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时他背井离乡,去动一场生死未卜的手术,他就不曾相告;相认后,北麓山的事,他也不曾提及,当年的苦衷,若非是骆川告之,只怕她到现在也窥不见全貌。

命运加诸于身上诸般痛,他向来自斟自饮,连多年后云淡风轻的回首都不会。

此刻的他,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她轻轻问:“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对么?”

原来是伤离别。

他将垂在她脸庞上的发丝拢到耳后,“暂时而已。”

“下回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舍不得了?”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她说,“你要是心里有数,就会拿一个具体的数字来宽慰我了。”

“我本来是该随你一并回苏州,但这回沈一隅出了事,我是真的不能久留。”

“出什么事?”

“昨日他也在饭店,且被调换了餐食,他误食后泡在红楼馆内荒唐了一整夜,之后肾脏内出血,送去医院就医……”沈一拂道:“我父亲大为震怒,着人调查此事……”

云知这才恍然庆松猜测的那“药”是什么“药”,立即问:“是小七干的?”

沈一拂点了一下头,“我担心饭店里的人嘴不牢靠,来天津前让傅任将重要的人证先扣住。此事不论是沈一隅还是我爹,一旦知悉真相都不会罢休,到时不仅会对小七,只怕还会把账算在你或是你祖父身上。这种时候,没必要雪上加霜……所以天津,我也不能久留。”

云知知道,这次小七去北京,是逞了许多痛快,也留下了一堆后患。

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本就是沈一隅咎由自取。”

“不是这个。庆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我弟弟、祖父还有你,若有一天需要分先后,需要取舍,我要怎么选。”她的眼眶逐渐泛出泪花,“我道歉,是因为我这回没能先选你……”

而你,却为我辞去了奋斗十余年的理想,为了我不惜重新陷入沈家那个泥沼。

沈一拂看她又要哭鼻子,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激得她一愣。

“你还真打算和我分手?”

“当然没有。”

“那就是了。什么选不选的,别让苏庆松那个呆子给误导了。”他道:“事有轻重缓急,人也是。”

“我就是觉得难……”她抬指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真的很难。”

两情相悦的人,想要好好的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不只是我们难。”

她怔怔看着他,他的声音平静而清醒:“小七不难?他孤苦无依,搏命多年才挣得一席之地,如今依旧要随身带枪,只因随时都有人可能会上门寻仇。伯昀不难?他肩负重任,带着一帮兄弟背井离乡,别说是娶妻生子,究竟何时能够回到亲人身边,都尚未可知。就算是庆松,只怕你都不知他爹重疾在身,他苦口婆心劝他爹动外科手术,最后他爹却在他的手术台上停止心跳的吧?”

云知心脏狠狠一跳。

那个成日嬉皮笑脸永远没个正经的松松……

“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堂姐,还有我的兄弟……”卧室内的灯洒在他脸上,睫“毛”下,阴霾覆盖,“不是我们难。是生逢今朝,国不为国,家不为家,人人皆难。”

他说:“我们,只不过是四万万尚在挣扎的同胞中的两个。”

第八十四章 保险箱启(修)云知还没……

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她仿似成了一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睡到半夜一度惊醒……才发现是被沈一拂圈在怀里,长腿搭着她的腿,下巴抵着她的脑门。

云知哭笑不得。

她缓缓地把自己的小腿抽出来,“揉”了“揉”。

这个睡姿,是他睡前看她郁郁寡欢,不安分地从背后搂住她说:“对我来说,最难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是续着前一句的“人人皆难”。

是啊,活着不易,但能感受到彼此还活着……已是万幸了。

感受到绵长的呼吸拂过头顶,痒痒的,云知轻轻翻了个身,蜷在他胸前,听他心脏砰砰的跳跃声,重新入梦。

再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听到声音第一反应去“摸”床畔的人,“摸”了一个空,发现沈一拂已经离开了。

倒是床头留了一把钥匙附张字条:如无要事,我会留在房里等你。

她这才松一口气,穿好衣裳开门,看到祝枝兰精神抖擞地同她打招呼:“妹妹,一起吃早点?下午就要走了,早上必须得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天津菜……”

瞅他这傻乐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沈一拂就住隔壁的事。

她本要说改坐船,又想到昨晚还没找过林瑜浦,道:“我想同我祖父一起吃。”

“那就一起……”遭姐姐一横眼,祝枝兰立即改口,“行,那我吃过再来找你……们。”

洗漱的时候,福叔来敲门,唤她一起过来用早餐。

一迈入屋内就闻到香味。四方桌上摆着好几样热腾腾的天津小吃,福叔说老爷一大早就差他去对街几家铺子逛逛,她搬了个木凳凑上前,不止有狗不理包子、煎饼果子、耳朵眼炸糕、芝麻面茶,连果仁干都装了满满一碟子……

她一时傻眼:“祖父,这么多,吃得完么?”

