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菀冷笑一声,开口道:“阁下是对当奴才有瘾,还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但阁下似乎不仅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她觉得自己被愚弄,说出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太客气。可惜的是,虽然她早想到沈迦蓝不简单,却想不到他居然那么不简单!

所以,这一次,她又没能把话说完,而且和上次一样,沈迦蓝仍是只用了一个动作,就使她闭上了嘴。

——他静静地瞧着她,静静地用右手递上一封信。

按说眼下这种情况,就是在万俟菀已经开始生气的情况下,即使这信是天王老子写的,恐怕也不能让她闭嘴。

问题就在于:信并不是天王老子写的,而是写自一个对万俟菀而言非常重要、重要得一看见信封上那行熟悉的字迹,就得劈手把信夺过来的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万俟唯。

“菀儿吾妹,见字如晤……”

展开信笺,乍见万俟唯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万俟菀心头顿时莫名其妙地跳了一跳,然后,某种感觉就因着这一跳,延着四肢百骸流经全身。

这感觉突如其来,而且怪异之极,仿佛前方正有个陷阱等着她,她心知肚明这一摔进去必定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非常之难看,却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

万俟菀咬着花瓣似的唇,透过长长的睫毛乜了眼沈迦蓝,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些端倪。遗憾的是,对方从容不迫的气度只能让她更加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准确地说,是一肚子的不舒服。

不知为何,她看见他这副泰山崩于面也色不改的样子就不舒服,不舒服得要命!

于是,她忍不住又狠狠地瞅了他两眼,才重新把目光转向了信笺。

信很长,万俟菀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毕。然后,“完了”这两个字,就像掠过水面的蜻蜓,“嗖”地从她心头掠了过去,留下一圈又一圈凄凉的涟漪,久久难散。

技高一筹

古语有云:天下有二等自在人,一大睡者,二大醒者。

此话听来简单,可细数古今、寻遍八荒,真正能达到“大睡”或“大醒”之境界的人,却是少而又少。

然而,万俟家族此辈,偏偏就出了这么个人物。

那就是万俟菀。

她心无点尘,游戏人间,视万物为无物,如一长坠清梦不醒者,就算梦境之外已是天崩地裂、乾坤颠倒,对伊而言,亦半点不挂心——所谓大睡者,不外如是。

十六年来,万俟菀就是这样度过了她的每一天。她清歌漫吟,她纵马扬鞭,她高兴的时候招朋引伴、呼卢喝雉,不高兴了就孤身单骑、独走天涯……这是她的幻梦国度,她一个人的,一切都以她的喜恶为准衡,没人能左右,没人能干涉。

可是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因为她有个好姐姐。

这个好姐姐不但对她很好,而且很有本事,不但很有本事,而且还给她找了个很有本事的姐夫。

于是,事情就变得很不好了。

因为,那两个很有本事的人凑到了一起,便开始担心她这个很没本事的小妹。

这也便罢了,真正糟糕的是:她那个很有本事的姐夫手下,居然还有个很有本事的随从。

“自姊离家,每每思及世情险恶难测,以妹之纯良烂漫,何以独对?何等艰辛!数月来寝食难安。后经一番细细观察,渐觉沈狐身侧之扈从姓沈名迦蓝者,襟怀坦白,卑以自牧,动必从礼,君子之风蔚然,且性情沉厚,行事稳健,虽寡言少语,然眼明心亮,天下之事,莫不通晓;虽无名于江湖,然武功卓绝,非天刀出,几无可抗者,只不轻易炫于人矣。

姊有意着其上京,守护于妹左右,既可解姊之忧,亦可分妹之劳,两全其美。然迦蓝身份特殊,名为沈狐扈从,实为沈家养子,姊恐家翁爱子心切,不肯轻别,故迟迟忍而未提。未想家翁竟有所察,不待姊求,已先允之,姊心方安,妹意何如?”

意何如?当然是不要不要,我——不——要——

万俟菀“啪”的一声把信函拍在桌上,心中既怒且郁,脸色也是赤橙黄绿瞬息万变。

二姐,你好,你好得很!

你明知我此生最恨被束缚,却派了个人来,借分劳之名,行监管之实。

你明知我绝对不会接受,便先斩后奏,还搬出你公公来压制我。若我执意赶其回陌城,岂非连沈老将军的面子也驳了?

最可恶的是,你这封信中虽处处看来都是为我考虑,其实处处都是在堵我的口!

说什么他有“君子之风”,还不是警告我别用“瓜田李下,恐惹非议”这种话来拒绝!

说什么他“眼明心亮”,还不是摆明了告诉我少跟他耍花招!

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非天刀出,无可抗者”……哼!哼哼!万俟唯,你什么意思?你干脆直接跟我说“来硬的你也不是他对手,还是省点力气吧”得了!

