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袂脑中闪过绿头鸭和后山那一大片竹海:“后山有一片麻竹林,春笋刚刚冒尖,我带战士们去挖些回来,腌酸笋吃怎么样?”

“春笋!”这倒是个好主意,“多吗?”

部队是去年进驻这里的,有些地方,不要说司务长,怕是侦察团的一些侦察兵都没有去过。

苏袂点点头:“挺大的一片竹林,春笋长出来不少,挖回来配菜的话,够吃一段时间了。”

大胖听到苏袂说竹笋,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们上午就是去那儿挖笋去了?”

“对,”苏袂道,“回来时,我还捉了只抱窝的绿头鸭。”

“鸭子!”大胖双眸陡然一亮,“鸭子喜欢群居,有一只就有第二只,在哪捉的,等会儿上山,带我们去看看。”

“好。”苏袂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让她做饭,不管是挖笋还是捉鸭,干什么都行。

司务长要带人留下等会儿接收海岛农垦队送来的土豆,不能随他们上山,可苏袂那一手刀功,解释得看似合情合理,他心里的警惕却不曾放下半分。

“大胖,”司务长将人叫到一边,叮嘱道,“注意点苏梅。”

“苏梅!”大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笑道,“师傅,您多心了吧,咱这是啥部队,能进来的哪一个不是祖宗十八辈地查了个遍。”

“呸!不懂别乱说,”司务长瞪他,“我们军人是查得严,家属谁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个地去深挖,还不是地方上怎么说,我们怎么认。”

“应该没事吧,”大胖挠头,“你上次不是还瞒欣赏人家的一手刀功吗?”

那副见猎心喜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呢,结果这才几天,就变了脸,啧,老男人啊,心思就是深。

“你那是什么表情?”司务长气道,“我是欣赏她一手刀功,可这不代表我就眼瞎地看不到她身上的违和。”

“什么违和?”

“她一个村姑,又不是名厨的后人,练什么刀功?”

“苏梅不是说了吗,人家喜欢剪纸,可家里穷没有纸…”

司务长瞪他,“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大胖缩了缩脖子,认怂道:“行行,我一定警惕,时时刻刻在心中默念,苏梅是可疑人员,苏梅是可疑人员,坚决不被她那一手刀功吸引,不做忠诚的舔狗…”

司务长:“…滚!”

大胖嘿嘿傻笑两声,转身与背好竹筐扛着铁锨的3名小战士和苏袂,相伴着出了食堂。

目送大胖和苏袂等人远去的背影,司务长想了想,招手唤了名小战士,“我想做道点心,你去王家帮我把林连长的两个孩子抱来,让他们等会儿帮我尝尝味道。”

“啊!”小战士愣了下,“司务长,我的舌头也很灵的。”

“我这道点心是给孩子吃的,你一个大人跟着瞎掺和什么,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哦哦”小战士被训得一愣一愣地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小战士抱着小黑蛋,领着林念营过来了。

“司务长,”小战士把小黑蛋放在灶前,对做土豆蒸糕的司务长道,“我把念辉、念营带来了。”

“嗯,”司务长揭开锅盖,把蒸熟的土豆放在石臼里,拿了个短粗的擀面杖一边把土豆捣碎成泥,一边冲小战士挥了挥手,“你忙去吧。”

小战士瞅了眼石臼里的土豆,失了兴致,闻言忙不迭地跑了。

“你们俩哪个是念辉呀?”司务长手下不停,看着两个孩子笑道。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两个孩子好奇的同时,心里也胆怯着呢。

“我!”小黑蛋怯生生地举了举手,双眼骨碌碌地打量着四周。

“那你就是念营了。”

林念营点了点头:“伯伯好。”

“乖,那边桌子上有糖,你一块,给弟弟一块。”

两人拿了糖,乖乖道谢。

“谢就免了,”司务长笑道,“念辉,能不有让你娘送我一副剪纸啊,听说你们陕北的剪纸贼漂亮了。”

第16章

“啥是贼漂亮?”小黑蛋口里含着糖,扭头问他哥。

林念营剥开糖纸,把糖送进嘴里,瞅了眼糖纸上的小兔子,“就是很好看,像这上面的小兔兔一样可爱。”

“哦,”小黑蛋点点头,把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糖纸捡起来,塞给林念营,“我把贼漂亮的小兔兔给你,伯伯再给糖了,你把里面的糖给我吃吧?”

