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让她爱慕不已的大手,此刻正将她T恤的拉链顺手拉开,如舞者的挽花手,赌者洗牌一般熟稔,她未反映过来之时,拉链已完全分离,可恶的是,他另一只不安分的灵巧手指,早已将她背后的内衣挂扣解开。

他鉴赏着无限春光,满意地道:“岁月不是杀猪刀,粉色的。”

阮馨的脸霎时涨成茄色。她一把抓起长浴巾,结结实实地盖在身上,哆哆嗦嗦地道:“岁月是把杀猪刀,软了香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怎么样,我让你没有香蕉!”

她浑身颤抖着,周身的滚烫血液直冲大脑,伴着莲蓬里哗哗的水声,交响成一曲诡异的德彪西的《快乐岛》。她不太熟悉音乐,可是,这一瞬间,幽灵般的诡异快乐让她本能抗拒。

袁瀚先一怔,上前几步,逼视着她:“阮小二,你今天一直在挑衅。”

阮馨一把抓起水台上的吹风机,指着袁瀚的下颌,一字一顿地道:“我喜欢那个里维斯一样的王子,可是…”

莲蓬里的水哗哗作响,顺着浴缸,滑落地面的速度,大约是五秒。

大约是樱花落下的速度,雪花落下的速度。

袁瀚的神色缓缓柔和下来:“可是,你单恋了某人十几年,还是个处女,你想慢慢来,是吗?”

袁瀚轻轻垂下剪影沉沉的睫,抄起一条白色的毛巾,就要去擦阮馨的湿发。阮馨猛地后退一步,扔下吹风机,夺过毛巾在头上胡乱地擦着,另一只手没有忘记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浴巾下春光一片的身体。

袁瀚缓缓拾起吹风机,用削长的手指去拨弄她又乱又湿的黑发,阮馨先是推开他的手臂,却又退到墙角,被他牢牢按住肩膀,便由着他将湿乱的发丝捋顺,由着暖热的风吹过她的脖颈。

“刚好。”袁瀚说。

“什么?”阮馨有些疑惑。

袁瀚说:“本子和笔一用。”

“猪才借给你。”阮馨惊魂甫定,气哼哼地道。

袁瀚笑得春风拂面:“哪头猪一直想画我的果像?”

“是我想画长得像里维斯的猪。”阮馨将浴巾裹得粽子一般。

袁瀚一脸的心安理得地伸手向凸起的位置:“把自己包严了,我们找服务人员给烘干你的衣服,等衣服干了,我也画完一头猪了。”

阮馨恨恨打开那手,抬脚便踩那双长脚:“你故意的。”

袁瀚抽脚躲开,开始用炭笔打轮廓。

“可是,雯雯怎么办?”阮馨问。

“她有她的消遣。”袁瀚轻描淡写道。

“消遣是什么意思?”阮馨问。

袁瀚转身:“意思是,我出去,你把湿衣服换下来。”

阮馨便去浴室反锁上,将湿衣服换下来,用浴巾裹得战甲般严实之后,打了个死结,战战兢兢地从浴室走出,只见袁瀚半倚半躺在圆形大床的中央,双眉微蹙,一手捂着右胸口。

“又胃痛了么?”阮馨问。

“别出声。”袁瀚将俊秀的眉毛轻敛:“坐在那边,对,镜子旁边。”

阮馨就着镜台坐下,袁瀚说:“不用刻意摆什么姿势,随意点。”

阮馨见他几乎是半躺在床上,即便是酒红的灯光下,也难掩唇的惨淡,便问:“真的没事么?”

袁瀚已开始用专业的姿势握住炭笔,在纸上熟练地将轮廓打好。酒红的灯光太过迷离,他索性将窗帘全部拉开,午后的大片大片暖阳映在阮馨的脸上。

阮馨心道,他既是雯雯的校友,必是以艺术课的高分考入名校。他的沙画手艺那么好,想必绘画也不错,那么,他的理想是什么?园林景观设计师?艺术家?于是,忍不住问:“袁瀚,你一开始的理想就是做园林景观设计师么?”

