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切切实实体会到那年他送出纸鹤的心情。

如果能够在离开之前见到他就好了。

念头一生,她有了主意,吃过饭后先回到套房里,以要泡澡为理由想要支开小七。祝枝兰见时间还早,往外厅茶几前一坐,声称要在外头泡会儿茶,不干扰她。

她寻思着,弟弟嘴上犟,心里还是把沈一拂的话听入耳了。

一进卧室,她先锁好门,又开了阳台的门,凛冽的风犹如刀刮一般汹涌入内。

她咬着牙,先后将围巾、外套、“毛”衣、棉裤一一脱了,“露”出光洁的腿,只留下一条内衬绸衫,转瞬间一身滢白的肌肤就冻红了。

没有什么比感冒发烧更有效的拖延法子了。

唯恐祝枝兰发现端倪,她到浴室,先放浴缸的水,又取了条“毛”巾,厚厚叠着捂脸出来,以免频频喷嚏惹小七怀疑。

天津的冬夜比北京还冷,尤其夜风,是真真切切扎进血肉里的。

云知捧着双臂哆嗦着,脚在柔软的地毯上使劲的跺着,忽然听门外祝枝兰的声音飘进来:“姐?”

她的两排牙齿在打颤,“干、干嘛……”

不到一个小时就冷战不动的弟弟示好般地敲了敲门,“还恼呢?”

她不答他。冷着,没法答。

“我……也不是说非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就当不论过去,现在的沈一拂又有什么好的?”他说:“他父亲、他兄弟,俱是豺狼虎豹之辈,嫁过去别说什么享福,能安享晚年只怕都是奇迹,这一点,你深有体会对不对?”

云知听出来了:小七这是怕越强势越“逼”她叛逆,换了个示弱的路子?

“这只是往大里说,咱从小的地方讲,他一,体弱多病、能活多久都不好说,二,上了年纪,大你那么多,谁晓得身体啊脏腑各方面有没有什么缺陷……”

云知又打了个喷嚏。

“你瞅你,重活一次,年轻又貌美,简直是老天爷给你的第二次机会呀。”祝枝兰分析的头头是道:“世上有那么多好少年,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我觉得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姓宁的小子就不错,年轻俊俏不说,对你一片痴心,都肯为你挡枪子儿……”

云知忍无可忍,上前去踹了一下门板。

“姐……”祝枝兰不肯放弃,“你扪心自问,沈一拂他当真是你的良配么?”

这劲头,是不听到答案不肯罢休了。

她本想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良配,我只知道我离不开他。他也是。

但一张口,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戛然而止却不止是话音。

前一秒还在飘摇在室中的冷气,突然停了下来。

她听到“咔嚓”一声,有人关上了阳台的门。

猛一回头,但见沈一拂就立在沙发边上,身上、肩头都沾着雪。

望来的目光,亦然。

第八十二章 你侬我侬可压着她的,好……

约莫两米远的距离,一个披着貂皮大衣,一个……身着寸缕,云知脑子一片混沌,不知该先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是先解释一下当下的窘况。

错愕之际,沈一拂已近了身,将她扔床上的外衣罩上,人沉默着。她冻得一时发不出声,凝向他时,也不知是否错觉,他那双浓得化不开的眸“色”像是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心里打了个哆嗦:他刚不会听到了她和小七的谈话了吧……

“你看,你也说你不知道他是否良配。”门外的祝枝兰不知里头多了个不速之客,还续着前头的话题,“我们重逢那会儿,你不还说你对姓沈的早已忘情了么……”

……

“我没……”

是该解释清楚的,可整个人忽地就被压在墙上,话也让他吞没在唇中。

他先是吮,见她咬着牙,索“性”啃咬了一下。云知的下唇微微一痛,感受到舌尖强势撬进来,没轻没重的攫取着,哪像是别后重逢的亲昵。

这一吻,仿佛是能共情他的心,她心里闷堵,本能偏过头,又被重新捧住,不顾她微弱的抗议,再度掠上了她的唇。

这感觉太过陌生,她抗拒着推开,可面前的男人竟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撩起她内衫的下摆,从肚脐到腰际,又一路滑向上……她被箍得更紧,先前冰凉的体肤在这一刻宛如被温热的熨斗熨过去,一寸一寸愈发炙热,直到一侧的柔软猝不及防地被掌控,她心跳颤悠了一下,腿酸软的几乎站不住。