林念营抿抿嘴,不想给,遂提醒他道:“伯伯问你可不可让婶婶送他一副剪纸,你还没回答。”

“啊,忘了。”小黑蛋不好意思地朝司务长笑了笑,自动忽略了“送”这个字,“伯伯,你要让我娘给你剪什么?”

“我们家穷,没钱买纸,你买好纸给我,说要啥,我拿给我娘,我娘不吃饭不睡觉,一气儿准能给你剪好。”

司务长取了只粗白碗,舀出捣好的土豆泥,放在案板上,回头仔细打量了眼古灵精怪的小黑蛋,问道:“你娘什么都会剪?”

“嗯嗯,我娘会的可多了。”小黑蛋好奇地走到他身边,趴在案板上看他转身又拿了个碗,舀了碗灰扑扑的粉,拿筛子细细地过了一遍,留了精细的部分在案板上,心痒痒地伸手粘了点送到嘴里尝了尝。

“好吃吗?”司务长笑着打开糖罐捏了撮红糖洒在上面。

小黑蛋皱了皱脸,咬碎嘴里的糖块混和着生粉咽下,“不好吃,这是什么?”

“糯米粉,”司务长把糯米粉和红糖拌开,继续问道,“你娘很喜欢剪纸?”

小黑蛋觉得这位伯伯挺好说话的,他吃了案板上的糯米粉也没骂他,“嗯,她可喜欢了,家里没纸,就拿树叶呀,瓜皮呀什么的剪,剪的可好看了,有抬轿子的小老鼠,吃瓜的小黑蛋…”

“小黑蛋不是你吗?”林念营疑惑道。

“对呀,我娘剪的我可像了,还剪了姥姥、姥爷、舅舅、大哥…大姐…大黄小花小草,唉,”小黑蛋支着肘抵在案脚上,捧着脸,轻叹了声,感概道,“老多了。”

司务长低头看了眼小黑蛋,小家伙脸上的神情作不了假,他是真觉得他娘善长剪纸喜欢剪纸,“除了用剪刀剪这些,你娘会不会用菜刀在红薯、萝卜、土豆上刻个花啊猫啊什么的?”

“会呀!”小黑蛋在老家吃他娘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伤了,不怎么愿意提起,遂趴在案上,踮着脚尖看司务长把土豆泥倒在拌了红糖的糯米粉上,揉和成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放在案上排成一溜,然后取一个在手心里团了团捏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来。

“比你娘刻的好看吧?”司务长托着小老鼠问道。

小黑蛋颇是一言难尽道,“伯伯,咱能别废这功夫吗?直接做成一个团子多省事。”

“没你娘刻出来的好看?”司务长学艺以来,一手面点还没被人如此嫌弃过。

小黑蛋瞅了瞅他手里灰白的小老鼠,“我姥姥说我娘很有红军的开创精神。”

“什么意思?”林念营道。

“我娘用白萝卜刻出来的小老鼠,会给它装对红萝卜刻的翅膀,穿上波菜叶做的小裙子,系一根韭菜叶腰带,戴个白菜叶的帽子,蹬双白菜根的鞋子…”然后浇一勺夏日里存放的杨梅汁(背影图),洒点盐(暗夜里下的雪),放点辣椒碎(裙花)…小黑蛋一想到那味道,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司务长盯着手里灰白的小老鼠,突然就觉得特寡淡,特没看头,哪哪都入不了眼了。

林念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婶婶好厉害哦!”

光是想一想,那小老鼠就可爱的不行,想要!

