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笙的脑花儿慢慢上冻,冻成实心的,不再进行任何思维活动。

程元元盘着手在旁边催命:“让他们家来人把你娶走,房子我来买,在那边儿还是在立北都行。他要继续上学,我供。反正只要把你娶了,什么条件我都跟他谈。有你这一个怪胎就够了,不想再养出来一个。”

伍月笙如梦初醒,化验单塞进程元元手里,告诉她:“你想养也养不了。我不会生这孩子的。我一会儿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你去找人给我安排做了。”

程元元脸色铁青:“你敢!”她低吼:“我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个杀人犯吗?你不跟六零结婚找别人也行。反正这个孩子给我找个有爹有妈的家生出来!”

伍月笙回到空荡荡的小房子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秒针嘀哒嘀哒,心跳变得规律起来。一根烟叨在嘴里,想了又想还是没点燃,手指轻轻拨弄着打火机的火石,火焰时高时低蹿跃着。突然发现房间的光线在无声无息中变暗了。伍月笙摘下香烟,摸起手边的电话。最近连续降温,话机也是冰冰凉的。

陆领电话接得很慢:“喂?”

“你哪呢?”

陆领一怔:“啊?你谁啊?”

“伍月笙。”

“哦。网吧打游戏呢。干什么?”

“哪个网吧?我去找你。”

陆领很诧异,停下点鼠标:“什么事儿说吧,等一会儿我去我大姑家。”

伍月笙把电话线在手里缠缠绕绕:“别去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陆领犹豫一下:“行。在我们学校门口东边那个。你知道吧?”挂了电话想几秒钟,想不出来是什么事,手机放在一边接着打起游戏。他这副心大的模样,被网吧里闲晃寻找目标的给盯上了。

这一伙专门在网吧偷手机钱包之类的小贼,从事的业务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看见有人把手机放在电脑桌上,就拿张照片过去让你看,说这孩子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在QQ上看见他了,有没有在这个网吧出现。一般人都会看一眼,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摆在明面儿上的财物就被人顺走了。

但这招对付陆领可不行。

当一倒霉小偷掏出照片的时候,陆领正在刷教主,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不等人说话就暴吼一声:“操你妈!”一脚把人踹开。看屏幕,法师还是被秒死了。气得扔了鼠标揪着人就要揍。

小偷当时傻了,这怎么遇上便衣了?

第十八章[VIP]

推开网吧大门,不需要费劲去找人在几号机,生机勃勃的孩子他爸是全网吧的焦点。伍月笙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压力。站在门口喊一声“六零”,转身出去了。

陆领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只瞧见门口一把头发飘出去。

网管过来拉架:“别打了六零,有个美女找你。”

陆领在那小偷身上补了两脚才放开他,骂骂咧咧地去追伍月笙。

网管在后边喊:“哎!找你钱。”

陆领没听见,一气儿追上大步流星的伍月笙:“什么事非得见着活人才说?”

伍月笙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隔着布料摸肚子,默默地走路。

陆领有耐心地跟着她。突然噗哧一笑:“怀孕啦?”

伍月笙停下脚步:“怎么办?”

陆领很少示人的傻头傻脑状出现。

伍月笙没空笑他:“我妈说让咱俩结婚。”

陆领瞪大眼睛:“她疯啦?”

伍月笙抬脚踹他:“操!说他妈谁呢!”

陆领敏捷的躲开,还是被扫到裤脚,弯腰掸掸灰,没好气地说:“那你想让我说什么?丈母娘大人英明?”

伍月笙凛着面孔:“你是不是想死?”手摸着旁边的双杠,撑身跳起来坐了上去。

陆领担心地望着她那个瘪瘪的肚子:“你说真的吗?你是不是耍我?”他在她身边坐下,对默不作声的人发问:“确定是怀了吗三五?”

“我不确定。”伍月笙叹气:“但我们家是干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陆领想起程元元手下那一票成天进行造人运动的娘们儿。操场偏僻的角落陷入沉默。

伍月笙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陆领看着她,不知怎地心烦意乱。她来是商量,还是通知,总该说句话。既然肯把这事儿告诉他,或是这样,或是那样,陆领想清楚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按照正常思维,他会娶她。可正常的事儿伍月笙愿意做吗?

