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脸一热,甩开他的手急急进了屋。

屋内小黑蛋和小瑜儿已经睡熟了。

苏梅双脚一蹭脱了鞋,越过中间的两人睡到了床里。

赵恪进来没说啥,拉灭电灯,脱下外衣、长裤掀被上了床。

苏梅垂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没敢吭声没敢动,半晌听着床外的赵恪睡熟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脱了外衣穿着宽大的背心短裤重新躺下。

赵恪勾了勾唇,待她睡熟了,把两小只悄悄地移到床里,将人轻轻地拥在怀里,方满足地喟叹一声,沉沉睡了。

苏梅:“…”

明明该紧张不适的,可这一夜,苏梅睡得却是无比安心踏实,连赵恪和小黑蛋、小瑜儿什么时候起来的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小梅,”苏老爹正在院里整理菜地,转头瞅见闺女起来了,笑道,“饭在炉上温着呢,赶紧吃,这都八九点了别伤着胃。”

“八九点了!”苏梅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可不,都已经八点半了。

“爹,”苏梅拿了口杯牙刷刷牙,口里含糊道,“我娘他们呢?”

“你娘听几个孩子说,对门人家老太太天天给他们免费上课,一吃完饭就拿了捆菜干、半斤荞麦面、一斤红薯干带着孩子们过去了。”苏老爹放下铁锨,洗了洗手,给她盛饭道,“你三哥在院外拔草。”

苏梅放下口杯,洗了把脸,端起粥喝了几口,拿起个窝窝夹了筷子土豆丝吃,“拔草?”

“我看你秧的菜苗院里种不完,就让他过去把那片地儿开出来种。”苏老爹说着,指了指院子东边。

哪儿无宅子,是一片碎石荒草地,不肥,碎石还难处理,所以苏梅从来就没想过打那边的主意。

“爹,那边别开了,不好种,”苏梅吃完一个窝头,又拿起一个道,“部队有给军嫂们分地,先前他们顾忌着我的身体,就把我的那份取消了。有折腾那片地的功夫,还不如我在山下种一亩呢。”

“有分地啊,那得要,你不能种不要紧,每年收种我让你几个哥哥过来帮忙。”

苏梅“噗嗤”一声乐了,“爹,你算过没,几亩地的收成有没有车费贵。”

“车费…是不便宜,”苏老爹拿着烟袋无意识地摸了摸,一时有些犹豫,既不舍得那几亩地,也不舍得让闺女受累,“那要不,要个半亩,种个瓜菜,怎么也能抵两三个月的粮啊?”

一句瓜菜抵粮,让苏梅不由地想到了七月份的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还有三年灾荒。

“怎么了?”苏老爹看苏梅面上有些怔忪,便关切道,“是不想种吗?”

“不是,”苏梅咽下嘴里的食物,面色有些凝重道,“爹,我大学时读民生往事…”

“小丫还读大学了!”苏老爹乐道,“哈哈…没想到啊,咱家还出了个大学生。”

苏梅:“…”

“爹,末世前,我们那儿大学生太普遍了,比现在的小学毕业生还多。”

“这么厉害啊!”

“嗯,”苏梅点头,“国家富裕了,教育就跟着普及了。爹,民生往事里有一段对近几年的描述。”

“哦,怎么说?”

“说今年七月全国开始办人民公社,推广公共食堂,十月份往后两年还虚报了粮食产量。”

“什么是人民公社?”

当年苏梅也只是好奇看了一下,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有些地方她记得也不是太清楚,遂略有些含糊道:“好像是把家里的土地、粮食、农具、生畜等生产资料,以及一切财产都无偿收归公社所有,大伙儿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公社统一负责每年的生产盈亏。”

“现在村里生产实行的是互助,大伙儿也是一起上工,”苏老爹敲了敲烟袋,“只是土地还是大家的,土地上收获的粮食,谁家的还算谁的。这交上土地,一起种一起吃,也不是不好,就是干得多了干得少了,还都吃一样的饭,分一样的钱,时间长了怕是要出事。”

苏梅:“这个后来好像推行了工分制。”

苏老爹立马来了精神:“工分制怎么说?”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咱在村里挑一个最能干的人,按他一天的劳动量定一个标准,如果他干满一天是10分,那就看他这一天看了多少活,其他人比着他来递减,干的有他的一半就给五分,五分之一就给两分。如此到了年底或是秋收结束以后,就把所有社员的分数总值加在一起,用生产队的总收入一除,就是一个工分的价值了。”

“若是算出来,一个分值一毛钱,三哥要是干的有700个工分,那就是70块钱了,这70块价可以按市价跟队里换粮,也可以领出来花用。”

“这个不错。”苏老爹抚掌赞道。

“爹,公社最开始好像没有这样做的。”

苏老爹沉默了一瞬,转而又问:“你方才说公共食堂?”

