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电话那头,暧昧的语气像是夜晚的月色,隐隐的,暖暖得,暖得她发毛。

阮馨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调:“嗯。”

“怎么还不睡,咳咳咳…”电话那头的男人语调泰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然而,那压抑的咳嗽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泰然,像是撕掉了美女的画皮一样,他压制不住了,便咳得一发不可收拾。

阮馨轻描淡写道:“加班而已,对了,你怎么咳嗽了?”

咳嗽的人咳声忽然就刹车似的止住了,几秒钟之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咳咳咳…没事。他们欺负你了吗?”

“想赶我走而已。”阮馨道。

“坚持住。”袁瀚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凤凰,就要经得起浴火!”

说完,袁瀚就将电话挂掉,此刻,他的车子在高架桥之上,看得见高架桥之下的那座写字楼21楼的孤灯。他想驱车下桥,送一些夜宵给这个可怜的姑娘,想法却在下一刻迅速抹杀。

“努力吧,姑娘。”袁瀚苍白的面庞在高架桥的路灯映耀之下,灼灼其华。

阮馨则断断续续地敲着键盘,和公司里的老鼠们大眼瞪小眼。

老鼠们窸窸窣窣地啃着,小眼睛聚光,胡胡子一翘一翘的,阮馨看得出神,看到几只老鼠围在饼干前,所占的位置分布均匀,心酸地笑笑,冲一咖啡,继续在键盘上敲一个又一个无效的字符。

不知何时,老鼠们已将饼干啃成一堆渣滓,不甘而贪婪地继续在公司的各处流窜,阮馨伴着老鼠的鸣叫节奏,拧着眉心苦想了一夜。

当天边的颜色变成青花瓷的颜色时候,她的电脑屏幕依旧是完全的空白。

她将自己的杯子、茶盒、参考书统统收拾进帆布包里。

老子不伺候了。

可是,这时候,灵感却像一袭闪电似的,刷地击在她的脑门上,她大笔一挥,将“阿姨郁闷带大刀”曲子扯了过来——不能文艺,不能没有逻辑,不能卡通,不能用时尚电影,不能用时尚歌曲,不能太直接,不能不给力,不能太平,那么,我就恶搞吧!

甲:“啊~~房价贵那个贵那么贵一个带一个带一个刀…”

乙:别唱了,我给你推荐不贵的房子。水岸世家,50-90平精装迷你海景公寓,近高尔夫球场、马术俱乐部,低总价60万起,VIP会员火热招募中,最高可省4万元!

甲:真的吗?电话是多少?

乙:XXXXXX.

写完之后,阮馨不顾后果地将文案离线传给arron,下电梯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平时走的大门被管得严严实实。

门卫正站在不远处吸烟。

阮馨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师傅,麻烦给开个门好么?”

门卫一脸严肃地操着本地话:“侬走后门!”

阮馨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可爱起来:“后门很远,能不能通融下?”

门卫鼻子里哼出几个字:“不行!”

阮馨冷笑一声,抓着冰凉的铁栏杆便要爬上镂花的铁门,门卫大吼:“唉唉唉,你干什么!”

阮馨三下爬到门顶,拍拍手掌,骂道:“用不着你这个狗仗人势的劣等人管!”

说完,刷地从门顶跳下去,迎面却见公司另一个部门的黝黑型男正扛着鱼竿,哼着歌迈着大步走迎面走来。

不愧是型男薛冰,阮馨尚且穿着一件厚帽衫,他则是只身穿一件紧身T恤,裹出八块腹肌的倒三角身材。

“一大早就看到一只绿杏跳墙来。”

型男冷峻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隔着大老远,阮馨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

阮馨恭敬地打招呼:“好早啊。”

“嗯,钓鱼去了,回来喝了两杯。”薛冰说着,走到关得严严实实地铁大门前,用黝黑的铁拳梆梆地砸门。

只见大铁门内,五十多岁的老门卫板着脸一擎头:“敲什么敲?走后门!”

“走你MB后门!都天亮了,你这TMD是失职!,信不信我一会儿进去让跪着给我开门!”薛冰似乎是努力,狠狠地冲着大门的铁锁踹下去。

轰隆一声,铁锁纹丝不动,铁门却被一脚踹地凹进去一块。

门卫急忙屁颠屁颠地去开门,薛冰挺着健壮的胸膛,泰然进门。

阮馨浑身刷地冒出一股冷汗,正巧一辆出租车经过,挥手刚上车,头脑一沉,便入了梦。

一觉醒来时候,发现自己已在浦东区。东方明珠更近了,夜晚大放其彩的高楼们更近了,可是,出租车足足多走了一个区域。

本来只需要二十块的打车费,已翻了两番。

公司对晚十点半之后的交通费是予以报销的,可是,自己留的住址近得只有几站公交,怕是只得自掏腰包。

出租车司机见她醒来,便开始抱怨:“你说的金鱼路到底在哪儿?“

阮馨冷笑一声:“那么近的路,你出隧道就能看到,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地址,你多出的打车费,我拒付,从现在开始,我指路。下隧道!”

