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沉声道:“娘难道以为我就是普通人而不是怪物吗?”

何丹萍一下子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璇玑推开洞房门,又道:“不管他是妖还是人,我只知道他是禹司凤。不会因为他不是人而笑话他,那等于是笑话过去的自己。”

门轻轻关上了,何丹萍在门外怔了许久。才缓缓摇头,长叹而去。

璇玑走进洞房,只觉入眼地全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方才送玲珑进来的女眷们应当已经散了,她那今天做新娘子地姐姐正倚在床头发呆,盖头揪在手里,脸上居然有泪痕。

璇玑微微一惊,急忙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玲珑摇了摇头了。反手轻轻抱住她,颤声道:“璇玑。我……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两年没见了,很多话除了你我都不知说给谁听……可是,现在是见到你了,我却不知怎么说……”

璇玑吃惊地看着她。半晌,玲珑才垂小道:“我……我这两年几乎每天都会梦到那个……那个乌童……很可怕。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才。梦里我觉得他好可怜,心中无比后悔,醒来之后又觉得这一要太荒谬可怕……”

“你……梦到他什么?”璇玑轻声问道。

玲珑轻道:“每次都是一样的场景,我在一个湖里洗手,他从水里窜出来拉我下水,……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没用。你说……你说,他会不会是阴魂不散缠着我?”

璇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放心,不会的。我上次去阴间,他早就被判官断刑啦。你只是心神不宁一直想着他而已。时间长了你一定会忘记他的。乖,别哭了,新娘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她替玲珑擦掉眼泪,忽听她轻声道:“罢啦,不管他是缠着我也好,我对不起他也好。都是孽缘。我当年不该……如果早早自杀,也没如今这么多烦恼。”

璇玑无话可说。半晌,玲珑又道:“白天我脑子里只想着小六子,晚上做梦却只想着乌童,我真是个坏女人。”

“别这样说……”璇玑还想要劝,忽听门外一阵喧嚣。看样子是新郎和众多宾客进来闹洞房了。她捏了捏玲珑的手,低声道:“我一定会把这事弄清楚,如果是乌童缠着你,我替你解决!乖乖做新娘子,不要想那么多!”

玲珑点了点头,把盖头蒙上。璇玑急急推门出去,却还是迟了,和走在最前面红光满面的钟敏言撞在一处,她险些摔倒。钟敏言急忙扯住她,满身酒气就笑问:“如何,悄悄话说完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璇玑赶紧点头。钟敏言在她肩上一拍,又笑:“不知何时能喝到你和司凤的喜党风不正?赶紧吧!”他简直是春风满面,笑吟吟地进了屋子。后面的宾客也适当地进去闹一闹,增加气氛。璇玑见禹司凤站在屋外看着自己,便微笑着走过去,问道:“司凤,上回你们去阴间的那个指环还有吧?回头再陪我去一趟阴间,好吗?”

禹司凤没头号缘由,直接点头。

她要好好看看那乌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七章 花开万景(七)

正厅那里觥筹交错,正是火热朝天的时候,一干年轻人都跑去闹洞房了,褚磊这些老一辈的便在席上饮酒畅谈。见璇玑和禹司凤来了,东方清奇第一个挥手:“小璇玑!司凤!来坐!你这小丫头,胆子可真大,一声不吭跑出门,一去就是两年,你爹娘担心地头发都白了!”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端着酒杯只是笑。 东方清奇又道:“今天你姐姐大喜。咱们捞着一杯喜酒喝。啥时候能喝到你和司凤的喜酒呀?”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璇玑脸红不答,偷偷拿眼去看褚磊,不知他有什么反应,见他面上波澜不惊,既不笑也不恼,心头顿时凉了大半。

看来司凤是妖的事情,他们还不能接受。旁人无关痛痒,自然能拿来开玩笑,但爹娘肯定不会赞成自家女儿和妖怪混在一起。想到这里,她不由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那有眼色的见褚磊的神情,便明白了,当即纷纷离开酒桌去别桌敬酒,给他们父女二人一点单独说话的空间。褚磊端着酒壶,替禹司凤斟了一杯酒,两人默默无言地对饮了一杯。良久,褚磊才低声道:“司凤。离泽宫那里……”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傻子也明白他意思。

禹司凤轻道:“晚辈已经不是离泽宫地人。以后也不会是。”

褚磊没有说话。半晌,又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年轻人,就一直孤零零地漂泊下去?”

