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微微发软,体力有些透支,他故作悠然地坐入窗边的扶手椅子,微微一笑:“他终于圆了自己的梦解脱了。以别人不理解的方式。”

阮馨沉甸甸的心终于轻了稍许:“你不恨我啦?”

袁瀚道:“如果我说,咱们那天商量的主意圆了他一辈子的梦,你会不会觉得我是说疯话?”

阮馨仔细琢磨了一下,道:“好像不是疯话,只是他生活在他的梦中,一个我们不向往但他早已着魔。”

开过刀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袁瀚背后隐隐出了些许冷汗,神色又有些凝重,阮馨以为他又要下逐客令,便道:“我回去了。我要看你的书,之前我会把手洗得很干净。”

两人正说着,却见佟方霖医生冲进来,瞪了两人一眼,嘻嘻一笑:“怎么了?又和好啦?”说着,关门而去。

阮馨说:“你别误会,既然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算了。”说着,转身,他慢慢地坐回床上,望着她的背影被门阻隔了,不见。

医院附近有家咖啡馆,阮馨就在咖啡馆里观摩着,继续绘她的新作,刚要下笔,却觉得自己线条不对,轮廓打得有问题。

她用橡皮擦,炭铅线条却根深蒂固。

她犹豫了一下,换成普通4B铅笔,在纸上画几道线条,擦去,再画,再擦。

画笔犹如受了诅咒一般,线条扭曲拙劣。

阮馨就要为画配文。

刚下笔,王健的阵阵谩骂在她的耳边回荡:“你他妈的写的这是什么!”

阮馨使劲拍拍脑袋:“不要受他的影响!”

可是,她的文采和画技竟莫名消失了一般。

本子上,灰突突的一大片,犹如乌云。

阮馨抱着画本,再次敲开袁瀚的门,护士正在帮他打针,白色的液体注入他的苍白的胳膊,他垂下的长睫显得分外安宁。

注射过后,护士离开,阮馨怔怔地站在门口,抱着本子,面无表情地道:“袁瀚,我已经不会画画了。”

袁瀚抬头瞥了她一眼,本以为她在找借口,却看到了一双看上去宁静却惊惶得失去光华的双眼。

“我下笔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画的是错的,我要配文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写的很差。”阮馨努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可以不可以给我点信心?”

袁瀚刚要说“信心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见到那张几个月不见成熟了几年似的脸,心下一疼。

“我看看。”袁瀚伸手。

阮馨将本子递过去,不再是灵动而才华横溢,不再是梦幻式的唯美语言,灰突突的画页线条凌乱,几个下笔犹豫的字做作而无助。

袁瀚一惊。

许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种状态。那是他离开娱乐圈,不再做模特之后的几个月。

他画不了画,绘不了图纸,甚至,走路都垂下脑袋,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幸亏一个四十出头的教授对他说:“画吧,无论画得多烂,画出来,哪里不好,我给你指正。”慢慢的,他的感觉方才找回来。

细细打量着阮馨,她似乎瘦了许多,深凹的锁骨,伤痕累累的大眼睛,苍白的脸,一头及背的黑发垂顺至后背,看她时,她微微带着不安。

神采飞扬的女孩,终于被伤成毁成一个有故事的美丽女子。

一股想拥抱她,给她力量的冲动在脑海里盘旋,袁瀚打量着她故作坚强却伤痕累累的脸,终于,松口:“画吧,无论画得多烂,画出来,哪里不好,我给你指正。”

阮馨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似的,她觉得自己被砸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去过欧洲,却没有在阿尔卑斯山下看雪,他想走进非洲,想在乞力马扎罗山下点起篝火,和黑人们一起敲鼓唱歌,高声呼唤爱人的名字,却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她本以为,她这辈子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她站在床头,先是直直地盯着袁瀚俊雅而精力烧见虚弱的脸,然后,开始啃指头,把死皮啃破了,她站在床边,望着窗外被太阳炙烤得焦黄的树叶,再回来,望着她心中的维纳斯,竟一时语塞了。

护士敲了门,苍白的护士服,苍白的帽子,将点滴针扎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许久不见,他恍似欧洲贵族的青色血管颜色又淡了些,像是青色的水彩颜料,滴入清水,先是鲜明注入,然后,越来越淡,延伸入透明的水,直到失去自己,只剩下一点影。

阮馨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高兴地跳起来,或者是高兴地掉下眼泪,却没有,她只是盯着透明的点滴管,一言不发。

“不高兴还是不需要?”袁瀚问,他似乎有些疲倦,斜斜地倚着靠垫,款款而笑。

阮馨努力挤出一个笑:“太高兴的时候,就不知道说什么。”

笑得很难看。

袁瀚记得她以前的笑容甜得像清泉,如今,却苦涩得像卤水。

“以后,咱们就不是恋人关系,是师徒,我帮你度过难关。”袁瀚淡淡地道。

阮馨打量着他优雅的唇,却知道,他的心里在一步步投降。

“好。”阮馨说:“我想再画你,你累了就睡,我要画你熟睡的样子。”