二姐啊二姐,你倒真够厉害的,竟把我可能有的种种反应一并算尽了!不过……万俟菀眼珠一转,唇角一勾,居然笑了:你以为这样我便无计可施了么?你可以机关算尽,我便不能够技高一筹了么?我的生活又不是一幅画,你要添个人进来便进来?任你在信中把这个沈迦蓝都快赞到天上去了,我偏不要!

这样想着,万俟菀微微地眯起眼,瞧向那个一直静立于堂下的蓝衫男子,不悦之色自眸中掠过。

嘁!闹了半天他对她下跪只因他是个仆从,亏她还特特地为着那一跪,幻想出那么一个动人的故事,什么身陷囹圄的可怜女子,什么为爱下跪的痴情男儿……郁闷!

她倏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和颜悦色地喊了声:“沈兄。”

音犹未落,便听细雕贺门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人撞到了头。

万俟菀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瞧着沈迦蓝,盈盈一福道:“菀儿不知沈兄真实身份,方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兄台海涵。”

沈迦蓝立刻还礼,动作虽快,却不见丝毫忙乱,一如他的声音,有条不紊、沉着稳重到了极处,“三小姐言重。迦蓝是仆,兄台之称,实不能当。”

万俟菀笑道:“沈老将军功勋卓著,圣上亲赐封号‘苍平’,委以驻守边关重镇陌城之重任,沈兄乃老将军养子,在将军府中的地位,与那只死……啊,与我姐夫一般无二,怎的到了外头,却喜欢称自己为仆?”

沈迦蓝淡然道:“苍平将军‘真觉寺’外拾孤,在下尚在襁褓之中,并未拜父。”

他这人不喜多言,说话能简则简,但语意却表达得很明白:并未拜父,就是说他与沈沐根本没有父子之名。所以,他确实不是沈家养子。

“那又如何?”万俟菀摇头轻叹道,“世人都知道,沈老将军视你如亲儿,宠信有加,你又何必如此……”

她本想说“何必如此轻贱自己”的,可看着沈迦蓝,看着他沉着的气度、平静的眼睛,她忽然就意识到:这个男子,绝不是那种人——他甘当沈狐的扈从,可能有一万个原因,但这一万个原因里,绝没有一个是“轻贱自己”。

果然,但见沈迦蓝神色不动,平静地回道:“养育之恩,无可为报,投身为仆,以偿亏欠。”

十六字入耳,一股凉气顿时顺着万俟菀的脊背窜了上来,心里直道:大失水准!大失水准!二姐看人素来眼光犀利,怎么这次竟然大失水准?

亏她还赞这个沈迦蓝“襟怀坦白,卑以自牧”,依她看,这家伙根本就是“冷心冷肺,伤人无形”嘛。想那沈老将军,当朝武将一品,缺过什么?短过什么?扶养教诲他二十多年,不知投入多少心血和感情,岂是为求他回报?而他沈迦蓝,冷眼处之,只把一切当债,为能两讫,竟不惜投身为仆!

这是什么样的报恩方式?

——从身到心地把自己贬低到了最极致处,从身到心地让自己跟所有人拉开距离,如此的决绝,没有回旋余地。

想亦可知,他宣布这一决定时,上至沈老将军下至将军府众,该是何等寒心。

而这,他会不知道?不,他知道,可他不在意。就像他明知道别人根本不求回报,却还是要报一样。

——你不要,是你的事,我不想欠你。

唉……万俟菀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遗憾的味道:这小子寡情又执拗,想动之以情、劝他回到沈老将军身边,显然已无可能。事至此,她也只有出绝招了……法子,是早想好的,只是一直犹豫,因不想令这小子走得太过难看,连累沈老将军也下不来台,可情势逼人呐,沈老将军,您海涵吧!

主意一定,先前种种顾忌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万俟菀整个人顿时轻松得仿佛能乘风飞去。然而现在就开始高兴显然为时过早,她小心地收敛情绪,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状,一拍手道:“知恩图报,以身侍主,沈兄忠孝,令人钦佩!菀儿本还奇怪,家姊那般自负骄傲,怎会在信中对沈兄大加溢美,如今看来,竟是字字无虚、句句属实……”

正口若悬河地说着,目光一垂,恰好触及沈迦蓝的眼神,那样清淡,那样平静,好像根本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拼命赞美的人,就是他。

要说睁着眼睛说瞎话——并且是和自己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瞎话——这项本事对万俟菀而言,绝对可以说是天生就具备、运用自如得不能再自如了。但是这次,顶着沈迦蓝这样的目光,她竟然破天荒地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这小子!她暗暗磨牙,这小子的眼神简直不是人该有的!那么漠然,那么宁静,明明白白地透露着一个信息:他知道她在说瞎话,但是没关系,他不会拆穿,因为她早晚会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他有的是耐性。

而万俟菀却就快没耐性了。

留这么个小子在身边做扈从,是人都得发疯!所以,得赶快让他滚蛋走人!老天啊,她简直一时半会也不能等了!