禹司凤淡淡一笑,柔声道:“晚辈于药石一道颇有兴趣。立志做个大夫。”

褚磊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应当胸有大志,就算不能成就大业。至少也应当闯出个名堂来。与世无争说穿了就是懦弱。”

这话说得甚是刺耳,璇玑险些把酒杯给捏碎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褚磊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禹司凤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两下,以示安抚,面上去不卑不亢,说道:“纵然是百年霸业。亦有油尽灯枯的时候。晚辈斗胆,窃以为人生在世,图的不过是逍遥二字。晚辈并没有雄心壮志开创第二个离泽宫。以后也不会有。”

褚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低声道:“司凤。我曾以为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禹司凤笑道:“前辈谬赞,大事小事,百年之后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褚磊似是有所触动,想了一会,才道:“亭奴先生也是这样说地,你小小年纪,却这样豁达,也不容易。”

说到亭奴。璇玑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爹,亭奴在哪儿?怎么没看见他?”

褚磊说道:“他一年前便离开了少阳派,据说是回归东海之滨。我们见他去意已决,便没有阻拦。”

东海之滨?是亭奴的家乡吗?原来他也走了。璇玑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寂寞,腾蛇走了,亭奴走了,柳大哥不愿来,看那怪异地样子。大约也快失踪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所谓大家永远在一起,真的只是个梦想而已。

就像眼下热热闹闹的喜宴,无论大家怎么闹,怎么欢畅,最后都会散席。回到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她的天地呢?璇玑抬头看一眼禹司凤,他正微笑地和褚磊说话。是了,她的天地就在这里,就是他。

他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正要自斟自饮。忽听褚磊说道:“璇玑,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如今少阳派损失两位七峰长老。派中其他人暂时没有资质能够顶替。我和其他几位长老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能力出众,完全可以担任七峰长老之一。你考虑考虑。”

璇玑惊得险些把酒杯给打翻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爹……你你是说我?我做七峰长老?!”

褚磊点头:“你身负绝技,日后少阳派交给你我也放心。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璇玑嗫嚅道:“不……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做长老………我、身负绝技什么地……我想自己根本不适合做长老……”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说得乱七八糟。

褚磊道:“处世做人可以学,功力和天赋却是学不来的。你出生前夜我做地那梦,果然预示着你身份不凡,将来必然有所大成,少阳派自然要交给你才好。”

璇玑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她要做七峰长老?成为少阳派的领袖人物?四处看看,这佑大地少阳派,以后由她来执掌?闹洞房的那些年轻人回来了。很多人都在偷偷看着她和禹司凤两人,眼神怪异,目光一和她接触,立即低头或者转身,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唯有杜敏行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甚是慈和。

在许多人心里,禹司凤是妖怪,她也不是人。虽然他们都不说,但那天妖魔来袭地时候,她纵火御敌。不慎烧死了一个同门弟子是事实,无数人都亲眼目睹的。人们总是会对拥有超凡力量的人产生畏惧排斥地心理,尤其是杀人者。纵然亲密的人不会在意,但其他人一定会不舒服。

她不想被当作一个怪物,更不想禹司凤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过活。

于是璇玑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对不起,我不能……”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呼喝之声,三人都是一惊,却见厅内的宾客都朝外跑去,而方才还蓝天白云的晴朗天气,一瞬间竟变成了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璇玑见那闪电似血放红,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地预感,拔腿便奔出去,褚磊和禹司凤急忙跟上。