“公共食堂就是吃饭不要钱,爹你想一下,挨家挨户收上来的就那么多粮食,一旦吃饭不要钱,大家都敞开了肚子吃,结果会怎么样?”

苏老爹:“咱家壮劳力比较多,再加上建业每月给家里的五块钱补贴,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了,就这也从来不敢敞开肚皮吃饭。小丫,虚报产量在这之后对吗?”

“嗯,”苏梅道,“今年十月份上面跟各县委开会,问了句,‘今年种麦和去年有什么不同?’然后各个县委就开始虚报产量,亩产千斤、万斤都出来了。”

苏老爹种了一辈子地,一听这话,就知道要遭。

苏梅:“从59年到61年,书上称这三年为灾荒年。”

苏老爹听得浑身直冒冷汗,当年大儿媳那可是地主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闺女,就因为42年的土改,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当年捡到她时,那饿的哟皮包骨,养了一个多月才不那么吓人。

“小梅,先不管那些,部队分的地咱得要,你不能干,爹就把你三哥给你留下。”

“爹,”苏梅起身收了碗筷道,“他又不是军人,部队哪会让他留下啊。”

“这…”苏老爹思索了一下,拍板决定道,“爹找赵恪想办法。”

苏梅直觉方才的话说早了,应该等他们走时在说,现在说了,这几日老爷子怕是心里不好受,待着都不安生。

然而苏梅想的还是简单,中午她就晚下工了一会儿,苏老爹扯着赵恪就领了十亩地回来。

3亩水田,4亩红薯,2亩土豆,一亩大豆。

苏梅瞅了瞅自己的胳膊:“我能种完吗?”

“不用你,”苏老爹笑道,“赵恪说给你三哥在镇上找个临时工,收种让他请假过来。”

苏梅转头看向苏老三:“三哥,你同意啦?”

“嗯,”苏老三特别开心,“小妹,以后我就可以护着你了。”

“那三嫂和孩子咋办?”

“赵恪说,让我送爹娘回去的时候一起接过来。”

苏梅四下看了圈:“他人呢?”

“在厨房帮咱娘烧锅呢。”

苏梅转身奔到厨房,饭已经做好了,赵恪正在给苏老娘递碗盛饭。

“赵恪,”苏梅也没有避讳苏老娘,“你给我三哥在镇上找的什么临时工?”

“还没找呢。”

苏梅一愣,转而便道:“那就别找了,让三哥跟爹娘一块儿回吧。十亩地都已经种上了,也就收割、挖红薯土豆的时候麻烦些,只要不是担稻子、挑红薯土豆,我应该能做得来。”

第92章

“晚点说,”赵恪说着递给她两碗面,“端去堂屋。”

苏梅看大大的白瓷碗里一个个小小的碗窝窝上点缀着笋丝菌子蒲公英,不由惊喜道:“荞面圪坨?”

“小丫以前吃过?”苏老娘笑道。

苏梅摇了摇头,吃倒是没吃过,就是刚来那天被周师长逮着很是科普了一番,说这个如何如何好吃,不过他说的是羊肉荞面圪坨,“娘,荞面圪坨煮熟了捞出来浇上羊肉汤,是不是更好吃?”

“什么饭放了肉不好吃?”苏老娘笑道,“今个儿这饭也好吃,娘用鱼骨熬了汤,放了大油。”

苏梅这才想起,家里的腊肉昨个儿吃完了,火腿早两天也没了,咸鱼干贝海带丝倒是还有剩。

“昨个儿发了肉票,明个儿让司务长捎两斤肉。娘,”苏梅问道,“你吃羊肉还是猪肉?”

