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痕异常的新,似是一夜未眠创作的。

下午的阳光异常的妖冶,照在他激越的脸上,这是阮馨从未见过的他的神情。

他单腿踩在木椅上,另一条长腿立在油彩厚重的地毯上,手中不停地挥舞,他将笔下的烈火燃烧,再燃烧,整个大画布都烧着了。

“好美。”

阮馨鼓掌。

他依旧是双目奕奕,调出水蓝色,站直了,在燃烧的天空中打底。

“蓝的天,火的海,是你的欲望。”阮馨说:“那只眼神忧伤的白鸽是你的绝望。海水中白色透明的冰块,是你未知的希望。你爱这个美好又肮脏的世界,你爱生命,却又有抗拒不了的绝望。”

他依旧沉浸在他的画中,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他的双瞳迸射着钻石样的烁光。

她则是默默拿出速写本,画这间画室,画他。

晚饭之前,阮馨先从梦中出来,去厨房为他煮了牛奶,切了吐司片,用冰箱里的牛肉做了九分熟的牛排,蔬菜沙拉,端到他面前,他接过吐司片,抹去画布上的败笔,弃了,再拈起一片,当橡皮用,然后,坐在一只转椅上,画海水,冰川碎屑密布的海水。

阮馨本想去煮通心粉,却顺势找到一小袋米,于是,索性将牛肉切成细丝,将卷心菜也打成细柳,加两片番茄,煮粥。全部搞定之后,待粥的热气稍稍散去的时候,端上去,他却顾不得。阮馨干脆一勺一勺喂他喝。

他依旧盯着他的画布,张口,一勺又一勺,整整一碗。

阮馨则在之后,吃掉牛排和沙拉,抱着本子坐在院子里,画南半球的夕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他在,今晚的夕阳分外的红。

回到画室时,他已趴在躺椅上睡着,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阮馨将毯子捡起,仔细为他盖在身上,端详着他微笑的唇,轻轻抚摸之,唇依旧如昨日般柔软,她抚摸着他的胸膛,心中亦真亦幻起来。

他的身体真的能恢复的如此健康吗?三年前,他每次化疗之后,都要卧床不起好几天,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落瘫软成泥,如今,他有一头健康的黑发,他用强壮的胳膊将她抱回家,路途并不近。

也许,这一切都是梦吗!他真的是陌生人?

可是,她轻轻偎依在他怀中,他的体味,却又这样熟悉,熟悉得像一首催眠曲,她迅速了黑甜乡。

醒来时,已是晨曦时分。他呼吸沉沉,长长的腿缠绕在她的腿上,窗外又叫不出名字的鸟啾啾而鸣,婉转不绝。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她忙爬起来,却迎上一双渴望的眼睛。

他像一头蛰伏了许久的猛兽,一头扑向觊觎已久的猎物。他几乎是撕咬着她的喉舌,如他画上的死火山般,出乎意料地喷薄,她被这力量吓到了。她迎合着,迎合着,直到他动作停止。

“对不起。”他依旧有些微喘:“我不该…我不是他。”

她绝望地看着他:“袁瀚,你去当作家吧,为什么之前不知道你这样巧舌如簧?你是张仪苏秦再世吗?你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吗?以前你虚弱到不能给我,现在你来啊!你不是痛恨我说你只有一分钟嘛!”

他推门而去。

刚出门,就听上空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抬头,是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直升机上打下一个横幅,上书几个中文大字:阮馨,我爱你!嫁给我吧!

久违的汉字,看得却如此伤眼。

他不自觉地捂着胃,钝痛,久违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还记得当年的《姐夫》梁少游么?我们的少游终于被印成铅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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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完结版)

直升机的舱门已开,久违的人一身白西装,手持扩音器,开始扯着嗓子高吼:“大猩猩!大猩猩,你在哪里!阮馨,嫁给我吧!”

他仰头看着上空的人不知疲倦地呼喊,先是捂着胃,继而,扶着墙坐在一颗大石上,继续目睹着他将红玫瑰花瓣从空中洒下,红的雨落在高大的波塞树上,空心的树管似乎也被这花瓣感动,绿叶伴着红花摇摇的落下。

身后的门开了,阮馨穿着他的睡衣跑出来。

他的心忽地一沉。

“家琪,这么早你不要吵了!”阮馨冲着空中制止着。

“你嫁给我,我就不吵!”家琪开始放吵闹的酒吧音乐。

当地居民纷纷出户怒骂。

“你疯了!先关掉音乐,下来说!”阮馨说。

“你答应我,我就关掉!”家琪说:“大猩猩,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看!倒是是谁对你好!我从没抛弃过你,你的一切愿望我都能满足你,更重要的是,我身体健康!你看看他,我在求婚了,他还无动于衷,他是你的良人吗!我告诉你,全世界,我是最爱你的人!”

阮馨低头不语。

家琪将音乐又跳高一个音量:“大猩猩,你看,前面的火山很美啊,在上空看,风景独好!我不介意在这里等你!”

阮馨回头望一眼袁少珣,只见他双手抱臂,双目如水般的沉静:“喂,怎么不答应人家?满有诚意的啊。”

阮馨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你这么希望我答应他吗?”

袁少珣摸摸鼻子,笑道:“看你啦,人家可是高富帅,也够重视你…”

阮馨气得脸色煞白,抬头招手道:“家琪,上面的景色好看吗?”