伴着渐模糊的天色,陆领点燃了第三根烟。他虽然平时很莽撞,对哄女人这种事更是没有任何经验,但也大致知道即将说出的话很可能让三五一脚把他踹下去。所以在思索了三根烟功夫之后,他才谨慎地开口:“用我陪你去医院做了?”他并没有替她决定什么,只是单纯想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伍月笙没言语,也没动。傍晚有凉风习习,她长长的发丝在风中飘舞的姿态很美好。

陆领疑惑:“你别告诉我你想生。”

伍月笙斜他一眼:“我要是想呢?”

陆领说得很大声,很理所当然:“靠,那就结婚呗!”手一撑,他在细细的金属杠上站了起来,跟着翻了个大头朝下,腿勾着单根横杠,倒吊在空中摇摇晃晃。气血汇在头顶,他风轻云淡地问:“三五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以为自己亏了?”

伍月笙笑起来,用脚踢他的脸:“反正你讨不着便宜。”

“那倒也是。”陆领双手着地,倒立起身,拍去手上的土,然后摸伍月笙的肚子:“小子,听见了吗? ”

“那是胃。”伍月笙也不能骂他没常识,毕竟自己也搞不清楚那颗卵子到底在哪,凭着感觉,抓起他手下移至小腹。

还没有胃鼓溜呢。陆领很失望,但还是与孩子认真地交流着:“老子问你话呢。”

伍月笙感觉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大概憋笑憋出内伤了:“你是谁老子?”

某个记忆碎片慢悠悠地组会,陆领愣了一下:“他老子。”单手点着她的肚子:“找地儿去喂你们。下来。”

伍月笙大笑,伸出两只手臂朝他微微张开。

陆领顺从地把人从杠上抱下,左手把玩她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结婚吧。”他努力表示庄重:“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

伍月笙看看他的手,落井下石地轻笑:“真倒霉啊。”

陆领放开她,咧嘴笑笑:“你说咱俩怎么那么神哪?人家掐日子算的都没咱们准。”据说妈在要他的时候就特别不容易,到三十六七时候死心了,又意外怀上,当然不可能正常生产,特意选在老太太过生日那天剖出来的。姑姑们现在还开玩笑似地朝他叫寿桃。

伍月笙叹气,想人家萍萍阿淼,一晚上睡两三回,也有不加防的客人啊,都没听说怎么出事。

“不过我想生这个孩子。”她说着,准确地从陆领衣兜里掏出烟来点燃,拨开头发,靠在双杠上,吐着烟雾对他笑:“可不一定就非得结婚。”

陆领不假思索地摇头:“不行,没有爸的小孩儿…”不避讳地抬头看她,“你就是例子。孩子养大了要是就你这样,不如我现在就一拳送他回去。”

这种话打击不着伍月笙。她只是担心,有六零这样的爸爸,是不是一定会比没爸好。

“在心里骂我是不是?”陆领猜得很准,也没计较,一伸手夺下她的烟塞进自己唇间 “你要孩子,先把烟戒了。”

指间的烟燃烬了,伍月笙翻个身,把它摁灭在烟缸里,随手关了床头灯。眼前浮现陆领那张严肃的脸,已经摆起户主威风了是不是?戒烟?健康向上的行为,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烟抽到一定数量,人会对尼古丁产生依赖,俗称上瘾。己所不予勿施于人啊六零同学。这种事是没办法主观停下来的,虽然清楚继续下去会伤到自己,伤到想要保护的人。伍月笙抚着肚子:戒烟你妈肯定会死的,你就将就了吧。要是连这小小焦油尼古丁都受不了,还是另找人家吧。