老爷子今天精神头似乎不错,将一大碗豆浆倒玻璃杯里,挪到她跟前,“尝个味道,来趟天津也不容易。”

云知先拣了个鸡蛋果子,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的,正要夸两句,就听祖父问:“昨天,沈先生找过你了吧。”

她差点给噎着。捧起豆浆猛饮几口,含糊答道:“有是有,不过我和他说我睡下了。”

虽说是和他一起睡来着。

“他来寻过我了。”林瑜浦说。

老爷子神“色”平和,显然不知他的宝贝孙女昨夜和人同床共枕这一茬。

“啊……他说什么了?”她配合着问。

福叔给泡了一壶新茶,笑说:“老爷同意坐后日的船回去了。”

云知偏过头,笑说:“我也觉得坐船稳妥点,有单独的包厢嘛,再雇几个保镖……哦对,上船之前多买点吃的吧,以防万一,尽量就不碰船上的饮食了。”

祖父朝她瞧了几眼,看花样年华的孙女儿一身素袄,一副脱略惯的姿态,连头发都是随随便便系个结,不觉喟叹:“小小年纪,本该和你两个姐姐一般,娇生惯养的玩儿,无忧无虑的念书,如今却要提心吊胆的“操”这些心……”

她给祖父夹了一块豆腐,“祖父心疼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等回到家,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林瑜浦似有心事,片刻后:“当年你阿爸,就不该把那钥匙给你。”

“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这么多嘛……”又给祖父满了茶,想说等回到苏州把钥匙和印鉴卡找出来,再商讨一下如何处理。

谁知祖父却说:“好在,等保险箱的期限一到,就与我们无关了。”

期限?

她这才想起保险箱是有租期的。

“什么时候到?”

“明……”祖父敏感一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她本想说,如果快要到期,就这么离开天津会不会不好……

“我就是问问。毕竟是阿爸的遗物嘛……”

林瑜浦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祖父不愿开保险箱,你是否心里另有想法?”

她连连摆手,“我们都没安全离开,外边只怕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当然按兵不动的好。”

祖父看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欲言又止,索“性”等着她继续。

“只是,万一真的流落出去,会不会引发什么祸患?”她瞅着祖父的脸,想了下,试探道:“或者,您可以考虑让沈先生开箱,他爹毕竟是直系司令,东西在他手中,别人就算想抢,也未见得有那么容易吧?”

林瑜浦冷哼一声,“沈邦此人老“奸”巨猾,如何能信得过?”

“所以我是说沈先生,他的为人,祖父应该信得过的。”

祖父敏锐挑起眉,“你同他倒是声气相通,怎么,他让你来做说客的?”

这还真不是,沈一拂倒是一心只盼着她平安离开。

“是我自己的想法,但若祖父愿意把钥匙交给他,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即便他会因此陷入险境?”

她一噎。

祖父:“总不能因为祖父不同意婚事,便不顾及他的死活了?”

是啊,一旦沈一拂经手,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

换作之前,哪怕前一个月,这个问题抛来,也许她都会犹豫。

可现在……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沈一拂会怎么想。

他是少年时就决意为国捐躯的男人,但凡有机会能阻止恶行,他都不会放弃才对。

林瑜浦看她讷讷不答,道:“不必想了,即使你可以不顾及他,沈先生也是拿不了的。”

“为什么?”她问。

“印鉴卡的主人才能开箱。”

她哑然片刻,“也就是说,非得祖父开箱?那、只是开一下,也会有危险的么?”

祖父暗暗叹了一口气:“我问过沈先生,他也觉得藏在保险箱里的,极有可能是文件、资料或是地图,文字的东西一旦看过,又如何撇的干净?”