卧室的灯太过昏暗,照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气息像是能烘烤着人,从单方面的的伊始,到唇舌交战,终于,缠绵而又令人窒息的吻停了下来,没来得及出声,耳垂又被含住,从颈侧到了锁骨……

“姐?你怎么不出声?”祝枝兰叩了两下门。

滚烫吐息萦绕在耳畔,灼得人情难自禁,即使死死抿着唇,仍有丝丝低“吟”吐“露”。生怕被外头的弟弟发觉,偏偏又挣不开他,她又气又急,周围的景象从清晰到朦胧……

直到看到她的眼里噙着的泪,他浑身一僵,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恼羞成怒地瞪过来,原本抑制不住的占有欲被愧疚所取代……

以为他会松开,没想到身子一轻,整个人竟被抱了起来,直往浴室而去。

浴缸里的水已经蓄满,他拿手肘探了一下温度后,将她放入浴池中。顷刻间,热浪席卷全身,将体内最后一丝凉意都冲刷而过,多余的水淹过整个浴室的地面。

披散的头发粘在背上,加之薄薄的绸衫贴着身子,勾勒着少女的玲珑体姿,她看到他关上水龙头,随即微微侧过脸去。

云知:“……”

“摸”都“摸”遍了,这会儿还不好意思看了?

她气劲未消,哪肯配合,要撑起身,肩膀又给他摁了回去,他道:“泡十分钟,出了汗才能出来。”

这时,又传来外卧祝枝兰的询问声,她提起嗓门道:“泡着呢,别吵——”

暖意回笼,这一声应的倒顺溜了。

沈一拂已默不作声的出去。

她的心还狂“乱”的跳着,很快,额头肩膀就沁出了汗,心神却仍飘“荡”在外。

也不去计较过了几分钟,她褪下一身湿漉漉的内衫,可内衣裤都还在外头,总不能光着出去吧?

于是,穿浴袍时多系了一个结,一迈出浴室,但看屋内空空,心里“咯噔”一声忙去开卧室的门,好在门闩还扣着,她推开,见小七翘着二郎腿在外头吃水果,“洗好了?姐,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我困了,想睡觉了。”

“这么早。”

“嗯。”

祝枝兰看她好像真的不大舒服,便乖乖出去,临出门前道:“两道门的门闩都要上好,万一有人闯门记得揿铃……”

“知道。”

祝枝兰一走,她立即回内卧,飞快去掀阳台的玻璃门——也没人,但听到了一句声音:“风太大,关门。”

她偏过头,沈一拂竟立在左侧阳台上,手里居然还握着端着杯……这下她懂了,他是入住了隔壁的套房,刚是从那边跨过来的?

两侧阳台之间的间隔约莫一米远,硬攀也不是不行,可这毕竟也是六层高楼,零下的气候处处凝霜,要是一个不小心打滑了……

“你可别再从这里过来了!”她惊了。

沈一拂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一递,“拿着,进去。”

云知迈出,展臂接过,他怕她不听话,“我过去找你。”

她愣了一下,回到卧室内,手中的杯子里仍冒着热气,啜了一口,是一股辛辣的姜味。

就、就她泡澡这当口,他一言不发出去……是给她弄姜茶了?

她一边喝,一边踱到前门,拧开门把时他整好驻立着抬手,是要叩门的姿势。

生怕给祝枝兰看到,主动拽他进来,反锁好门,问他:“没撞见小七吧?”

沈一拂摇头。

她当他是气劲过了,等着他道歉,僵持了几秒,不料两人同时开腔“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裸”着吹风?”

