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走到她面前,抬起他的右手——拉开了她腰间的束带。

唐突佳人

精炭在两个炭炉中“哔剥”作响,屋内温度极速升高。

明烛在海晏河清玉烛台上款款摇曳,孳生满室温柔滟潋。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灵巧的手指在她衣襟间挪动,盘花纽扣一个接一个被挑开,指尖与衣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无端暧昧。

她的面孔赤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到了脸上,眼泪汪在眸底,似乎随时都有再度滑落的可能,明明是愤怒屈辱兼而有之,被摇曳的烛光一照,偏生流动起欲语还羞的娇怯。

天下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便是沉默——此刻正弥漫于他们四周。

天下最令人难堪的氛围便是暧昧——此刻正如铁幕一般包围着他们。

天下最不可能逾规越矩的人便是沈迦蓝——此刻,他却正在对她做着最不该做的事情。

“去年此时,我差点杀了少夫人。”

大约是沉默太让人不堪忍受,沈迦蓝突如其来地开口了。

他口中的“少夫人”,指的便是万俟唯。

“当时,她被四少看破了女儿身,意欲杀他灭口。我心里很清楚,四少喜欢她,喜欢得宁肯失掉一切也不愿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如果我杀了她,即使是为了救四少的命,四少也决不会原谅我,甚至有可能会让我为她偿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万俟菀隐含不安悸动的眸子,淡淡道:“但我还是出手了。”

她动不了,眼睫却轻颤起来,心底某个隐秘得连自己先前也一直不曾留意到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向下沉。

这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手一翻,将外套从她肩头褪去,继而又去解她深衣的纽扣,娓娓地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是么?因为我是个影子,保护主人不受伤害是我的职责。”

他歪头看了看她的表情,“嗯”了一声,语气柔和平静如谆谆君子:“我知道四少他并不想要这种保护,可我的职责是保证他安全无虞,不是考虑他的想法。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得尽职……”他顿了顿,又道:“此刻对三小姐,也是一样的。”

她蓦然觉得被当胸塞进了一把雪,浑身上下一片奇寒刻骨,即使哑穴未被点,只怕也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有些话,根本用不着说,他和她,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沈迦蓝也闭口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若凝固,死寂中凸显惊心动魄的残酷。

其实,治疗奔豚腹痛症,并非任何方式都无奇效的,吃药、推拿无奇效,针灸却可以。

因为此病发为肾阳不足、复感阴寒、下肢逆冷,故而只要在一些温脾阳、助肾气、散寒降逆的穴位上进针,上冲攻痛立刻就能止住。

比如说,在“足三里”进针,就能健脾胃,在“三阴交”进针,能温运脾阳,在以“太冲”“照海”两穴进针,则能平肝气之上逆……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还是关元穴。

——关卡的“关”,元首的“元”。

关元穴,即是任脉上气血滞重水湿不得上行的关键穴位。

欲止奔豚之痛,必在此穴下针。

万俟菀虽不懂针灸,但她精通医术,对人体经络了如指掌,对各大穴位的作用也烂熟于胸,当然知道这一点。

她还知道,人体全身的单穴、双穴、奇穴不计其数,光是要害穴就有一百零八个,其中七十二个穴位一般不会致人死命,另外三十六个却是死穴。而针灸治疗,最难的就是进针选穴,稍有行差踏错、不慎疏忽,便会致人以死命。

因此,本朝自开国之初便立法典明文规定,彻底废黜前朝“隔衣进针”的陋习,以免认穴不准,徒伤人命。当今天下第一针灸名家——太医院正二品总判院事,莫云讳莫老太医,其针法之精,举世无双,可就算是他,在为病患按穴时,也必先命人脱尽衣物,仔细折量,以朱点记下应针之穴,始敢下针。

这就是为什么万俟菀如斯畏疼,却宁肯忍耐四五日的疼痛,也不愿接受沈迦蓝针灸的原因。

因为那个关元穴实在太重要了,不但作用重要,位置更重要——它位于人体的下腹部,肚脐之下,耻骨之上。

就算她再怎么没心没肺、任情恣性,也绝无可能仅仅为了止痛,便脱光了衣服,让一名男子看见、甚至碰触到如此隐秘的身体部位。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礼教贞操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她的尊严。

