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女孩子还是很有本事的,”美莲道:“不过,这种女售货员的工作,真的很合适现代女性。它对技术的要求比体力高,工作性质也很体面。”

“现在谁和说这些了,”杏礼道:“我告诉你们,像这种售货员,外地来的女工是做不来的,上海小姐只要家里有钱,也抛不下这张脸面。像她们这些人,都是上海小户人家的女孩,钱是没有的,但个个伶牙俐齿,手段不要太精明。袁子欣对我们来讲,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对那样的女孩来说,哎呀又是海外留学归来,又穿截的人模人样,人家还不要牢牢地抓住。我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吧”。

“话说回来,袁子欣愿意交什么样的女朋友都可以,不过,他既然有女朋友,为什么每个礼拜天和凤仪约会,教什么商业?我看,他看中了元泰这块肥肉。”杏礼不屑地道:“凤仪,不是我说,你十个大脑加起来,也没有人家半个脑袋大。你呀,你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懂!”

杏礼话音未落,凤仪便猛地站起来,满面通红地盯着她:“杨杏礼,你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啦,”杏礼结婚之前是杨家的大小姐,结婚之后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平日里只有她呼来喝去,哪受过别人一句重话。她见凤仪神色不好,不禁脸一沉,道:“我说你也是为你好,要不是我,你还巴巴地每周去找上家上课呢!”

“我懒得跟你说!”凤仪见天色不早,又不想和杏礼纠缠,索性伸手拿了包,转身扬长而去。杏礼和美莲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两人面面相觑,杏礼道:“她疯了吗?”

“她从上学的时候,就不欢喜人家说她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懂,”美莲道:“你何必这样说她。”

“我也是为她好,”杏礼道:“那个袁子欣不是什么好人……”

美莲想起自己当年,为了一个假纪今明,不惜离家出走,声败名裂,长叹一声道:“这种事情劝也没有用,女孩子大了,总是不由人的。”

杏礼听了这话,不禁黯然不语。聚会不欢而散。凤仪独自走在马路上走了一会,气也慢慢地消了。一阵迷茫却不经意间涌上了心头:一个先施公司的小姐,最漂亮的女售货员?难道说,袁子欣来画室教课,真的是别有目的?她走了几步,忽地笑了起来。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她只是向别人求学,别人答应教她,便来教好了,这有什么,上当不上当,又不在袁子欣,还不是在于自己。

想到这儿,凤仪心中稍定。她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走路了,还是在读女中的时候,她会每天放学在路上游来荡去,那个时候,她还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对自己和他人都不知怎么把握……凤仪细细思量着,杏礼说的也没有错,她是不了解袁子欣,以后上课归上课,还是对他当心点。或者,可以想办法盘问盘问。另外嘛,杏礼也是为自己好,唉,等晚上还是打电话到顾家,向她陪个不是拉倒。

转眼又是周末,凤仪早早的等在教室里,想着如何询问袁子欣的近况,没想到袁子欣打电话到小学校,校工上来转告她,说袁先生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凤仪一个人呆坐了半天,实在无事可干,便信手打开画夹,开始画窗外一棵树的形状。现在已经初秋了,树叶已经变得微黄,树干是棕色的,有点干巴巴的……她一笔一划地画着,渐渐地,她忘记了一切,沉浸在画面呈现的世界中。

突然,门轻轻响了一下,她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门又响了几下,难道?她惊醒过来,难道是袁子欣赏?她忙打开门,一个朝思暮想多年的身影像做梦一样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愣了半晌,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哥哥——”

杨练的脸刷地红了。两个月前,孙中山就任广州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开始了新的护法战争。此次他来上海,就是要把一批黄金押回广州,同时,他受方谦之托,来看望凤仪。

为了不暴露凤仪身份,方谦忍了五年没有和女儿互通消息,他相信邵元任是个强有力的保护人,能满足女儿的基本生活。他虽然把和女儿团圆的梦想,寄托在共和早日实现之上。但长年的奔波,让这个读书人在劳碌中,彻底拖垮了身体。方谦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而袁世凯的势力也在逐渐减弱,他这才同意与凤仪恢复联系。