袁瀚抬头观摩着阮馨的神情,垂目,笔下继续飞舞着,沉默。一丝丝线条凝聚成肌肤的纹路。

阳光暖融融地耀在阮馨身上,一如许多电影电视中的回忆片段,电影中的女主角,或是在阳光下脚踩舞鞋,轻盈旋转,或是读着一本伤感的小说,或者是男主角远方的来信,只有她,落汤鸡似的包裹着自己,阮馨心道,这该是怎样一副尴尬的画。

两小时之后,袁瀚轻松地吐一口气,将笔扔下,阮馨凑上前去,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双目发花。她感觉,这幅画像是明媚大海之上,海鸥在呼啸。她感觉,这幅画像是在炉火中燃烧,她的大脑里,霎时,全部被这幅画占据,她觉得,自己连手上都是这幅画,甚至,她自己也融入这幅画中,仿佛,画的不是她,而是,她是画。

她觉得,这幅画是有生命的。

她听得到自己在画中的呼吸声。

她看得到画中的自己在挣扎。

——可是,她明明是裹着厚实松软的浴巾,怎么他的笔下就成了透明的纱!

“你的眼透视吗!”阮馨把夺过来,想要撕掉,却又手指软滞。

袁瀚淡淡地说:“我看过摸过的女人,一眼就能记住。”

“你!”阮馨迅速将本子装进自己的包里,拉链也拉上:“我不用看过就能记住,哪天我要画你,把你的黑森林也画上!”

袁瀚从床上缓缓走下,赏给她脑袋一个爆栗:“好粗鲁。你想写生的话,现在就给你机会。”说着,佯装去解腰带,阮馨一把拦住。

袁瀚再赏一个她一个爆栗:“这么主动?”

阮馨急忙松手。

“很喜欢那副画,是吧?”袁瀚笑得泰然:“中国有句古诗,说’品画先神韵,论诗重性情。”

阮馨咬唇细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似乎在理。

袁瀚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容易画吗?”

袁瀚说:“你只经历过思念,却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你只经历过欺骗和伤害,你的记性差得根本记不住他们;所以,你的世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像是一块琉璃,你只知道,它是美的,却不知道,它的材质有多么虚假与廉价。所以,你想什么,你要什么,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单纯的像是一个披着透明纱衣的模特,你的size别人知道,你的体态是什么样子的,包括你的颜色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阮馨的脸刷地一红。

“这就是我把浴巾画成薄纱的原因。”袁瀚说。

阮馨细细回味着这话,反复回味。

“那,为什么要画阳光呢?我觉得并不是因为光线不好。”阮馨问。

袁瀚略一思忖,笑道:“我有阳光眼,阳光下,可以看到人体。”

阮馨急忙捂住自己的胸前。

袁瀚拾起地上的外套,搭在肩上,认真道:”你就像是正午的白杨,你活了二十五年,所受到的最大伤害,也只不过是午后阳光的晒伤。“

阮馨的瞳子闪亮开来:“你多教我一些好么?”

袁瀚已走至门口:“我累了,回家休息,房间订到明天中午,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画。”

望着那优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阮馨有一股冲出去抱住他的冲动。

窗外,已然泛起浅蓝色的晨雾,一阵凉风顺着窗帘,吹在她的撒开的头发上,凉飕飕的锁骨上。

她在暗红的卧室中无法入眠,猩红的一切,像是少女的初夜似的,她心猿意马着,终于入了梦,梦中,她和沈铭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暴风骤雨,豆大的雨滴落在店里透明的玻璃窗上,梦中的咖啡,又浓又苦,而且是凉的。沈明用优雅的大手玩转着银质的小勺子,抬起头来,却是袁瀚。

梦中袁瀚满眼的怜悯:“外面的雨那么大,你回不了家了。”

阮馨猛睁开眼,窗外果然是大风大雨,窗帘被刮得飞扑到了天花板上。

阮馨急忙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已是中午11:31,离她向沈铭交稿的时间已迟了半小时。

将画仔细地包好,冒雨冲出去。

坐在咖啡馆的窗边,望着在风雨中挣扎的行人。

沈明一直没有出现。不是因为他拒绝帮助她。插画的费用早已打入她的账户。可是,沈铭真的不见了。

同时,周一就像是一阵沙漠里的风,来了,就劈头盖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一夜风雨之后,一大早,交通便拥塞得像个露水的圆铁桶。

