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这个必要。”

这句话扩展开来的意思是,沈先生那样尊贵的人,没必要专程来为你解释这些。

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倒可以打个哈哈不开罪人,但事关沈一拂,五格格藏匿的心气愣是给激了起来,她将手一抽,道:“那三姐姐应该去问他啊,反正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真的想引人注意,至少不会用这么作死的方式。”

说罢阔步而去,只留下楚仙一人呆在原地,一时没品出话里的意有所指。

(二)

医院里外三层走廊都跑了一圈,没找着人,出了医务大楼,远远瞧见林赋厉与沈一拂在树荫下,不知在聊什么。等走近些,但见大伯主动握起沈一拂的手:“还是得感谢沈先生倾力相救,否则犬子今日定是难逃此劫。那就约好了,这周日下午飞南路蓝冰咖啡厅见。”

“好。”

沈一拂出于礼貌送大伯至医院楼下,云知没找着机会上前,他就已经离开。

大伯见到云知,无外乎先夸了两句,随即问起在巡捕房的情况。巧的是,大伯最关心的点是警察对他们态度。她与沈一拂有约在先,自不好多说,只说了两句片汤话,其余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回家,她都神思不蜀的,就连楚仙有意无意给她甩脸色,她也没去留神。

大哥留院观察,大伯母与荣妈作陪,这夜的林公馆比往常更空旷。

云知洗漱过后,靠在阳台边晾头发,眺着园林树影幢幢,回想着今夜发生的每一幕。

起先还在想着下毒的前前后后,后来走了神,便又忍不住去想他。

也不知为什么,他站在远处,总若有若无散发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感,但只要稍微走近些,又会给她带来某种错觉。

错以为是关心,仔细想,又分明只是对同事妹妹礼貌问候。

难道他早知她是伯昀的妹妹,才给她批阅卷子的?

不像。

又怎么会注意到她的画?

她是在他离开北京城之后才学了画,别说认,他见都没见过。

云知想,大概是今夜气候不佳,才导致她接二连三的会错意。

她又回到书桌前,捻开台灯,为了让自己再清醒些,拉了面镜子来,自言自语道:“爱新觉罗妘婛,你的忘性大,心也大……”

话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玻璃罩的关系,奶黄色的光映在脸上,难得照出了一点儿娇皮嫩肉的假象,刘海湿漉漉的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本不算优越的五官这样搭在一起,竟搭出了几分灵秀的气韵来。

云知哑然片刻,忙伸手把刘海放下,恢复了往日呆头鹅的模样。

她朝镜子捏了个猪鼻子,学了个猪叫声,总算将自己逗乐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拉开抽屉,发现本该躺在里边的那串钥匙,不见了。

云知的房间不大,能藏东西的地儿并不多,她将屋里的角落仔仔细细搜罗个遍,仍不见钥匙踪影,一时懵在原地。

早上出门前,自己分明把钥匙放在台灯边上的小抽屉里,且是压在了脂粉盒子下边,怎么入了夜就不翼而飞了呢?

她心头焦急,唤来小树,小丫头原本一脸的睡眼惺忪,听说钥匙丢了吓得一个激灵:“五小姐,我收拾你的房间,向来都是守规矩的,怎么会动抽屉里的东西。”

“你傻呀,这钥匙不就是你给我找出来的,哪还能起你的疑?”云知把她拉到阳台外,小声问:“白天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谁来过我的房间?”

小树蹙起眉头:“我今儿都在后园干活呢……”忽然又想起,“中午收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三小姐从楼道里出来,我还奇怪呢,她平日一般不来这儿的。”

“你是说楚仙姐姐?”

小树:“但我看到她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进来过……应该不会吧……”

云知也觉得不大可能,“这没影的事儿,我就是问一问,你别多心。”

瞧着五小姐有些失神,问:“那钥匙很要紧么?”