杨练一到上海,办完事情就来看凤仪。他一路跟踪她到了小画室,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敲开门。他觉得她长高了,也长大了,完全是个大姑娘了。他没想到,她一见到他,就像个小孩扑上来抱住他。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由她抱着。凤仪没有注意到杨练的不自然,她热情地拉着他来到室内,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给他倒水沏茶,一连串地叽叽喳喳地问:“爹爹好吗?你们几年都在哪里?爹爹什么时间来看我?”杨练坐在沙发上,见她的眉毛画得整整齐齐,嘴唇上闪着淡淡的红色,虽还有两分孩子气,但温柔妩媚了许多。他不禁对时间的力量感到惊讶,不过他不擅言谈,只是坐着。等她一口气问完了十几个问题,杨练道:“我们很好。”

凤仪坐在他的对面,睁大了眼睛:“没有了?”

杨练勉强笑了笑。方先生一再叮嘱他,不要告诉凤仪他身体不好,要多询问她的近况。他道:“我们都很好,方先生想知道你的情况。”

凤仪嘟起了嘴:“想知道情况为什么这几年不找我?”不等杨练回答,她连忙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是没有办法,再不然就是怕影响我嘛……”

杨练问:“你……过得好吗?”“我……”凤仪想了想:“我没有再画画了,我现在在元泰帮忙。”

杨练点点头。凤仪问:“你这次来是有任务。”

“是,”杨练说:“任务很紧,我现在要走了。”

“你不见爸爸了?”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杨练问:“你还有什么要我转告方先生?”

凤仪失落地嗯了一声。她平常思念父亲和哥哥的时候,觉得有太多话想对他们说,可是现在,她又觉得无从开口了。她想了半天道:“我很好,你叫爹爹不用担心,爸爸对我很好。”

“好。”杨练答应了一声,抿了一口茶。凤仪见他的模样,知道他要走了,不禁一阵心酸,但脸上强装开心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快了,”杨练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期待:“如果这次南方政府胜利了,方先生就可能回到上海了,到时候我也回来了。”

“真的?!”凤仪又惊又喜。

“真的!”

“那,”凤仪按捺心中喜悦:“我们会赢吗?”

“会吧,”杨练道:“方先生说,民国这么多年了,中国应该统一了。”

凤仪多么开心啊!现在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和这个相比:爹爹要回来了!哥哥要回来了!中国的统一就要实现了!她觉得连分离的气氛都欢快起来。她想起袁子欣,虽然觉得不大妥,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杨练:“哥哥,你知道吗,我现在跟一个人在学做生意?”

“做生意?”杨练觉得很奇怪,他观察着凤仪脸上的神色,判断不出她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是啊,”凤仪道:“你告诉爹爹,我会努力学习的。”

“他”杨练小心地问:“是个男的?”

“当然了!”

杨练嗯了一声,心想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方先生,他会高兴还是担心?他的小凤仪已经长大的开始和交男朋友了。就是不知道,这个袁子欣人品怎么样。凤仪见杨练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不禁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杨练道:“他是哪里人?家在上海吗?做什么工作?”

“哎呀,”凤仪叫了起来:“你和杏礼问得一模一样,这些我还没问清楚呢,”她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当一个傻瓜的。”

杨练笑了。他不担心她会受骗上当,他相信邵元任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不过,他听见有人问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奇怪道:“杏礼是谁?”

“我的同学,一个漂亮的大小姐,”凤仪想起给杏礼画像时打的草稿,便翻出一张来,拿给杨练:“喏,就是她!”

杨练第二次脸红了。第一次是因为凤仪突然抱住他,第二次就是为了这个画中人。他也说不清楚,这张纸上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动人,她双眉浓致,双眼含情,两片嘴唇就像两片甜蜜的花瓣。杨练觉得下体一阵发热,连忙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想转移目光,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画像。虽然这个画上的女孩穿着女学生的校服,但杨练觉得,她太女人了,比很多女人都更像一个女人。

他口干舌燥,又喝了几口水。这时,楼下传来几下忽哨,杨练道:“我要走了!”

