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未等他说完,便道:“也罢,你们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来罪,何来错?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凤等的就是他这句,当下拱手行礼,转身想走,回头却见璇玑怔怔站在原地,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无支祁还未回来,这一别,此生做人是无法再见了,只有等死后回归地府,做短暂的欢会。

天帝低声道:“璇玑,做人如何?”

璇玑微微一怔,跟着却展颜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来苦涩甘甜仿佛一一掠过眼前。若说苦,自然也是极苦,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苦涩的。但正因为有这种种苦涩,或是犹豫不决,或是孤独彷徨,或是被种种情谊绊住了脚无法潇洒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显得分外醇厚难得。

做人有做人的无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存在。但至少,她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做人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璇玑本想等无支祁回来再做一番话别,但眼下看起来,是等不到了。她只得和禹司凤向天帝拱手道别,在天界诸神虎视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残壁断垣的废墟中,离开了昆仑山。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四章 忘却三生(四)

走到一半,璇玑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掉脸就往回跑。禹司凤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惶惶然跟在后面,跑到神殿门口,那些神将见他们又回来了,登时横眉怒眼竖起兵器,摆明了不会再让他们进去。

璇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天帝,请让我进去。”

那些神将谁来理她,她烧了美景如画的昆仑山,上方的天界只怕也烧得厉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碍着天帝的吩咐,他们早已冲上来将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酱。

璇玑急道:“让我进去呀!真的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个殿前服侍的力士缓缓走出来,低声道:“褚璇玑,你要问的问题,天帝让我来转告:鲛人亭奴早已放回东海之滨,并没有关押进天牢。昔日请他上来,不过是为了了解将军大人转世后的脾性。所谓连坐,并不存在。”

璇玑心中一松,却也奇怪,问道:“天帝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他这个?”

那力士道:“天帝无所不知。你要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吧。”

璇玑点了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没被伤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会骗你。何况那鲛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只怕还要回归天庭加官进爵,如此人才,天界怎会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来天界找麻烦都是无理取闹。多亏天帝宽宏大量才没追究她的责任,她眼下的追问都是不知好歹。璇玑并没与他们计较,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回首他们气势汹汹,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昆仑山。最后七零八落,只剩得两个人回来,起初的豪气也因为诸多波折被磨损得荡然无存。离开开明门地时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璇玑和禹司凤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来。

“真是发生了许多事。”禹司凤轻轻说着,替璇玑把额上的乱发理顺,“不过还好,我们都活着,还能一起回去。”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禹司凤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弹:“笑什么?贼忒兮兮,一看就没好事。”

璇玑笑吟吟地走了几步,慢悠悠说道:“只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织女。星君白白追随了一场。”

禹司凤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恼,淡道:“何苦执着那一场前世。与你我如今,又有何干。我既不会改名叫星君。你也不会改名叫罗计都。都已过去了。”

璇玑又惊又喜,低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地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禹司凤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回头说给你听。”

璇玑点头:“我在昆仑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咱俩一起说。”

说罢,两人又是一笑。当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无法自拔,谁也不曾想过真地还能回来,这一切真的可以过去。

如今真的都过去了两人顺着赤水河,肩并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龙门那里,果然见柳意欢还危襟正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见他二人来了,柳意欢的表情如同见到鬼一样,暴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吼道:“回来了?!没事?!”

他在下面等青龙,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璇玑他们出事,后来见到昆仑山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心下更是黯然,只当以后大家真地要在地府团聚了,谁想他二人竟安然无恙地走了过来,他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禹司凤笑道:“没事,好的很。”

柳意欢心中一松,放开他的袖子,软软地坐回去,叹道:“老子被你们吓得又少了十年寿命。”

璇玑撅嘴道:“你找青龙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寿命就被吓得少多少年。”

柳意欢白她一眼,咕哝道:“小孩子懂个屁……来来,小凤凰,和大哥说说你们在天界干了什么好事……对了,无支祁和腾蛇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两个人,璇玑的脸色都暗了下来。柳意欢顿时觉得不好,回头惊愕地瞪着禹司凤,他急忙道:“无支祁他自愿服罪,继续回阴间服刑。腾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击很大,只怕短期是不会回来了。”

柳意欢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们吓掉五年的寿命,你们这些小崽子,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活了,这个吓一吓,那个唬一声,老子的命都被你们给瓜分了。那白帝怎么会死?”