出地厅门,只觉得狂风乱石扑面而来,那血红的雷电夹杂着飓风,在峰顶肆虐。褚磊急忙吩咐弟子们将宾客请进大厅,将厅门关闭,另派其他弟子结成小队。在七峰巡逻,一有可疑情况,立即前来通报。

匆忙间。雷电已经劈到头顶,刺刺啦啦,好似聚集力量,在半空中闪烁,迟迟不落。璇玑眉头紧蹙,盯着头顶地乌云,它们惊惶地旋转着,突然被无形的大手撕裂,露出藏在乌云后的一只天眼。又是天界的人来监视她?!璇玑正要御剑升空。袖子却被褚磊扯住。他沉声道:“别去!璇玑!不要和天作对!”

她吃惊地看着他。他又道:“不要和天作对!”

璇玑抽出手,低声道:“我不作对,只是看看。”话音一落,人已经飞至半空,崩玉在手上一晃。作势要抛上去,那天眼果然瞬间便消失了。胆小鬼!她在心里骂了一声,忽见四周雷电穿梭,好似一张血红巨大的电网。将她网在中心,巨大地闪电蓄势待发,一旦劈下,下方的正厅只怕立即便会烟消云散。

璇玑大声道:“是谁来找我麻烦?用凡人来做威胁,太卑鄙了!”

话刚说完,只听头顶一个阴沉地声音冷道:“天帝圣旨到,罪人!还不速速接旨?!”璇玑急忙转头,只见周围弥漫的乌云渐渐褪去。露出后面一个金甲巨人,横眉冷目,威武不凡,手里端着一个金色地卷轴。想来就是圣旨了。

璇玑本想问他。在凡间又是雷又是电又是飓风,到底想逞什么威风。然而褚磊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不要和天作对!她心中一凛,他到底是不同,竟猜到了她下界轮回的理由。不要和天作对,是要她这一世顺从一些吗?

她膝盖一曲,跪在剑上。低声道:“璇玑……接旨!”

那金甲巨人却不念,傲慢又矜持地说道:“罪人!你地党羽呢?速速叫来。一同接旨!”

璇玑有些恼火。一直被他罪人罪人地叫。不过她还是压抑了怒火,沉声道:“我没有什么党羽!一直都是一个人。你念吧!我听着呢。”

那金甲巨人冷笑一声,“鼠辈也敢与天斗!罪人接旨!兹有罪人褚璇玑,扰乱阴间秩序,勾结同党。意图谋反。即刻捉拿回天庭审问!并有金翅鸟柳意欢,鲛人亭奴,一犯下盗窃天眼之重罪,一犯下连坐之罪,即刻回天庭一并审问!”

璇玑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意图谋反?!谁谋反?”

那金甲巨人将圣旨收回袖子里,傲慢地说道:“这个你得问问自己了!废话不多说!好生上天庭辩解吧!”他取出捆仙绳,正要套住璇玑,不防她手中寒光一闪,快得惊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冰凉。被她用剑抵住。

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大约是从未遇到胆敢违抗上谕地人,脸都绿了,颤声道:“罪人!放下剑!你好大的胆子!想被打入无间地狱吗?!”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紊乱地思绪,她现在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七八糟地浆糊。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谋反了?难道说没有杀死无支祁,甚至和他有说有笑就叫谋反?柳意欢偷天眼的事情就更奇怪了,怎么过了十几年才开始算这笔帐?至于亭奴的连带罪就最莫名其妙,他做了什么事情又是连带罪?

她突然想到腾蛇的异常离开,心中有如电光闪过。大声道:“你告诉我,腾蛇怎么样了?!”

那金甲巨人脸色难看,厉声道:“大胆妖孽!居然敢质问本官!”然而脖子上的剑又贴紧了几寸,他深明定坤的厉害。只得说道:“……腾蛇与你有契约。自然早早就服罪了!他自己主动认罪,白帝又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休得意,与上界作对,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你很快会知道!”