“哥哥再见。”凤仪也不敢留他,只好帮他打开门。杨练迅速下了楼,凤仪赶紧奔到窗前,看着楼下的楼梯口,她希望再看一眼哥哥。但奇怪的是,没人从楼道里走出来,也没有人从小路离开。她又跑到门口,楼梯也是空荡荡的。杨练就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了。凤仪怀疑自己做梦了,她看着桌上的茶杯,杯口冒着热气,杏礼的画像也放在一边。她揉了揉眼睛,这一切都不是梦,哥哥真的回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爹爹也要回来了!

第七章

先施百货[26]开张的轰动不亚于大世界。当很多偏远地区的中国女人还裹着小脚,男人还留着长辫时,上海的女人们,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上海是紧随世界潮流的。

先施开业当天,整条南京路的交通全部堵塞,庆祝开业的彩旗挂满了街道。百货公司内部更是人山人海。家俊陪着杏礼和凤仪,一层一层地逛着,他果然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不仅对首饰、面料、化妆品颇有研究,就连女人的小生活用品,他也头头是道。凤仪对家俊的表现非常惊奇,在她从小到大的世界里,男人动则以天下为己任,或一心扑在事业上,男人关心的都大事情,还没有一个男人会如此费心的对待女人,更不用说女人的穿戴物品了。

三个人逛到中午,家俊请她们在百货公司内部的东亚酒楼吃午餐。东亚酒楼分为中餐与西餐两个大厅,布置的十分华丽。三个人在西餐厅落座,家俊点了鹅肝、小牛排,和一瓶上好的红酒。凤仪感到双脚钻心的痛疼,累得快要虚脱了。杏礼与家俊却不觉疲倦,两个人还在讨论要买什么样的面料,设计什么样的款式,做今年冬天的大衣。

凤仪歇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洗手间,这儿也是人满为患。七八个女人挤在镜子前补妆。十月末正是乱穿衣的天气,她们有的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裙装,露着雪白的小腿,有的却早早套上外套,颈上围上一圈狐狸毛……忽然,凤仪感到一个既熟悉的目光正从镜子中盯着她,她细一打量,顿时怔住了。

那张雪白的脸搽了粉之后显得更白,细弯的眉毛画了之后显得更黑更细更弯,还有那双像两枚黑杏仁的眼睛,足以勾人魂魄。凤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一想起那天晚上如玉的眼睛,黑洞洞的盯着她,表情恶毒又诡异,就觉得莫名地恐惧。如玉就像一条蛇,或者一种致命的毒药。这时,有个女人挤了凤仪一下,凤仪回过神来,再看时,镜子里全是女人的脸,而如玉已经不见了。

她稳住心神,走了回去。家俊发觉她脸色苍白:“你怎么了?”家俊问:“累了?”

“有一点。”凤仪道。

“那我们多休息一会儿。”顾家俊体贴地叫来侍应生,为她点了杯咖啡提神,又说等会可以去买双合脚的皮鞋,这样可以走长路。正说话间,几个妖艳的女人在不远处坐了下来。凤仪一眼就看见了如玉,如玉也冷冷地睇了她一眼。

“她们也来了,”杏礼碰了碰家俊,轻蔑地笑道:“你看,她们的打扮怎么样?是洋中见土,还是雅中见俗?”

“大嫂评得真妙,”家俊笑道:“不过,我可得找先施公司提意见,大好的日子怎么能让她们来呢?”

“大门开着,她们要来,人家有什么办法,”杏礼道:“难不成门口挂块牌子,上面写上:倡妓与狗不得入内?”

“大嫂,”家俊乐了:“原来最毒不过妇人心,就是从你这儿来的。”

杏礼笑而不语。家俊道:“这些人虽然漂亮,但是她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大嫂好看。”

“去!”杏礼嗔道:“她们是谁,我又谁,有你这样比较的吗?”

“是是是,”家俊道:“是我错了。不过,她们今天到这里,恐怕不是来逛街的,他们一定是打听到,上海第一名门少奶奶在此,所以来开开眼界。”杏礼拿他无法,笑道:“你就胡说八道吧。”

“家俊,”凤仪忍不住插话道:“你们认识她们?”