“……”果然还是他的问句杀伤力比较大。

她捧起姜茶,“……我先问的。”

他的瞳仁里仍有一些没熄灭的情绪,“自然是来找你。”

“那怎么就从我阳台进来了……”

“原本没想过去,只是看你那头玻璃门大开,以为出了什么事。”

所以不顾高楼攀爬的危险,从这头跃到那头,未曾想第一眼见到的,是少女半“裸”着身,在弟弟问她“他是否良配”时,愀然不乐地答“我不知道”。

她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也不能因为我穿的少,就、就……”

他面不改“色”道:“你先前的感冒没好全,不给你“逼”出寒气,是要落下病根的。”

云知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身湛蓝“色”的“毛”衣搭着灰“色”衬衫,比起此刻的她来,倒还是衣冠楚楚的。可她脑海里瞬间浮出四个字:衣冠禽兽。

“嗬,合着沈教授您方才搁那儿“揉”捏半天,是给我驱寒来着?”她这话一出,自己先被““揉”捏”二字羞红了脸,一想到前一幕那些旖旎的画面,她又捧起那个早已喝的一滴不剩的杯子,未等到答案,先打了个喷嚏,下一刻,忽地双脚离地,又给他抱了起来。

“哎你——”

这回是直往床上送,她一陷入柔软的床榻上,还没来得及起来,就给他扯过棉被裹了个严实,“你还没回答我,这么冷的天,衣衫不整的开门吹风,是嫌自己身体太健康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那还不是为了等你?!”

他似乎怔住了。

“祖父明天就要走,我怕这一走就见不到你了,那除了感冒发烧,还有什么法子?”

她凶巴巴的,像只炸“毛”的小猫,带着湿气的发梢丝丝缕缕地蹭过他的手背,冰冰痒痒的,挠到心上,却是暖融融的。

见他握被褥的手松了,她趁机钻出半个身子来,恶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再凶我试试看?”

“明明是你凶我的。”他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是今夜的第一个笑。

这一笑,好似前头沉重的气氛都冲散了不少。

云知“嘁”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说你不是我的良配了?”

她哪会猜不到他为何失控。可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现在她偏偏又不愿意解释了。

“你瞧,你沉默了。”她欲言又止:“分明昨晚的气就没消……才会欺负我的。”

“嗯。”他道:“你又是悔婚,又是不辞而别,我心里哪能不恼?”

“那你昨晚怎么不说?”

“你哄我了。”

“那显然是没哄成嘛!你心里若还难受着,也没必要憋着……那你后来……”

她其实想问他,是不是犯了心病。

“我越想越不得劲,到了手的妻,怎么就飞了呢?”他会了她的意,却只字不提昨夜昏“迷”急救的事,可除此以外,其余的心意却是再也不愿意隐瞒她,“不过现在,我认栽了。”

“认什么栽?”

“求婚,一半是为情势所迫,一半是迫不及待,对我而言,都有个‘迫’字,你左右为难,也是常情。”他回答说,“我欠你良多,老天要罚我多追你几年,你就从你的心,我追我的人,到你满意为止。”

明知这番话短斤少两的,她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唇,“嘁。又说漂亮话了。说不定我回到上海真的和俊美少年约会,就怕你知道了,又要来找我算账了。”

她语气显然是在逗他,可他却凑近了,“喔?”

没想到他这都能当真,她立马怂了,“我开玩笑呢……”

见他慢慢凑近,她双手撑着床往后,后仰多少,他前倾多少,唇与唇之间相隔不超过一指宽,始终没碰上。

她手一软,头倒在枕头上,床垫重重抖了一下:“那啥,逗归逗,你别得寸进尺啊。”

“那也要先得寸,才能进尺……”不正经的吹到耳畔,烧得慌。

隔着被褥,他拿自己的膝压着她的腿,是不让她逃。

可压着她的,好像不止有他的膝……

对于这种事情,若一个对视还不足以表达,那肢体上触碰到与平时不一样的什么,就该知道……这回不是逗。

先前也是真的差点擦枪走火。

看她一脸羞红的反应,他拿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这次庆松没来,你要是再发烧了,我可没辙了。”

她愣住,但看他直起身来,“不吓唬你了。说正事。”

第八十三章 世道何难(二更)沈一拂……

沈一拂自然而然地坐回床沿,端是一番“说正事”的姿态,仿佛前头那番挑逗都是她的错觉。

云知终于领会到弟弟口口声声说的十年之差是什么意思了。连情-欲都能收放自如的男人,她这样喜怒形于“色”的小姑娘同他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毫无施展之处。

她拿了个枕头垫坐在床上:“……你说。”

“你祖父明天就要走?”他问。

“嗯……我和他提过你说的,轮船有独立的套舱,相对安全,但他说不想等到周末。小七托人买到了火车票,明天下午四点半的。”她补充了一下,“我拦不住。”

“你可知他为何如此心急?”