那出租车司机被这小丫头的气场镇住了,乖乖下隧道,原路返回。阮馨回到自己的小区,也不洗漱,一头扎进被窝里,恶魔便一个又一个地袭入她的梦乡。

她梦见,自己在高考的时候,被一帮强盗抓走了,她奋力挣扎,彪悍的强盗们软硬不吃,她被关进一个山洞,绳索将她的手臂绑得紧紧的…

她梦见,自己的梦中侵入了面目狰狞的巫师,巫师将她樱花颜色的梦,变成了墨绿色,巫师再一施魔法,她的梦变成了完全的黑色。满面疮痍的巫师,看到自己的成果,笑得震天响,口腔里的黑色牙齿,嶙峋而奇怪,张牙舞爪的牙齿,像是魔鬼的洞穴的岩溶…

醒来了,便得继续去公司挨骂,不知是arron故意向小陆指使错了内容,还是小陆并不明白甲方的意图,arron说,让阮馨写新闻稿,阮馨写成网络软文了。Arron大叫一声,甩着玉米须抬腿就冲进王建的办公室,王建再次冲出来,径直走到阮馨的座位上,开骂,唾沫星子溅在他的电脑屏幕上,键盘上。

阮馨狠狠地抠着指甲,抠着手指的死皮。她觉得心里的有一片海,就像梦中一样,正由樱花的颜色迅速变成了墨绿色,她在墨绿、墨黑的海洋中挣扎,溺水,以光速被墨黑色的海吞噬。

新来的女同事申婕说:“加油,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她加不上一毫升油。

晚八点五十分,阮馨一口喝着咖啡,忽然听到滴滴声,她忽然发现,自己忘记锁手机,手机竟在呼叫袁瀚,急忙挂断,其时,袁瀚正晕乎乎地在医院吊点滴。

听到铃声,他以为还是甲方骚扰,慢腾腾地坐起来,用那只没有点滴的右手接过电话时,拨入已取消。

拨回去,就听阮小二说:“对不起,我拨错了。”

袁瀚努力压制着咳嗽,淡淡道:“你拨对了。咳咳咳…”

阮馨道:“你感冒了么?”

袁瀚勉力沉吟道:“小感冒。”

阮馨早已听出他声音的倦意,便问:“你在哪?我要去找你!”

袁瀚晕晕地打了个哈欠:“找我干什么,咳咳咳…?”

他的声音又如莲藕地的丝絮,黏黏连连着喉咙深处的浓烈淤积。

阮馨的心有点慌:“你现在在哪儿!”

袁瀚虚弱地笑笑:“你不是拨错了么。不劳你阮小二费心。”

阮馨只得到:“你现在在家么?如果在家,我送你去医院,如果在医院,我去看你。”

袁瀚吃力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身边就有三个活生生一家三口:邻床正在点滴的中年男子,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儿在一旁剥浅黄色的柚子,柚子的皮厚得像有些人的脸皮,他的妻子长并不貌美,手却是温柔的,温柔地帮他盛鸡汤,温柔地将汤汁的味道漾满整个大厅,鸡肉的香气,姜片的暖息,他甚至闻到了枸杞子的甜味。

“咳咳咳…”

“喂,你说话啊,袁瀚,你在做什么?”阮馨那边急切地背起帆布包,往电梯口大步走着。

袁瀚双目紧闭:“我在,XXX号房间。咳咳咳…”

阮馨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电梯按钮:“在哪个医院?”

袁瀚虚弱地道出地址,忽然,就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倦感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伴着一阵手腕的微痛。

眼前迷迷朦朦的,先是手腕处惨白色的胶带,然后是白大褂,再然后,他看到白大褂身后站着一个白T恤的女孩子,扎着高马尾辫,低头,看到她红格子的帆布鞋。

“咳咳咳…”

他勉力支撑着胳膊,猛一起身,惹得喉咙难以抑制的麻痒起来,伴着天旋地转的阵阵眩晕。

忽然,太阳穴处传来一阵湿漉漉的凉意,渗透着,沁着丝丝甜腻。

他猛地睁开眼睛,抬起灌了铅似的纤瘦手臂,摸一把,牛奶的香滑粘在他的手指上。

“我小时经常发烧,我奶奶就用冰棍给我降温。”阮小二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牛奶雪糕渐渐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融化开来,甜丝丝地渗入他的头发,渗入他的眉心,他就觉得自己好了大半。

“回家吧,咳咳咳…”

袁瀚吃力地坐起来,牛奶雪糕滑落他的额头,阮馨一把接住雪糕。

袁瀚抓过来,咬了一口。

两人刚上车时,窗外就飘起了阵阵小雨。

橘红灯火下,阵阵金丝雨纷纷扬扬,袁瀚指着车窗说:“看,金蝉丝雨。”