“不许跟我娘要!”小黑蛋偷偷吃过一次小老鼠,两次黄鹂鸟,三次合家福,被那千奇百怪的味道伤到了,深怕他娘被林念营一句话勾起姥姥说的什么创作欲,大做特做地乱霍霍东西不说,再入了迷忘记了给他们做饭,随便拿做出来的东西打发他们的肚肚。

司务长放下手里的小老鼠,打开库房,扫视了圈货架上的食材,拎着竹篮出去采了把青翠欲滴的艾叶尖,一捧娇艳的紫藤花,几朵碗口大的山茶花,分别捣碎成汁,用过滤的汁水重新和了三个面团,捏了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碧绿叶子,一朵朵紫的、粉的、红的花儿。

先前的面团也没有弃之不用,而是团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小面果。

花儿、果儿对应着叶子的形状放好,上笼蒸起。

林念营围着司务长看得惊叹连连。

小黑蛋双手托腮蹲在门口,看着外面蒙蒙而下的细雨,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大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折腾呢,蒸一个包糖的那什么糯米土豆团子它不好吃吗?

十来分钟后,花儿、果儿出笼。

司务长盯着摆盘漂亮的精致糕点,也开始怀疑人生了,他好像、也许、就是…被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给绕进圈里了。

林念营洗过手,拿了个叶托果,双手捧着,半天不舍得咬上一口,太漂亮了!

小黑蛋耸了耸小鼻头,不是什么奇怪的味道,清香中透着一丝甜,闻着怪香呢。

拄着双膝站起来,小黑蛋慢慢挪到小桌前,看着盘中晶莹如玉个个形状各异的点心,舔了舔唇,想吃。

司务长目光复杂地将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尝尝。”

小黑蛋迟疑了下,揪了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软糯的清甜味在口中泛起,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

比买的点心少了些甜,多了些淡淡的艾叶香和花的芬芳。

“好吃!”小黑蛋看着司务长双眸一亮,拿起点心,三两口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赞道,“你比我娘厉害!”

司务长抽了抽嘴角,并不想要这份夸奖。

招手唤了先前的小战士,指了指着桌上的点心:“自己留两块,剩下的拿个篮子装了,给两个小家伙带回去。”

“谢谢伯伯!”林念营和小黑蛋齐声道谢。

“伯伯,”小黑蛋伏在战士的怀里,一边由他抱着外向走,一边冲司务长挥手笑道,“明天,我能过来找你玩吗?”

海岛农垦队运送土豆的骡马挑担队来了,司务长侧身从小战士身边匆匆走过,上前跟此次带队的负责人打招呼,听到小儿的话随意“嗯”了声。

送走农垦队,清点土豆入库,司务长心里犹自觉得不踏实,第一次在溪边遇到苏梅,他真没想那么多,只当是乡下姑娘,干活麻利,或是家里长辈是个有名的厨子,自小教导出来的。

后来王营长的勤务兵过来帮她请假,出于好奇,出于对她刀功的欣赏,闲聊间他不免就多问了些她的情况,才知她祖上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自己也没有专门学过什么厨艺,灶上会的只是寻常的家常小吃。

那时他心头就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疑惑。

这次近距离再看,苏梅指腹是有茧,薄薄一层的厚度,绝练不出那手刀功。

还有她那双眼,沉静得彷似一汪海水、包揽万象,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越想越不对劲,跟副班长交待了一声,司务长转身去了军部,通报后,被领进了周长弓的办公室。

“你说苏梅一手刀功,比你这个经年的老厨师还要出彩?”陈莹受罚后在家里一连闹了两天,老丈人也打来电话大骂,说他这个师长当得没用,护不住妻子,妇人间的一点口舌小事,也值得他们军部上纲上线,个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为此,周长弓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现在听到苏梅的名字就头痛,心里也多了丝不喜。

“嗯。”司务长点点头。

周长弓眉间拢起,带着不耐:“报给侦察连,让他们查…”

“查什么?”宋政委推门进来,笑道,“我怎么隐隐听到了苏梅的名字。哦,司务长也在啊,正要找人问你呢,苏梅去上工了吧,给安排了什么活呀,累不累,女同志咱们要多照顾点…”

“小宋!”周长弓打断宋政委,直接道,“司务长说苏梅的刀功,比他这个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厨师都强。”

“恭喜司务长,”宋政委拱手笑道,“得了个好助力呀,这下你可不要再抱怨工作担子重了…”

“小宋!”周长弓不悦道,“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还是存心包庇?”

