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领犯了错,错不当诛。何况伍月笙也实在笑得气不起来,换了衣服跟他出门去喝粥。陆领与她并排,不时瞥她脚下,走着走着就落后半步。伍月笙先是奇怪,心思一动就明白。步子乱几拍,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果然奇准无比伸手搀扶。伍月笙贴着他说:“唉呀走不动了,要不你抱我吧。”

陆领心知被耍,哼一声推开她:“你好好走,真摔了可是自己疼。”过天桥的时候却还是盯得很牢。

惹伍月笙窃笑不已,倒也没敢再逗他。

忽然听见极惊喜的呼声:“嗨~”

把她吓一跳,这回是真闪着了。陆领托她一把,比伍月笙吼得还大声:“干什么!”

对面站着一金白碧眼的纯种外国人。被吼得一愣一愣,打招呼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模样甚为滑稽。

伍月笙心里一乐破了功,挖着耳朵迁怒陆领:“喊个屁。”一边不着痕迹打量那老外。

陆领向他努努嘴:“你认识啊?”

老外这会儿也回过神儿来,热情地向伍月笙摆手:“FORGOTTEN?”

伍月笙摇头:“根本不记得。”她总觉得外国人都长一个模样,看外国片儿都只能靠服装和发型来区别人物。所以尽管见过的活老外有限,也硬是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老外神秘地笑笑:“CAN YOU SPEAK ENGLISH?”

陆领一听,合着是个假熟泡妞的。挥手撵人:“不会不会。”

陆领这么一不耐烦,伍月笙倒想起来了,是不是在超市买了七块钱一包的方便面那天着过面的洋骆驼啊?

这骆驼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神情中顿悟,立马眉开眼笑嘴丫子横咧:“对对,是我。”

伍月笙诧异:“嗯?还会说人话。”绕过他继续上路。

“喂…”他才想追上去,肩膀'被按住。

才到他下巴的陆领,手劲很大,眼睛里写满警告。

骆驼懊恼地看着伍月笙的背影:“她很漂亮。”

陆领心说你很找揍,不过他不想惹国际纠纷,丢下一个挑衅的表情,走人了。

有滋有味地用过了清粥小菜,伍月笙还吃了一大张玉米饼。陆领表扬了她的食欲,想起老外的话,忍不住一劲儿看她,谦虚地想:也谈不上很漂亮吧?

伍月笙倒像是知道他鬼鬼祟祟在腹诽什么,指尖沾下唇角的饼渣送进嘴里,问道:“奇怪外国人跟中国人审美眼光不太一样,是吧?”

陆领狼狈地说:“别嘟囔。”低头扒饭。

伍月笙吃饱了,拿他消化食儿:“不能怪我太敏捷噢。实在是你的心思就像瀑布一样哗哗流动,想装不知道都费劲。”

陆领被她那吟咏的调子恶心着,喊来服务员结账,出门拐进隔壁商店买口香糖。伍月笙趴在门口冰柜上挑雪糕。坏肚子的人还吃雪糕!陆领刚想开口阻止,碰掉了挂在货架上的小盒子。弯腰拾起,喊伍月笙,勾勾手指让她过来。伍月笙顺心眼儿的时候什么指令都听,把雪糕包装扔进垃圾筒里,走过去。陆领叨着一袋牛奶,一手捋起她袖子,往她手腕上贴了一片创可贴。

伍月笙错愕着。

这功夫陆领又贴了一片。那只蝙蝠彻底不见。他满意地拍拍:“吃冰棍去吧。”

伍月笙挑眉,冰凉凉的液体下肚,镇压不少火气,只轻斥一句:“得瑟什么?”

陆领摆着很酷的一张脸:“不许揭。”

伍月笙看看邦迪,看看陆领,然后在那两束恐吓的目光中把邦迪揭下来,牢牢粘在他嘴上。

陆领不知道那蝙蝠是什么来头,但伍月笙看它的时候,眼睛是空的,他直觉地认为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而且就不说别的,他爸能不能接受一个有纹身的儿媳妇还难说。再加上伍月笙那个臭脾气,也不像是尊老爱幼,懂得哄人开心的主儿。他们家人要是都不喜欢她,怎么办?老太太听说有重孙子别的都能放后考虑,兴许能帮上忙说话…陆领突然发现,他好像恨害怕娶不成伍月笙。这感觉没道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诡异。可能是怕伍月笙一人照顾不好他儿子。一想到那女的这会儿正在家拿咖啡泡方便面,陆领就有种再坐车去给她煮粥的冲动。

陆子鸣奇怪地看着在家门口瞎晃悠的儿子:“六零你干嘛呢?”