璇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他还难看。腾蛇那卑鄙小人!果然是嗅到危险的风声,自己先逃走了!她从来不承望他能与自己共患难,不过遇到灾难居然自己先跑,也委实太让人寒心!

那金甲巨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又道:“对了,下界地时候。白帝让本官给你带话,你身为上界战神。不得有私欲。此刻幡然醒悟也罢,倘若执迷不悟,金翅鸟禹司凤也要一并问罪!”

谁知话未说完,璇玑冷笑一声,他脖子上骤然一松,却是她放开了他。崩玉在她手中飞速转了起来,为她轻轻一抛,清叱:“起!断!”它登时闪电般窜了出去,飞到半空。猛然伸长。“呼”地一声,将困在她身体周围地电网削断。

金甲巨人见她如此厉害,骇得倒退数步,眼看便要隐入云端,谁知她忽而抢步上前,脖子上又是一凉,被她用剑抵住。他吞了一口口水,色厉内荏地问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璇玑想了想,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不会杀你,也没有谋反。我想这事大概是个误会。麻烦你回去通报一下,不用派人来捉我,也不需要用别人来威胁我。假以时日,我一定回天庭说个清楚!”

说罢将他一推,那金甲巨人就是再托大,也不敢逗留在此地了。立即收走雷电风暴。眨眼便消失在空中。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八章 均天策海(一)

璇玑降下云头地时候,发现正厅门口围了许多人,见她下来,纷纷避让后退,二师兄三师兄他们甚至低头避开她的眼神,神情尴尬。她心中难受,咬了咬嘴唇。褚磊早已急问道:"什么事?!你怎的将天神赶走了?"

她本想讲实话,忽而转念想到这实施一说,只怕爹娘都要吓个半死。在他们眼里,上界是永不可忤逆地,她不但抗旨不遵,还把传旨的神官给赶回去,真正是大逆不道,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也没什么,天神下界视察而已……"

褚磊明显不相信,但她咬死牙关不说,他也没办法。正乱糟糟的时候,却见钟敏言和玲珑两人惊惶失措地跑来,连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俩在洞房花烛这等旖旎时刻遇到天神下凡,委实不容易了些,大煞风景。

璇玑忍不住"哧"地一笑,道:"没事啦!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这当然不会是小事。简直是大过头的祸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把神官赶回去之后,天帝会不会勃然大怒,立即派上一群天兵来抓她,这一夜委实过得提心吊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汗流浃背。一时忍不住想提剑守在半空,来一个她杀一个,一会又恨不得时光倒流,她乖乖跟着那神官去到天庭,省得给爹娘带来无妄之灾。今夜乌云弥漫,没有月光,屋子里漆黑一片,这种黑暗简直令人窒息。她将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去啃,完全无措。

窗棂上突然被人轻轻一敲,那一声如此轻微。然而听在她耳里却像打雷一样,她噌地一下跳起来,握紧崩玉,手心里汗水淋漓,心跳得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外面那人低声道:"璇玑,你睡了吗?"是禹司凤的声音。

她一听到他说话,全身犹如虚脱一般。顿时软了下来,挣扎着奔过去推开窗户,不等他跳进来,便狠狠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司凤!司凤!"

禹司凤紧紧抱住她。反手关上窗户,将她抱上床,抚上她的脸,只觉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他低声道:"是天界出事了?我看今天来的那金甲巨人是传令官,官司传旨报令,上界有什么旨意?"

璇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诉说,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忍不住哽咽失声,轻道:"怎么办?司凤!我、我一个冲动就把他赶回去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派天兵来抓我?我家人……会不会也连坐罪?"

禹司凤将她的脑袋紧紧靠在胸前,柔声道:"不会的,别乱想。上界不会胡乱惩罚凡人,你不用担心少阳派的事。"

璇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颤抖的呼吸才渐渐平静。禹司凤又道:"看起来。竟有点秋后算账的味道,连亭奴也不放过。莫非是无支祁卷土重来了?"