禹司凤简单将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他对璇玑先前的遭遇并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也有些离奇,故而都隐去不说。柳意欢越听越离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盏倒是厉害地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隐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说完又觉得奇怪:“琉璃盏好好的报什么仇?不就是块琉璃嘛,难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怀恨在璇玑淡淡一笑,轻道:“因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欢没听清,还在连声追问,忽听头顶一人笑道:“哟,你们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约还特地洗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以前那种邋遢地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柳意欢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这样好,去阴间看情人吗?”

无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该干净干净。以后还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璇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无支祁,其实你可以不回去的……”

无支祁摇了摇头:“大丈夫说一不二,老子可不干那种背信弃义地事。”他见众人都露出伤感地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在禹司凤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来这么娘们地一套,老子可不爱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阴阳之隔,你我几个又何曾惧怕过。”

璇玑还想和他说一会话,他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说不定只有等她和司凤死了。到时候鸡皮鹤发地在阴间相见,未免不雅。

无支祁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个时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说罢纵身一跳。人已在数丈之外。利落干脆。璇玑追上几步,急道:“无支祁!”话到嘴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朗声道:“过去地事就过去啦,别再胡思乱想!回头来地府玩,老子请你们喝酒!”

一语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璇玑心中伤感,怔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来。禹司凤挽住她的手腕,柔声道:“他说得也对,过去地都过去了。咱们应当忘却三生,看以后的日子。璇玑,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面说地正正经经,后面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璇玑呆了半天,脸上突然一红,把手抽回来,白他一眼,急道:“谁……什么男啊女的!老色鬼说话总这样讨厌!”

禹司凤哈哈大笑起来,柳意欢也跟着笑,拍手道:“你们两个小冤家,也总算混到这一日了。司凤,我看你们也别等了,这便离开昆仑山,直接去少阳派,向褚掌门求亲,早点把这事定下才好。”

禹司凤奇道:“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眼睛一瞪:“我还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凤默然无言,璇玑急道:“你也是个色鬼!青龙有什么好?又坏又讨厌,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顾。什么嫂不嫂,我们才不认,你赶紧和咱们走!”

柳意欢还想辩解,禹司凤忽道:“不错,而且那青龙只怕也来不了,她私自下界抢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的命令,回头要责罚她呢,大哥在这里也是白等,和咱们走吧!”

“啊啊?不是天界的命令?”柳意欢还一头雾水,后面璇玑怕他聒噪,嚷嚷着不肯走,早就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后面,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禹司凤一把捞起他,扛在肩上,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璇玑,道:“他醒来,还不知要怎么闹。”

璇玑把鼻子一哼,“怕他不成!再说,你……你要找我爹,求……求那个什么地,没有长辈怎么行。”她还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求亲两个字。

禹司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要问那个问题,你要男还是女?”

璇玑不等他说完,早已跑了老远,禹司凤笑吟吟地追上去,两人又笑又说地走远了。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五章 忘却三生(五)

夏去秋来,首阳山小阳峰上的枫林尽数红了,焚霞蒸火一般。年轻弟子们在刻苦修行后,最喜欢来这里三三两两小聚谈天,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半个闲人也没有。

几个月下来,玲珑微微有些发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变得饱满了。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枫叶。枫叶红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两相映衬,格外好看。她摘了两根枝子,反手递了一根给身旁的绿衣少女,一面轻道:“才回来没多久,你可又要走了。”

那少女绿裙如云,正是璇玑。当日她和禹司凤商定好了求亲日期,便自行回了少阳峰,隔了不到半月,柳意欢便充作媒人,替这两个年轻人说亲事了。褚磊得知如今离泽宫由禹司凤执掌,大刀阔斧地改革,与往昔诡异作风大不相同,不由连连称赞,在老一辈人的心里,人总要有个归处,不可能成天谈风月,很显然禹司凤执掌离泽宫的事情令他夫妻二人十分满意,当即便同意了婚事,商定好九月大婚。

