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笙听出点儿显摆意思:“钱锈儿。你怎么也把注会考下来再上班吧?校长不是说那个特难考吗?”用刀背拍拍他的手,吃得比她切得还快。

这警告远比说出来的有效,陆领倏地挪开手,在她围裙上擦了擦,摸起旁边整个儿的,咬了一口,告诉她:“注会没有工作经验不让考。”

伍月笙被哄骗:“真的假的?”

陆领信誓旦旦:“必须的。”

伍月笙想了一会儿:“我不相信你。”把他吃了一半的西红柿抢回去:“要吃自己洗。”

陆领没好气地说:“你爱信不信。”他也不是全撒谎,像是会计审计那几门,没有实际经验的话,上了考场也基本没戏。“我们这行儿分段升级不科学,就得一边学一边挣钱,这样就知道哪些东西学了有用。用不着的就干脆别浪费那时间。”

伍月笙重重点头:“对,现学现卖么。你智商可高了。”

陆领听出讽刺,拿人来挡箭:“大哥说的。”

伍月笙听得耳根起茧:“你哥干嘛的?发现他说话比你爹还管用。”

陆领一脸的理所当然:“咱哥那履历,在金融财经界绝对算是一个传奇,多少人光是拷贝他那种玩儿法都一夜巨富了。”

伍月笙猜测:“买彩票?”

陆领鄙视她:“文盲~”正准备描绘本行业的光荣前途,客厅里手机响了,匆忙忙去接,像是等了好久的电话。不一会儿满脸笑意地转回来:“我出去啦?”

伍月笙倒油入锅:“不吃饭啦?”

“吃。吃完再去。”他看看一点好奇表情也没有的伍月笙,眯起眼睛撩骚儿:“去一个女宾止步的地方。”

伍月笙皱着眉头:“男厕所啊?”

陆领凑近她,换另一种说法刺激人:“埋伏滥人的电话哦~”

还“哦”。伍月笙边翻着炒勺边大声说:“你跟他去玩吧,要不他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但你只许在那儿待半个小时,到点儿就回来。”

陆领对这种大度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伍月要笑不笑地回头看他一眼,又说:“但你要真半个小时就回来,我对你也挺失望的。”

第四十四章[VIP]

陆领还真是没让她失望,两点钟吃完饭出去,一直到天全黑了,还没回来。伍月笙窝在沙发里,两腿交叠着搭在茶几上,把一期重播选秀节目当情景喜剧看,插播广告的时候看看表,才四点多,天黑的好早,是阴天吗?重播的节目广告也这么多,彻底没法看了,丢掉遥控起身去阳台透气。

这楼很热,温度连水族箱里那两条大银龙都无法享受了,浮到上层来游来游去很烦燥,刁蛮地撇着大嘴。不过这种鱼平常也就喜欢在水位高的地方漂悠,貌似对没有水的生活充满向往,偶尔跃跃欲出,一上一下两道鳍又肥又长,忽扇扇好像要飞。伍月笙喂完鱼总忘记扣箱盖,陆领发现了就骂,气得她好几次要把这玩意儿捞出来炖了,又实在下不去手。他难得花这么大耐心伺候生物,自己吃什么东西都不忘匀给这俩鱼,牛肉干、弥猴桃、小蛤蟆…伍月笙倒比较喜欢当时放进来试水的那群小鱼,蓝莹莹的珊瑚灯一打,像一堆艳丽的亮片,“嗡~”冲到这边,“嗡~”又冲回去。只可惜现在被这俩大的消灭得没多少了。有一次趁陆领换水,她捞出过几条放玻璃碗里养,没几天就翻白了,扔回水族箱当食物,陆领又不让,怕那俩爹吃不新鲜的会坏肚子。

如今几尾幸存者构不成气势,终日就是皮皮地绕着水草打转,姿态仍然悠哉,同伴的丧生没给它们留下任何阴影,对偶尔凶神恶煞盯着它们的那两个大家伙也视若无睹。

想来不奇怪,人不也知道别人是怎么死的吗,还不照样过自己家日子。

奇怪的是陆校长说银龙起码要长过半米,才能吃小鱼的,可眼下那条大的也不到三十公分,小鱼们还是陆续消失了。伍月笙叹服,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鱼,估计跟它们主人一样同属钢炮科,条儿不大,但异常凶猛。于是得名:大六零,小六零。听着像白酒,还是高度的。

看着看着,伍月笙忽然被鱼们相互追逐的场面激怒,手拍上水族箱作怪,大小皆惊,在里头胡乱蹿动一一这也是正牌六零在家不允许的。鱼有点神经质,你砸它家房子它会绝食以示心情不爽。

自残的毛病并非人类特有。

这一点的认识,使伍月笙心安理得地站在十冬腊月的阳台上吹冷风。今天风大,吹得夜色空静通透,天慕格外珠光宝气。

冬天是看星星的好季节。

在六楼就能将满天星斗纳入视野,也是当代都市里的幸运,得益于这套以低密度闻名于市的住宅。小区容积率不足0.5,几乎与一些别墅产品持平,价格自然也远远高于同类住宅。伍月笙做报道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只觉得装修名贵,其它不过尔尔,有顶有墙有地面,当下认定所谓高端,即是以价格为衡量标准。不过这房子的设计倒是有几分狡猾,整片整片的采光玻璃,生生把视觉面积给扩广。伍月笙对主卧的大飘窗实在没什么好感,清早阳光会海量杀进来扰人。窗户要有窗户的样,开这么大算怎么回事。阳台则不同了。