她摇头,“我问过,他只说早些回去稳妥些。会不会是他担心荣良那帮人又来为难?还是说他信不过小七?”

“他能让小七跟着你们,应该不至于信不过。何况在北京,他确是小七救出来的。”

“小七买了大半个车厢的座儿,说到时让漕帮的兄弟一起护送……”她说:“我仔细想想,只要我们不碰车上的吃食,应该也没有大问题吧?”

沈一拂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这次你祖父被扣在北京,也许另有隐情。”

她不解,等着他说。

沈一拂道:“你还记得见过骆川之后,我们分析过,你大堂姐放在我家亭子里的邹老遗物,很有可能被沈一隅给取走的么?”

她心道:那是你分析,我就偶尔“插”个嘴。

但还是很乐于听到这个“们”字。

“嗯。”

“沈一隅最初令林楚仙诓你见他,原本他见你是想试探你是否知情,后来他看到我送你的那块表之后,就态度大变。”

她再点头,“他问我和你的关系,可我说我同你是恋人关系,他又不信。”

“他认定我和骆川以及你的父亲始终有密切的联系,我能将手表赠予你,于是推测出你并非置身事外……”沈一拂说:“我在想,凉亭中能藏什么东西呢?哪怕是梁上,也放不了什么大的物件。若邹老的遗物,并非是一件东西,而是某些信笺或是线索呢?当中有什么指向了赋约兄……再大胆一些假设,也许他们想要的‘遗物’,就在你父亲手中呢?”

她心头一震,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赋约临终之际托付给她的东西。

沈一拂兀自道:“而你年纪小,你父母出事后你就回到苏州,从旁人看来,即便你父亲真的将什么至关重要的物件交给你,你也会第一时间给你的祖父才对。”

一语中的。

云知一时心里揪起,又听他不疾不徐道:“不论邹老遗物里提到了什么,我大哥应该都会告之我父亲。若发现与‘油田’相关,不难推测他们的反应。只是,我父亲是北洋直系,直奉两系水火不容,若真与‘油田’有关,我父亲只会暂且捂住此事,以免走漏风声。他“逼”……”

沈一拂欲言又止,心道:“逼”我和你行房,从大哥的角度仅仅是揭破我的谎言,但从父亲的角度……也许本就是要坐实了我和你的这个关系?如此想来,即使当夜只是做戏,父亲也只会当成真做一般。

云知看他止住了话头,问:““逼”什么?”

沈一拂不着痕迹跳过这一截,面不改“色”道:“我是说,在这件事上,我这位兄长的立场和我父亲应有相左之处。沈一隅虽为少将,并无功勋,这几年沾了毒赌二字,屡犯军规,他对我父亲虽明面上言听计从,心底却时时担忧我父亲不会将沈家给他继承,私底下亦少不了打自己的人脉算盘……我想,光是‘油田’二字,诱“惑”之巨,不论是哪方人马都不会视若无睹。我也不能十分笃定,只是这回宴席上我向你祖父求亲,本是要荣良措手不及,□□良很快就得知你也在饭店内,且他的反应就像是早知你会出事一般,故而……”

云知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与荣良私通消息之人是沈一隅?”

沈一拂颔首,道:“荣良是前朝皇室,十余年来周旋于朝廷和北洋军阀之间,领着一班前朝遗老吸食小朝廷的血,实际上他能横行京城这么久,背靠的是日本使馆以及东京宗社党……”

他分析止于此,抬了一下眼,没再往下详说。

原只是想同她说两句开头和结论,不自觉将心中的推论和顾虑都说了出来,一时间竟忘了“知道越少越安全”这条准则。

云知的却暗暗滋生出别样的感受。

沈一拂向来是长话短说、能意会就不言传的“性”子。比起将她当成小一辈的孩子单方面的维护,这般兴兴头头的同她探讨、是打心眼里平等的交流,更让她舒心。

“这些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到底是因为保皇党要借他对付内务府,还是另有图谋,你祖父心里也许有数。”沈一拂道:“我想同他谈谈。”

云知听他说要见祖父,下意识紧张了,“这个……”

“我有分寸。”他知道她的顾虑,“这次,不是来谈婚论嫁,事关安危,想必你祖父应该也不会拒绝见我这一面。”

云知拿手绞了一会儿被套,犹豫片刻,“既然如此,我也就说了。”

“?”

