平静下来,才想起早间看到的那幅画。

她一顿,转身把搁在桌上的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画,当着赵书贤的面慢慢展开。

赵书贤看着那幅画,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柳尘鸢抿抿嘴,道:“这幅画……是你画的?”

赵书贤平静地说:“是。”

柳尘鸢说:“可是,可是这个时间不对……这一年,我才十一岁,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赵书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画的落款一眼,道:“嗯,应是那时落款匆忙,写错了。”

……什么?

就这样?

柳尘鸢愣了愣。

她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赵书贤却这样轻描淡写的……

赵书贤反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怀疑我跟你一样,会梦到一些没发生的事情……还能画下来?”

柳尘鸢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不过,如果真是赵书贤所说的那样,这就更让人觉得怪异了,他见了她,回来后,画了这样一幅画……柳尘鸢皱眉看着那画中人,赵书贤却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没错,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对你倾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跟之前一样,毫无变化,仿佛在说什么普通无奇的小事,柳尘鸢却骇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她猛地咳了几声,赵书贤好笑不已,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背:“有这么吓人吗?”

何止啊!

柳尘鸢好不容易喘过气,道:“胡说八道!你见我第一次,便出言轻薄我,怎可能倾心于我……何况后来我嫁来赵国,嫁给你父亲,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必然是你进言的吗?!”

赵书贤说:“第一次出言轻薄,是希望你记得我,之后的事情……是我错了。”

他这样认真地说,柳尘鸢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是她心头也很有些愤愤,又瞥见那画上的自己正抚琴,想了想,道:“对了,我……我想弹琴。”

赵书贤说:“嗯?好。”

他起身要去叫人拿琴,又停下脚步,饶有兴致道:“为什么忽然想弹琴?”

“窗外雪化了,冬天快过去了,春日要来了,我想弹‘春晓吟’。”

赵书贤扬了扬嘴角:“好。”

“……还没说完呢,姜蕴的诞辰也在春日。”她伸手,指了指画中自己,“这个时候,你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在弹春晓吟,因为马上是姜蕴的诞辰了,我想弹给他听。”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只是莫名地想说出来,然后,她看见赵书贤嘴角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原来春晓吟,是为姜蕴所学的……”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第40章

姜蕴最近对柳尘鸢实在好到有些诡异,或许正是因此,柳尘鸢才有了想试试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的想法,虽然自己说完后都有些害怕,但赵书贤却居然一点儿脾气也没发。

柳尘鸢晓得他最讨厌姜蕴,更恨自己提到姜蕴,所以看赵书贤居然是如此平和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吃惊。

赵书贤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让人给柳尘鸢送来了琴,由着她去弹。

可其实,柳尘鸢对姜蕴早已心灰意冷,即便今天就是姜蕴的生日,她也不打算为他隔空献曲。

柳尘鸢勉强弹了一点,曲不成调,便停了手,道:“赵书贤……你开始说,你对我一见倾心,可后来却那样对我……到底有过什么?”

她依然觉得,赵书贤在隐瞒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即便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对赵书贤做过分的举动。

赵书贤听她这样问,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柳尘鸢,你觉得人有前世吗?”

柳尘鸢一愣,随即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以前是不信的。人死如灯灭,没有前世没有来世,一生便是走这一遭……”

“以前不信?”柳尘鸢敏感地道,“你现在相信了?为什么?”

赵书贤居然道:“现在也不大信,随口说说而已。”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你,你又在说谎……”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难道,我的那些梦……”

不等赵书贤说话,柳尘鸢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赵书贤道:“当然不可能。你的梦中我俩已成亲,如果那是前世,这一世我怎么会对你有丁点不好呢?除非……你梦中,我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柳尘鸢哪里晓得赵书贤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梦到后来的事情,她立刻道:“没有,我梦到的都是开心的事,你说的对,那怎么可能是前世……”

她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赵书贤,埋怨道:“还不是你自己忽然提什么前世今生。”

“梦到的都是开心的事……”赵书贤重复了一遍,露出个极浅的笑。

“那就好。”

这三个字太轻,柳尘鸢一点儿没有听到。

***

赵庭云回来后,没事便会来柳尘鸢这儿,赵书贤经过上次的事情,居然还是没有拦他,只是一般赵庭云来,他也会在。

于是场面就变得诡异起来——柳尘鸢跟赵庭云说话,赵书贤安静地坐在旁边批奏折,偶尔抬头看两人一眼。

不过,柳尘鸢和赵庭云谈话的内容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比如。

赵庭云:“新娘子新娘子,我给你看个东西……”

献宝似的拿上一条蚕一样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