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馨只得冲着那双脏鞋再踩一脚,高吼一声:“想吃豆腐回家吃去!”

“啊!”那村民被踩的跳起来:“谁吃你豆腐了!你个小姑娘想讹人啊!谁…谁看见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傍边传来一个沙哑而冷酷的声音:“就要演出了,吵什么!”

说完,一只白皙清瘦的手腕在她面前飞过,瞬间,那个村民已被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叫唤。

阮馨吃了一惊,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冷峻优雅的脸裹在一顶草帽之内。红短褂,墨色七分裤白袜,白板鞋。这身热血单纯的打扮却被他穿得俊雅飘逸。

抬头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中,阳光忽然绽出头脸,一阵金丝雨在这时候簌簌落下,凉飕飕而欢悦地滴落在身上。

她打开一把有宫崎骏动画人物集合的大花伞,给两人撑着,在粼粼波光下摸出手机,嘻嘻笑着,望着袁瀚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他不明状况地望着她。

她继续按手机的输入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双手抱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村民爬起来,还要继续打,他随意地伸腿一绊,村民倒地,悻悻离开。

她惊讶地问:“你…还会打架?”

“哦,因为,我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他将草帽轻轻一压,盖住英俊的眉眼。

阮馨笑得露出十二颗白牙,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几样“珍宝”:三把剑:洞爷湖,斩月,千本樱。

“《银魂》,《死神》。”

阮馨有些惊讶地望着那张英俊得过分的面容,深邃的双眸已染了岁月的伤痕,弧度优美的唇,轻轻一抿。

“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只看过《圣斗士》《七龙珠》《捣啦A梦》《足球小子》,最多看过《美少女战士》和《灌篮高手》吧。”她说。

“我们那时候,管《捣啦A梦》叫《机器猫》。”他笑着将双臂枕在脑后,慵懒地打个哈欠:“之前也有很多好动漫,你大约没这个福气见识了。《天空战记》你知道吗?”

阮馨开始哼唱《天空战记》的片尾曲。

两人开始回忆陈年的动漫:《恐龙站队》《恐龙特急克塞号》,《变形金刚》《忍者乱太郎》《森林好小子》《魔神英雄坛》《乱马1\2》《阿拉蕾》《美少女战士》《灌篮高手》《犬夜叉》《柯南》,还有近些年的《火影忍者》《死神》《海贼王》,《银魂》。

正说着,舞台上一位穿墨绿坎肩、用眼罩罩住一只眼睛的银发帅哥,抱着一本橘色的书念念有词:“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一阵凉凉的风把阮馨的马尾吹得乱飞扬,不知从哪儿吹来细细碎碎的白色小花种子,黏在阮馨的黝黑的头发上,袁瀚伸出大手,轻轻把碎花种子从她的头上摘下,扔在风里,风将他的红衣吹往身后,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金丝雨继续下,两人头顶上是伞面,画着各色的卡通人物,横竖都是童话。场地是游乐场租来的,四周尽是尖顶的,圆顶的哥特式城堡,绵绵延延,视线所及处,蓝色的大门,金色的图腾徽章,红的城墙,坐的看台漆成鹅黄色和深蓝。人也是童话里的,揉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两人一时间恍恍惚惚的,看台也像是云做成的似的。

直到四周的高分贝少年少女尖叫声将两人从童话里揪出来,四面八方,还依旧是童话世界。

“佐助!”

“卡卡西森森!”

四周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光线稚嫩的脸,灼热的疯狂,又是与他俩人区别开,两人又从童话世界中跳脱出来,成了两个旁观者。

“这部动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却陪着一代人从读书到毕业,从男孩女孩爱到男人女人,到慢慢承受这个世界。”阮馨望着台上并不专业的模仿者,认真地说。

他说:“你倒是善于总结。”说完,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还知道多少我们这个年龄的大叔的事?”

正在这时候,阮馨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看一眼来电,她浑身一激灵。

是经典名曲《重逢有日》的高潮部分。电影《闻香识女人》最经典的探戈片段小提琴曲,以及电影《肖申克救赎》里曾经用过的曲子。

流畅如海啸的音乐,如在海边分离,从此天涯永隔般的咏叹。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像警铃,又像办公室的打卡签到机的声音般,划破这个童话世界,彻底划破。

沈铭哥。手机屏幕如是显示。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转身燃起一只香烟,慵懒地吐一口眼圈,走远。

她依旧死死盯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屏幕上渐渐染上一层雾气,黏糊糊的。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给我留言吧T T

第四章

阮馨咬咬唇,横心按下接通键,电话另一端,温润敦厚的男中音威而不怒,像月光下的宁静的海:“馨馨。”

“…沈铭哥。”阮馨说。

“收到你的辞职信了。”沈铭温厚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一如暴风前的宁静。

“是啊。”阮馨深呼吸一口。

“辞职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下?”沈铭的声音依旧如被月光映照的静海,月光之下,有荧光幽幽的海蜇,有贝壳,还有小螃蟹缓缓爬上沙滩,八只爪子,都挠在她心上,挠,再挠,手心也痒痒,嘴唇也痒痒的了。