“你不知道她们?”家俊笑道:“她们是上海滩几个有名的长三[27],前些日子上海的长三们搞了一次选美[28],得一二三名的不叫花魁,叫总统小姐,副总统小姐,新闻纸上登了很多,你看,中间那个脸白白的眉毛长长的,是第三名,叫总理小姐。”

“总统小姐?总理小姐?”凤仪勃然大怒:“这不是拿着民国开玩笑吗?现在南北正在打仗,多少人为了民国在舍生忘死,这些人怎么能这样称呼自己,还有这些新闻纸,居然把这些登出来……”她的声音越说越高,将上菜的服务生吓了一跳。杏礼和家俊都笑了起来。杏礼对家俊道:“我说她是个怪人吧,一点儿没错。”

“我觉得挺好,”顾家俊欣赏地道:“至少不是每个上海小姐都能这样讲话的。”

凤仪沉默了,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为今天和如玉等人同店吃饭深感不耻。难道父亲耗尽一生还没有完成的事业,就可以让这些人随意糟踏吗?总统、总理,这是民国最高的行政称呼,怎么能用在妓女选美的事情上?这时,她感到如玉又在盯着自己,不由地转过头,愤怒地盯住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如玉见凤仪目光炯炯,与前几次的恐惧大相径庭,不禁微微一愣,接着一股无名火腾地升了起来。这个死丫头,当初被她逃掉了,要不然,她现在也和她们一样,都是堂子里的货色,没准,她连长三都混不上,最多当个站街妓女!一想起这事儿,她就恨得要死。不过现在,人家是元泰邵元任的女公子,连李威都要让她三分,要想致她于死地,还真的只能从长计宜。想到这儿,如玉慢条斯理地翻了一个白眼,将头转了过去,再也没转回来。

餐厅的人渐渐都认出了如玉等“总统”与“总理”小姐。众人一边打量她们,一边窃窃私语。如玉等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娇滴滴地说笑,大有全场中心的派头。顾家俊不禁想,这些长三们虽然媚态百出,却一股风尘味;而其他这些大家闺秀,虽也漂亮,又各有才情,却少了一种美艳绝伦的姿色。这满场之中,要论女漂亮女人,恐怕唯有自己的大嫂杏礼,才能算得上。他微微转过头,见杏礼一边用餐,一边和凤仪聊天,举手投足之间,哪怕是个不经意的动作,也足以让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好一派天然的妩媚。杏礼见他盯着自己,将刀叉一停,抿嘴一笑:“你在看什么?家俊脸一红:“我不敢讲。”

“说呀,”杏礼道:“我听听是什么?”

“大嫂保证不生我气,我就敢说。”

杏礼乐了,学着戏腔道:“恕你无罪。”

“得令,”家俊道:“我刚才在想,可惜上海的名媛淑女不允许选美,要不然大嫂肯定是冠军。”

杏礼听他赞自己漂亮,心中暗喜,脸色却一沉:“你看了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却拿来打趣你大嫂,看我回家不告诉你大哥,让他好好收拾你。”

“哎呀,”家俊见她怒中藏喜,连忙陪笑道:“你说了不生气的,凤仪也在,好作证的。”

凤仪看着杏礼:“她本来就漂亮,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你们呀,”杏礼嘻嘻一笑:“你们别忙着恭维我,怎么不互相恭维恭维。”

“我们?”凤仪与家俊面面相觑,家俊道:“凤仪也很漂亮的,要是去选,也能当个总理小姐。”

“呸!”凤仪着恼了,反唇相击道:“你要去选,也能选个总理先生。”

杏礼将刀叉一放,咯咯笑道:“真是现世报,你们一个总理小姐,一个总理先生,难不成要配夫妻么?”

“杨杏礼,”凤仪飞红了脸,气道:“你再胡说,看回头上了车,我怎么咯吱你。”

“别别,”杏礼十分怕痒,听凤仪一说连忙告饶:“我错了还不成嘛。你也不用生气,我们家俊有什么不好,要是你能嫁过来,我们不是能天天在一起了嘛。”

“鬼才要和你天天在一起呢,”凤仪见她还提这个,轻轻跺足道:“你除了知道买漂亮东西,你还知道干什么。”

家俊有点尴尬,也不好插话,恰好有服务员上菜,便糊弄了过去。三个人吃罢饭,又一直逛到夜幕降临,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先施百货。“你们不用送我了,”凤仪道:“爸爸这些天一直住在工地,所以我在用车子,我自己回去。”

“邵老板已经住到和兴了?”家俊道:“我听说已经有人在炒它的合约了,你有什么消息,要早点通知我啊。”

“好的,”凤仪笑道:“怎么你对赚钱也有兴趣?”