于是,她骤然发出一声长叹,面上的神色也由方才的惊讶赞赏转为自怨自艾,直如换了个人似的,幽幽地道:“以沈兄这等人才,若留在陌城将军府,飞黄腾达想必指日可待。这也便罢了,菀儿知道,沈兄志不在此,沈兄心中所愿,唯报恩矣。可如今,沈兄背井离乡远上京城,报恩之愿,遥无可期,对沈老将军和我姐夫而言,更是臂膀顿失!唉,菀儿只要一想到这一切皆因自己不才所致,心中便如油烹一般……平心而论,菀儿何尝不愿身边有沈兄这样的高人相助,但菀儿实不忍心为着一己之私,叫那么多人受损呀。”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神色凄楚,语带颤音,简直连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偏见那沈迦蓝还是不动声色,不禁心头火起,感觉到自己眼角的肌肉隐约似有抽搐的迹象,忙把身子一转,掩面半带哭腔道:“如若果真留沈兄在此,菀儿岂不成了那猪狗不如之人了?”

语毕,从手指缝隙里偷望着沈迦蓝,心中暗想:这话可是下猛药了,若这小子还是无动于衷,也只好一脚踹他出门了事!

不过幸好,事情还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沈迦蓝终于动容了。

当然,以他极度匮乏的面部表情而言,所谓动容也不过就是眉尖轻轻一挑而已。

“那么依三小姐之见,该当如何?”

啊!他终于问出这句话了!终于!

天可怜见,为了这句话,她做了多少铺垫吖,她容易么她!

万俟菀一边感动地叹息,一边转过身,无比诚恳地道:“菀儿思前想后,纵然心中再多不舍,亦觉断不可留沈兄在此,还请沈兄早日返乡。”

顿了顿,她不待沈迦蓝表态便又急急地道:“当然了,我知道你受命而来,就这样回去,不好跟沈老将军交代。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想好说辞了。”

成功在望,她实在难抑激动之情,用“你、我”代替了“沈兄、菀儿”也不自知,若换作旁人,定会觉得好笑,而沈迦蓝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神色淡淡。

万俟菀等了半天,见他完全没有出声询问的意思,不耐烦起来,索性自己把法子说了出来:“这法子其实很简单啦!我二姐派你来,沈老将军同意让你来,就是因为他们确信你能帮助我,是不是?可如果你帮不了我呢?那你留在京城不就毫无意义了吗!”说着,凑近沈迦蓝,轻挑着眉,吐气若兰,“你说呢,沈兄?”

这么近的距离,沈迦蓝甚至能够从她那双黑琉璃般的眸子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沉默片刻,他倒退一步,然后,颔首。

“好极了!”得到了他的认同,万俟菀马上抽身回座,展颜笑道:“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关键的一点了——如何才能让我二姐和沈老将军相信你确实帮不到我?”

沈迦蓝垂眼静静听着。

万俟菀本就没指望他会接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很简单啦——我出三道题,你来答,若答不上来,或答得让我不满意,就说明你本事不到家,这样你就可以打道回府,跟他们也能够交代了。嗯,虽然面子上可能有些过不去,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继续报恩了啊,也算差强人意了吧……你,意下如何?”

提心吊胆地问出最后一句,原以为必定会经过一番漫长而又熬人的等待,却不料沈迦蓝竟立刻便给出了他的回答。

这个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第二章 迦蓝三试】

初露锋芒

万俟家最最古灵精怪、花样百出的三小姐,要出三道试题考较远嫁陌城的二小姐派来的人——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就轰动了整个万俟府。

正在做饭的厨子抛下了锅铲,劈柴的柴夫撇下了斧子,洗衣的浣娘丢下了搓板,锄草的园丁扔下了锄子……万俟府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大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风风火火地赶往一个地方——后花园。

后花园并不算太大,却布置得别具匠心,假山错落,溪水潺潺,梅枝横斜,加上天公作美,冬日暖阳犹如金箭般光芒四射,更是为这园子平添了几分春的气息。

花园一角,本有八角亭一座,此时却已瞧不见。因为亭前几丈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故拉起了一面颜色深红、密不透光的帷幕,直把这一角遮得严严实实,任谁站在外面,也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众人一见之下,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这回他们的三小姐又要玩什么新鲜花样。整个花园内,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端的热闹无比。