她摇了摇头,“你先回去睡觉,等天亮了我再去花园找找看。”

云知找了一上午,连后园里的喷泉池底都没放过,依旧是一无所获。按理说,那玩意儿也不是金银铸的,谁没事会偷个破铜烂铁玩儿?

云知寻思着是否自己记错了,没准当时把钥匙捎出门了,不留神弄丢也并非没有可能。

本来还答应了归还,如期没找着,总不能没交待。

一看时间,记起大伯同沈一拂相约的咖啡店好像就在附近,便想着等他们聊完,见面说也无不可。她换了件显白的米色衬裙,沿着树荫一路找,这飞南路十步一巷,要找家咖啡厅竟也不容易。

只是,蓝冰咖啡厅的店牌用的是英文,字母不识几个的五小姐毫无悬念的错过b露eice。

小小的咖啡厅需得提前预约,这会儿并没其他客人。

桌上摆了两份咖啡与糕点。林赋厉等沈一拂扫完企划书,有些紧张地问:“沈先生可感兴趣?”

企划书是打字机印出来的,其中一行“石油勘探技术”分外醒目,下边则附带一些技术可商用范畴等规划。

沈一拂神色平平:“企划书的内容,令公子可知悉?”

“我不做科研工作,不是他给我,哪来企划书?”林赋厉看并无反感的意思,笑说:“这项研究伯昀从英国留学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了,沈先生也是优秀的科学研究者,当一看便知,若获得独家专利,收益链会有多么可观,当然,伯昀亦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论日后的发展如何,总归是不吝报效国家的。”

石油生意,岂止收益可观?说是暴利也不为过。

听到“不吝”二字时,沈一拂的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挑,“既然大功在即,不知林先生今日找我何事?总不能要沈某分一杯羹吧?”

“沈先生说笑了,项目的研究还只是初级阶段,这一年来亦有不少洋行提过合作,只是伯昀那性子,说难听些就是很容易钻牛角尖。他越想要安分的做科研,麻烦却三番两次找上门来……唯恐今后这样的事恐怕再次发生,特来拜托沈先生,但若有您为他保驾护航,那我就放心多了。”林赋厉话音衔接的很紧,“当然,沈先生贵人事忙,我不好过多叨扰,若能适时帮衬,相信凭您的声望和家世,谁敢拂您的面子?”

沈一拂不置可否转动着咖啡杯,“沈某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与家中也有多年不曾联络,谈不上有什么颜面。”

林赋厉只当是推脱的说辞,本不指望一次就能说服,道:“昨日巡捕房承蒙您的诸多保护和照顾,云知回家都说了,沈先生不必过谦。自然,这企划只是草书,具体筹划还得等研究出来,沈先生可多作考虑,有任何想法都好作商议。林某一介商贾,也许话语间会有些词不达意,最终还是希望中国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让那些洋鬼子窃了去。”

正话反话随时转圜,无怪能上海商会扎下根的人物。

沈一拂却没什么继续坐下去的兴致了。

等云知找到咖啡厅时,他正好阔步而出,恰好看到了站在对街的她。

她招手示意了一下,刚穿过马路,但见他跨上摩托车,一拧油门,呼啸而过。

“……”

什么情况?没瞧见么这是?

她兀自怔神,林赋厉迎面走来,奇怪道:“五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买点文具,走岔路了。”

“逛文具店怎么逛到巷子里头来了?”大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明天有没有空,代大伯走一趟大南?”

这几日,林公馆因为伯昀的事频繁进出,她也没坐轿车,大致了解了一下乘坐去大南电车站,午觉一醒,便揣着一份地图出门了。

公馆一带别墅区比较大,步行出去都要费十来分钟不止,等她找到车站,中途转换了两次车,抵达目的地时已然是傍晚了。

万没料到,再次来找沈一拂,不是来还钥匙,而是送礼来了。

她自是不愿跑这种腿,但大伯却说:“沈先生对你大哥有救命之恩,谢礼是不能废的,何况你要考沪澄,这种打点本就是礼节。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支钢笔而已,由你来送再合适不过。”