“羊肉没多少油,还是买块肥猪肉吧,”苏老娘道,“回来炸了油,娘用油渣给你们包包子吃。”

“能好吃吗?”苏梅没吃过油渣包子。

“香着呢。”苏老娘笑道。

家属院带回的大油还有半坛,家里不缺油,相比吃油渣,苏梅还是更想吃肉。

赵恪又接了苏老娘盛出来的两碗荞面圪坨,转头看她,那张白嫩的小脸上就差写着我想吃肉了,遂一边示意她往外走,一边笑道:“想吃羊肉了?”

苏梅脑中闪过婚礼上,厨师做的手抓羊肉,还有好喝的羊骨头汤,点点头:“咱家要不要养几只羊?”

“不养。”赵恪直接拒绝道,“你要上班,孩子们要上学,谁有时间放它。你们食堂不是要分鸡鸭了吗,养鸡鸭吧。”

鸭棚都搭好了。

“好。”苏梅一碗递给廊下的苏老爹,一碗递给跟他蹲在一起的苏三哥,扭头冲西耳房的赵瑾、林念营叫道,“吃饭了。”

说罢,几步下了台阶,牵起院中玩耍的小黑蛋、小瑜儿的手,“走洗手吃饭。”

“娘,”苏梅一边带着两个小家伙在水池边洗手,一边探头问厨房的苏老娘道,“饭做的多吗?”

“给对门王家送吗?”苏老娘一个上午就跟王老太混熟了,知道她喜欢尝个鲜,又看她对自家几个外孙疼宠得很,什么果子糖的放了满桌,几个孩子跟在自家似的,想吃了都不用问直接拿了就吃,遂做饭时就多和了点面多添了几碗水,“多着呢,我这就盛。”

“给,”苏老娘盛了三碗放在托盘上递给苏梅,“端动端不动?”

赵恪伸手接住托盘道:“我来。”

“哎等等,”苏老娘叫住要走的赵恪,又飞快地盛了两碗放在托盘上笑道,“王家都送了,蔡校长那儿,你也送两碗过去吧。”上午人家蔡佳微也没闲着,又是给几个孩子上课,又是带着他们玩耍的,可没少费心。

赵恪点点头,端着托盘走了。

“娘,”苏梅牵着两个孩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舍得呢。”

苏老娘看了眼一下少了不少的饭,肉疼道:“是不舍。可老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小丫,娘看了,你这两个邻居,那对几个孩子真是没话说,跟你也处得来,日后多交好点,有个啥事咱伸把手,你有事时,人家能好意思不帮一把。”

“嗯。”苏梅点头。

荞面圪坨筋道,鱼汤菌丝鲜美,笋丝爽弱,蒲公英微微泛了点苦头,却也是别有一般风味,几个孩子都很喜欢。

片刻,赵恪回来,托盘里除了五只空碗,还多了一碗梅菜扣肉和一碗麻辣兔丁。

“梅菜扣肉是王大娘给的,”赵恪道,“麻辣兔丁是蔡同志送的。”

“这礼回的有点大!”苏老娘感叹了一声,心里越发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替闺女维系好这邻里关系了。

苏梅跟两家在一块儿吃饭吃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却忘了,这个年代肉食不常见,一般人家半年也不见一回荤腥,除了待客哪舍得送邻居。

这么多肉,苏老娘可不舍得一次性吃完。

拿筷子各夹了点在碟子里让大伙儿尝尝,端着还有些满的两碗肉菜就要收起来。

苏梅眉眼一跳,剩菜哪有新鲜的好吃。

“娘,”苏梅麻利地抢过苏老娘手里的碗,笑道,“我好久没有吃麻辣兔丁和梅菜扣肉了。”

说着,苏梅把梅菜扣肉往赵恪手里一塞,拿起筷子就把兔丁拨到了苏老爹、苏三哥、小黑蛋,还有自己和苏老娘碗里。

赵恪笑笑,给苏家二老、三哥、小黑蛋、苏梅碗里各夹了块五花肉片,剩下放在了他和小瑜儿、林念营、赵瑾面前,赵恪稍微还能吃一点辣,另三人是完全吃不得一点辣。

苏老娘看得心疼得直抽抽:“这天气也不热,放着慢慢吃,能吃个十来天。”

苏梅听得呆了一呆:“娘,放个十来天,你确定不馊吗?”