“林赋约,我爸爸,火灾发生时给过我一个布兜,里边有一把钥匙、一张银行保管箱印鉴卡,他当时说……”

那里有太多人的心血,要是就这样毁了,阿爸阿妈才是死不瞑目。

她将这段记忆、以及之后回苏州同林瑜浦的对话详述了一遍。

沈一拂听完后好似被触及到了什么,眸光一颤,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除我之外,你没同其他人提过吧?”

她连忙摇头,担心他怪自己隐瞒:“我应承祖父不能告诉任何人,但现在……”

现在,不断有爱国志士在丧命,诸多线索都明晃晃指了过来,难道她还能继续明哲保身,闭目塞听么?

他会意,“我会好好谈,别担心。”顿了一下,“不会再气着你祖父的。”

可她还是有些担心,看他起身,忍不住说:“今晚,会不会有点迟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表——当时换表后,他一直随身带着她的那只,“八点半,不算太晚。”

看她掀开被子跟来,他无奈,“你在我会分神的。”

她乖乖顿足。

门快关上时,又推开,他提醒道:“钥匙给我,还有,把外厅的灯关了。”

他走后,她趴在门口听隔壁的动静,没想到福叔还真把人给放进去了。

她只能坐在房里空等。中途试着耳贴墙角,奈何这饭店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换了一身睡衣、罩了件披巾,连茶几上的甜品都吃空了,躺在床上愈发焦虑,正琢磨着要不要敲门进去探探情况,听到门“咔嚓”一声。

还没来得及从床上蹦下来,就看到沈一拂迈入内卧,她着急问:“谈的怎样了?”

“他同意了。”

“哈?”

“同意多等两日,坐轮船。”他看她头发还湿着,蹙起眉,“你头发怎么还湿漉漉的?”

“你怎么说的他就同意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沈一拂开了几个抽屉,找到一个体积硕大的电风吹,“插”入“插”座里试了一下,能用。于是将凳子一拉,示意她坐过来。

暖风烘烘拂过,她被热的头稍稍一歪,“不对啊,你这就过来了?他、他没找我?”

“见你祖父之前,我和他说我找过你……但你已经睡下了。”他站在她身后,不时撩拨她的头发,少女的头发已长过腰,发丝偏细,“摸”起来柔柔顺顺的,手感很好。

难怪走之前让她关灯,否则祖父才不会给他去而复返的机会呢。

“你突然出现在天津,我祖父不意外么?”

“是有一些。”

但林瑜浦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算不上友好,还能请他入座,唤福叔上茶,与昨夜那个多看他一眼都不耐烦的老人家简直判若两人。

“然后呢?”云知问。

“我说了我的来意。”

沈一拂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他将北京的局势、近来各地社员遇难的事实一一阐明,也没有主动提云知所说的,却迂回的说到邹老的遗物可能在林赋约的手中,林瑜浦走南闯北数十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其中利害,无需赘言。

“荣良有问过伯昀的科学研发。”林瑜浦说,“但他应该并不清楚赋约留下的东西在我手中。沈先生所料不错,赋约留下了一把钥匙,在我手中。”

没想到,保险箱的事,林瑜浦反倒主动提及了。

“……不过,我从未打开过这个保险箱。依沈先生之见,箱子里的东西,会是什么?”

沈一拂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林瑜浦似乎并不惊讶,却又问:“倘若当真与石油有关,我将此物交出,会如何?”

沈一拂肃然:“但凡落入外邦之手,是国之大难。”

林瑜浦静默须臾:“可若不交出去,不就成了林家的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林老若信得过在下,可将此物交予我手。”

这意味着他愿全权将风险揽到自己身上。

林瑜浦闻言,终于“露”出一丝讶异,他望向沈一拂,忽尔生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沈先生可知,我为何不愿知儿嫁给你?”