钢笔的包装盒上印着“摸bnc”的字样,云知纵然不了解这种洋人品牌,也能看出这种钨金尖的大金笔价格不菲,以沈一拂的性格会收才怪。

林赋厉的意思是实在不收再捎回来也没事,云知私心里却觉得这样推推搡搡的客套场面实是既尴尬又多余。

但她不好严词拒绝,总归住在大伯家,吃穿用度上学打点,大伯一家子也是费了心的。

物理系的几大干将还都躺在医院里,实验室没开门,云知只能等在实验室外的走道口,有个手持推车的大学生路过看见,上前道:“你是来这儿找人的?”

“我是林伯昀的妹妹,”云知先自报了家门:“你知道沈先生的办公室在哪儿么?”

“沈先生现在还在上课呢。”那男生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办公室就在前边,要不,我先带你过去等等?”

云知礼貌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刚好我今天帮沈先生搬东西呢。”那大学生听说她是伯昀的妹妹,自然热络了许多,“我听说林教授他们都生病了,怎么会一起病的?现在情况好转了么?”

她说:“就是……他们一起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老师们都病倒了,沈先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话说着,推开办公室的门,请她先进去,“这儿还没打理好,稍微有点儿乱,你先坐……沙发能坐。”

同沈一拂在沪澄的教务处相比,这间屋子的摆设更简陋些——书桌是陈旧的老木搭着玻璃面,与等高的几案挨在一起,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两堵墙面是带门的书柜,地上、沙发边全是堆摞的各色书籍、材料,桌子后的窗户墙边挂着一幅用原木边框装裱的字,题曰——科学精神在于寻求事实,寻求真理。

云知见这学生将推车里的一大叠书搬上桌,问:“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啊……”

“可不是,咱们院里书痴不少,但像沈教授这样装一卡车书的,绝对大南第一人。”他道:“还好,他要是林教授那样爱攒报纸,可真没地塞了……要不是今天林教授办公室门锁了,我还能带你去逛逛另一种风格……”

云知轻咳了一声,“其实家里的书房就是报社风格了,我屡见不鲜、屡见不鲜。”说着话,一堆书歪倒在她脚边,她问:“就这么放在地上么?”

“沈先生不许我动,如何摆放还得他自己来。”

云知习以为常点头,“他惯是如此。”

“啊?”

“没啥,你有事就先去忙。”

那大学生道:“行,你先等会儿,沈先生一般五点下课,不会太久的。”

人走后,她忙从包里拿出钢笔礼盒,是想放下就走,又见他书桌杂乱无章堆满书,没准人家不留神当杂物丢了怎么办?念及自己弄丢了人家的钥匙,索性放下挎包,想着帮拾掇一点儿,算互不相欠了吧。

云知叉着腰柜子旁稍作打量——每一层都以类别区分,顺序则是由小本至大本、由薄至厚,她蹲下身翻了几个箱里的书名,果然一开始挪书时就分好了。

她啧了一声,“吹毛求疵的毛病倒是根深蒂固嘛。”

昔日在王府伴读时,他俩时常会被老先生打发整理书房——更别提她嫁入沈家后那独守空房的半年,卧室里外全是书——对于沈二公子的摆放习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是以,为他归纳书籍,倒不费多少工夫,半小时不到,除了她认不全的外文书籍以及专业教材以外,满地“疮痍”清空大半,正想趁着热乎劲把桌底下那一箱一并端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冷冽的斥问:“谁擅自动我的书架的?”

(三)

“不、不是我……”

问话的是沈一拂,答话的则是方才搬书的学生,云知要起身,背一挺一着桌,桌上一个铁铸地球仪掉下来,正中脚踝,砸得她眼泪瞬间冒出来。

沈一拂听到里头传出“咚”一声闷响,踩进办公室半天没见着人影,刚踱到桌旁,但见一个清瘦的女孩子慢吞吞站起身来。

沈一拂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她疼的额头都沁出汗,哪里腾得出劲回话,学生替说:“她说要找沈教授您,我就让她进来坐等会儿……”

地球仪滚到脚边,学生拾起来一看,跟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似得凹了一大块,他觑向沈一拂,果不其然,沈教授犹如被冰封印的脸沉了下去:“王泽,我不是说过东西摆放无须别人插手么?”