在雨中,三辆公交都人满而未停。

饥肠辘辘地跟着一群同一写字楼、岁数相仿的年轻人挤到电梯口,电梯处排了一条长龙似的队伍,阮馨在等电梯的过程中,一次次看手机时间,在电梯上第二波人的时候,终于知道,迟到已成定势。

公司四十多岁的女同事照旧在她打招呼的时候轻蔑一笑,arron见了她依旧大呼小叫:“就你拽啊?你刚来公司的时候敢迟到么!”下午,忽然就艳阳高照,组长王建也满脸艳阳,对阮馨柔声道:“让arron带你去咱们的项目踩盘,了解项目才能写出好文案。”

——所谓踩盘,就是去了解楼盘的情况。

arron则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轻甩那头垂肩发,懒洋洋地叼着香烟,领着她去乘地铁,一边描述他曾经开过多么拉风的一辆越野车。面对美男计,阮馨但笑不语。

袁瀚此刻也在对付公司的笑面狐客户。他是早上七点时候被一个重要案子的甲方吵醒的。

其时,窗外的寒雨正打得玻璃窗啪啪作响。

“袁总,请你打开电脑。我觉得你们的雕塑造型不太美观,用的材料也不是我们想要的,还有,水池的形状也太难看,你们可以修一下吗?你们的大方向也有问题,我建议,你们…”

对方的对接人命令道。

袁瀚揉揉惺忪的双目,打个呵欠,努力从脑中搜寻是哪个项目的图纸。

是西部的重要项目。非常重要,可是,对方本不该越级直接找他。

窗外,正风雨漂泊。

“知道了。”

袁瀚淡淡地挂掉电话。

驱车到公司的时候,一阵又一阵浓烈的香烟味道和浓咖啡味道扑鼻而来,年轻的设计师助理们一个个面色暗黄,双目黯然地弯腰弓背或是趴着画图。

袁瀚打量着部下们脊背处凸起的一根根骨节,手肘上的大块大块黑斑,就想起自己刚毕业时候的峥嵘时光。那时候的那家公司,并不像现在这样免费提供零食、袋泡茶和咖啡,更不是二十四小时开空调,酷夏时分,每到晚上六点,空调被写字楼强行关闭,整个公司就成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微波炉。

一身汗臭的他就赤果着上身,在微波炉里熬一个又一个通宵,抽一支又一支的香烟,画图。

熬夜工作需要大量的体力,身高181公分的他往往半夜的时候就饿得腹中一阵又一阵摇滚乐翻腾,然而,那时候已没有外卖,他们不得不喊来高热量的薯条、炸鸡腿和冰可乐冰咖啡,快到月底的时候,囊中羞涩,没有钱叫外卖,便空腹大杯大杯喝水,金刚不坏的铁胃,就在一个个通宵中腐蚀成一口陈年的旧钟,振一下,金属屑纷纷落下。

袁瀚心下一酸,清清嗓子,道:“早饭我买单。吃完饭,会议室集合。”

却说一帮人熬夜熬了一身火气,又吃了热腾腾的粥饭,和甲方开会的时候将会议室的窗大开一番,袁瀚本就匆匆赶来,薄T恤在冷风中瑟瑟地抽走了体温,喝令关掉窗户时,他连打几个喷嚏,就头晕脑胀,流起了三千丈鼻涕。

会议之后,盯着孩子们一直忙到中午,袁瀚越发觉得头晕得像在半空中似的,午饭之后,胃里就翻江倒海,吐了一次。

离开洗手间时候,他扶额晕乎乎地骂着,倚墙出了门,便要关了电脑回去休息,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手机发出“啊哦耶”的滑稽铃声,这是某部动漫中的白痴皇子出场时候的音乐,他专门设置给甲方的。

“袁总,我觉得你们图纸的方向有问题,为了我们的合作不受障碍,我建议你们明天最好来一下容州,我们开个正式的会。”甲方对接的女人口气像是一块石头砸在了豆腐上,豆腐粉身碎骨了,石头硬邦邦地落下。

要知道,容州并不在上海周边,甚至不在邻省,而是隔了五个省,远在西部。

袁瀚笑道:“美女,你知道什么叫事倍功半吗?”