璇玑摇头道:"我……不清楚。无支祁不是还呆在阴间没出来吗?"

禹司凤没说话,不知想些什么,璇玑也不知该说什么,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里稳重有力的心跳。似乎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良久,他突然问道:"璇玑,自己前世地事情,还记得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又摇头,最后低声道:"有时候很清楚,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来龙去脉。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完全是陌生人的事情。和我没关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倘若我不去想。它便藏在里面。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旦去想了,便再也挡不住……那感觉……像……像……"

像决堤的洪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一直冲过来,冲过来,将她这半生的回忆全部洗刷,她好像不是她,不知道是谁,有一种压抑不了的苍茫和暴戾的感觉,就像在身段里藏了一把锋利的冷刃。于是她只有不去想,装作不在意。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前世,那不是她褚璇玑。那些与她无关。

禹司凤抓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记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犯错被罚下界来历劫?"

璇玑努力地想了很久,终于摇头:"不……我不记得。好奇怪,有些东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禹司凤沉吟道:"我猜事情大约与你被罚下界有关。你不是说后土大帝他们一直等着你去杀无支祁吗?了结这段因缘。可是你却违背了天意,不知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于是才有旨意来抓你。"

璇玑黑白分明地眼睛怔怔看着他,似是在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禹司凤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不用去想了,时候应当还未到。就算你这次抗旨不遵,上面也没那么快来捉你。何况腾蛇在上面……"

话未说完,璇玑便沉声道:"别提这个名字!我宁可从来没认识过这么无情无义的人!"

禹司凤有些默然,过了一会,才道:"他不是这样地人,你应当比我清楚。"

璇玑又委屈又激动,想起腾蛇一声不吭自己跑回天上认罪,将她撇下不管,连个警告都没有, 不由怒从中来;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他这两年没有任何怨言地陪着她东奔西跑找禹司凤,她失落迷茫的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却又恨不起来。

良久,她才恨恨出声,叹道:"算了……不管他是什么样地人……反正他已经走了……

禹司凤突然想起大半年前那个火烧云的黄昏。腾蛇面色犹如冰雪,从认识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正经的表情。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老子要走了。"

禹司凤以为他又打算出去找吃的,只随意点了点头,谁知腾蛇又道:"以后能不能见,还看天意。善自珍重吧。"

他这才品出点不同地味道,奇道:"你要去哪里?"

腾蛇一本正经地说道:"上面要出事,我得回去拖上一拖。只不知能拖多久,你们莫要管我。"

禹司凤那时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为他自己私自下界被人捉住把柄,他又不喜欢过问旁人的私事,只点头道:"事情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腾蛇当时一定是犹豫着想说出来。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没说。只道:"老头子们生气了,大概很严重。"后来璇玑出来了,他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后来,他执意要离开,把璇玑气得大哭一场。

如今回想这些事。终于为他捉住一些蛛丝马迹。腾蛇当时一定是先知道了上界要捉拿璇玑的事情,就在他离开璇玑去镇子上找吃的那三天,变故一定发生在那三天。想来他一定是遇到了传话的人,以为这事自己能摆平,便不打招乎自己回去了,谁知结果却是当作同党被抓。那传达旨意的金甲巨人故意提到腾蛇,一定是为了震慑璇玑,结果她气急败坏之下居然抗旨,大约也是上界想不到的反应。

"璇玑,睡了吗?"禹司凤低头轻唤怀里地少女。她半天没说话,鼻息渐沉,像是睡着了,被他叫一声,立即睁开眼睛,迷迷蒙蒙还要装出清醒的样子。大声道:"没睡!"