王泽想说自己提过了,看人小女生脸色苍白的,又不好应这茬。

沈大教授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觉悟:“林小姐来,不会是专程来收拾办公室的吧?”

听得出他语气不善,她也犯不着搭上笑脸,“自然是有事。”

他绕开她,坐上座位,“什么事,说吧。”

当着第三者的面,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送礼的吧?她斜瞄向王泽一眼,那憨头憨脑的大学生一时没会意,仍捧着凹球仪瞎琢磨,沈一拂瞧见桌上的礼盒,除“万宝龙”的英语字标外,附带的卡纸尤为抢眼。

她下意识想要拿回,沈一拂先一步捻开卡纸,上边写着:小小心意,沈先生切莫见笑。

“我,纯粹想答谢沈先生,代我大哥。”她抢声说:“以及,在巡捕房的时候……”

“呵。”他淡淡的笑声打断了话头,“万宝龙,林小姐真是大手笔。”

王泽再迟钝,听到这儿也察觉不对了,刚一撤出办公室,云知就忍不住道:“我好心来送礼物,又帮您打理了一下书柜,不说句谢倒也罢,何必这么怪里怪气的?”

“礼物是你伯父让你送的?”

云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可知教师收超过十块钱的东西就算受贿?”沈一拂将礼盒往前一推:“东西和谢字,请带回去交还给你的伯父。”

云知:“……”

明明前两天在医院时还是有商有量的,合着才收了个柜子,就摇身变成了一尊冰佛?

云知也懒得辩白,一把兜回礼盒,不告声辞,转身就走。

只是脚伤着,她行动不便,只能拖拽着一瘸一拐,沈一拂见着,叫住她:“腿怎么了?”

她不答,兀自咬着牙踱向门去,缺没控制好力度踏错了边,生生刺了一个大踉跄,眼见要栽跟头,下一刻就被沈一拂扶住,她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从书桌对面越过来的,只听他问:“脚怎么肿成这样了?”

不提她还没注意,右脚踝已经隆出一个小包。

她反讥道:“可不是我不留神么?碰着了您的宝贝地球仪,便是砸断了腿,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哎!”

没说完,他径自将她半扶半托送沙发边坐下,不等她反应,肩被他摁住,轻言说:“地球仪有十来斤,真砸损了骨头,想当一辈子瘸子?”

“瘸腿警告”对于无比惜命的云知而言还是奏效的,她难得不继续唱反调,由他慢慢转着脚踝,“疼不疼?”

疼自是疼的,在能忍的范围内,她不肖摆什么楚楚可怜款。他大致摸出没大碍,瞟了她一眼:“你倒能耐,伤成这样,一声也没吭。”

她□□着倔强:“嗬,我光顾着听沈教授的训诫,哪有空吱声啊。”

“我看你是光顾着记仇。”他冲隔壁实验室喊王泽拿两袋冰过来,一回头见云知似要起身,食指一指:“不许起身。”

跟被传染似的,他话里也不自觉夹枪带棒,但方才那般冷冽的气息悄无声息疏淡了。等冰袋送来,沈一拂唤王泽去医务室请校医,一回头,见她可劲儿扒拉不下鞋,像一只炸毛的小鹿。

这双洋鞋的暗扣设计的尤为花哨,之前出门她是硬塞进去的,眼下肿脚脱不掉。云知一掀眼皮,见沈一拂弯下腰为她解开,“你穿鞋的时候总不是硬套进去的吧。”

被戳穿的某人:“……”

冰袋贴上皮肤时疼痛瞬间得到舒缓,只是与他这样视线齐平,耳根又不听话地烫起来,“我自己来。”她一把拿过冰袋,手上还抓着礼盒,没留神,笔就从缝里掉出来。

沈一拂眼疾手快接住,竟然是一支银盖红身的钢笔。

他怔住。

像万宝龙、百利金那样镶金嵌银的名笔都颇有分量,而这笔较轻,铝镀搪瓷的工艺明显不能与大品牌相提并论,更像是文具商铺里的学生用笔。

沈一拂又看了一眼盒子的标识,确认自己没看岔字母,“你这是拿自己的笔偷梁换柱来了?”

