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曾态度变了些,却依然只是说:“若是赵庭云在,肯定把他们直接都给碾死。”

这小子还是这么喜欢放屁。

我赏了他三百军棍。

房子曾一声没吭,我看了眼他一脸倔强,又觉得有点没意思。

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活着的机会,我却似乎并没有挽回什么。

上一世,我领兵作战,老三留在宫里,可到底是我错了,老三不适合带兵,更不适合参政,被那几个老头子耍的团团转,最后还被大皇子给害死了。

上一世,姚墙对我忠心耿耿,人也机灵,这一世,我特意派他和吴略之一起来帮老三,果然打出了比我当年还威风的云十二军,然而姚墙居然叛变了,还是为了个女人。这女人,上一世我发现了,直接让姚墙娶了她,还让他们春风一夜,让那女人乖乖等着——当时连我都不晓得这女人是闽国的奸细,居然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哪知道换到老三这里,他就傻了吧唧,说什么行军打仗怎么能娶妻,硬是当个拆鸳鸯的大棒。

姚墙居然也真做得出来。

痴情种子啊。

说回来,姜蕴真是够下作的,什么事都喜欢推女人出来。

第一世,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想要我娶安琢言,我以在外征战为由拒绝了,又三年,我十八,去了趟闽国。

我迷了路,在闽国后花园看见了柳尘鸢。

她实在是很漂亮,至少我很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弹琴,身边是袅袅香烟。

那首《春晓吟》,她当时还弹的不是太好,断断续续的,偶尔忘记谱子了,她会生气的停下来,甚至还会跺脚。

我十四岁就开始打仗,打了四年,第一次看见这种对着一架琴都能一脸娇嗔的小女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倒也不是觉得恶心。

她弹累了,终于发现了亭子外柳树旁的我,露出一副备受惊吓的样子,颤巍巍地用手指着我说:“你是谁?”

好像我下一刻就要上去轻薄她似的。

我颔首,有礼地道:“在下赵书贤,乃赵国二皇子,迷路至此,打扰姑娘雅兴,抱歉。”

要文绉绉,我也并不是不可以,这应该也能算文武双全吧?

结果她不高兴地说了句“问兰你给他指个路”就自己拎着裙子跑了,那叫问兰的小丫鬟匆匆忙忙给我指了个方向,也追着她“小姐”“小姐”的跑了,我却不由自主循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就见她掉了一朵头花。

是朵淡粉色的牡丹,做的很逼真,还带着点她身上的香气。

我思考了一会儿,把那头花塞进袖子里,去见姜蕴的时候,问起这个女子,姜蕴听我说了个泪痣,就笑着说“那是尘鸢。”

他简略地说了柳尘鸢的身世,我才晓得柳尘鸢是柳恒之女,柳恒也是个传奇了,替闽国打下半壁江山,结果居然只留下个这样娇滴滴的女儿,真是奇妙。

到后来,赵国与闽过那一点点薄弱的结盟彻底碎了,我对打闽国不晓得为什么也十分热衷,直至攻下白竹关,一路顺利,后头却受了点小伤,将士们也有些乏了,父皇的意思是,再往下打,新得的疆土也不牢固,举国出征,帝都空虚,不如先到此为止。

我受了伤,也有点累,父皇让我对闽国提个要求。

我没怎么想,便提出要娶柳尘鸢。

本以为姜蕴会迟疑,会反击,然而闽国却把柳尘鸢戏的白白净净送来了赵国。

我成亲那日,将军府外十里红妆铺地,柳尘鸢的聘礼是禹州以南的所有被攻下的闽国疆土,这算是倾国一嫁了,她应是风光的。

然而我掀开她的盖头,却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问她记不记得我。

柳尘鸢一边哭,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是镇远将军,是赵书贤……可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是了,四年前那一面太过平淡,她大约早忘记了。

我伸手要解她衣带,她哭的几乎昏过去,一边躲着我,最后我说了句“别哭了”就离开去了另一间房休息,之后几日都是如此。

我不喜欢看她哭哭啼啼的,也就懒得勉强她,她大约发现我不碰她,倒也慢慢不怎么怕我了,只是晚上还是不敢和我同房。

她像个兔子一样,又喜欢东看看西瞧瞧,胆子又小,有一回她问我,为什么要娶她。

我说,因为漂亮吧。

我想她应该会很开心。

结果她沈着脸就走了,三天没跟我说话,我去问她发什么疯,她居然拿茶杯丢我,说我肤浅,不懂她的内在。

四年前我只见过她一面,除了好看,我还能看出什么?