可是如今,她的尊严已被践踏成齑,她的骄傲已被撕得粉碎——只因为,他要尽职。

尽职……呵呵,这个理由,何其可笑,何其可恶,何其……冷酷。

他要尽职,所以他明知沈狐宁肯自己死也不愿万俟唯受伤,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

他要尽职,所以他不惜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强迫她,冒犯她,也要替她针灸止痛。

当他决定做什么时,他从不管别人要不要。

你不要,是你的事,他只做他该做的。比如救沈狐的命,比如替万俟菀止痛,就是他认为的自己该做的事,即使代价是沈狐一生的黯然神伤,是万俟菀的自尊和清誉就此毁于一旦,他也要去做。因为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那都是沈狐和万俟菀的事,与他无关。

他所在乎的,只是尽职而已。

他是天下最恪尽职守的扈从,可他忠心的对象却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这份职业——这份能让他报恩的职业本身。

这已不是忤逆犯上的问题了,这是伤害!

对万俟菀来说,最重、最深的伤害其实并非是他的冒犯,而是他的坦白。他这样子羞辱了她,却仍然可以如此坦荡,如此平静地告诉她:我不是为你,我只是为了尽职。

早就该知道了不是么?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该知道,在他沉默隐忍的外表下,潜伏着太深的残酷狠决。宁静孤独,不过是他冷性冷情的掩饰;恭敬谦卑,也只是他狡猾蛮横的伪装罢了。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在她面前亲手撕去自己的面具?为什么不继续掩饰伪装?为什么不再对她保持沉默?

如果此刻万俟菀的心不是这样又愤怒又羞耻又酸楚又苦涩的话,或许她能想到这些疑问,然而很可惜,她想不到。

因为就在这时,她的深衣已被脱下。

淡绿色的绸衣光滑如水,甚至不需沈迦蓝以手拨弄,已在所有纽扣被解开的一瞬,自行从她肩头无声地滑落于地,雪色亵衣犹如迷雾中的第一道晨光刺入眼帘。

沈迦蓝的肩膀有着一瞬间的僵硬。

站在他面前的万俟菀,身上仅着雪白的亵衣亵裤,因为是冬天所穿的,质地不算太薄,但也决不算厚,略微有些贴身,尤其是肩膀和腰际,几乎是紧贴着皮肤,隐隐现出粉嫩的肉色……

什么叫清铅素靥,娇柔柳腰?他在一瞬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什么叫素骨凝冰,揉葱蘸雪?他在一瞬有了最深切的感受。

当极致的美丽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有多美丽,就有多诱惑,有多诱惑,就有多危险。

对于危险,他素来有着超乎常人的警觉与排斥,轻易莫肯入险境一步,唯独这一次……

这一次,却是他自找的。因为,她在痛。

他从来、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饱受病痛折磨,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一件事。看着她苍白而扭曲的脸,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呻吟,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自制力正在一点点地消弭,那种感觉,不是心痛,而是心烦!烦得好像他整个人都在着火,把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沉着焚烧成灰烬,连残渣也一点不剩!

他厌恶这感觉,厌恶得无以言表。

所以,当他清楚地意识到,除非她痛苦不再,否则这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的心烦意乱将一直阴魂不散地跟随他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必须停止!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不许她再痛下去。

他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也有违礼教,并且唯一能为自己换回来的,就是她的恨……然而,与仅着亵衣的她近在咫尺,直面她从未在别人面前释放过的、惊人的、致命的美丽——天下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更痛苦?倘若这样的危险和痛苦他都决心面对了,她的恨,又算得了什么?