“并不是!只是借来大伯的盒子。”

沈一拂伸手撑着膝盖,就着她身旁坐下,“原包装的笔呢?”

“没带。”云知:“早就知你不会收,带了干嘛?”

他平整地双眉轻轻舒展开,“你怎么会想到送红笔的?”

“在沪澄那次,瞧你笔筒里每支钢笔都是黑色,连找个批卷子的红笔都费劲。”云知一撇嘴,“红杠笔可不好找,跑了几家店呢,喔,钱倒是没多花,四块半,担不起行贿的罪过……”

“怎么不早说?”

她本想说你根本没给机会,话到了嘴边,变成:“我偏不想说,我就想看看传说中的‘一只玫’有多么不讲道理,又多么爱讲道理。”

他不同小姑娘置气,“有林小姐在,这绰号我不敢当。”

云知愣了三秒,等反应过来他在暗讽,气的想把笔要回来,沈一拂起身将红笔插入笔筒里,说:“椟归还,珠笑纳了。”

一会儿不收,一会儿硬抢,哪是什么教授校长的,分明是蛮不讲理的兵匪子做派!

未及往下理论,王泽就带着校医出现了,她见有旁人,不得不暂时压抑恼火,复原成一副乖巧良善的姿态。实则校医来时,她已经消肿大半,后又让她试走几步,说没有伤筋动骨,休息一两天即可。

沈一拂看她送校医出门时有礼有节地“谢谢”长、“谢谢”短,就跟那晚在医院时一般,实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沈一拂无声笑了笑,顺手开了书柜门,手上书籍没来得及摆入,脸上的笑意倏然消散。

他愣了好几秒,又不信邪地将剩余的几扇柜门都掀开了。

那书墙之中分类有序地排放方式、以及熟悉感,竟如他本人亲自动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掉马(逼疯衣服哥)加载ing。

有没有发现即使没有掉马,bling的沈教授遇到小五就是奈何不了她。

第二十二章 因何牵盼(二合一)

等校医走远,云知方才回过身,正要继续方才的嘴皮官司,忽然听他问:“这些……都是你整理的?”

“对啊。”

他的眸子好像凝住了,定在书柜上,她不知他在瞅什么,就说:“我是根据之前的类别分的,这样从高往低比较规整……”

他的视线慢慢转向她,可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见他一言不发的,莫名其妙皱起眉头:“不习惯你自个儿重摆呗……”

这时进来的王泽听到了后半句,赞许道:“我姥爷也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整书,每次都把我折磨够呛,林小姐可真厉害啊……”

云知说:“这算好打理的了,我大哥的报纸才叫一绝,按月按日不说,还得用专门的报夹来装订,要是少了一份两份,他都会着急得团团转呢。”

“林教授搜集报纸的癖好真是稀罕。你们家得有多大,这报纸可是每天一张,攒个一两年的最后不得垒成个战壕啊……”见沈教授递来一个“闲话少聊”的眼神来,王泽立马闭嘴,带门而出,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

沈一拂看她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这才敛去前头的异色,坐回到书桌前,道:“整理的很好,林小姐辛苦了。”

“举手之劳。”

“时间不早,你的脚休息差不多,尽早回去。”说着低下头翻阅桌上的教案。

不晓得他哪条情绪链又短路了,一个转头的工夫,又摆回那张“校长”脸,让人一时间都不懂怎么答。

见她站着不动,他问:“还有事?”