“我闲着也是闲着,”家俊笑:“做点小生意,赚点零花钱。”

“哎呀你们走不走,”杏礼一听生意就脑袋疼:“我快累死了。凤仪,你过几天有空就来找我,你买的哪些料子不要随便交给裁缝,要研究一下款式才好做的。”

家俊见杏礼叫苦,忙一阵风地哄着她走了。凤仪把大包小包的包裹交给司机,塞进后座,然后上了车。此时南京路依旧热闹非凡,开业一天的先施百货还没有打样。凤仪看着繁华的街景,想着后座里那些华丽的面料,感觉像做梦一般。她忽然想,她也不是不爱这些,只是觉得和元泰的忙碌相比,她还是喜欢更充实的生活。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街道上:“停车!”凤仪叫了一声,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人,脸上荡出了微笑。

她悄悄下了车,跟着他走了大约一百多步,袁子欣不知在想一什么,默默地走着,居然没有发现。她实在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袁子欣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笑了起来:“都说南京路上有女鬼,我还以为有什么艳遇,原来是你。”

“女鬼?”凤仪调皮的四下张望:“我怎么没听说?”

袁子欣哈哈乐了:“逗你玩呢,谁叫你吓我。”

她嘟起嘴:“当老师的,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你当学生的,就能随便吓老师了?”

“我是个假学生。”

“怎么说?”他愣了,停住脚问。

“又没有正式拜师,怎么能算嘛。”

“那什么时候拜一下?”

“我才不呢,”凤仪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下午一直逛到现在?”她看着他空空的两只手:“你没买东西吗?”

“买了。”袁子欣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交给凤仪。凤仪打开一看,是一支十分精致的钢笔:“金笔?”

“是啊,你没听说吗?”袁子欣道:“现在的男人,要有西装一套,西帽一顶,手杖一根,夹鼻眼镜一副,洋泾浜[29]外语几句,外出轿车或黄包车一辆。还要有金笔一支!这才能算真正的上海文明男人。”

“哦,那女人呢?”

“女人的我不清楚,”袁子欣笑了:“就刚才这番话,也是我下午刚学来的。”

“哦,和谁学的。”

“一个朋友。”

“朋友?”凤仪猛的想起杏礼说过,一位在先施公司上班的小姐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她不禁问:“你朋友是做什么的?”

“她是卖金笔的。”袁子欣漫不经心地道。

“哦,原来是位金笔小姐。”

“是啊,”袁子欣道:“她是考到先施公司当上的售货员,人非常能干,现在在金笔柜台卖金笔,你要去先施,没准还能看见她。”

“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袁子欣道:“她是个很能干的人。”

“还很漂亮吧!”

“漂亮,”袁子欣看着她,笑了笑道:“不过没有你漂亮!”

“哎呀,袁先生,”凤仪调皮地道:“这个问题你不用恭维我,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哦?”袁子欣乐了:“什么自知之明?”

“我呢漂亮是算不上,不过,可能会画个两笔,说个两句,仅此而止啦。”

袁子欣哈哈大笑:“你真这么想?”

“真的。”

“那以后你怎么找男朋友?”

“我有才嘛,”凤仪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个人德才兼备,还愁找不到男朋友吗?”

袁子欣不等她说完便大笑起来:“原来我这个学生是个吹牛大王,哎呀呀,乐死我也。”

“袁先生,”凤仪一本正经地道:“您要注意形象,您都有金笔了。”

“行行,”袁子欣忍住笑道:“我们说点正经的。”

“好啊,”凤仪道:“说说您下面的计划,比如,要在哪儿上班?想做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

“那什么时候才不是秘密?”

“等我做成了就不是秘密了。”

“那不是等于没有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做成?”

“很快,一年吧。”

“真的?”

“真的。”袁子欣道:“别老说我了,上个星期我有事没上课,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