陆领面色凝重地回过头来。

陆子鸣的脸色更深:“这不是胡闹吗?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也坚绝不会同意这种处理方法。”

陆老太太被抢去首先表决权,多少有些不痛快,轻咳一声夺得关注。

陆妈妈期冀地望向她:“妈,您的意思呢?”

老太太看了看孙子,偏偏这小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噙个脑袋,一句话也没有,好像这就不是他的事。老太太无法从孙子那接收到无言的讯息,只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我也觉得六零还是应该趁现在多学点东西。”

陆妈妈没法了:“六零你自己说呢?”儿子的想法她当然早就透知,这次只是在四人表决上拉一个同组选票。

没想到陆领仍旧是之前那副姿势,搭着腿靠在沙发里,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点着。貌似认真思考,却在陆妈妈的话落很久之后也没出声,原来根本没在听。陆子鸣虽然反对妻子的意见,但对儿子这副心不在焉状也非常不满。以前这孩子一说到自己学业选择的大事,就很少发表意见,可是起码还会假作积极地参与,这次混得可太严重了。拍拍他大腿,抢在妻子训子之前开口:“说话六零。”

陆领倏地放下腿坐直身子,把三位大人弄得一愣,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反应过度。心虚地靠回沙发里,可他满脑子都在想其它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现在要说什么。支吾了一会儿: “那个…”

陆妈妈现在势单力薄,迫切需要支援,看见儿子竟然犹豫,沉不住气了:“你自己不是也同意了吗? ”

陆领恍然,打个响指接上思路。对了,现在是讨论他去大哥那儿上班,还是留在学校继续考研的问题。他爸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老太太说什么了吗?

这臭小子在琢磨什么事儿这么投入,陆老太太心里明镜一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 “我不建议你一毕业就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

陆领说:“对对。我也是这意思。”

陆子鸣颇意外,从来只会说“随便怎么都行”的儿子,像这种明朗的态度可不多见。

陆妈妈却只在为他这种临阵倒戈感到恼火:“前天你哥来电话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陆领小声道:“前天是前天。”前天他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当爹了,他去了大哥那儿,三五怎么办?

陆妈妈转向老太太:“妈,您以前不也总说男孩子应该多锻炼锻炼吗?远点怕什么啊,现在交通这么发达。”

陆老太太扮起老顽固来:“别人家孩子锻炼行。”我自己家的舍不得。

陆妈妈不能指责老太太心眼不正,但言语问还是有了不快:“有小堂在那儿呢,咋也亏不着六零啊。这可是您孙子了,就跟不是我儿子似的。”

陆子鸣低喝:“敏芳。”

陆老太太倒不介意,笑眯眯说:“有他在了,六零去还能锻炼什么?”

陆妈妈被这种成心的抬杠气到:“妈~”

陆领在混乱中表态:“爸,妈,我暂时不去大哥那儿。”

陆子鸣点头。

陆妈妈提了半天气,也最终无奈地挥挥手:“随你吧,愿意上学就上学吧。”

陆老太太则是鼓励地看着孙子。于是陆领郑重地通知全家人:“我要结婚。”

陆子鸣夫妇异口同声:“啊?”

电话突然铃铃响起,把陆领吓了一大跳。

“我来接。”老太太笑眯眯地压着手:“你们聊。你们聊。喂?噢,小堂。嗯,好好,奶奶身体很好。你又要找六零吧?这个事儿啊,以后慢慢再说…”陆家得先解决眼前的大事。

陆老太太想:六零果然争气,要是像他爸那样将近四十才有信儿,她有生之年可能就抱不上重孙子了。

六零果然争气,在心里默默地想,要不今天还是别说了吧。可看着父母惊慌的眼,说不说,好像也由不得自己了。

第二十章[VIP]

五月的手机被一个男人随便接起。

他说她在卫生间。

那种语气,再怎么不多想,也知道这个人显然和五月关系不简单。

李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奇怪的,五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怎么回事?”李述靠在高背椅里,对自己的心神不宁束手无策。转过去面向窗外,秋分一过,天越来越短了,才七点多钟,已是满目夜色。

秘书敲门进来:“李总,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顿了顿又说:“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李述笑着嘱咐她路上小心。坐直身子,手指敲动键盘,触亮长时间没工作,而自动关闭监视器的电脑。直拨电话响起,李述看一眼来显,浅笑着接起来:“催命鬼。”

电话里嘿嘿笑,清脆的女声:“老公你还没下班吗?我去找你吃饭吧。”

“就要回去了。你想出来吃吗?”

“随便啊。还以为你今天又要半夜才回。那我现在做饭吧。”

“好。一会儿见。”结束与妻子的通话,李述拿了外套和电脑走出办公室。在车里手机响起,他戴上耳机,听到一个久违的称呼。

“小木。”

李述讶然:“七嫂吗?”