这又不是末世,没必要一个肉菜还留了又留吧。

苏老娘在椅子上坐下,夹起自己碗里的肉分给几个孩子道:“多搁点盐,每次做饭时热一下,哪会放坏。”

除了小黑蛋,林念营、赵瑾忙端着碗躲开了。

“姥姥,这盘子里还有呢,你吃。”赵瑾笑道。

林念营跟着点头附和。

苏梅回忆了下,发现逢年过节买的那点肉,苏老娘确实如她所说,热了又热,留上好久。

吃到后来,碗里的那点肉都热成咸油了,然后用热水冲一下碗又炒了盘菜。

不行!苏梅打定主意,每天不管做什么饭菜,决不能让它剩下。

收拾了碗筷,苏梅跟在赵恪身后出了门,赵恪上班,她去上工。

有苏老娘在,也不用背着小瑜儿一起去农垦食堂了,路上苏梅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赵恪,你要地,是因为听爹说了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吗?”

“嗯,”赵恪抬手顺了顺她的辫子,“还有一点,我想留下三哥。”

苏梅想了下:“你是怕他们对我…”

严格说来,她和赵恪对苏家三人都不熟,她的印象来自于原主的记忆,赵恪知道的都是调查来的资料。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恪牵起她的手,向山脚走道,“我不管原苏梅倒底有没有托梦,也不管他们倒底是真信了你是他们的小闺女,还是什么。为防万一,攸关你生死的主动权我决不可能自负地交到他们手里。”

“三哥一家过来,没事,咱们就是他们的女儿女婿,养老送终半分不少,若是他们起了别的心思,”赵恪双眼微微眯起,冷酷道,“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苏梅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能感受得到他们对我的感情。”

“我知道,”赵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们望着你时,那满眼的慈爱是作不了假的,我只是做什么都习惯了留一手。”

苏梅想到末世,想到后面那场十年运动,家人亲朋反目成仇、互相揭发,点了点头:“我以后说话注意点。”

“嗯。”赵恪将她送到农垦食堂,笑道:“别想太多,凭心走,一切有我呢。”

“知道了,那你准备将三哥安排在哪啊?”

“张宁大哥在镇上办了个陶瓷厂。”赵恪道,“上次你帮张宁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张家一直想报答,她大哥身份特殊进不来,早两天就托人跟我捎话,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这两天我抽空去跟他见一面,看能不能将三哥三嫂送到他那里,在陶瓷厂做个临时工。”

“啊,会不会太麻烦?”她那天之所以不顾犯病的危险救下张宁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他们一家对她和小黑蛋几个孩子那真是好的没话说,并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

“有来,才好有往。”赵恪安抚她道,“不怕,咱还得起。”

苏梅想想也是,日子长着呢。

“好了,”赵恪瞟了眼往这儿看了几回的司务长,“赶紧去上工吧,我看司务长好像找你有事。”

“嗯。”苏梅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食堂。

赵恪望着她轻快的脚步,舒了口气,小梅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对亲情有多渴望。若非如此,末世来的她怎么就那么容易受到苏家人的影响,提前几天就忐忑不安,人家一来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先一步说了实话。

苏家,希望真能值得她顷心相待。

不然,他不介意帮小梅多认几门亲,将他们打回原型,且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对小梅的来历不敢吐露半分。

“司务长,你找我?”

“嗯,听说你要了十亩地。”

苏梅点头。

“种得完吗?”司务长担心地道,“还有孵化房的活儿,你不会想辞工吧?”

“不辞,”苏梅笑道,“地里的活儿,我爹说交给我三哥就成。”

“你三哥!”司务长凝眉,“他不是军人,探亲的话是有时间限制的。能帮你做什么?”

“赵恪说给他在镇上找个临时工,这样收种时他就可以请假过帮忙了。”

“你爹和你三哥能同意?”司务长惊道。

“就是我爹提议让我三哥留下的…”话一出口,苏梅就不由一愣,苏老爹是不是也怕他们心中猜疑,所以为了安他们的心,才主动让三哥留下。

苏梅迎着日光眨了眨眼,她好幸运啊!