袁瀚略一思忖,道:“我还真的累了,你画吧。”说完,安谧地闭上双目。

阮馨犹豫了一下,摸出炭笔,她记得,自己曾下笔如飞 ,将他的形象记录成册,印成彩页,装订成书。

她鼓起勇气,用炭笔勾勒出病房的构架:两格大窗,床,点滴架,他平卧的轮廓,勾勒完毕之后,却再也画不下去。

她盯着他的睡颜,好好端详着,用手机拍下来,定格。

他睁开眼睛,道:“我没有听到你下笔的声音。”

阮馨说:“我的笔秃了。”

袁瀚伸手:“我看看。”

阮馨犹豫了一下,将画本递给他,袁瀚细细端详了一阵,问:“有问题么?”

阮馨说:“有。你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满汉全席》吗?那时候我才读小学,演一次我就看一次,那个厨师以前会做十分美味的满汉全席珍珠鱼,可是后来自暴自弃了十年,之后,他做的满汉全席虽然还是色香型俱全,可是因为荒废了,做出的珍珠鱼是苦的。”

袁瀚思索了片刻,问:“你觉得你的鱼也是苦的么?可我觉得看雏形就色香味俱全。”

阮馨摇头:“因为你没尝过味道。”

袁瀚忽然想起她几日前的哭诉,终于知道,这苦味的根源。

袁瀚说:“珍珠鱼是苦的,其实也不见得是厨师荒废,其实是厨子心苦。后来厨子的老婆回来了,他的心不苦,振作起来,珍珠鱼便又成了佳肴。”

阮馨认真地望着他:“所以,你也回来了么?”

袁瀚扭过头去往窗外,阳光在往下掉,从那梧桐树上慢慢地滑下,带走所有树叶的新鲜汁液,绿意盈盈慢慢地会黄下去,待到秋日,金黄得璀璨,就是落叶的那天。

他努力压抑着那句话,终究,却说了出来:“我会越走越远,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阮馨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离开我之前要我。”

袁瀚叹息一声:“我怕我再不要你,就再也没有机会。”

阮馨扔下笔,站起身来:“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纯洁都没有了!”

袁瀚冷笑:“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害真是害死人,什么从一而终,什么贞节牌坊!我忘记是谁说了,满口仁义道德必是伪君子,满口贞节牌坊必是丑妇人。请你相信,我们只是相爱,以后我走了,你也可以和你爱的人这样,和道德,和贞洁无关,只和你内心的爱有关。”

阮馨摇头:“你胡说。”

袁瀚继续道:“我知道,可能和你以前接受的教育不一样,你的父母可能教育你,读书的时候不准恋爱,恋爱也不准越轨,要把自己保存到结婚那一刻,对不对?那不是现代人,只是古代男人的附属,那种女人和古代男子的亵裤有什么区别?”

阮馨摇头:“你是个疯子!”

袁瀚一怔:“紧张就证明认可了。”

阮馨语塞。

“中国人的婚姻:门第,双方条件,古代宫廷,就算是太子,他们的太子妃不是将军的女儿就是宰相的千金,这是他们的砝码,他们的工具,他们有没有真正爱过?”

袁瀚一面说着,竟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指了指床头的鼻痒管,阮馨笨拙地替他带上,头脑里混沌一片。

“你不要说了,我好好画,快休息。”阮馨说着,扶他躺下,替他揶好被角,被他的肋骨搁得手凉。

她鼓足勇气,用炭笔描摹出雪白冰凉的床脚,他苍白的眉眼,点滴的透明管子,她觉得,自己画得竟不如初中时。

袁瀚似乎真的倦了,晚上八点之后才睁开眼睛,阮馨怕影响他休息,便一直没有开灯,只是在点滴结束时叫来护士,又换了一瓶。

“为什么不开灯?黑得像个大棺材。”袁瀚自嘲地笑笑。

阮馨不语,兀自去开了灯,只见袁瀚摘下鼻痒管,坐卧在床头,开始端详那幅画。

正端详着,就听咚咚咚有人砸门,阮馨开门时,只见齐家琪一身黑西装,薄眼皮的小眼睛竟有病几分愧疚:“我是来道歉的,让我进去。”

阮馨扭头看一眼袁瀚,袁瀚淡笑:“没事。”

却见齐家琪摸出一个支票本子,填了一个数字,不断地画圈。

“家父的事情我很抱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齐家琪双手郑重递上。

袁瀚单手接过,冷笑:“六千万?他值得这么多么?”

齐家琪道:“嫌少么?我…”

袁瀚摇头:“不必,你的违约金是一千二百万。多的我一概不要,这是对他的交待,和死活无关。”

齐家琪却拒绝道:“不行,你一定得收!”