原来这才是祖父最大的顾虑。

一旦开箱,别人若无法从沈一拂那里占得便宜,祖父作为见证人,十之八九还会被找上麻烦……到时即便祖父坚称不知情,旁人又如何会相信呢?

云知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那我呢?我是阿爸的女儿,我也可以开的吧?”

林瑜浦神“色”一肃。

“我晓得此举会累及家人……但、但我若是不回苏州呢?”云知急切看着祖父,“我取出保险箱的东西,就和沈先生一同回北京,如此,不管幕后凶徒是谁,他们都不会联想到林家去……实在不行,您回到上海之后可以登报,就说、说您不同意婚事,是我……”

话没说完,林瑜浦愤一拍桌,力道之大,将桌上的几样点心震得抖落在地。

福叔看老爷动了怒,忙上来抚他的背,又对云知说:“五小姐,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老爷最挂心的可不就是你的安危……”

“你让她说完。”祖父撑起身,眼睁睁瞅过去,“继续说。”

她揪着手指,踟蹰了一下,咬牙道:“我晓得祖父关心我,祖父只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走我阿爸的老路……我也晓得,即使开了箱,哪怕之后跟在沈一拂身边,寸步留心也有随时丧命的可能。”

“好。你这架势是要说道理你都知道,可是你不愿听从。”林瑜浦看她一脸认真,使劲一捶拐棍:“怎么,是被那姓沈的一撺掇,也想当一个慷慨就义的英雄了?”

若是往常,她该把话音止于此处,但这一刻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尽是林赋约临终所托的那一副郑重神“色”……

云知,你是阿爸唯一的希望,阿爸,能够相信你么?

她抬眸。

“祖父。我不是想当什么英雄,我死里逃生过不止一次,平生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开开心心的活着。”云知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轻轻地说,“可是,人若是不能无愧于心,又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林瑜浦眸光狠狠一颤。

“当阿爸阿妈、大哥,还有那么多有志之士舍生忘死为理想、为国家付出,他们视为比生命更重的东西,既然交到了我的手中,眼见要流出去,总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吧?我、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以离开祖父、离开林家、甚至很有可能交待自己的小命……”祖父平平望过来,“这就是你的力所能及?”

她抿了抿唇,“万事要总打最坏的打算,不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么?”

屋内寂静了一霎。

是看看林瑜浦铁青着脸,她顿时意识到自己言语间的失妥,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就要伸手去挽祖父的手。

老人家却将她甩开。

“五小姐,要不,你先拿点吃的回房间……”福叔说。

林瑜浦别过眼,没再看她。

“是知儿失言了。祖父,您别动气,我……晚点我再来找您。”

云知确是一时心急,那一番话却不是意气用事。

从当日沈一拂带她去胡同见过骆川后,她就隐隐感觉到林赋约留给她的东西与近日、不对,与近年来的许多事端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她毕竟是局外人,不敢妄下定论。

原本她只想先保祖父平安,心里盘算着回到苏州再好生劝劝祖父,直到前一刻得知保险箱即将到期,再仔细回想,当初那张印鉴卡上的时间好像就到本年年底,掐指一算,恐怕就是这一两天了。

莫不是,祖父着急离开,也与此有关?

没头没尾,难有定论。只能先找沈一拂推敲看看,她掏出钥匙,不料进了他的套房,里里外外寻了一圈,愣是没瞧着人。

云知再度愣住。

分明说过会等她的,莫不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不得不离开?

本就六神无主,再加上沈一拂无故失踪,心下更慌,她怔怔出门,正巧撞上祝枝兰。

这才想起小七也是天津城的地霸,兴许他能帮点什么忙。

云知将他拉到屋内,征询一些关于银行保险箱的知识。

“租期到的话,要过一阵还没人认领,银行就会回收。当然,每个银行规矩都有所不同。”祝枝兰常年做黑白两道生意,对这些还是熟悉的。

“那要是……钥匙和印鉴卡都丢了,是不是就拿不出来了?”

“可以做挂失申请,就是麻烦些,要是一时办不出来,可以先续费延期。欸,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帮林瑜浦问的?”