阮馨狠狠咬着唇:“沈铭哥,我已经决定了。”

“OK,”电话那头继续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半小时之后,你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见。”

阮馨抹一把汗道:“我在杭州,半小时赶不回来。”

电话那头略一停顿,说:“很好,两小时之后,你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见。打车回来,车费我报销。”

阮馨皱起鼻子:“你有那些钱都不如请我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沈铭说。阮馨看到月光下,那蓝色的海水开始微微涨潮,淹没了爬上来的小螃蟹,将贝壳也深深没过,小螃蟹拼命地往上爬,被清浅的海浪打翻,再爬…

通话结束之后,阮馨呆坐在一个石凳上,一言不发。面色由紫色渐渐散成红晕,红粉绯绯的,他盯着那看了一阵,摘下头上的草帽,扣在那小脑袋上:“走吧,中年人送你回去。”

凉风吹来,男人的红坎肩随风着方向去了,勾勒出男人清瘦颀长身材。惹得对面女生肆无忌惮地花痴着:“哇,头一次看到cosplay的演员比动漫人物帅的!”

“他应该去cos那些冰山系美男啊…”

“他的…PP也很性感啊!”

“嗯,翘臀美大叔啊!”

他目不斜视地摸出香烟,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喜欢上有妇之夫了么?”他燃起一支香烟。

“没有啊。”阮馨口是心非地笑笑。

他说:“如果不是有妇之夫,以你三丈不烂之脸皮,岂有不亵玩的道理?”

阮馨强打起精神,依旧笑靥如花:“请问,大叔您这是在被我亵玩么?”

男人笑得一派胜利者的宽容:“咦,怎么还有自以为是大灰狼的小绵羊?”

阮馨语塞,直到上了车,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钟表之后,眼神才明亮起来。

“这是什么钟?好漂亮!”阮馨抚摸着坐式钟的金属表面,只见这只钟最面的窗户敞开着,里面有红花绿草,几个小矮人挥着锄头抬头低头地劳作,迷你的红花绿草和小白兔红狐狸,让人置身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人国世界。表盘的八点钟那处有个英俊的欧洲王子深情仰望着十二点方向,表盘的十二点方向上端,伫立着一只白色的小绵羊。

“只有晚上八点之后,被施了魔法的小绵羊才会变成公主。“他说着,将车子发动起来。

“也就是说,王子和公主只有晚上能见面了?”阮馨点头:“听多少遍都是个伤感无奈的故事,宫崎骏的动画太了不起了。”

他抬起头来:“你看过《聆听风声》?”

——王子、绵羊和公主的钟表出自宫崎骏早起的动画《聆听风声》。

“当然了,宫崎骏动画我全看过,我最喜欢《幽灵公主》和《千与千寻》还有《哈尔的移动城堡》。”阮馨说。

“你还喜欢什么电影?”他问。

“除了《加勒比海盗》《魔戒》《哈利波特》《变形金刚》《剪刀手爱德华》《夜访吸血鬼》《天使爱美丽》《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的名单》《阿甘正传》这些主流的片子,像《燃情岁月》《美国往事》《墨西哥往事》《与狼共舞》《查理的巧克力工厂》《霸王别姬》《纵横四海》《钢琴课》《海上钢琴师》《天堂电影院》《大鱼》《大河》《夜访吸血鬼》《惊情四百年》《绿里奇迹》《空中监狱》《变脸》《楚门的世界》《月亮上的男人》《蝴蝶效应》《上帝之城》《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三傻大闹宝莱坞》…都很喜欢啊。”说起电影,阮馨双目迸发着绿光。

“你不喜欢《黑客帝国》吗?”他问,银色的车子行驶在动画城堡似的路上。

“喜欢,”阮馨端详着他略带倦色的侧脸,置身城堡乐园,他的五官竟有如童话王子了,阮馨认真地说:“你这一说,我倒觉得你和基努里维斯长得有点像。”

那个扮演英俊的救世主的男人,五官无一不像是神的杰作,却总是寡言少语,鲜有笑容,忧郁得像一望深绿湖泊上骄傲的白天鹅。

他却摆摆手道:“我可没他那么惨。”

“基努里维斯很惨吗?”阮馨问。

“刚出生不久,里维斯和他母亲就被老爸抛弃了,之后,他的母亲又嫁了三次,他也跟着从伦敦到巴黎,从巴黎到澳洲,随后辗转到了美国。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有先天的智力障碍,另一个曾经健康的妹妹得了白血病,很长时间一来,他都是拍完戏之后就已病入跌跌撞撞赶到妹妹身边亲手照顾。更惨的是…”他开始卖关子。

“是什么?”阮馨问。

“里维斯自己的女儿,也在他拍《黑客帝国》时胎死腹中,一年之后,他的女友也在车祸中死掉了。”他惨淡一笑。

“真可怜。上帝给他王子一样的五官,就是让他这辈子来受苦的吗?”阮馨订着钟表上的王子,一阵叹息。

“他还是个挺爷们的汉子。”他说:“他曾经在超市遇到持枪歹徒飞车抢劫店铺,他当即趴下,拍着地面大喊叫大家都趴下来,结果每个人都低下头来趴在地上,躲过了扫射的枪弹,枪声静下来后,又是他挺身而出,匍匐到超市门口观察形势,发现歹徒已走后,立刻叫店主报警,又安慰受惊的人,警察来后他配合调查完毕,就提着自己的袋子回家了。”