禹司凤不由笑了起来,在她鼻子上一捏,低声道:"先别睡了,咱们准备走吧。"

璇玑揉着酸涩的眼睛,喃喃问道:"去哪儿?"奇怪,刚才她一个人死活睡不着,禹司凤一来她就全然放松,瞌睡虫也跑了出来,只觉目饧骨软。困得不行。

禹司凤替她披上外衣,整了整头发,跟着一把抱起。道:"我们得离开少阳派,如今上界要捉拿的人是你。你不能留在这里,省得给他们找麻烦。"

璇玑顿时惊醒。所有瞌睡虫一飞而光,挣扎着跳下地,飞快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着暗夜深沉,再一次偷偷溜下少阳峰。她觉着自己简直成了做贼地人。每次都是静悄悄地来了又走,连招呼也来不及打。

一直下了山,她回头眷恋地望着黑暗中高耸入云地少阳峰,低喃:“才来了一天不到。玲珑刚刚大婚,明天他们找不着咱们,可得多伤心……”

禹司凤揽住她的肩头,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能回来的。”

若有机会……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两人都不知道答案。

按照禹司凤的说法,尽量往人多噪杂的地方投宿行走。这样天界人就不方便随便抓人,毕竟任何事情牵扯到凡人,都是麻烦。

当他们大白天投宿在山下一家客栈中地时候,璇玑倚着他地胸膛,快要睡着,睡前喃喃说着:“司凤……司凤我绝不会让他们把你抓走……”

禹司凤叹了一声。 轻轻拍了拍她地脸颊。

“咱们先去庆阳找柳大哥,只但愿不要去迟了。”他说。

结果这句话让璇玑地瞌睡虫再次跑光,说什么也睡不下去,两人只得匆匆忙忙结了帐,急急朝庆阳赶去。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九章 均天策海(二)

出乎意料。两人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十万火急地赶到庆阳,却在妓院里轻松抓到正在喝酒调情地柳意欢。他见到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人,半点也不惊讶,居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禹司凤脸色发白,走过去急急抓住他的袖子。沉声道:“大哥!天界有派人来找你麻烦吗?”

柳意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完全的醉态可掬。两眼发直地瞪着他,半晌张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抬手用力拍着禹司凤的肩膀。笑道:“小凤凰又回来了!来,喝酒……喝、喝酒!”

禹司凤见他醉得厉害,只得胡乱答应几声,被他死乞白赖地灌了一杯酒。呛得险些喷出来。璇玑见他还要折腾,毫不客气,上前在他后颈上一个手刀。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晕倒在地。

“璇玑!”禹司凤哭笑不得,她却拨了拨头发,说道:“走!去客栈!”他两人一天一夜没睡,就在少阳庆阳两遍奔波,加上天界地事情,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眼下见到柳意欢平安无事,心里悬着的第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那一瞬间,两人都觉得腿软。互相看一眼。苦笑起来。

禹司凤将柳意欢扛在肩上,两人从妓院二楼窗口跳了下去。到了客栈,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柳意欢用绳子从头捆到脚。省得他酒醒了就跑。跟着倒头就睡。这一觉足睡到月上中天,半夜三更才睡。

禹司凤最先醒过来。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转头看捆在躺椅上的柳意欢。屋里没有点灯,阴沉沉的,隐约见到躺椅上人影幽幽,他松了一口气,回头见璇玑缩在床地角落里,睡得正香。他替她掖好被子,径自下床洗了把脸。

躺椅上的柳意欢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禹司凤忽然觉得心惊。走过去低声道:“柳大哥……”

良久,黑暗里才传来一声叹息,柳意欢地声音听起来很远,很轻:“你们不应该回来。和天界较劲,说到底吃亏的会是谁?倘若你二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还安心些。”

禹司凤沉默片刻,低声道:“凡事不是躲起来就能解决的,就算我和璇玑真的能躲开天界追捕,大哥是要我们以后一辈子就活在内疚悔恨中吗?”

“内疚个屁!”柳意欢突然发起火来。“老子从小就告诉你,做人要自私冷血!你他妈都学到哪里去了?!要学人家玩要死死一起的招数?你以为老子喜欢这招?我告诉你,如果今天咱俩位置对调,老子鸟都不鸟你!早走人了!”