对方一愣:“什么?”

袁瀚笑说:“我想问你,是风尘仆仆的浪费时间来回赶路,然后我们继续熬通宵的工作效率高,还是省了路途劳顿,让孩子们休息好了之后,以充沛的精力去创造园林规划艺术,达到的效果好?”

对方果然被问住了,只得道:“可是,可是我们方总说让你们来。”

袁瀚道:“那就请她直接与我对话。顺便说一句,我们是园林景观设计师,不是应召牛郎,无法随叫随到。”

“袁总,你…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甲方女孩子被这话噎得回应不得,隔着电话,袁瀚听到一声急促而惶恐的深呼吸。

袁瀚脱力地倚在墙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健:“态度就是,这是住院半月的人,咳咳咳…在听说出现问题之后,就第一时间从病床上爬起来主持这个案子。”

他抹一把英拔的鼻梁,细密汗珠迅速染满冰凉的手掌。

“可是…”女孩理屈词穷,却不甘地继续搜肠刮肚地争辩着。

他咬牙继续强硬道:“可是,为了你们的工作效率,我希望尽快举行电话会议。”

袁瀚说完之后,更觉得周围氤氤氲氲了层层叠叠的云雾,晕得他感觉脚底踩不到一块实地.

“这个…好,我去问问我们陈总。”女孩说。

挂掉电话之后,袁瀚就像一团橡皮泥似的,慢慢从墙上滑下。

窗外,骤雨初歇,太阳先是探头探脑地从云层中冒出,继而,当仁不让地占据整个天空。袁瀚坐在地板上,木地板是凉的,身体是凉的,空气却又是热的。

“咳咳咳咳咳咳…”

喉咙的麻痒感,不知道何时忽然就加剧了。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乃们肿么不留言啊。。。。。。。5555555555555555555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阮馨的那边,也如晴天雷鸣一般,突然加剧。本着自保,去上海郊区踩盘之后,arron给王建介绍了女朋友,不再需要追求阮馨,腹中草莽的王建开始混淆黑白,王建开始当着所有公司人的面大声念阮馨的文案:

(伴奏:梁静茹的《宁夏》: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小女孩:“爷爷,我们回家吧,萤火虫要睡了。”

爷爷:“好好好。明天吃了早饭再带你来湖边钓鱼。”

小女孩:“不,我明天早上我想去森林里和小鸟一起吃早饭!XXX湖居英伦电梯洋房,XX湖核心,临湖,靠近森林,候鸟栖息的地方,赏游电话XXXXXXX!

“这是什么狗屁东西?小女孩是神经病吗?要和小鸟一起吃早饭?这他妈的是什么广告?你有说咱们的房子多么好吗?”王建狠狠地敲着桌子。

王建横着眉毛继续大声念道:“于千万楼之中遇到你,于微带海味的空气之中,我所能及的六十万总价内…”

念完之后,王建戳着电脑屏幕,第一次劈头盖脸地开骂:“就你是个文艺青年,就你是个淑女吗?你怎么不去搞话剧创作…”

都是难得的好稿子,王建骂足一个半小时,走廊上的回声一浪又一层的旋转荡漾。

巧克力肤色的型男薛冰中途出来上了一次厕所,不屑地望了两人一眼,旁若无人地吹着叫不上曲子的口哨,回到他的办公室时,将音响放得震天响:“音乐,他就是放屁!”

王建开始刁难她:“不能文艺,不能没有逻辑,不能卡通,不能用时尚电影,不能用时尚歌曲,不能太直接,不能不给力,不能太平…”将所有能够发挥的角度一一阻断。为了冲破这重重的防线,阮馨一直思考到深夜,公司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整个走廊都黑得看不到任何色彩,她的电脑在嗡嗡作响,响得刺耳,像是电脑里要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女巫,或者屏幕里爬出一个贞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馨听到了唧唧的叫声,似乎是从角落里传来,叫声又似乎是在流窜。

阮馨知道,这是老鼠。

小老鼠探头探脑地窜到了她脚下。

小老鼠开始啃饼干。

阮馨吃吃地笑着,她发现,脚下已经聚集了五只老鼠,每个都比巴掌还大。

正在这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夜空中震响着,划破了公司的僵尸一样僵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