再过几日,离泽宫的花轿就要抬上来,璇玑总算要风光地做一回新娘,再不用像上次那样,羡慕地仰望着玲珑的幸福。不过在她心中,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在昆仑山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回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褚璇玑还是战神将军,抑或者,是那个罗计都。

那些伤痛过往令人脆弱。也更加体会到平凡度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笑,“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御剑飞回来看你和爹娘啊。等你生了宝宝。休养一段日子,也可以去离泽宫看我。如今离泽宫可没有什么女人不给进去的破规定了。”

玲珑听她提起宝宝。不由低头轻轻抚向自己的腹部。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钟敏言得知妻子怀孕,每天就像被烧着屁股地猴子,不得安生,一会给她送吃的。一会陪她在软榻上午睡,不要说御剑飞出去玩,就连走路走多了他都痛不欲生仿佛她马上就会小产的模样。何丹萍见钟敏言这个样子,只能叹道:“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做孩子地爹了。”

玲珑想到好笑的地方,不由抿唇展眉,满面春色。她从前跳脱地神采已经收敛不少,如今看上去真有一些少妇的韵味,令人陶醉。璇玑跟着笑道:“才两个月。肚皮还没涨起来呢,姐夫就急得不行,今天你和我出来散心。回头他晚上肯定要唠叨我不够照顾你。全天下只有他会照顾你,我们都不行的。嘿。等你真生孩子的时候。姐夫只怕要急得上吊呢。”玲珑娇嗔地白了她一眼,昵声道:“小丫头没大没小。取笑他做什么?回头你要生娃娃,我就不信司凤不在乎。”

璇玑笑道:“司凤再也不会这个样子的。”

“还没过门就帮自己夫君说话。”玲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甚是戏谑。

姐妹俩又轻轻说了许多衷肠话,玲珑到底是怀孕地人,站久了只觉腰酸,这孩子虽然没怎么折腾她,没让她上吐下泻什么的,但她往日的精力好像全没了,很容易就觉得累,腰酸背痛。她捶了捶腰,埋怨道:“这野小子,还在肚子里就和我抢力气,生出来还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模样。”

璇玑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玲珑白她一眼:“你怀孕了就知道,这是做娘之人的直觉!”

世上还有这种直觉吗?璇玑觉得很不可思议。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笑语,却是几个年轻弟子过来枫树林休息游玩,抬头见到璇玑和玲珑站在枫树下,不由都愣住,怯生生地行礼:“见过玲珑师姐,璇玑师姐。”

说完急匆匆转身就想走,一个女孩子走得急了,腰间系着的玳瑁坠子被树枝牵着掉在了地上,璇玑叫道:“你们等等。”上去将那玳瑁坠子捡起来,拍落泥土,递给那女孩子,柔声道:“不用急急忙忙的,拿去。”

那少女眼见璇玑的手伸过来,只惊得脸色苍白,身边几个同伴也是面露恐惧之色,恨不得拔腿就跑。璇玑道:“你的东西,拿去呀。”

那少女战战兢兢地接过坠子,连声谢也说不出口,掉头就跑。一行人跑了老远,隐约听见有人说道:“没被她碰到吧?坠子没被烧烂?听说她全身都带火,以前烧死过好多师兄……连掌门都怕她呢,文雨师兄他们都说她是怪物……”

“背后说些什么屁话呢?!有种过来说!”玲珑突然厉声高叫,颇有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那些孩子听到她地声音,早就一窝蜂散了,玲珑气得追上去几步,骂道:“一群烂嘴巴的王八蛋!别让我看到你们!明天就全部赶下山!”

璇玑赶紧扯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轻道:“你可别乱激动,小心肚子里地娃娃,还一蹦一跳的!”

玲珑怒道:“派里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些谣言,我们在地时候还不敢说,背后都传烂了!不好好练功,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爹怎么不管管!”