她忙说不是。

“就是我父亲,我是说林云知的父亲,他临终之前说在中南储蓄银行有保险箱,里头有东西留下来。”她斟酌了一下,说:“我也是忽然想起这件事,但又不太想让祖父知道……”

祝枝兰一听,“啧”了一声,“莫不是给你的私房钱?”

“也许是吧。”她睨向小七,“拿得到么?”

“哪里的分行?”

“天津中南。”

祝枝兰笑了,“那就好办了,我和他们行长是老相识。你等着,我先去个电话,问问要准备哪些手续。”

小七走后,云知连灌了两杯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自知绝无可能再劝得动祖父,何况,她也不愿让祖父涉险。

祖父年迈,有任何举措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她不同,她无父无母,行事方便很多。

可是这样没商没量的,要是她自己贸然就去了银行,会否惹出更大的麻烦?

云知只觉得她的心开始明晰,但仍旧有许多不确定“性”。

奈何一个早上下来,她开了好几趟房门,偏生就是等不到沈一拂。

云知将脉络从头到尾在心头重新捋了一遍。

林楚曼被人所害,犯了毒瘾,死前将恩师邹老的遗物放到双亭之中,后被沈一隅拿走;沈一隅勾结荣良或是其他什么人,后将目标锁定在了诸多救国社员中……并一一迫害。

而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林赋约手中。

林赋约在火海中把钥匙给了她,从诸多迹象来看,那保险箱之内所藏着的,应与中国油田的勘测或是勘测结果有关……但显然,幕后之人并不能确定此物到底在谁手中,是以,才会有诸多人不断遭受到穷凶极恶的追杀。

而阻止这一切的根源,兴许就在保险箱中。

祖父不愿开箱,只等租期一到,银行中人按例取出物件,以幕后之人的势力,自然有办法得到……而林家自然也就能从这场阴谋中平安抽身。

可是……之后呢?

倘若当真与石油有关,不论那幕后是日本、还是英美法、德意志,只会有一个结局……

侵略。

更大范围、更多土地的占据……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在云知的脑海里,仿佛已经生出了一个硝烟弥漫的场景,感觉到背脊一阵冰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抵是这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乃至祝枝兰回来的时候,她都没发现小七脸上的异样。

“前头电话没通,刚拨通的电话。”祝枝兰说。

“那行长是怎么说的?”

“你户卡带着么?”

她点头,当初去培训时就要求带着。

“户主的名字呢?”

“……是林赋厉,不过我的户卡上有写到父亲是林赋约。”她将户卡拿给小七看。

祝枝兰看了几眼,犹豫了一下,“说最好要本人过去办理,要不下次吧。”

下次?

林瑜浦方才好像说了个“明”字,也许过了明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主意既已打定,她扯着小七的袖子,“就去问问,哪怕能将租期延长也可以的。”

总比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的好。

“姐,其实……”

“其实什么?”

“不是说,现在尽量减少出门么?”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她隐隐发现小七哪里不对,但现在来不及细想,“你再多带点人,也不行么?”

“那……也行吧。”

小七看她立即就要动身,忙摁住她肩:“还有点时间,先吃午饭,想吃什么?”

大概是太过紧张,加上早饭也没吃几口,云知后知后觉感到胃里一阵捣腾。

于是简单吃了一碗面,又打包了两碗去敲祖父的房门,喊了两声也没人理。

她只当祖父是气狠了,仍不愿见她。

那厢沈一拂依旧未归,只得先留张字条,以防万一写了满文,压在入门处的玄关下。

小七到底还是谨慎的。

除了他们坐的那辆车,还另外安排了俩,一辆开路一辆尾随,就这么保驾护航的抵达中南银行。

祝枝兰是该银行的老主顾。人一进,就被众星捧月的往内堂带,但看七爷身畔跟着个清新秀气的小美人,也不敢怠慢,一还没坐下就送上热“毛”巾,殷勤的简直像是饭店服务。

云知怕太过招摇引人注意,祝枝兰就让那经理带他们去行长办公室。刚迈入,便见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人上前握手,转向云知时:“这位就是七爷的义妹林小姐吧?”