宋政委唇边的笑意敛去:“周师长这帽子扣的…苏梅一个军烈家属,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军营,她犯了什么错?或者说她能犯什么错?需要我包庇?”

周长弓被一连三问,顶得失了颜面,霍的一下站起来,拍桌子叫道:“她一个不满25岁的女同志,刀功比司务长都厉害,这本身就是问题!”

宋政委亦被激起了几分火气:“谁规定了年轻一代就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看周长弓还要叫嚷,宋政委摆了摆手,长吐了口气,冷静道:“当年,林红军在新兵连找到林建业,带他回林家,林老跟他现在的夫人为了验证真伪,先后派了四五拨人去陕北深入调查。”

“苏梅身上但凡有一点问题,林老都不可能让林建业娶她。”宋政委看向两人,讽刺一笑,“说得再难听一点,苏家要不是在抗R期间救治过多位革命战士,又红又专,林红军不管摆出多少事实,来证明林建业就是他弟弟,林老都不会认。”

“万一是来的时候,”周长弓道,“在火车上被人调包了呢?”

宋政委看向司务长:“你跟她近距离接触过吧?”

司务长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没有易容的痕迹,小黑蛋言谈间对她亲切而又熟悉。”

说到这里,司务长也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遂补充道:“那孩子,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是个机灵鬼。”

小孩子最是敏感,苏梅是他娘,朝夕相处,他的感受最深,若真有问题,方才孩子谈起她时,不会依恋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无可奈何,想来可知,母子俩的日常相处有多轻松可乐。

“为防万一,”周长弓坚持道,“还是交给侦察连查查吧。”

第17章

“侦察连没空,”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周长弓还揪着不放,宋政委脸色难看,语气里带了不耐,“过两天赵恪回来了,他们要进山拉练。”

“那就在赵恪回来前,把这事查实。”周长弓掷地有声道。

“行!”宋政委冷笑,“你只要不怕赵恪回来跟你闹,你尽管查。”

“这关赵恪什么事?”周长弓气道。

“你说关他什么事!”宋政委下颌微台,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讥讽,“林建业才牺牲几天呀,家属在营区就被咱们自己人欺负,他带队去边疆没有护住林建业,本就自责,得知此事,不跟你翻脸才怪!”

“你就等着他回来跟你拔枪大闹吧!”

说罢,一转身,摔门而去。

周长弓:“…”

好气哦!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今天真要下令查办了苏梅,以赵恪的脾气,回来真敢对他拔枪。问题是,这事…赵恪固然要受处分,他也落不了好,苏梅毕竟是烈士家属。

司务长觑了眼周长弓黑沉的脸色,摸了摸鼻子,挺不自在的,他只是觉得苏梅身上有些违和,就过来上报一声,免得真有什么,悔之晚矣。

宋政委的话也不无道理,烈士军属,他们一个不合理,一个违和,本着固有的思想,就想将人关押查办了,岂止人寒心啊,搞不好还会出人命。

今个儿这事,是他冲动鲁莽了。

宋政委甩门走了,周师长这个台阶只能自己给了。

清了清嗓,司务长试探道:“要不,咱给林老打个电话,问一下当年他让人去陕北调查的情况。”

周长弓双眼一亮,林老跟他两个儿子不和,林红军就不提了,林建业牺牲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打个电话过来,关心一下两个孙子和苏梅的近况。