昨夜……林瑜浦有句话如实戳中了他的痛处。

沈一隅既然盯上了云知,有一次两次,就会有无数次。

“沈家,确实是个是非之地。”他承认,“我也确实比云知大了不少……”

“年龄、身份、家中境况,自是令人不得不考虑,但……这并非根本的原因。”林瑜浦“摸”着胡须,淡淡道:“沈先生,你是个愿意随时舍身为国的人,便如同我家老四一般,刻在骨子里的,谁嫁给你们,是谁的不幸……”

见沈一拂想要说什么,林瑜浦手一抬,把话说完:“但若你愿意为了娶谁、守护谁,而抛下志向、忘却初衷,那是国之不幸、万民之不幸。”

云知见沈一拂沉默了好半晌,忍不住回过头:“怎么不继续说了?你向祖父讨要保险箱钥匙,然后呢?他同意了么?”

沈一拂关掉电吹,省略了林瑜浦的那番语重心长,言简意赅道:“他拒绝了。”

她“啊”了一声,“为什么?”

他拿手指给她捋了捋头发,“你祖父说,保险箱一旦开启,林家便不能独善其身,不论幕后主使是谁,只要一日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就一日不会对你们妄下杀手。”

这话听着是有些在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她问:“不下杀手,但可以采取其他手段啊,比如绑架、拷问或者拿林家其他人做要挟……除非能将这个秘密瞒死,现在既然被人盯上,只怕祖父的法子,未必是长久之计。”

“正是这个道理。”沈校长颇是赞许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

“我从来就聪明绝顶。”

“聪明即可,绝顶大可不必。”他低声一笑。

“问你话呢。别贫。”

“你祖父不愿意开箱,我亦不能勉强,何况他也未必信得过我。这次你们回去,我会让傅任同往,他就以……回上海见弟弟为由吧,带一些军官上船也不出奇,先护送你们回苏州,至于之后的事……我在北京另想它法。尽快。”

听上去……至少比小七找一群漕帮的人围坐靠谱些。

只是,听他的语气……真的不能陪她同往了。

时局如此,情势如此,这次分别,不知下回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云知回过身,正想问他之后的打算,却看到沈一拂将“毛”衣脱在床上,她耳根倏地一热:“你、你说话就说话,脱什么衣服啊?”

“洗澡。”裤袋上的皮带扣也已解开。

“你房间不就在隔壁么?小七和祖父随时都会过来……要是发现了……”

沈一拂本来是要往浴室方向走的,听她起了结巴,眼里起了点笑意:“有理。看来是得抓紧一下时间。”

——二更

云知拢着披肩缩起脖子,“抓、抓紧什么时间?”

他未答,连同白“色”衬衫一并脱下,赤足迈入浴室。她想起那一桶自己泡过的迟子水还没放,忙挪到浴室门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宽肩细腰,下意识遮住眼。

可就这一个错眼,好似望见了什么,她放下手,人直愣愣站定。

她看到了他右背上的伤疤。一点一点,边角泛红,单个看痕迹都不深,汇聚在一块儿,就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不是不知小七拿发簪捅过他,但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按理说伤疤应该淡化许多了,当初到底刺得是有多深,才使得这些数不清的疤点,依旧清晰可见,哪怕时隔十年,好似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沈一拂正在脱底裤,脱到一半回头看到她,微诧着:“也不必急到看我洗澡吧?”

她迅速挪开视线,背对着他,没说话。

心里很不好受。

他以为她是真的吓傻了,总算不逗她,“我是说睡觉要趁早,明儿我早点起,就不会碰上小七了。”

她还是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走开。

沈一拂飞快冲了个澡,换过浴袍出来,看到她双腿并拢着靠坐在床头,神“色”倒是如常:“洗好了?”

但泛红的眼角出卖了她。

他坐到她跟前,笑了,“还真生气了?我是看这饭店阳台与阳台间距太小,我能轻而易举的翻过来,更不要提刺客了。特殊时期,以防万一。我保证,只睡觉……”

“我也没说介意……”

他闻言,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是你又烧了,还是我听岔了?”

“反正逾礼的事,你先前一样不落都做了。”她垂眸。

这私房话要是给不知情的听了,怕是要当成调情的床笫之语。但她说起来语气恹恹的,沈一拂听得出来她的低落,又稍稍凑近,问:“怎么了?”

她抬眸,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