云知轻点头,回握,“何行长。”

“不必客气。”何行长邀他们坐下,“大致的情况七爷已经说过了,是这样,每一个保险箱我们银行也都会有一把备用钥匙。林小姐只要带上继承权的证明,即便钥匙丢了,一样可以取出寄存的物件。”

“继承权证明?”她问:“可我爸爸妈妈是意外身亡,还没来得及写遗嘱……”

“你父母的直系亲属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么?”何行长问。

“我祖父。”

“那需要你祖父一起来,或者他签署一份‘放弃继承权责任书’。”何行长说着,给他们面前的空杯斟了茶。

云知心道:看来今日把东西取走恐怕不成。

“证明可能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我能否先把保险箱续期了?”她问。

“这个……”何行长没立即回答,祝枝兰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行长道:“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按照规定,最多也只能延期半年。”

半年也好。

云知连忙致谢。

很快职员递来表格,所幸她记“性”好,记得当日印鉴卡上的保险箱号数。

填过身份信息,又在办公室多坐了一会儿,很快职员进来汇报,在何行长耳旁说了两句。

何行长眉梢轻蹙,问云知:“林小姐不是说钥匙丢了么?”

“是啊。”

“半个小时前有人拿着钥匙和印鉴卡,已将该保险箱内储存之物取走了。”

云知心头一震,“什么?”

何行长又问了职工一次,随即道:“是你祖父,林瑜浦。”

轿车疾驰在回饭店的路上。

祝枝兰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看妹妹额角透着冷汗,拿出绢帕给她拭去,说:“印鉴卡既然在你祖父手里,多半是你那父亲当初给的,你也别紧张,回苏州再问就是了。”

云知哪是紧张这个。

祖父怎么会随身带着钥匙和印鉴卡呢?

难不成他一开始来天津,就是奔着保险箱来的?

可他始终对保险箱一事分外抵触,早上还为此和她闹了脾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为什么会默不作声地将东西都取走了呢?

还是说……他一直在误导我?

那又是为什么呢?

一回到饭店,她就火急火燎奔到祖父房门口拍门。

好半晌没人回应,她心觉不对,立即唤来经理开门。

总算进屋,可环视一圈,别说是人影,连行李箱都不见了踪影。

“……说不定你祖父有急事,先回去了呢?”

听到祝枝兰这句话,终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回头看他:“你方才在车上,是不是说了一句‘回苏州再问’?你为什么会提到‘苏州’?”

祝枝兰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她揪住他的前襟:“祖父还是坐今天的火车对不对?你知道的,为何要把我蒙在鼓里?”

小七见被拆穿,只好说:“是你祖父非要我瞒着你的,他说他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今天走,但也担心途中会有什么危险,带着你不方便……”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答案呼之欲出。

“哎!你去哪里?”

她不等他说完,飞快“摸”出钥匙开沈一拂的房门,看字条尤在,知他没回来过,便不再耽搁,发足往楼下奔去。

“哎……姐,你——”

“我要去车站。”

她一抬表:“要么让你的车载我去,要么我自己坐黄包车,祝枝兰,你知道的,再和我磨唧,出了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祝七爷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姐姐头一回这样冷冰冰唤他这个名字。

“上车。”

云知整个人紧绷如将断之弦,死死咬着牙关,竭力控制自己再冷静一些。

还有二十分钟才发车,可以的……应该赶得及。

她一遍遍自我安慰着。

一到站门,直奔往内,祝枝兰忙让几个漕帮的兄弟紧跟着,越入站的人“潮”越拥挤,云知火急火燎问:“哪号车厢?”

“应该是四号,要么就是十四号。”祝枝兰也记不大清了。

“那就分开找。”

她几乎是发足狂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虽然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直觉告诉她,一定要阻止祖父上车。

未到车厢,她远远看到一个背影,那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手提包,正是林瑜浦。

奇怪的是,他身边却没有福叔的人影。

老爷子此时左顾右盼,没有要上车的意思,逆着人流蹒跚而行,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心头一松,当即唤了:“祖父!”

此时两人相隔十数米,在嘈杂的环境中也不知能不能听到叫唤。

好在祖父正回过头。

只是,林瑜浦回头看她的那一瞬,满是沧桑的脸孔上“露”出些许诧异,下一眼,她好似看到祖父启唇,对自己说了一句“不要过来”。

云知还没来得及奔上前去,一道火光毫不留情地戳进她的瞳仁。

人影幢幢中,她看到一股火焰从祖父的脚下平地燃起,张牙舞爪地将那个苍老的身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