袁瀚继续冷笑:“你不是怕我会把你的光荣事迹捅到网络上吧?你这样的官二代太多,不足为奇,他的事情也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断不会让你们公司像红会一样断财路。”

齐家琪先是一愣,然后道:“你的大度让我意外。既然这样,我尊重你。”说着,将支票撕掉,重开了一张,双手递给袁瀚。

袁瀚和煦地微笑:“这是他应得的赔偿,请允许我不说谢谢。“

齐家琪又是十分意外,小眼睛瞪得雪亮:“你真是个怪人。拿了钱还那么不卑不亢。“

袁瀚摊手。

齐家琪也学着袁瀚的样子,摊手,然后道:“好把,违约赔偿结束,现在进行下一段落:和你抢女人!”

说着,齐家琪从门外抱进两大束鲜花,每束至少百只,意外的是,第一束是蓝玫瑰和白玫瑰,组成叨A梦的样子,另一束则是黄玫瑰和黑玫瑰,红玫瑰,组成一只皮卡丘的外观。

“大猩猩,喜欢不!”齐家琪指着那束皮卡丘说:“我在微博上看到那只蓝胖子之后,就想到了皮卡丘,你看我多有诚意!还有别人想过吗?”

阮馨再次想起那个上午,他将她逼至墙角。

阮馨将两束花统统抱起来,送入齐家琪的怀中:“我和他和好了,他有生之年,请你不要骚扰我,五年之后,我就老了,我就再也配不上你,你去找个年轻的姑娘把!我这辈子一共好好爱了两个男人,第一个被我毁掉了,第二个男人,我要好好爱他。”

一株连跑地说完,袁瀚连同齐家琪四双眼睛都已瞪圆。

齐家琪长大了嘴巴,小眼睛已瞪成双眼皮。

“我还没说完呢,”齐家琪从怀中变出一只首饰盒,打开,竟然是一只闪亮的钻戒,鸽子蛋一般大。

“你三十岁的时候,我才二十八,小爷我等得起!你要是老了,小爷领你去日本去韩国做整容!给你打羊胎素,打肉毒杆菌,打玻尿酸,老子就是要你!”齐家琪已将钻戒盒送到袁瀚的手上:“如果真是这样,你得替我保管!我喜欢纯洁的女孩子!”

袁瀚将首饰盒抛回去,笑道:“她心情不好时候说的话,你又怎么能信。你自己保管,她爱喜欢谁喜欢谁,和我无关。更何况,我和她没有和好。“

“你!“阮馨气得转身便要走,齐家琪将首饰盒收好,指着阮馨的鼻子道:“OK,你们不用走,我走!老子迟早一天会追到你,大猩猩你给我记着!”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阮馨只觉得脚底瘫软,面条似的瘫倒在地上。

她的心开始狂跳,浑身也开始发抖,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逼上悬崖边的人,老天似乎连她最后拥有的东西都要夺走。

她想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她想淡然,却腿抖个不停,明明是夏天,她毛孔倒竖。

“袁瀚,你不要吓我!我在这里…”

话未说完,佟方霖就将她推了出去,他高大的身躯将身后的状况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没看到。

她站在门后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正在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于静寂中响起。

她急忙抓起来,见来电显示是雯雯,开口便道:“雯雯,袁瀚好像很危险,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什么!我这就来!”雯雯一听,挂掉电话就出门拦了一辆车。

阮馨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里面的脚步声她渐渐地听不到了,她身边只剩下自己心里的声音: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死!

一秒,两秒,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一年,两年,千年…

阮馨觉得,像是有千万只水蛭在吸食自己的血,自己的精力,她即将崩溃了。

“轰”地一声,病房门被打开,一个小护士推开她,飞似的跑出去,她被推倒在地上,地面冰凉,她却没有坐起来。

“砰”地一声,房门又被关上,像是罗生门,像是修罗门,她根本就不敢往里看。

小护士不知道带着什么东西进来,她只觉得似是暗红色,像血。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莫名的,空气中的紧张气氛竟莫名缓和开来。

护士门慢慢悠悠地走出这间修罗门,病房内,似乎也是一派安详宁静。

阮馨的身上似乎也微微生出一阵力量,爬起来,却不敢进门。

佟方霖缓缓走出,见阮馨面色如土,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阮馨长长地吐一口气,三两步冲到病床前,只见他面色雪白,双目紧闭,本是优雅俊秀的眉毛微蹙,似是痛苦余存,鼻痒管又被换成了氧气罩,他的一只手腕尚在被子外面,一袋血液缓缓滴入他的体内。

周围又多了许多管子,但是心电仪器上似乎显示心跳正常。

阮馨竟虚脱似的,跪在地上:“吓死我了。”

佟方霖一把拉起她来:“今天是他父亲火化的日子,我本来以为他表面上没事,他心里就真没事了,没想到他还没愈合的伤口竟然血管爆裂,差点大出血死了,妈的,他上辈子欠他爹很多钱吧?”

阮馨只得道:“你小点声,他也许听得到。”

佟方霖却故意大声说:“他听到又怎么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难怪憋坏了。真是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能活…”

话没说完,阮馨就把佟方霖的嘴死死地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