何况她嫁过来我们相处了一个月,我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内在。

每天就知道吃吃东西,发发呆,弹琴。

弹琴,我喜欢让她弹《春晓吟》,我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弹的,是定情曲,她总一脸犹豫的弹。

到第二世我才晓得,这首歌其实应该算是她和姜蕴的定情曲。

养花,还想养朵叫“柳尘鸢”的花,想养出深红夹在浅粉里的模样。结果普通的牡丹也都被她养死了。

养鱼,鱼也都死了。

将军府上的东西,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我说她,她就哭,她一哭,问兰就跟着哭,两个人哭声可以掀翻将军府。最后姚墙还劝我,如果真不喜欢柳尘鸢,就把她休了呗,我你妈……

赵庭云倒是很喜欢她,时不时来府上溜达,喊她嫂子。老三性格也有些像小孩子,两个人凑一块倒是玩的很开心——这还维持到了第二世。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老三真是欠的慌。

又过了一个月,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问我是不是有隐疾,我真是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就把她给真的办了,可是说实话,她哭的我都有点怕了……弄的我对这件事有了点阴影,她也有了点阴影。

安琢言没能嫁给我,后来倒是嫁给了我父皇,成了我父皇众多妃嫔中的一员。

我和柳尘鸢好了一段时间,父皇便要我外出打仗,是去跟燕国,我觉得这一仗很不必要,但还是去了,走之前,柳尘鸢抱着我哭了一宿,我真是服了。最后她还给了我一个东西,缝的歪七扭八的平安符,说是自己知道我要走之后开始缝的。

姜蕴也不晓得教了她什么,一个女人,在宫里,每天一脸痴傻的发呆,也不好好学点女工,难怪最后人蠢成这样。这针脚还不如我拿□□挑的好呢,不过算了,我还是带着,带着这个,和那朵她不知道的,我四年前捡到后就没丢的牡丹头花。

这一仗打的很轻松,只是路途遥远,还是花了半年,回去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柳尘鸢没来接我,我回府的时候,她甚至不在,到了傍晚,她才从宫里回来——我为了她宫都没入直接回府,她却在宫里待到现在?

她看起来瘦了一大圈,面如死灰,看见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脸冷漠的走了。

那眼神,比当初刚嫁过来还冷漠。

我不明所以,也有点窝火,第二天去宫里,安贵妃跟我说,柳尘鸢一直求她。这几天闽国来了使者,她想去跟使者说点话。

还有大皇子,也跟我说了很多……

即便我不信安琢言,也无法不信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些被买通的下人。

哦,还有她的侍女,恨恨的看着我的问兰。

我也有点心凉了,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掉姜蕴。

回去之后我休息了小半个月,每天都是庆功宴,还要对付问七问八的老三……我没顾得上柳尘鸢,也不怎么想见她。

我没注意到柳尘鸢越来越瘦,偶尔安贵妃会让人接她去宫里,那时候我还疑惑安贵妃怎么会和柳尘鸢忽然关系就这么好,是因为安贵妃答应柳尘鸢了?随便她吧。

只是没想到,柳尘鸢竟然出卖我,她把贤家君的所有兵力摸的一清二楚,还有皇宫内的所有弱点都给了姜蕴,更趁着吴略之姚墙房子曾在府上时给所有人下了迷药。

夜半鸡叫,府上一片狼藉,我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背叛我!

她可以不爱我,可以不被打动,但怎么可以背叛我。

柳尘鸢当时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大约是她那一生最狰狞的表情,她猩红着眼,告诉我——赵书贤,我恨你!

她恨我什么?

恨我让她嫁给我,恨我拆散她和柳尘鸢?

我无话可说。

我把她暂时囚禁起来,匆匆入宫护驾,安贵妃告诉我,柳尘鸢在我离开之后,一直和父皇有所来往。

大约是怕我不信,她当时的说辞是,一开始是父皇威逼,后来柳尘鸢好像想通了一样,想来,就是为了拿到所有情报。

柳尘鸢竟为了姜蕴,与我父亲行不苟之事?