金蝉丝雨遍就布他们的周围,滴滴答答,写字楼是雨,小区是雨,小区内的鸡蛋花、石梅上,也是雨。

阮馨挽着袁瀚上楼,回到他的家中,袁瀚捂着胃,换了鞋,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游戏室。

阮馨跟着进入他黑洞洞的房间时,只听他袁瀚说一声关灯,就见漆黑的房间忽然间繁星遍布,仿佛自己进入了一个神秘而飘渺的太空幻境。

闪烁的金黄的星光在四面八方流淌。

旋转金的眼泪着晃耀。

人骨模型拼成的手枪、坦克、十字架、匕首、船舵点染着金碧辉煌的星光,西藏的牛头,摩洛哥的巫师灰炮,威尼斯的镶钻面具,埃及的法老人偶,罗马的仗剑持盾的骑士,都点染着缤纷的金色星光。

袁瀚拽一只驯鹿娃娃的靠垫,平躺下,他的全身也都是星辉。

铺了一身星辉的男人闭目,沉吟道:“ 万一我就这样死去了,也死得很辉煌灿烂呢。”

阮馨忙安慰着:“你死不了,久病缠身的人野都很长寿!”

袁瀚起身,赏了她一个爆栗。

阮馨挥拳头给他捶背,他摆手制止着,抬起头来,凝住着满脸金黄星光的阮馨:“刚才在加班吗?”

阮馨苦笑道:“是啊,每天被AM陷害,被组长骂一两个小时,而且骂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不如辞了。”

袁瀚把嘴一咧:“呐,做文案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准点下班这种事呢,咳咳咳…是不能强求的。呐,组长骂你AM陷害你,是他们不懂得珍惜。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咳咳咳…呐,家庭影院我打开了,要不要再看一眼?”

阮馨噗嗤一乐:“干嘛这种口气,你以为你是TVB的欧阳胖子吗?哈哈哈哈哈!”

袁瀚拍一记阮馨的脑袋:“我不管,我把你逗笑了,你必须找一个影片把我逗笑,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坐在散发着幽幽白光的太空椅上,阮馨就觉得自己真的在太空中了。

阮馨找出《灌篮高手》。

袁瀚没有提出抗议。他是属于八零的最前奏,第一次接触这部热血满时,正读六年级,唇边的茸毛刚刚发芽。

“大白痴!”

“我是天才!”

“教练,我想打篮球!”

“彩子~~~”

“称霸全国!”

“真伤脑筋啊!”

几十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几十双虔诚而热情的眼,长得像狐狸的,像猩猩的,像猴子的,像中年人的…都是一样的情春酣畅。如果说,后来的《银魂》是一种嗜好,《死神》是一种荷尔蒙爆发的偏爱,《火影忍者》《海贼王》是大学时候保持的一种习惯,那么,《灌篮高手》就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挚爱。

两年前,他去日本时特意去了一次神奈川县,在陵南高校附的宁静海边静静的坐着,钓鱼。那天,他穿着红色的T恤,白色的长裤,丫字的拖鞋,一如陵南的仙道。那是一个能把周围所有的关系都处理得圆满的十五岁孩子。那是一个担负整个球队命运的少年。他用自己帅气无敌的微笑,将所有的队友拒绝,却对自己未来的对手樱木和流川饶有兴趣;他用自己所有的坚强和热情,赢得了和最强的海南的比赛,却因为教练的错误指挥,失去了去全国大赛的机会,而他的实力,是神奈川最好的。他是一个悲壮的英雄…

袁瀚正回忆着,阮《灌篮高手》的某一集已在播放,画面上,黑壮的赤木刚宪气势汹汹地要和门外汉樱木花道比赛,结果,被樱木花道不小心扒了裤子。

“哈哈哈哈哈哈!”阮馨对着屏幕上赤木刚宪的黑屁股大笑。

袁瀚白了她一眼:“你就对猩猩的屁股那么感兴趣?给你找一集精彩的!”

他熟练地将视频调到了第七十集,这集讲的是湘北VS陵南大战。屏幕上,樱木花道积极抢球,结果,结果,用力太猛,直接把球抛入对方的篮筐里。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星辉中,大笑声乱颤,金色的星星被震得一颤一颤的。

袁瀚和阮馨足足看了十几集,片尾也看,也听。

看到樱木花道因为受伤而躺在地上的时候,袁瀚突然扭头,凝住着阮馨星光闪闪的小脸,目光如炬。

阮馨先是故作不知,却终于被那绿幽幽的眼神瞪得忍不住了,扭头问:“你看我干什么!”

袁瀚沉吟道:“我也想躺着看。”

阮馨指着那只驯鹿:“嗯。”一面继续看画面。画面上,彩子蹲在樱木的面前。

袁瀚戳戳阮馨:“喂,咳咳咳…”

阮馨问:“怎么了?肺难受?”

袁瀚摇头。

阮馨疑惑道:“那你到底怎么了?”

袁瀚指着阮馨的大腿:“我想躺在,咳咳咳…你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