璇玑毫不在意地笑道:“他们可也没说错,我地确是个怪物。”

玲珑使劲推了她一把,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厉声道:“你别来说这种无聊话!没得听着就寒碜!什么怪物?你是怪物,那我们一家子都是怪物了?!”

璇玑还是笑:“我总是说不过你。”她回头展颜望向枫树林,满目火红的枫叶,如火如荼,放在平时,应当是游人如织,到处欢声笑语,她又道:“我一回来,许多孩子连觉都睡不好,你看,知道我来枫树林,结果他们没一个人敢来,看了我也要跑。爹还让我做七峰长老,哪里是这么容易地事。”

玲珑急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做你的七峰长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带成见的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回头就把他们全赶走!看谁还敢乱说!”

璇玑摇头道:“今天赶了,明天还有人说,用这种法子堵人家的嘴,最愚蠢无比,还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对少阳派不是好事。流言就是传上一千年,真实也不会因为流言而改变,天知地知,那便够了,何苦与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气。再说,我也不想做长老,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个懒惰性子,做了长老又要烦这个,又要顾全那个,哪是人过的日子。”

她见玲珑还是郁郁不欢,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看看我,我哪点不如你?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明明是美人儿才对。”说着她自己笑起来了。

玲珑哧地一笑,在她脸上一拧,道:“我才是说不过你!算了,不和那些无知的东西计较!坐井观天,目光短浅,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忽见何丹萍与楚影红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一见璇玑,楚影红便拍手笑道:“可算找到新娘子啦!新娘子,你家相公的人马都来喽!想不想偷偷去看他一眼呀?”

何丹萍过来扶住玲珑,也笑道:“璇玑,司凤来了,准备一下,后天就大婚了。”

璇玑自从回到少阳派等禹司凤来提亲,一等就是大半年,足有大半年没见到他,心中自然是想念无比,她见众人都笑吟吟望着自己,知道她们起了玩心,要教唆着她去偷偷找司凤说话。这里的风俗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见面,但他们都是修仙者,所谓风俗也不过是拿来应景而已,并不会太当真。

于是她说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三个女人都笑了起来,何丹萍道:“在少阳峰顶上的花厅里呢,正和你爹爹谈大婚的事情。你这孩子,才半年多没见而已,后天不就见着了?这就憋不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带着三人偷偷上了少阳峰。两个大人当然是不会做偷听偷看之类的事情,只是站在窗下笑,玲珑和璇玑两人一人趴在窗边一人趴在门前,就着缝隙朝里面偷看。

禹司凤果然坐在花厅中,长袍乌帽,神采飞扬。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也不知隔了多少个秋天没见了。璇玑本来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过来偷看,这会却不知怎的,只觉心跳得厉害,突然发觉偷看一下也不错。

只听里面有人说了几句什么,听不真切,跟着禹司凤放下茶杯,突然抬眼,准确无误地朝璇玑偷看的这个方向望过来,微微一笑。璇玑大窘,赶紧缩手想退开,谁知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褚磊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几人。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六章 忘却三生(六)

“两个淘气包。”他笑着说,在璇玑肩上一拍,却回头瞪着玲珑:“有身子的人也跟着胡闹!方才敏言去枫树林找不到你,急得和陀螺似的,你还不赶紧回去?”

玲珑哼了一声,撅嘴道:“让他急着嘛!还能急死不成?一天到晚不给我这个那个,烦也烦死了。”

褚磊瞪了她一眼,“胡闹。”回头对禹司凤道:“司凤你随我来,为你安排客房。”

禹司凤答应一声,缓缓走出来,褚磊故意走得很慢,似是留点时间给他二人说句要紧话,玲珑她们几个也躲在后面不出来。禹司凤笑吟吟地经过璇玑身边,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跟着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理顺乱发,这才转身走了。

玲珑憋不住赶紧跑出来,扯着她的袖子连声问:“他说什么说什么?”