慢慢地、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沈迦蓝的蓝色长衫无风自动,飘起,又落下,复归于平静。与此同时,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抱起,平放于坐炕上。

脸颊被迫贴上他结实的肩膀的一刹,万俟菀的牙齿蓦然在口中咬住两腮的肉,被放倒于坐炕上的一瞬,她脸上两行清泪终于滑落,忍不住,也不想忍。

这辈子,她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和羞辱,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被个男人亲手脱去了衣裳,而那个男人,竟还是自己的扈从!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居然至今仍淡漠如水!

他到底是不是个人?

正想着,忽见沈迦蓝右臂一抬,手起指落,自己的身子猛然一震,竟是穴道已解!

事发突然,万俟菀懵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而一等她反应过来,她立刻便用尽浑身力气、咬牙切齿地道:“沈迦蓝!你有种!你……”

语声忽顿,转瞬又更高更尖地响起——“你给我把神阙穴解开!”

原来他解开了她的哑穴,却仍封着她的神阙穴,令她能说话,却仍动弹不得。

“现在不行,等我进完针。”沈迦蓝淡淡地道,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身子一侧,背对着她坐到炕边,从医箱里取出相应器具,开始为针灸做准备。

万俟菀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忤逆她的命令,一时间竟气得怔住了。

沈迦蓝,这个一直以惊人的忍耐和包容的态度对待她的男人,今天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而对他的这种转变,除了接受,她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坐炕上铺着猩红洋毯,下面至少垫了三层锦绣被褥,又暖和又柔软,可她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却觉得身下仿佛戳着无数道芒刺,戳得她一时半刻也待不住,偏偏身子一动不能动,待不住也得呆,一颗心真真犹如被浸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炸烘烤,好像永世难以解脱。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从没有人能让她这样怒极、恨极,却又偏偏无奈之极……她现在才终于相信,原来人真的是可能被气死的,因为她就要被气死了!

过了好一会,她纷乱的脑瓜子才终于稍有一丝清醒,终于想起此处是王妃寝宫,不但婢女如云,还有无数侍卫,现在她这副模样,自然不能喊侍卫进来,但喊来婢女也是一样的,于是立刻嘶声大呼道:“杏儿!挽绿!你们给我进来……”

“你知不知道针灸是要脱衣进针的?”沈迦蓝突然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就是说,需要进针的地方,衣衫必须除尽,脱光,一件不剩。”

万俟菀的声音立刻卡在喉咙里,好像一把无形的刀割断了她的声带。

“三小姐?”门外响起婢女关切的呼唤,“出了什么事?开门呐!”

她死死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一般……

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自顾做着手上的事。

“三小姐!”婢女已经开始拍门了。

“我没事。”她依旧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声音听上去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你们继续守着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是。”门外安静下去。

死寂中,说不出的绝望委屈如潮水般席卷心田,万俟菀蓦然阖上双眼,轻轻颤声道:“沈迦蓝,你真卑鄙,真卑鄙……”

沈迦蓝的手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脸去。

视线中,她双眼紧闭,眉宇间的神情再不见往日的嚣张飞扬,甚至没有太深的恨意,而是苍白的,空无一物的那种苍白。

是真的……伤心了吧?他笑笑,一抹哀色却自眼底飞掠而过,猝然转头,拈起一枚银针道:“待我进完针,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我要怎样都可以?呵!”她忽然笑了,睁开眼,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瞧着他道:“我能对你怎么样?你如此对我,全为给我治病,你不忍心看我被病痛折磨,不惜背上忤逆的罪名也要为我针灸止痛,你对我这样忠心耿耿,这样爱护有加,传到别人耳中,还不知要怎生称赞你、怎生羡慕我呢,我又能对你怎么样?”