家琪竟顺着横幅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一手抓着横幅,一手去捉阮馨的手:“好看!走,咱们近些看去!”

“好啊!”阮馨伸手,家琪接住,直升机上缓缓放下梯子,两人攀上去之时,袁少珣不自觉地抚着胃处,脸色瞬间如纸。

直升机渐远时,他弯下腰,隔夜的粥都从胃中倾倒出来。

阮馨和家琪离开了两天,第三天回到这个村庄时,阮馨时,袁瀚正在创作一幅新画,画布上的各种妖冶的色素:祖母绿的叶萦萦绕绕,如毒舌般蔓延向画布的尽头;海棠红的花,绯色的花,品红,樱桃红,绛紫,鹅黄,橘黄的花,将整个画布包围。

晃得人眼睛生疼。

更刺眼的,还是阮馨右手无名指上白晃晃的钻戒。

阮馨用戴了钻戒的手指抚上画布,手上立刻沾染上色素诡异的油彩。

“他在直升机上用跳下去自杀逼着我嫁给他。“阮馨定定地望着袁少珣:“所以我答应他了。”

袁少珣端起一大杯墨绿色的马黛茶,咕咚咕咚,一口气仰脖喝完,然后,绽出迷人的笑容:“恭喜啊。”

说完之后,满腔的茶叶却猛地呕了出来,喷了一地,猩红的地毯上,墨色的茶屑子纷纷扬扬的。

袁少珣猛烈地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似的,面色酡红,与画布上的颜色类似的诡异。

阮馨用她带着钻戒的手指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冰凉的金属隔着一层衣服都冰得他汗毛倒竖。

他将她的手甩开,不停滴咳着,咳得面色酡红,良久,终于止住时,阮馨依旧定定地望着他:“你难道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他拾起画笔,蘸了新调的色,继续描抹着画布,笔掉在地上,捡起来,用力描,鲜红,血红,大红色。

“你想我说什么?”他说。

“说你想说的话,说你不想放弃我,你是袁瀚,你哪怕还剩下一天的生命,都愿意我陪着你!”阮馨说。

“小姐,我看你真的误会了。”袁少珣扔下画笔,将自己的上衣脱下,露出六块腹肌的好身材:“你见过这么强壮的绝症病人吗?”

阮馨本想抱住他,他却后退一步,捡起画笔,指着她道:“够了,你真的…认错人了,小姐,你既然已经答应别人的求婚,就别来缠着陌生男人好吗?“

阮馨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哗地落下:“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还要不要我?”

袁少珣将正红色的颜料往画布上涂啊涂,整个画布霎时变得鲜血淋漓,阮馨夺过画笔,问:“你的心在滴血是吗!那就告诉,你是袁瀚,我现在就把这枚戒指还给他!”

袁少珣又拾起一只画笔,蘸了绛紫色,继续涂:“阮小姐,请不要打扰我作画。”

阮馨眼中的炙热终于渐渐变冷,她抹一把泪,走道画布的位置,细细端详着作画的人:儒雅的五官,眉目如画,硬挺的高鼻梁峭拔,倔强的唇微抿。

正是这张薄唇让她感知第一个吻,她希望一生一世只吻他,可惜,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她趁他涂着猩红的画布时,摸出手机,用颤抖的手照了两人的最后一张合照,然后,她说:“我要走了,再见。”

他说:“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走两步,又转回头来说:“那就再也不见。”

他依旧盯着他的画布,涂,再涂,继续涂。

“我真的走了。”阮馨说:“我要和他回纽约举行婚礼,他的爸妈都在。你也可以来。”

他不再回应。

阮馨就这样等着,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却站起身,将画室的门关上,反锁。

阮馨终于疯跑出去,门外的人风雨无阻,足足等了她十年,门外的人说,全世界,我最爱你。

直升机起飞的那一刻,螺旋桨轰隆隆的声音,像一片片刀子削在作画的人心上,他忽然就扔下笔冲出来,走到门口时,却又止住了步子。

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忽然,他觉得眼里也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盘旋,再盘旋,挥之不去了。

尾声

透过晶亮的水雾,他定定地望着海似的蓝天。

纯白色的直升机先如白雕般飞去,慢慢地,化作一只白鸽时,他的手机铃声带着几分戏谑绵延地响起,不绝于耳。

接通了,听毕对方的陈述,他先是一怔,继而,黯然的眸子璀璨如夜流星。

“请问,可以重复一遍吗?”他深呼吸一口,舒朗一笑,露出一口皓齿。

对方用十分蹩脚的语法,慢吞吞地复述着:“对不起,袁,上次的复诊弄错了人。你所有的指数全部正常,数据比上一次还好些,目前,你体内未发现肿瘤病灶。”

他失声轻笑:“所以,亲爱的医生,癌细胞扩散是假的了?”

对方说:“我想是的。”

“所以,如果一直不复发,会拥有正常的寿命吗?”他笑问。

“我想是的。”

他笑得一脸和煦,四周的风也被点亮了似的:“可是,为什么我这几天吃东西会吐,胃部还有些疼呢?”

对方说:“你这几天有做过什么吗,譬如意外受伤?”

袁瀚想起探戈之夜上腹挨的那一拳,摇头不住地笑,忽然,脚上的力气就满满的,他迈开长腿,顺着风的方向狂奔。

“阮小二,等我!”他的呼唤回声在空中回荡。

天空是海一样的蔚蓝。

晴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