遇到了赵恪,遇到了苏家爹娘,还有小黑蛋几个可爱的孩子。

第93章

进孵化房挨个地调了种蛋的位置,又烧了会儿炕,帮小战士调了下灶里的温度,苏梅便跟着大胖等一众战士进了山,明天军嫂们带着孩子就到了,前几餐饭肯定要在食堂吃,所以他们得多准备点菜。

农垦食堂二三月份撒种的蔬菜,除了小青菜、小白菜、空心菜能吃,大多还没长成。而这三样菜还都是叶子菜,淘洗了老大一筐往热锅里一丢,瞬间缩小成了小小一盆,还往往因为油放的少,不爽不脆它还塞牙。

还不如山间地头随处生长的小笋子和野菌子呢。

前者虽然剥着费事了些,但只许稍放一点荤油,略略一炒,吃着就清脆爽口。后者煮个骨头汤丢上些,不但鲜美还滋补,吃不完晒干储存也方便。

人多时间还算尚早,他们一行就往山里多走了些。

苏梅认识的菌子不多,一路上她采的最多的就是小笋子、木耳和地衣,还有给家里老人孩子摘的山茶泡、山茶叶肉片、三月泡和野桑葚等零嘴。

大胖怕她累着,往往都不等她把竹筐装满,就把里面稍重的小笋子拿出来放到自个或小庄筐里,遂到最后下山回来,她拎着小零嘴,背了满满一竹筐木耳和地衣菜。

分的四亩红薯地就在他们住的山脚下,苏梅拎着包零嘴和一捆小笋子从农垦食堂下工回来,苏老爹带着三哥正在田间忙碌。

山间土地湿润肥沃,庄稼长得好的同时,杂草也极是茂盛。

一个下午,父子俩拔了一亩多地,杂草积了几大担。

苏梅挑了些嫩荠菜、婆婆丁,剩下的让下班回来的赵恪跟三哥一起挑去了后勤的牲口棚。

苏老爹下来时背了只竹筐,里面也放了几把给家里两只鸭子的嫩草,苏梅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提起竹筐刚要背起,就被苏老爹接了过去。

昨天把话儿说开,老爷子心口的哀痛缓解了不少,苏梅扶着他往山上走时,都有心情欣赏满山的青绿和脚边姹紫嫣红的野花了。

“真是个好地方!”苏老爹笑道,“咱老家那儿一眼望过去,除了几片寥寥的庄稼地,大多是高低起伏的黄土坡。风一吹,黄土漫天,迷得人眼都睁不开。吃一口水,都要走上五六里地去个小沟沟里挑,一桶水挑到家放上一宿,黄泥沙能积二指厚。”

“一听要过来工作,你三哥开心的哟,”苏老爹失笑道,“一个下午就没合拢过嘴。都乐傻了!”

“爹,你呢,”苏梅问道,“你和娘也喜欢这里吧?”

“喜欢,”苏老爹望着她慈爱地笑道,“有你待的地方,爹都喜欢。”

“那你跟娘就别回去了,”苏梅道,“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吧。”

苏老爹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成,你几个哥哥要被人戳脊梁骨哩,就是你那些侄子侄女长大也不好说人家。”

“有那么严重吗?”苏梅那个时代,独生女不要太多,给父母养老送终早就单单不是儿子的事了,不过同样的,闺女跟儿子一样有财产继承权。

苏老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几个哥哥如今都有工作了,一年给爹娘凑个来回的车票不是难事,趁着这几年身体硬朗,爹就多带你娘过来几趟,每次住长点好好陪陪你。”

“那你们这次能住多长?”苏梅道,“三个月还是两月。”

苏老爹一噎:“下月收麦,得提前走。”

“你和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下地割麦子吗?”

“麻雀多,麦场里不得有人看着。”

“累不?”

“不累。”

说话间,两人到了家门前。

院里,几个孩子拿着乐器各玩各的,乱糟糟的一片嘈杂,苏梅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小黑蛋你都吹破音了,能小点声吗?”

“哈哈…让他吹,”苏老爹乐道,“学什么不都得多练练。”

这要是一个还好,一溜四个,吹口琴、吹哨子、吹唢呐、拉手风琴,各练各的,苏梅就进院洗手的这么一会儿,便被吵得头大。

也不知道厨房做饭的苏老娘和对面养胎的张宁咋受得了的。

“停!停!”苏梅拍了拍手,“咱能合练一支曲子不?”

赵瑾、林念营闻声便停了下来,小黑蛋跟小瑜儿不,人家还在鼓着腮帮子吹呢。小瑜儿捏着哨子吹得脸都涨红了,小黑蛋根根头发都被汗水打湿。

“念辉、小瑜儿,”苏梅拍了拍两人,“快停下。”

两人谁也不服谁地瞪了一眼,才轻喘着收了声。

苏梅拿毛巾给两人擦了擦汗:“吹的都是什么啊,都不在调上,还不是同一首曲子,你俩比谁声高啊?”