我竟没有其他想法,只让人把柳尘鸢带进宫,把她软禁在父皇的寝宫里。他们都快要死了,就让父皇最后享受一下这个美艳至极的儿媳妇吧。

我带兵打算正面迎战姜蕴,然而老三那个蠢货,听了几个更蠢的人的建议,导致姜蕴趁机闯入皇宫。

等我再赶回来,宫门大开。

太液池旁,有一颗大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树枝垂落在太液池上,夏日波光粼粼,会很好看。

然而那时,上面挂满了女子的头颅。

我看见了安贵妃的,和其他妃嫔的。

然后,是柳尘鸢的。

她的和其他人的都不同,她的最丑,她不是被砍头而亡,是上吊死的,双眼暴睁,舌头吐出,脖颈上还带着一圈淤痕。

或许,她在被我关入皇帝寝宫的那时候,就自缢了。

若不是她眼角那颗泪痣,我或许还无法那么快认出她。

那便是我第一世最后的记忆——柳尘鸢的头颅,悬挂在我面前,死不瞑目。

然而我当时,并不特别特别伤心。

等再睁开眼,我回到了十四岁,我同样和老三一起去打仗历练,然而这一次,他是主帅,我不是。

十五岁,我回宫开始打理政事,并娶了安琢言。

如果我上一世老老实实娶她,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事,我对安琢言没什么想法,但当时觉得,起码从上一世来看,这是个忠心耿耿的女人。

只是我没碰过她,也没什么感觉。

十八岁那年,我还是去了赵国,我想起上一世,柳尘鸢甚至不记得我们在这里见过面。

于是这一回,我说:“姜蕴真是个会享福的,藏了这么个宝贝在府上,不知道肯不肯借我玩几日?”

她面红耳赤,抓了石头丢我就跑了,我想,她这一回,应该是忘不掉了。

到后来,她嫁给我父皇,又在我的默许下杀了我父皇,又被我随意玩弄,我想上天让我重活一世,大约便是要我拿回自己的东西,顺便复个仇。

不过我倒是没法下手把她给办了,毕竟上一世的阴影还在,她哭的太惨了,这一世,虽然我很喜欢她哭,却也不想再遭受一次那样的魔音。

直至安琢言差点被我掐死的那一日,我知道了一切。

我去了她的椒芳宫,吴巍却告诉我她玩雪瞎了眼睛,不过不碍事,过几天就能好。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脸懵懂和迷茫,有点像上一世刚嫁过来的样子,我抱着她睡了一觉,梦到了她死的时候的样子。

半夜惊醒,她仍在熟睡。

借月光细看,她是好看的样子,皮肉俱在,五官秀美。

我想起上一世,柳尘鸢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赵书贤,我恨你!”

我又何尝,不恨我自己呢?

第44章

柳尘鸢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

荒郊野岭,只有她一个人。

会变成如今这样,要从赵书贤坠崖开始说起。

赵书贤坠崖,赵庭云当即就疯了似的差点跳下去救人,虽然被拦住了,混乱中却也磕着了脑子,昏了过去。

而柳尘鸢更是看见了她本以为已经死去的问兰拎着裙摆朝自己跑来。

柳尘鸢心神不定地回了宫,路上问兰叽叽喳喳地说,她才晓得原来赵书贤根本没处死问兰,而是让问兰在山间的一个培植牡丹的地方待着,倒也没虐待她,她吃好睡好,只是除了种花匠,她见不到其他人。

问兰甚至还东张西望了一番,问她怎么没见到赵书贤。

柳尘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到擦过自己飘下去的那一抹衣角,整个人都愣愣的。

问兰看出柳尘鸢心绪不宁,便也没有多问没有多说。

回宫后,赵庭云昏睡了一天一夜,而赵书贤又消失不见,整个宫内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此时赵庭云终于苏醒,并且,恢复了正常。

柳尘鸢并没有见到过恢复正常的赵庭云,只晓得他开始打理朝政,虽然做的没有赵书贤好,但也不差。

最后,他托吴巍跟柳尘鸢说,自己大概是没办法再见柳尘鸢了。

他的意思,柳尘鸢很明白,赵书贤出事虽然是他们两个一起想的主意导致的,赵庭云必然是怪她也怪自己的,即便当初想出那个法子的时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柳尘鸢更加没有料到,赵书贤会……为了救她而掉下山崖。

赵庭云甚至委婉地表示,她可以回闽国。

问兰晓得的时候,开心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可柳尘鸢却连扯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

最后她决定离开皇宫,带着问兰,但并不是回闽国。

在让吴巍作为中介得到了赵庭云的同意后,柳尘鸢去看了一次安琢言。

安琢言依然疯疯癫癫的,什么也不知道,见她独自一人来了,倒是显得分外开心。

“怎么,太后,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安琢言这回也懒得整理自己已经乱的像枯草一样的头发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啊!你……”

“赵书贤死了。”柳尘鸢说。

安琢言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半响才轻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尘鸢说:“我不像你,我不会说谎。他死了。”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死?!”安琢言仍是不信,或者说是不想信,“你故意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