心里怕是巴不得寻苏梅一个错处,借此甩去三个累赘。

自己这时候打电话过去,他说不定还会提供些素材,给个准话,来个大义灭亲什么的。

彼时,便是赵恪回来了,想为苏梅出头,也晚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心里这么想着,周长弓脸上渐渐便有了笑意。

司务长看得古怪,心下突然就不安了起来。

“我来打吧,”司务长一把抢过周长弓手里的电话,在他愕然的注视下,强笑道,“我比较了解情况。”

周长弓想了想微微点了下头,把电话簿递了过去。

司务长接过,盯着那一行数字深吸了一口气,拨了过去。

花城市委,秘书接到电话道了声“稍等”,起身走到隔壁办公室,对伏案工作的老人道:“林副书记,海岛部队来电。”

老人写字的手猛然一顿,笔尖刺破了文件的纸张,天阴屋暗,办公桌上亮着盏灯,老人僵直的侧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拉长定格,仿似一道时光的剪影,带了几分凄惶的沧桑,半晌,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电?”

秘书恭敬地立在门口:“海岛部队,周师长来电。”

海岛部队是对外的称呼,两人都知道它的性质,也知道这个部队唯一跟老人有关系的那人,数日前已经魂断边疆。

“转过来。”

“是!”

桌上的电话响了几声,老人才松开笔,右手轻颤地覆了上去,然后拿起。

“什么事,说。”声音极冷。

“林副书记您好,我是海岛部队总管后勤伙食的司务长陈大明,林建业牺牲后…”

林老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按着心口,眼神一片恍惚。

“部队照顾苏梅,让她进了农垦食堂帮工,我发现一些情况,想跟您核实一下,”司务长等了一下,电话里静默无声,心下一突,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听我们宋政委说,几年前您派人去陕北调查过苏梅一家,那您可知,苏梅会剪纸,有一手好刀功?”

林老精神恍惚地“嗯”了一声,抖着手去拉抽屉,拉了几下,没有拉开。

秘书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动静,忙开门闯了进来,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白瓶,打开,倒了颗药丸塞到他嘴里,端了水给他。

嗯,嗯是什么意思?

司务长握着电话迷惑地想:是说知道吗?

那样的话,苏梅的刀功就是过了明路,公布在资料上了。

司务长移开电话,看向周长弓。

“怎么说?”周长弓急道。

“林老知道苏梅有着一手好刀功,”司务长捂着话筒,请示道,“还要问吗?”

“既然知道,还问个屁啊!”周长弓气得冲他挥了挥手。

司务长忙移开手,对着话筒道了句“打扰”,挂断电话,冲周长弓敬了个礼,一身轻松地出了军部。

林老缓过劲来,把电话举到耳边,对面已经挂断。

放下电话,林老捧着搪瓷缸怔忪了一下:“我好像听对方说…苏梅什么?”

“臭小子的媳妇不是在老家吗?”林老疑惑地看向秘书。

秘书颇是一言难尽地抬头瞄了眼自己这位工作狂的顶头上司,心疼林建业和林念营三分钟,“建业出任务前过来看您和念营,您当时在忙,他便先去了学校一趟,正好看到建国带着同学挤兑念营是没人要的孩子…”

这事,林老当天听妻子提过,说建业嫌弃念营被他们养的没有血性,将人打抱送回老家给他那个会耍大刀的小媳妇带了。

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林老点点头示意秘书继续。

“建业觉得您对念营不够重视,相比着…”

林老抬头瞟了他一眼,“没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相比着夫人和建国,您这心偏到了胳肢窝里。”

林老笑了,“是他会说的话。”

秘书瞅着他的笑脸,轻吁了口气,“海岛部队去年申请的家属区,有一批先一步建成了,建业任务紧,来不及送念营回去,就提前申请了家属随军,让苏同志带着您小孙子念辉过来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老皱眉看向秘书。

他工作忙,生活上的一些私事,大多是秘书在处理。

秘书垂了垂头:“夫人说您工作忙,家里的小事就不要打扰您了。”

“小梅带念辉过来,可有先来家一趟?”