小黑蛋狠狠瞪了小瑜儿一眼,告状道:“我本来吹得好好的,他非得跑到我跟前打乱我的调。”

“姨姨,”小瑜儿扯了扯苏梅的裤腿,求赞道,“我高!”

“是高,”苏梅把毛巾往三角晒架上一搭,几下把两条辫子盘起,“就是不好听,吵得姨姨耳朵痛。来把哨子给我,看姨姨给你吹一首。”

小瑜儿乖巧地把哨子递上,握着小拳头冲她举了举:“油油!”

苏梅接过哨子看了一眼,上面都是口水,拧开水龙头冲了冲,甩干水分,吹了首《小燕子》。

这首儿歌节奏轻快,易于上口,苏梅吹了两遍,小黑蛋举着哨呐就模仿着跟了上来。

赵瑾和林念营在学校学过这首歌,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吹响了手里的口琴,一个随着苏梅的旋律拉响了手风琴。

小瑜儿开心地为几人鼓了鼓掌。

苏老爹乐呵呵地听着进了厨房。

家里土豆多,苏老娘做了陕北有名的洋芋擦擦,土豆切丝,拌入野葱、姜丝,撒上盐,同面粉拌均上锅蒸。

蒸好倒进盆里,浇上蒜泥和着几滴香油一拌,既可当饭亦可当菜。

苏梅给王家和前面的蔡佳微各送了一碗。

蔡佳微是个闲不住的,她下午没课,一早就背着竹筐进了后山。

她野外知识丰富,再加上身手不错,带回了不少野菜野物。

苏梅过去,蔡佳微在搭的小厨房里做饭,孟子衡蹲在水池边正在给拔好毛的山鸡开膛破肚。院子里倒处堆着青砖青瓦、土坯、稻草,要建的厨房和杂物间已经盖起了半米多高。

“又来给我们家送吃食了,”孟子衡笑着起身,拿稻草绑了只宰好的山鸡给她,“拿回去给大爷大娘熬个汤补补身子。”

苏梅没客气,把碗递给蔡佳微,伸手接了:“我娘蒸的土豆菜,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了,可以隔三差五地照着蒸一锅,拌着吃腻了,炒着吃也不错。”

“行,我明天蒸点试试,”蔡佳微把碗腾给她,“我方才听你在教几个孩子音乐,歌谱要吗?”

“要。”苏梅点头,“我那点水平,能教出什么,你把歌谱拿来吧,小瑾和念营都学过五线谱,我拿回去让他们多练练,别跟下午一样,乱嘈嘈地吵得你们耳朵痛。”

“我们在战场上炮声都听惯了,他们那点声音算啥,”孟子衡笑道,“你啊,回去成让他们尽情地吹尽情地拉了,孩子嘛,兴趣都是这么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当家长的别太干涉。”

“张同志怀着孕呢!”蔡佳微拿了歌谱出来瞪了他一眼,递给苏梅道,“干涉太过是不好,不过也别让他们太吵了,要练习,说一声,你要是没时间,我带他们到山脚下练。”

“好。”苏梅接过歌谱,就着灯光翻了下,第一首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后面还有什么《送别》、《卖报歌》等,“暑假前,学校开办吗?”

“开一个多月,摸一下学生的底,再帮他们补补课,”蔡佳微略有些担心道,“这批来的孩子,大多来自农村或是小山村,基础只怕不会太好。”

苏梅:“明天去车站接人,你去吗?”

“嗯,”蔡佳微,“我得过去帮忙组织一下。”

“我们也该忙了,”苏梅道,“要准备大家的饭菜。”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苏梅就拿着空碗,拎着山鸡回家了。

赵恪跟三哥也刚回来。

苏梅算了一下时间,去的得有一个小时,“你们把青草送过去不就成了吗,怎么去那么久?”

赵恪道:“路上遇到战士们往山上运家具,帮着搭了把手。”

“哦。”苏梅放下碗,把山鸡递给苏老娘,“娘,蔡嫂子给的,明天跟土豆一块儿炖了吃吧?”

苏老娘接过山鸡略有些不安道:“中午刚收了人家一碗兔肉,这又收了一只山鸡,会不会不好啊?”