万俟菀本就有心让沈迦蓝丢脸,自然是希望越多人来看越好。否则她早就发现小小躲在细雕贺门外偷听了,怎会非但没戳穿她,还任她把消息散了出去。

此刻,万俟菀正笑嘻嘻地坐在置于帷幕前不远处的椅子里,水灵灵的大眼睛时而瞧瞧这边,时而瞅瞅那边,俨然一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模样。

沈迦蓝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连眼睛都仿佛闭上了。

下人明明搬来了两张椅子,他却执意不肯与万俟菀平起平坐,耀眼的阳光照着他高挑瘦削的身子,一手紧贴腿侧,一手斜插口袋,脊背挺得笔直,仿如一杆又坚又硬的标枪。

眼见该来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万俟菀目光一转,看向沈迦蓝微笑道:“沈兄准备好了么?菀儿可要出题了。”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沈迦蓝淡然道:“三小姐请。”

万俟菀好整以暇地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帷幕道:“这帷幕后面有个亭子,沈兄方才想必也瞧见了。只不过你瞧见的时候,那亭子是空的,而现在,亭中却已多了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我万俟府的乐姬,一个擅埙,一个擅琵琶,一个擅古筝……”

她顿了顿,拾起椅旁茶案上的一个金铃,转脸朝沈迦蓝甜甜一笑道:“一会沈兄只消摇摇这铃铛,她们便会逐一为兄台演奏。”

沈迦蓝抬起眼:“逐一?”

“嗯。”万俟菀笑眯眯地道,“沈兄乃是习武之人,想必耳力卓绝。她们若是合奏,免不了要分开坐,难保不被沈兄听声辨位……若是这样便被你觑破了端倪,岂不无趣?”

沈迦蓝沉默片刻,道:“听三小姐之意,她们三人将在同一个位置依次演奏?”

“不错。亭外设有桌椅各一张,乐器自然也都摆在那儿,你一摇铃,她们便会逐个出亭演奏一曲。在这期间,只要乐声在响,你随时都可以喊停……也就是说,如果一首乐曲已完,而另外一首乐曲尚未奏响,你是不可以喊停的。”

话说到这份上,沈迦蓝若还猜不出她想做什么,那就是个呆子了。当下淡淡地一颔首道:“这是自然。想必在下喊停那刻,便是帷幕拉开之时。倘若那时一人刚放下乐器,而另一人正走出亭子,这一关,便没什么难的了。”

“不错。”万俟菀也不否认,瞄着他道,“总之一旦你喊了停,帷幕便会拉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看见里面的情况,然后你就得告诉我,谁是吹埙的,谁是弹琵琶的,谁又是弹古筝的,倘若答错了一个便算你输,明白了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三个人,三种乐器,可你只能看一眼,然后就得说出三种乐器的演奏者分别是谁——这是什么题目?天底下,有这样出题的么?除非沈迦蓝天赋异禀,有一双透视眼,否则就算他真的本领通天,怕也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这一瞬,万俟府上下人等,倒有一大半都为沈迦蓝捏了把汗,而另外那一小半人,却已开始埋怨起万俟菀来。

只听一人小声道:“三小姐真是的,这位公子怎么说也是二小姐派来的人,就算想撵他走,也没必要这样玩人家啊!”

周遭人等闻言,纷纷点头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三小姐就是想要玩死他!否则又怎会出这种题目……唉,这种题目,我看恐怕就连三小姐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答。”

正窃窃私语着,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叮!”

是铃声!居然是铃声!

沈迦蓝居然已经摇响了金铃!

“呜——”

一阵悲怆凄婉的乐声传来,天地间遽然充满肃杀之意。

埙。

第一个乐姬已出场,已吹响她的埙。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冰天,汉关远。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守空帏——原来是一曲《苏武牧羊》。

流传百年的乐器,流传百年的曲目,浑似风吹梅动,带起亘古的思念,又似雁过长空,扬起秋日的惆怅……

这乐声,实在太悲壮太凄美,沈迦蓝低垂着头,轻阖着眼,竟仿佛已听得痴了,竟仿佛已完全忘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原指望他能灵光乍现,想出破题之法,哪知他居然沉迷乐声之中不可自拔,不禁大感着急。

埙音悠悠,忽高忽低,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骤然亢起,旋转低迷,渐渐不可闻,竟是一曲已终。

埙声既消,琵琶继起。

一时间,但闻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众人不知这是什么曲子,只觉较之方才的埙曲似乎更为哀婉动听些,只道沈迦蓝定然愈加沉迷,简直急得快把牙都咬碎了。

却不料,那琵琶刚奏出一小段,沈迦蓝便霍然抬起头道:“停。”

他居然现在就喊了停!难道是已经想出了破题之法?

众人俱都瞪圆了眼睛,万俟菀好像也有些意外,瞥着他道:“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