程元元咯咯笑:“不知道以为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声音呢,其实是对上暗号了。”

李述也笑:“最近好吗?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程元元怪里怪气叹一声:“等你电话等不来啊,只好自己打过去叙叙旧了。唉哟某些人,都到家门口了,也没说多走几步回立北去看看他七嫂。”

李述认错:“刚过来没多久,工作上交接忙得抽不开身。和五月也才见了一次。”想来也是五月回去说起与他见面的事,程元元才得知。

程元元说:“抽空过来转转。我们萍萍可想你了呢。”

李述摇头失笑:“她还在帝豪?”已经想不起来萍萍太准确的模样,只对自己纹在她背后的鲤鱼荷花图有印象。

程元元自己也是顺嘴揶揄人,想不到他还真记得。当年帝豪那些小姐看腻了脑满肠肥的嫖客,以萍萍她们几个最早去纹身的为首,经常拿木木这个清秀俊俏的小老板当话题下饭。不过这群妖精没什么正经,通常聊着聊着都是以淫笑结尾。伍月笙要是在场了就会破口大骂,把一个个都骂得不敢出声。当时谁都没注意那么小小的伍月笙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骂人的。从前的伍月笙确实还太小,但是再小的孩子也会长大。

何况感情这回事儿,饶是程元元那双淬过火的眼睛,也实在看不出来究竟:“听说你结婚了小木?”

除了听伍月笙说,还有别人吗?李述看着左手的戒指:“啊。去年年底结的。”五月果然还是喜欢看他的手更甚于脸。

程元元烦得不行:“你说我们家那个可怎么办啊?眼瞅二十五六了也…”忽然想到了什么,抱怨嘎然止住,阴笑一声:“不过也快了。”

李述半懵半懂,没意识地重复:“快了啊。”

车开进小区里,熄了火,手机在掌心折折叠叠,最终还是不受控地调出号码拨了过去。

伍月笙拎了一大箱芦荟味儿的酸奶,刚从超市出来手机就响了,费劲地把东西都倒到一只手里,接起电话。李述没有例行公事问在哪在干啥吃了没有过得好不好,而是直接说:“有空吧?我去找你。”

伍月笙把牛奶搁在脚边,呼吸稍微有点快:“空儿是有,可我在外地啊。等回去我找你吧。”

五月那边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变成无线电波,透过耳机,很清楚地传过来。李述只说: “好。注意安全。”手机落在脚边,额头贴上方向盘。为什么不见他呢?

为什么不见他呢?

伍月笙在撒了谎之后,手机顶着下巴发了一下呆。路灯下她的影子像是一座造型奇特的雕像。肚子咕噜噜叫,掏出根烟来充饥,结呆浑身摸不着火,只好叼着没点燃的烟往家走。刚走上天桥,看见一个弹吉它的坐台阶上,面前的吉它盒里散着些零钱,边上有个打火机。伍月笙很自然地弯腰拿过来点烟。弹吉它的瞥她一眼,也没吱声。

伍月笙放下购物袋,递给他一根烟:“还不回哪艺术家?”

艺术家欣然接受了这称呼,在黑暗中笑露一口白牙:“加个班儿。”

点着了两人对喷一口,伍月笙绕到他身后,手撑着栏杆往天桥下面看:“唱个曲儿听听。”

艺术家拨拨琴弦:“听什么?”

伍月笙夹着烟,想了半天,满脑子都是萍萍她们嗲声嗲气地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噗哧一笑:“随便什么都行。”

艺术家猛吸了几口烟,掐灭,唱了一首关于想念关于后悔的歌。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时光

是否你也想家

如呆当时吻你 当时抱你

也许结局难讲

我那么多遗憾 那么多期盼

你知道吗

伍月笙把玩着打火机:“您怎么看如果当时怎么怎么着这件事?”

艺术家说:“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是定数。谁都得这么活过来的,想多了没意思。”

伍月笙点头:“我也觉得没意思。”

蹲在旁边地摊上挑选军刀的陆领,保持同一姿势听他们唱歌说话长达两分钟之久,直到卖主听完歌无聊了,赶他:“你买不买啊摆弄这么半天?要听歌那边儿蹲着去噢,担误人做生意。”

陆领拿着把小刀直起身,手一扬,刀掷下去,贯进了摊上两把刀之间厘米缝隙,剌穿了摆放刀具的薄皮箱子,没至刀柄。

伍月笙和艺术家早在那卖刀的大声嚎气说什么“听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边了,看到陆领露了这么一手,不约面同叼着烟空出两手来鼓掌,艺术家还含糊不清地叫着好。

陆领连连抱拳谢场。

卖刀的恨恨拔出刀子,也没敢再出声。

伍月笙两手空空,讨好送上门的力工:“你刚那一下子太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