“没事,”苏梅把歌谱递给过来拿筷子的林念营,洗了洗手道,“改天我去溪里叉些鱼,给他们家送点。”

“不用改天,”三哥擦了擦手,端起一碗饭道,“等会儿我用竹子编个鱼篓,往溪里一下,明个儿指定有鱼。”

“你当鱼篓好编啊,”苏老爹打击他道,“就你那手艺,没个一两天别想编成。”

三哥笑笑,没争辩,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洗漱后时间还早,一家人也不急着睡,聚在堂屋便各自忙活开了。

赵瑾、林念营伏在餐桌的一边教小黑蛋学五线谱。苏老爹让赵恪去王家借了打草鞋的耙,捶了下午泡的稻草,搓成草绳打草鞋。

三哥寻了苏梅早前做东西剩下的竹片编鱼篓。

赵恪搬出了家属院带回来的收音机修理。

苏梅洗了山上采的零嘴分给大家食用,随之抱着小瑜儿坐在小黑蛋三人对面画画,她准备画两张漂亮的简笔水彩,寄到画报试试。

苏老娘找出几个孩子的棉衣,拆了准备明天洗洗,趁着在这儿的时间,短的给接接。

“小梅,”苏老娘拆开棉衣,拿手丈量了一下,“几个孩子身高差距有些大,我看谁也别穿谁的旧衣了,都裁了布接接吧。”

“好。”

“那就得买棉花了。”苏梅衣柜里的布料,苏老娘看了,有不少,就是棉花没有一两。

“我明天看有没有谁去附近村子里买东西,”苏梅道,“让人家帮忙捎点回来。”

收音机也就外头的木箱子碎得厉害,打开稍一修整就能听了。

赵恪装上电池,按下开关,歌曲《我的祖国》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一家人都稀奇地围了过去,挨个儿地试着搜了下台。

夜里小黑蛋、小瑜儿睡熟了,赵恪再次将两人抱到了床里,伸手拥住了苏梅。

“哈哈…”苏梅被他一碰,痒得一个没崩住笑出了声。

赵恪讪讪地松开手,摸了摸鼻子:“昨天我抱你时,你也是醒着的吧?”

苏梅脸一热,止了笑。

“小梅,”赵恪侧身,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她,轻声道,“我听爹说,你前世上了大学,那学的是什么专业?”

“航空航天工程专业。”苏梅侧过身,跟他面对面道,“我自小就喜欢拆爸爸拍照用的无人机,上学后理科又特别好,长大后就往这方面发展了。”

赵恪霍然一惊,翻身坐了起来:“你说的无人机是41年珍珠港事件中,M国用无线电遥控的靶机?”

“对!这之后他们又制造出了3种喷气式无人机。”苏梅跟着坐了起来,“我国要到66年,无人靶机才首次试飞成功。”

“还要8年啊!”赵恪轻叹

第94章

“是啊,还要8年。”苏梅道,“我国最开始研制是以苏国不成熟的无人机拉—17为起点。60年,苏国援助取消、专家撤离,试验用的拉—17无人靶机缺失,咱们国家才下决心研制属于自己的无人靶机。”

“你说60年苏国援助取消、专家撤离?!”又是一道霹雳砸了下来,赵恪失控地双手握着苏梅的双肩道,“是只无人力方面的援助取消、专家撤离,还是泛及到了方方面面。”

“所有。”苏梅道,“我昨天跟爹说,三年灾荒,其实不只是因为公共食堂、虚报产量这么简单,你若是留意就会发现,从1月份开始我国有些地方就出现了大面积的干旱,这种干旱一直持续到62年。另一个因素是困难时期我国还在对外援助,如朝鲜、如蒙古、如阿尔巴尼亚等,以及还苏国的欠款。”

这一道道消息在赵恪脑中翻腾,直搅得他半宿没睡好。

因为他发现就算提前一步知道了近三年要发生的事,有些事他也无力去阻止,比如干旱,比如跟苏国的断交。

后面怕吵到苏梅和两个孩子,他穿衣起来直接进了后山。

天刚麻麻亮,苏老三开门去溪边取昨晚丢下去的小竹篓,结果一开门,就见他扛着只山猪,浑身狼狈地从屋后的竹林里绕过来。

“你!”苏老三哆嗦道,“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