没想到这孩子很有个性,坚绝不肯将就,夜里便抗议了起来。

伍月笙连跑了五回厕所,拉得腿软,第六次进去,瘫在坐便器上犯嘀咕。人家害喜都是吐,她的反应也太怪了!再拉下去,还不得提前十个月生了啊…

第二天早上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打电话到公司请假,按号码的手都直哆嗦。伍月笙从小打个喷嚏都罕见,偶尔拉肚子全当清肠,从未没这么严重过,心里把错都归到肚里那个祸端身上。芽儿还没发呢就折腾她,长大了也一准儿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依着平时她是肯定不会通知程元元的,想到肚里多了口人,没敢马虎,正翻着号码,门铃响了。还笑这是不是母女连心,拉开门看见防盗层外边站着陆领,心情岂只是意外,咦了一声,愣没说出话。

陆领看她那张腊黄的脸,打消了来之前她请谎假的疑虑:“我还以为你是心情不好不想上班。”

伍月笙没力气骂他,拖着脚步挨到沙发前蜷进去:“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上班。”肯定不是主编打电话通知的,打死他也想不到陆领跟她有谈婚论嫁的一天。

她不问他也正准备说,身一矮坐到她对面:“我爸明天回来,我想给七…给你妈打电话约她过来。咱俩这事儿,怎么说他们也得见个面谈谈。”

伍月笙同意:“不过你也不用急着找她。这次回来人连户口本都给我塞包里了。再说你找她往我们公司打什么电话?”

陆领脸色狼狈:“什么呀,谁知道你们公司电话多少。我手机昨儿落网吧了好像,回去也没找着。就记得伢锁电话,从他那儿要了老吴的号,打过去问他有没有你妈电话。他说没有,我让他去找你问问,他说你请病假了。”一口气说完,看着揉肚子的伍月笙,犹豫地问:“他闹的?”

伍月笙笑得气馁:“他现在还闹不起来。坏肚子,拉了一宿。”

陆领松口气:“吃药了吗?”

伍月笙拍拍肚子:“这会儿能瞎吃药吗?”

陆领一知半解:“哦。”想了想:“那也不能为了他,自己难受啊。”

伍月笙实际上是没养成生病吃药的习惯,但听了这句话还是觉得窝心,忍不住逗他: “他是儿子,我是你什么啊。你管我。”

陆领理所当然答道:“没你哪来的儿子?”

伍月笙再问:“那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陆领倾了身子过来,对着她的脸说:“你照照镜子去,像个鬼似的还勾引人呢。”

伍月笙很不高兴,却笑了出来:“病人都需要哄,你也多少两句好话听听。”

她精气神儿仍在,只是折腾了一宿确实没什么力气,陆领看她与素不同的柔弱,说话也不觉放松了语气:“弄点儿东西吃?”

伍月笙点点头,来了困劲,打着呵欠靠在沙发上:“你给我煮碗面吧,别放油料包。”

打开吊橱,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方便面,一排袋装的速溶咖啡。陆领的嗓子堵得慌,这女人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怦地关上柜门寻找别的粮食。最后在煤气灶下边的抽屉里翻出一盒大米,整盒倒进电饭锅里,一半都不到,他从没煮过饭,不知道一碗生米和一碗熟饭之间不能划等号。自己还想反正伍月笙也吃不了多少,多加点水做粥好了。通上电,想了想,拔下插销把米洗了两遍,再重新放回去。

伍月笙虚弱地喊他:“找着没?”

陆领应了一声,擦擦手进屋,告诉她:“别吃方便面,煮点粥喝吧。”

伍月笙倒不挑口,她主要觉得煮粥难度好像大了点儿,因为陆领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可听这口气好像小瞧他了。

陆领很满意她崇拜的眼神,自尊心极度膨胀,四顾一周,过去拉开了窗帘:“七嫂知道你怀孕了怎么也不过来看着你,不怕你偷着做下去?”

伍月笙疲倦地扯扯嘴角:“笑话,你七嫂怕过啥啊?”阳光照进来,她感觉肚子舒服了不少。记得有人说过晒太阳就等于吃鸡蛋,伍月笙将信将疑地点了根烟,踱到窗前吃鸡蛋。

陆领挑眉看着她熟练的吸烟动作。

伍月笙求饶:“我可戒不了。”

陆领撇嘴,做罢了:“反正当我们家的孩子一定得命硬,不然长不大的。”

伍月笙笑得,逗小孩儿一般捏捏他脸蛋:“你怎么这么好玩儿?”