“真淡定啊。对了,你喜欢昆汀?塔伦蒂诺吗?”阮馨说:“大爱邪典电影,《落水狗》《低俗小说》不错,喜欢蒂姆罗斯。”

“更喜欢《无耻混蛋》,Col. Hans Landa 扮演的纳粹军官入木三分。”袁瀚说。

“我也超喜欢!”阮馨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

“喜欢《蝙蝠侠黑暗骑士2》么?”袁瀚问。

“喜欢!小丑太棒了!”阮馨说。

“喜欢《走出非洲》么?”袁瀚将阮馨的手摘下,发动起车子。

“喜欢,还看过书…”阮馨说。

“喜欢《闻香识女人》么?”袁瀚问。

“喜欢帕西诺!”阮馨答。

两人一路讨论着。

上海这边,正淅淅沥沥地降着灰蒙蒙的雨,距离阮馨的住处越来越近的时候,阮馨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自顾自的放起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圆舞曲》,欢快的宴会旋律。

阮馨说:“这首曲子有点强颜欢笑。”

他干脆换一首久石让的《人生的回旋木马》,欢快开始,越舞越忧伤,高潮部分时候,似是一场暴风骤雨轰然而至,听得阮馨浑身冷飕飕的。

“可不可以再换一首…”阮馨问。

“换也没用,到了。”他目视一下前方,双瞳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揶揄:“害怕的话,要不送你香吻一枚,以资鼓励?”

阮馨还没反应过来时,脸上又多了一个湿热的印子。

“喂!你干嘛!”阮馨跳起来,挥拳捶了男人的肩膀一记,硬邦邦的锁骨咚咚作响。

“恢复正常了啊。”他摊手,唇角微扬。

阮馨张牙舞爪地推开门冲出去,却见一个衣冠楚楚的高大男子恰巧伫立在不远处。

第五章

第五章

微雨簌簌地落在阮馨的脸上,她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这男子也迎了上来。

“咱们的账一会儿再算,先介绍你男朋友给我认识下。”

声音犹如雨中的一壶浓香的黑咖啡,诱人的味道,刺激人振奋的功效,却刺激肠胃。

阮馨抬头仰望着他:“沈铭哥…”

他大她八岁。

八年。 一个新生儿初长成,八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当她哼着儿歌,第一次背起小书包时,他已挺拔如白杨;当她梳两条长辫子来这座不夜城求学时,他已像家长似的,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薪水请她的室友胡吃海喝;当她大四毕业时候,他已能谈笑间化敌无数,替她无数次挡刀剑…于是,她眼巴巴地看他为别人披上婚纱,乖乖地当他妻子的伴娘,一次又一次给他的儿子小景买玩具,买刚上市的小童装。

沈铭望着车上的那人,和他相似的型款,相似的眉眼,只是,那眉宇中蕴含的力量,又和他截然不同,他是永远的静海,那人眼中却锐气满满,像随时会制造一次海啸,将所有的东西带向高空,然后毁灭掉。

“沈铭,阮馨的大哥。”沈铭的笑容如午后的红茶,温暖,温润。

“袁瀚。”他微笑着回应。

原来,他叫袁瀚。

两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握手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面色煞白,隐忍不住,先是捂住口,吐了。

“你还好么?”

沈铭帮袁瀚男人捶背,对方煞白着一张脸,摆手,直起身笑笑:“没事。”

沈铭一脸关切:“胃不好吗?我以前也是。”

袁瀚懒懒地整理下自己的红坎肩,拍拍沈铭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海贼王》的拇指大小人偶:“这个小玩具送令郎玩吧。不打扰你们了,你兄妹俩好好聊。”说完之后,便要上车。

沈铭依旧是静海,他笑说:“不打扰,一起吃晚饭把。”

袁瀚挥手:“胃不舒服,改天再叙。”说完之后,驱车而去,沈铭连同阮馨一直站在细雨中,直到银色的车化作烟尘。

阮馨低头,发现沈铭正在掐自己的中指。

这是沈铭难过时才有的动作。几年前,她看到过一次,那次,他将手指掐出了艳色。

棕色的咖啡屋里棕色的音乐伤感而缠绵,王菲深情吟唱,低喃轻哦: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沈铭为阮馨点了咖啡冰乐,自己优雅地端一杯热牛奶,开始正题:“你的辞职信我收起来了。”

阮馨低头猛嘬冰欺凌,心道,你不是周五出差了么。

沈铭继续道:“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我就当这事没有发生。”

阮馨抬头,郑重地望着沈铭:“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爸不放心,让你照顾我,我毕业后,我爸怕我找不到工作,依然让你负担我,我在你的单位工作了两年,想换来老爸和你的笑容,可是,我并不擅长,对不起。”

阮馨饮下一大口咖啡,继续说:“我有我的专长,所以,不会再继续当你的负担,这本不是你该背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