禹司凤无话可说,柳意欢喘了几声。又道:“眼下不是玩什么同生共死地时候,跑一个是一个,都留下来,就都他妈的玩完!是啊。你是事儿羽,那丫头是战神,放到天界是什么?屁都不是!你们哪里来的狗胆在这风口浪尖跑来找我?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他骂得实在难听,禹司凤叹道:“大哥……”

“谁是你大哥?!”柳意欢难得发了一次根。简直比禇磊发怒还厉害。

“逃走可不是我地个性!”床上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跟着案上的蜡烛被点亮。璇玑笑吟吟的脸映在烛火后面,眉日如画。柳意欢和小女孩不晓得怎么说狠话。只得不理。璇玑笑道:“要说话,怎么不点灯?黑漆漆地,很好玩吗?”

她起身将桌上的烛台也点亮。屋里顿时亮堂不少,三人的样子看上去都有些狼狈。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好像刚和人干了一大架。璇玑坐在柳意欢身边。说道:“柳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要怎么做,是我的事。可不是为了你或者是谁去死,就算死,也是我自己选择的。”

柳意欢面如死灰,嘴唇抖了两下,轻道:“年纪轻轻。不要说死!”

璇玑低声道:“不,不管是什么年纪,都不该轻易说死。你们都要我不可以和天斗,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们对着干地想法,一点都没有。所以,我也不会乖乖接受他们栽赃给我的罪名,这件事,我一定要说个清楚。”

柳意欢“嗤”地笑了一声。淡道:“说清楚?和谁说?你以为天界的那些神仙会耐心听你说理吗?”

璇玑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最后他们还是要杀我,至少我们曾经拼命努力过,我不想莫名其妙就死掉,或者继续受什么惩罚,我不愿意那样。柳大哥。”

柳意欢抿紧嘴唇,不说话了。禹司凤忽然说道:“不错,我和璇玑的想法一样。什么努力也不做,呆呆缩着脑袋等别人来砍,我无法接受。”

屋子一时陷入奇异的沉寂中。不知过了多久,柳意欢突然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俩到底要把我捆到什么时候?老子腿脚胳膊全麻了!”

禹司凤赶紧给他解开绳子,想到他俩当真是胆大妄为。就算柳意欢再怎么没大没小,他也算是个长辈,他们居然做出捆绑长辈地行为来,委实可怕,然而不知为何又那么好笑。

柳意欢见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便翻了个白眼,“给我端点水和吃的过来!要饿死老子吗?”他现在俨然成了老爷,指使两个小辈给他忙上忙下,好容易伺候他吃喝完毕,两人也稍稍整理一下。璇玑正打了水洗脸,忽听柳意欢说道:“我这天眼。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放在我身上,渐渐不能控制了。”

什么叫不能控制?两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柳意欢缓缓摩挲着额头上那个小肉缝。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又道:“天眼能让我看到许多前因后果,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无论是否万里之遥,我都会知道他即将遭遇什么,曾经遭遇什么。几乎没有我看不到的事情,但,只有几件事我看不穿。知道是什么吗?”

他定定说道:“我看不到自己地过去和未来,也看不到璇玑你的过去和未来。这说明天眼也不是万能地,天眼自然出自天界,那么对天界便没有一点作用。所以。关于这件事地结尾,我也看不到。”

说道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也不能说完全看不到。我说的失控,便是指这个了。我有强烈地不详预感,天眼偶尔会在梦境中透露一些事情给我,譬如我会被天界抓起来,处以极刑。但真切的东西却看不见。它不听我地使唤,在梦境中向我发出警告,我无法控制它。而且,我的妖力一年不如一年,想来拥有天眼是要付出代价地。拥有它多久,便要付出多少代价,我的妖力被索要光之后,剩下地只有我的健康和生命了。于是我想,是时候将它取下了,我至少还得留着一条命去看女儿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