“来了,”秘书笑头,“还给您带了些土特产。”

“陈美如同志(他妻子)没说,留娘俩在家住两天,让我这个当爷爷的见见小孙子?”

“这个,”秘书迟疑道,“应该是说了…”

林老手里的搪瓷缸“砰”的一声掼在了桌上,随之他扶着桌子起身道:“备车!”

“您等下还有一个会议。”

林老站在桌前,默了默,推开椅子…

“您明天要下乡视察会县的公路修筑情况,后天还要见几位华侨,请他们帮忙购买橡胶苗…”

林老疲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从下月起,我的工资福利不要交给陈美如同志了,分出来一半,给小梅和两个孩子寄去。”

“已经分出五分之二给您那些战友家属了,再分…夫人怕是不会同意。”

“那就让她来找我。”顿了顿,林老又道,“明天下乡你不用随我去了,买些吃的用的开车替我去看看他们,帮我问问小梅日后有什么打算?对两个孩子的归属有什么想法?”

“是。”

苏袂带着人转过松林,大胖4人抬头就见坡下,数千米之外,那随风舞动的层层竹海。

“好、好大一片呀!”小战士止不住地惊呼道。

大胖难掩兴奋地看向苏袂:“竹笋冒头的多吧?”

“嗯,”苏袂跳下土坡,“很多。”

“走,”大胖一挥手,“挖去。”

说罢学着苏袂的样子,蹦了下去。

结果秃噜了一身泥,惹得跟来的3个战士大笑不已。

到了林边不等苏袂开口,大胖就定下了规矩,“三挖二,五取三。”

“放心吧,班长,我们还想着,这笋源源不断,吃不完呢。”

经历过末世的苏袂,不由多看了大胖几眼。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大胖疑惑道。

“这个规定挺好的。”苏袂放下竹筐,提起铁锨,踏进竹林,微弱的精神力展开,驱逐林中有可能存在的毒物,然后选中目标,三两下就是一颗。

大胖4人跟过来围观了会儿,记住苏袂三个深挖的步骤,然后各自选中一颗试了一下,发现不行,力气不够。

苏袂朝着一个地方深挖三下,随手一掰就是一颗,他们要十来下才行。

“唉!我们4个大男人,竟没有一个,比嫂子力气大的。”

大胖跟3名小战士深受打击,却也不愿就此服输,4人商量了下,决定两人一组,协同作战,合力攻坚。

慢慢地5人挖出来的竹笋就堆成了两个小山包。

还是苏袂看时间不早了,喊了停。

“你们先各背一筐竹笋下山,我去寻寻看,还有没有鸭子。”苏袂抹了把额头的汗,拄着铁锨喘了口气,这具身体没怎么锻炼过,有些虚,明天起来,只怕浑身都要痛了。

大胖坐在一颗粗大的笋上,呼呼喘了会儿气,冲苏袂摇了摇头,“嫂子别逞能了,你赶紧坐下歇一会儿吧,鸭子我们改天再捉。”

“对对,嫂子你赶紧坐下歇一歇。”小战士看了眼苏袂汗如雨下,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忙抱起一颗笋擦了擦上面的泥,放到苏袂跟前,给她坐。

第18章

苏袂被几人劝住,五人坐在笋上休息了会儿,拿起竹筐各自压实地装了满满一筐背下了山。

食堂众人见几人回来,连忙迎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卸下,并端来了一碗碗姜茶。

一口气饮下半碗,辛辣的热茶从喉咙一路滚到肚,浑身的毛孔都舒爽地张开了,几人长舒一口气,才觉得活了过来。

“师傅,”大胖对站在筐前拿了竹笋查看的司务长道,“山上我们挖的还有两千多斤没有背回来,再给我几个人呗,趁着还有些天光,我带大伙儿再上山一趟。”

“行!”司务长放下竹笋扭头叫道,“小李、小王、小张…你们几个背上竹筐,随你们班长上山。”