她确实还有话要说,“那个,我本是要来还钥匙的。”

他抬手,“给我吧。”

“不小心丢了。”

他略感意外顿了一下,“哦。”

云知本是做好了被数落、再唇枪舌战一番的准备,没想到原先拟好的腹稿被他短短一个“哦”打散,一时不知怎么接。

见他拾起怀表,似乎又要下逐客令,她抢声问:“沈教授有没有听说,我大哥六月的时候为了捉贼,不小心坠过楼?”

他“嗯”了一声。

她又说:“还有次,我差点连人带车被撞下桥,就是你救我的那天,那个绑匪要抢的也是我大哥的文件。”

“被抢走了?”

“嗯……但我大概撕了中间的部分,他们带走的不完整。”云知条分缕析地道:“后来警察抓到了人,说是什么江淮泗口小帮派干的,那一桩也就草草揭过了……可我觉得,加上民都荟这一次,三起案件多半是有关联的,而且,幕后主使的人在上海势力不低。”

“所以呢?”

“所以?”见他神色如常,她反倒惊诧了,“沈教授就不担心么?”

“查案是巡捕房的事,轮不到我,更轮不到你一个女孩子操心。”

“这可是我哥的事。”云知:“有人蓄意图之,一次次事件愈演愈烈,不知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沈一拂停下翻阅材料的手,“有没有找你兄长谈过?”

“我大哥人还躺在病床上,就满心想回到实验室,和他说这些,他断是听不进去的。”

他双手交叉在一起:“那林小姐为何找我说这些?”

“沈教授可以帮我大哥啊,他是书呆子,你又不是,他无法去处理、去对抗这些危机,你有啊。”

这说辞,倒是同林赋厉的大同小异。

他脸色微沉,看向她:“我都不晓得我有这些过人的能力,林小姐不过见了我两三面,竟如此知根知底了?”

云知差点没把“你的底细我还不清楚”蹦出口了。她说不了这句,只能换个**:“同在物理系,科研组的成员有安危,你总不能坐视不理……”

“民都荟的下毒案,自然有巡捕去查证,如若事态真如你所担心的,你现在不当站在这里,而是守在医院里。”

她一时语塞。

“我来大南任职,不是专程来为谁遮风挡雨来的。”沈一拂平平道:“你有什么顾虑,也应去同你家人去说,而非寻我。”

她愣在原地。

是啊,差些忘了,如今,她与他非亲也非故。

纵使魂里放不下上辈子,约好了,欣与悦都随躯壳埋入尘土,遗留的都是怨。

可为什么一出了事,还会想听他的看法,会下意识来找他商量?

“我以为今天来,至少能听到沈先生的建议,而不是意见。”她抿了抿唇,道:“是我找错人了。叨扰。”

沈一拂眼睫微微扇动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等小姑娘离开,王泽又推了两箱书进来,看着柜上令人极度舒适的陈列方式:“教授,您要是喜欢这么摆,我也可以……”

他沉声说:“要是太闲,把地球仪修好。”

王泽立马含着笑把话咽回去。出了门,别的同学问他怎么一脸懊丧,他叹一口气:“林教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忽然间有些想念给他剪报的日子了。”

沈一拂伸手摁了摁眉心,压不住心里这股焦躁,便起身拣起几本纸箱里的书,再次走到书柜边,脑海里猝不及防地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远至近,脆生生的。

“哎呀,沈琇,你怎么才来啊,你瞅瞅,我被梁老头差来整一晌午书,胳膊腿都快不是自个儿的了。”

他怔怔抬头,哦不,不是他,是一个小少年看到女孩坐在高高的爬梯上,两只脚荡阿荡的,忙上前扶她手扶下来:“不都约好了,以后这种时候就打个马虎眼,等我来。”

她“嘁”了一声:“等你收完等到天黑,都没空陪我玩了。”

“你胳膊腿不是自己的,还有力气玩儿。”少年忙着给她擦脸上的灰。

“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这样你每天整书的时候,不就会念到我的好啦。”她冲他眨眨眼。

小少年白皙的脸蛋光速可见的红起来,嘀咕了一句:“就算没整书,我不也……”

“不什么?”她没听清,让他重说一次,他咳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以后梁老头的书房,都让给你来整。”

“喂!沈琹!你学坏了是不是!”