沈迦蓝的眼角肌肉跳了一跳,沉默片刻,木然道:“是啊,卑鄙如我,这些事自然是早就算计好的。”

万俟菀看了他一会,缓缓道:“那是自然。”

他坐着不动,亦不语。须臾,突然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以右手灵活迅速地除去她的鞋袜,继而将她的亵裤卷至膝盖,露出粉光致致的小腿。

她无法动弹,只能躺在那里任他摆布,脸色几经变化,却始终倔强地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沈迦蓝脸色如常,眼神却极度阴骘,自医箱里取出一枚银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扎入她小腿前内侧的三阴交穴,入针极粗暴,丝毫也不怜香惜玉。

万俟菀吃疼,牙齿咬得更紧,仍旧不置一词。

她从来不是能忍耐的人,无论疼痛还是委屈,她都忍不了。可是这一次,她显然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忍下去。

沈迦蓝也不说话,径自一针一针地扎下去,足三里、太冲穴、照海穴……此四穴分别位于小腿内、外侧,以及脚背、内髁处,是人体皮肉较为不敏感的地方,他针法精到,用的又是极细极锐的针,只消稍微注意些技巧,也足以令她感觉上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然而他偏偏不去注意,双腿双脚,四穴八针,针针凶狠野蛮,简直当她是牛皮来扎了!

万俟菀亦知道他是成心,说不委屈是假,只是她犟脾气发作起来委实比牛还拧,哪怕心里再酸楚愤懑,嘴里也决不会再吭一声。

这时,他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扯出一个分外邪气的笑,慢吞吞道:“就剩下,最后一穴了。”

不错,最后一穴——最要命、最隐秘、最敏感的——关元穴。

此穴位于下腹,就算他不脱她的亵衣,至少也得撩起衣摆,再把裤子拉到髋骨,露出那片肌肤才行。

万俟菀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此刻她已知道天下没什么事情是这男人干不出来的,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敢把她剥光,那个人无疑就是他。

她终于忍不住了。

——天下绝没有哪个女孩子在这时候还能忍住。

她张开嘴巴,本能地想说点什么,可嘴唇蠕动半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根本就不知该说什么。

——“求求你,别脱我的衣服!”

——“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这种话,你就是打死她,她也说不出口。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这些,她还能说什么?

沈迦蓝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退却,又有什么东西迅速填上,突然侧身面对着她坐下,声音已变得柔和许多,“这一针,我轻些。”

话音未落,右手已伸出,直探她的下腹。

他的手心,热度惊人,覆在她的下腹,却像是烫伤了她的整个灵魂。

身上明明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狠狠地震了一震,脑中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隐隐一个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沈迦蓝是仆,三小姐是主,行叩拜礼并不为过,三小姐勿需介怀。”

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又似是想哭:天底下,有他这样的仆从么?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肌肤曝露在外的凉意一直不曾袭来,腹部的感觉始终是他掌心的炽热温度在灼烧熨烫,徘徊逡巡,似流连,似探寻。

她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找穴位?连莫老先生按穴都要衣衫尽除,他隔着衣服能找得准么?那么,难道是……轻薄她?

这个念头一经蹦入脑海,顿时令她涨红了脸,心里明知不可能,可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起来,将一口银牙咬了又松、松了又咬,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痛快点行不行!”

竟连江湖黑话都冒出来了。

“痛快点?”终于等到她开口说话,沈迦蓝的眸底似浮起一缕轻笑,自医箱里取来那根奇长无比的金针,伸至她眼前晃了晃,“你确定?”

万俟菀先是一呆,下一瞬便尖叫起来:“沈迦蓝!你你你、你要敢拿这东西戳我,我跟你拼命!”

“被它戳一下,还是除衣,自己选。”

“选你个头!反正我死也不要被……”语声忽顿,她陡然失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已听见了。”

她是听见了,只是觉得难以置信而已——莫非他要为她隔衣进针?

“你……”她想了想,觉得此刻自己的清白大概是能保住了,便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针法,比莫老先生如何?”

“最少也差两成功力。”沈迦蓝淡淡道,“但有一点,他却差我不止十成。”

“哪一点?”

“武功。”沈迦蓝微微一笑,“他连一点武功也不会。”

说话间,他已将手中一尺多长的金针圈圈缠于指间,仅露出三寸针尖,突把眼皮一抬,双眸中精光乍然一现,低叱道:“去!”

金针在烛光中划出一道极细的光芒,倏地没入万俟菀的亵衣,准准扎入衣下关元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