大伙儿欢呼一声,冲进库房取了竹筐背上,围在大胖身边叽叽喳喳地朝外走。

苏袂手一抬,喝光碗里的姜汤,放下碗,拿起竹筐…

“苏袂!”司务长叫道。

苏袂回头,目带寻问。

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司务长突然就觉得下午自己的那点猜测忌惮,放在她身上,更像一种亵渎。

双目不好意思地闪躲了一下,司务长道:“天晚了,你家里还有孩子,这趟就别跟他们上山了,早点回家吧。”

说罢,转身拎了个篮子塞给她,“来这么久,还没吃过咱这边的海鱼吧,我给你拿了两条,带回去切成段上锅蒸,尝尝,味道不错哟。”

“是呀,嫂子,这么晚了,你就别着我们跑了,带上吃食,”下午一起上山的小战士回头,跟着劝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司务长,你这也太抠门了吧,”另有战士笑着打趣道,“光给鱼,不给点米面,让我们嫂子光吃海鱼呢?”

“去!”司务长挥手笑骂道,“就你们聪明,当我想不到啊。”

再跑一趟,这具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苏袂放下竹筐,接过篮子道了声谢,随炊事班的战士们一起出了食堂,于溪边分手,他们抄近路进山,苏袂抬脚朝半山腰的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苏袂脚步没停,往后又走了几十步,推开篱笆门,朝内喊道:“我回来了。”

“娘,是我娘回来了。”小黑蛋丢下手中的竹节枪,趿着草鞋就从东耳房冲了出来。

林念营紧随其后。

“娘——”

“婶婶!”

苏袂放下竹篮,张开双手。

两人笑着,一前一后冲进了她的怀抱,苏袂环着两人,一使劲…人抱在半空,脸却陡然变了颜色,冷汗跟着就下来了,心脏像被什么紧紧地绞着,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张宁和王老太正在堂屋合线,探头看了一眼,冲娘仨叫道:“还不进屋。”

“娘!”

“婶婶!”

林念营跟小黑蛋疑惑地抬头。

苏袂眼前发黑,意识有些模糊,朝后踉跄地退了下,抱着孩子倒在了泥地里。

林念营和小黑蛋看着身下双目紧闭的苏袂,惊恐叫道:“娘——”

“婶婶——”

王老太、张宁心下一咯噔,丢下手里的线,冲了出来。

“苏梅——”

“苏梅!苏梅!你醒醒…”

“快!快送医院!”

“哇…娘、娘…”

“呜…婶婶…”

“不,不用…”强大的毅志力和应变度,让苏袂迅速反应过来,在倒下前给绞痛的心脏注入了一丝能里。

“梅子,你真没事吗?”王老太环抱着苏袂,强自镇定道,“别跟大娘逞强,大娘虽然老了,担点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大娘,我真没事。”苏袂安抚地拍了拍老太太环在她胸前的胳膊,撑着地坐起来,张宁、老太太连忙小心地在后扶着。

苏袂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林念营、小黑蛋膝行着从她脚边挪到她手边,怯怯地不敢上前,怕自己再像方才扑过去,累得她倒下。

苏袂的手在蓑衣上抹了一把,擦去上面的泥,抬手揉了揉他们的头,笑道:“别怕,我没事,我还要陪你们长大,陪着你们慢慢变老呢。”

“哇娘…蛋蛋好怕…”

“婶婶呜…你别丢下我们…我们乖…”

苏袂看着哭泣的两人,心里跟着酸酸涩涩的,她前世不曾结婚,不曾生育,从没养过孩子,陡然接下了原主身上的担子,也只当自己接了份任务,履行着一份职责。

可感情这事,却不是人力算计和把控的,两人的依恋、信赖、亲腻,让她不知不觉在融入这个小家的同时,也放下了心防,此刻更是想…学着去回应这份依恋的亲情。

揽着肩将人拥进怀里,苏袂轻轻拍着两人的背,笑道:“快别哭了,我干活累了一天了,好饿呀,我带了米和海鱼回来,咱让王奶奶给我们蒸白米饭和海鱼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