沈一拂重重闭上眼,一手扶着书桌,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铁盒,因为指尖病理性地微颤,试了三次才开盖,随即捏起一片药含入口中。

他深深吸了几趟气,直到稍微平顺,才勉强睁眼,眸子中恢复一片清明。

幻影不再,所处之地仍是大南办公室。

窗外的夕阳将人映在地上,拉长,放大。

久而未动,久而稀淡,久而沉没于无尽阴影之中。

夜幕降临。

小树把大少爷的衣物带回家换洗,这会儿病房里看针的就剩云知一个,伯昀就把大南物理系“四大干将”招房里来打打牌换换心情,顺便让妹妹和大家培养感情,以便日后能更尽心地教她功课。

没想到五妹一开腔就对沈大教授进行了攻击,详述了为他呕心沥血整理办公室反被训斥的心路历程,缩减了关于“是否有人图谋不轨”的那部分,再用春秋笔法强调了自己一瘸一拐被“送客”的画面。

夏尔听的一愣一愣的:“看不出沈教授竟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啊。”

朱黎光差点叫自己的口水呛着:“你这成语悠着点用,不到无情无义的地步。”

几人笑成一团,伯昀打圆场道:“我妹妹不懂事,你们也跟着瞎起哄。”

云知气极:“我哪里不懂事了?”

“书这种东西得自己收下回才能找着,我也不喜欢让外人来动我书房的。”伯昀笑说:“别说你还把人家东西砸坏了,那地球仪大概是沈教授办公室里价值最高的物件了,人没有同你计较,让你早点回去是怕女孩子天黑了路上不安全,你倒还不乐意了。”

云知的嘴简直撅上天:“大哥,他对你的事都漠不关心的,你怎么老是帮着他说话啊。”

“我没偏帮。你说人家不搭腔,可他也才来上海几天,人都没认全,你要他说什么?纵是有什么猜测,说了一句两句的让你过度解读,不是平添事端么?”

这个道理大家伙都懂,她咂咂嘴,也不反驳。

反正,就是看不惯沈一拂那副“有些话犯不着和你说”的态度。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憋屈劲实在让人怄得慌。

伯昀笑了,“离考试只剩下一个月了,书呢,不是让你带过来么?”

他打算趁这几天大家闲在医院里给她补点课,鉴于时间较短,尤其理科最好由浅入深,先给她铺点儿基本的知识即可。

毕竟她基础不够,该如何教,多些人一起探讨说不定成效好些。

但云知哪是基础不佳,简直是零基础。

一个张连s=vt都没学过的白纸,怎么可能一个月内通过沪澄中学的入学考试?

伯昀这会儿反而有些好奇,她文章得写成什么样,才会沈教授多给她一次考试的机会?

他自己倒是无妨,就怕同事觉得棘手。

但“四大才子”刚受了她救命之恩,纷纷表示难度越大越不能服输。

“我们是谁?”

“我们可是中国物理未来的希望,这点困难算什么?”

“高小的知识点就那些,你妹妹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的。”

“同意。”

这一拍板,云知的退堂鼓没来得及打响,就成了他们大南大学物理实验室额外新增的一项选题。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云知上手很快。

高小的物理虽然简单,对于未接触过的学生来说仍需要一定的吸收时间,但每当他给云知授完一个新的公式理念后,她不仅迅速理解,并能解对所有题目,这领悟能力就大大超出预期了。

众人都诧异了,“伯昀,不是说你这妹妹之前没有学过么?”

云知:“我之前真的没学过……”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符号数字,明明第一次看的时候是陌生的,一旦用心去学,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