陆领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赞美,用眼神昭示自己的嫌恶。可她表达完喜爱之后就收了手,根本不正眼看他,屈着眼睛微微仰头,眼睫毛,眉毛,额际的绒发,以及刚刚没什么血色的小圆脸,这会儿都渡了层金色。仿佛汲取了太阳精华,像一尊金娃娃。

感受到他的注视,伍月笙勾起嘴角:“看好了吗?真要跟这个女的过一辈子?”

陆领被问得一愣,移开目光:“昨儿跟我奶说过了。她想见见你。”

伍月笙突发奇想,侧过头来问:“她喜不喜欢林黛玉型的?要喜欢,咱现在就去。我年儿八不来回病,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陆领轻哼:“你这样的谁会喜欢你。”

伍月笙叼着烟,笑得很无赖:“不过你还是试着喜欢吧。”言不之意,好坏我都这样了,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三五。”陆领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其实我觉得…”

伍月笙眉头一紧,捂着肚子弯下腰:“又来劲儿了。”烟夹下来递给他,摇摇晃晃冲进了卫生间。

陆领捏着半截烟:“…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自言自语把之前的话补完毕,很无所谓地,把她抽了一半的烟送进嘴里。

伍月笙自然是听不见这句过份褒奖的话,正在卫生间里体会肝肠寸断。隐隐听见自己手机铃声,越来越近,陆领问:“电话接不接?”

伍月笙说:“可能是七嫂,你接吧。”

陆领看着来显:李述。也没管那么多给接了起来。

第十九章[VIP]

李述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直到对方连连催促他讲话,才小心地确认是否为伍月笙号码。陆领说她在卫生间了,过一会儿出来给你打回去吧。

记忆里五月的生活里并没有这么亲近的男性。李述感觉不太舒服:“请问你是…”问到一半又收回去了,不理解自己恼火什么,逃跑似地说道:“好的。”道个谢,电话挂了。

陆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身份,对方却匆匆收了线,他少个解释还省心了。卫生间的门手拧动,伍月笙唉声叹气地走出来,她穿着一件大号的半袖男款T恤做睡衣,此刻弓着背缩着肩的模样,惨惨地可怜。陆领让开大路给她晃着走:“我说你一会儿打回去。叫李述。”把手机还给她。

伍月笙没握稳,手机直直落下。

陆领眼急手快地接住,掐着电话看她更加难看的脸色,弯腰将人横着抱了起来。

伍月笙没什么反应,直到背部贴上床铺才回过神,勾着他脖子佩服地说:“跟我一般高竟然能抱动我!”

陆领扯开她的手:“你不穿高跟鞋比我矮半头呢。”这家伙倒是死了都不忘损人。

伍月笙嘻嘻嘻地,笑却没上眼,抚着左腕上的小蝙蝠,明明走神得厉害。

陆领把电话放在她床头:“你知道斑马为什么失恋吗?”

伍月笙被猛然降在床上的重量震了一不:“嗯?”说什么东西失恋?

陆领指着她:“因为白马王子说了:纹身的女人都不正经!”然后为自己这个改装笑话仰天哈哈。

伍月笙仅余十几牛顿的力,没能把讲冷笑的白马王子踹下床,反而让他笑声更大。“你他妈非洲野驴。”

陆领容忍她的侮辱性言词,揉着笑僵的下巴起身去看粥。没一会儿转回来,纳闷地问:“三五你家电饭锅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半天水还没开呢?”

伍月笙趿垃着拖鞋到厨房看看,呆了。“六零”食指在亮起的红灯上点—点,教小朋友:“这俩字念‘保温’。”根本就他妈没按闸这小子,亏她还巴巴儿等粥喝呢。视线落在被丢至旁边的圆柱型米盒,伍月笙觉得自己有种快要得道成仙的轻飘感:“我的妈啊,你把那二斤米都煮了。”那是他上嫂花48块钱买的一盒大头香米,再看一眼那锅泛着白沫的米:全夹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