璇玑一头雾水,喃喃道:“他说,后天看好戏……要我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什么好戏?完全摸不着头脑。连楚影红也搞不清这少年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个问题一直让璇玑想到晚上睡觉,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后天是大婚,他要在大婚上搞什么好戏呢?哎呀呀,真是想得脑袋都大了。她干脆不想,倚着床头看了一会书,摆弄一会架子上的凤冠霞帔,好容易才沉沉睡去。

恍惚中,只觉身入一个幻境。周围光怪陆离,莫可名状。自己变成了罗计都,在床上睡着。等白帝用匕首来斩首,剖腹取心放进琉璃盏。她又惊又惧又怒。百般挣扎,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再一个恍惚间,自己像是被人放进了琉璃盏,无法动作。白帝的双手犹如抚摸情人一般,轻轻摸着琉璃盏。低柔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做一个琉璃美人吧……

她只觉喉中苦涩,几乎要嚎啕大哭出来。她什么也不是,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修罗,连畜牲也不是。她只是用琉璃堆出来的怪物罢了,流离在六道之外,却只想做个最普通不过地凡人。

周围仿佛有烈烈的火焰灼烧,火焰中现出一个人影。浑身是血,早已看不出容貌,只有额间一点金印闪闪烁烁。那人低声道:“我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当初为心魔所困,犯下这等罪状。罪有应得。卿如今喜乐平安。甚慰。天帝曾谕:有心者,凡间即天庭。卿则可改为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保重。”

语毕,火中似有修罗狰狞,生生将他抓了回去,生嚼活吞。那修罗目光灼灼,极为英武,观其面目,竟有八分像罗计都。

璇玑只觉惊心动魄,不防那修罗陡然抬头望向她,大掌一挥,冲天的火焰朝她袭来,璇玑大惊失色,浑身猛然一颤,睁开眼,才发觉是一场梦。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裳。

是梦?非梦?那是白帝与罗死后在地狱里地景象?

璇玑惶惶然起身,此时晨曦微露,一夜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心口跳得极快,她忍不住用手按住,想到白帝说的: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不由微有触动,靠在床头感慨万千。

午后玲珑又来找她说话,璇玑便问她:“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玲珑倒是一怔,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什么。她面上一红,低声道:“早就没有啦。你说地对,是我自己没放开,所以每天都梦到……那个人。现在生活安逸,又有了孩子,我再也没想过他。”

她见璇玑不说话,便又道:“都会过去的,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当时我们觉得好困难,根本过不去,可是总有一天,慢慢地,等你突然想起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把那过不去的坎丢在了后面。”

不错,时间慢慢流逝,天大地事情也会被时间的浪潮洗刷成碎片,再也找不到痕迹。今天笑,明天哭,后天觉得活不下去,一切都是那么烦琐,又是那么平淡,这就是人生了。

“谁没有个刻骨铭心的事呢?不过再刻骨铭心,回头总有一天也会忘掉。”玲珑这样说。

璇玑突然发现自己要对这个姐姐刮目相看,姐姐果然是姐姐,她懂得道理还真的是很有道理。玲珑,我发现你越来越像睿智老头了。”

睿智老头是山下镇子上一个算命的先生,据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人文风俗,几乎就没他不知道的,所以人家背地里都叫他睿智老头,又亲切又诙谐。

玲珑轻嗔薄怒,揪着璇玑的辫子急道:“乱说!我哪里像那个长着大黑痣的老头?!”

璇玑赶紧笑着躲开,叫道:“是气质!气质啦!”

“他有什么气质!敢和本小姐比!”

两人正在床上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钟敏言在门外如丧考妣地叫道:“玲珑!你不要乱来!小心碰着磕着!”

说着他就赶紧推门进来了,忙不迭地要把她扶下床。玲珑急得只叫:“我就只能在床上躺着睡着?这娃儿生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我像木头人一样躺十个月不成!”

“你肯躺着最好,伤了胎气可不是小事。孩子事小,伤了你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

钟敏言自从知道自己要当爹之后,毛糙地脾气一瞬间就改了不少,以前少不得要和玲珑两人对着干,如今竟是对她百依百顺,合理的不合理的统统宠着捧着,比放在手里地珍珠还呵护。璇玑咬着手帕只是笑,道:“姐夫索性用根绳把玲珑捆在手边。岂不是安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