搬进来之后,伍月笙被这个敞开式景观阳台征服。用楼书的话说是:引进阳光和风,与自然深情对话。伍月笙跟自然不熟,没什么话可对,她只是希望有一块儿私人地盘,不被墙圈起来的。

帮陆领选房的那位朋友,想必在行业内也是个中翘楚,居然选得到这套六层小板。稍微关注楼市的都知道,高价不能影响三号港湾的热销,别说陆领买的这套爆版货,就连尚未开盘的高层塔楼都出现争抢认购的局面,足见开发商营销推广工作的成功。李述这个时候来挑大梁,不能不说是被刻意培养的。

伍月笙还记得乍见他以三号港湾项目总经理的身份出现那天。暖色灯光诱惑人打盹的大宴会厅里,他被主持人请上台,神态自若地站在追光区,脱稿发言行云流水:“…项目二期湾中铭岛将承续一期产品的良好品质,致力于打造原生态精品大盘…”

举意动容皆济楚,给人感觉是血统的尊贵在后天又得以优雅升华。

世故成妖的程元元,在已打过预防针的情况下去见他,回来仍不免发出“想不到”这样的惊叹。又怎么能怪伍月笙促不及防的失态。

虽然从前就知道,李述是水一样的人,往水里放什么,水就会变成什么。但在你还以为他是水的时候,喝下去却百味掺杂。这种体会,震惊得,一层雾在瞬间就笼上眼瞳。

好可惜。他应该还可以画画,做陶,玩得兴起,可能也会替什么朋友纹一个图案。

可是木木就再也没有了,它戴帽穿衣,以后,就只有李述。

久别的重逢,似乎每个人都会感慨对方的变化。李述明明的说:你变了。

伍月笙又何尝不想把这话原封不动送给他。到底只是在嘴角泛起涩涩的笑,因为李述已经变成不可以聊这种话的人。相传已坠毁在宇宙某个次元的小行星,又再度出现。然而最终确认,不过是颗人造卫星,挂在很近的眼前,闪烁得说了谎一般。

但这谎言没有理由被怪罪。每一个人都有经历,正如每一颗星都有传说。如果你有过背靠大地面朝天仰望星空的经历,你就不会怀疑星星的传说。

因为这些传说,天空才会特别繁华。配合身后的泵音和水流声,良宵美景催人醉。

偏偏有人花间喝道,公车上见到小偷似的大吼:“喂!”嗓门能吓跑满天星星:“进屋去!”

伍月笙瞥他一眼,没动。也没去给他开门。

陆领进来看见她还在阳台:“让你进来没听见啊?”

阳台上那个不甘示弱地吼回来:“没听见!”

“我操?”大脑做数学分析般运转一番,陆领拎着刚脱下来的外套走过去,好了不得地说:“哦~你生气了。”

伍月笙想也不想地骂:“找揍吧?我生气把你乐成这样。”

陆领问:“是因为我把你一人扔在家了吗?”得到伍月笙一个璀璨的白眼,自讨没趣地把大衣递给她,没话找话地:“看星星呐媳妇儿?”

伍月笙笑露一口白牙:“嗯。不是说人死了就变成星星吗?我正找你呢。”

陆领开心地大笑:“还活着,还活着。”

伍月笙却无比失望地耷拉下眼眉:“可是我想看你变成星星。”

撒娇的语气,无邪的眼神,跟他提出这种变态要求。陆领求饶:“那么多不够看吗?”

伍月笙敲敲肱二头肌:“怎么办?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陆领后退:“别闹别闹吓坏了鱼…”

伍月笙咂咂嘴:“没有鱼,只有红烧鱼。”

陆领最直接的反应是信了,噌地转过去查看,听见伍月笙嘿嘿低笑,一颗心才落回原处,骂了一句,绕回来把她挂在身上的大衣披好:“你先别杀我,我明天给你个惊喜。”

惊喜?伍月笙木然地看着他的脸,视线缓缓下移,到他小腹停下:“你有了?”

“我要能有,就成全人类的惊喜了。”陆领忍住一巴掌把她扇成流星的冲动,没好气地:“想不想听?”

伍月笙收紧领口往衣服里缩了缩:“明天再听吧。”仰头看星星:“认识星座吗,六零?”

陆领不出预料地回答:“不认识。”

伍月笙抬手指着头顶偏南的方向:“看那个四颗星连成一方块儿,中间一排亮星星那个,猎户座总该听过吧。这是最好认的星座了,跟它一条线的这边——那颗亮得有点儿发红的星星,是牛眼睛,往上看还有颗亮星,那是牛角。还有旁边一堆白星星是昴星团…”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昴”就是指金牛座的昴星团。在冬至日左右,昴星团在傍晚时会升到上中天,这是一年里白昼最短的几天。金牛座也便成了冬季里最为耀眼的星座。

陆领听得出神,看得着迷,只觉得星光自她眼睛里折射出来,比天上的好看。

伍月笙讲到一半,低头互动,却迎上两道迷茫视线,收回手臂撞他一下:“看见了吗?”

陆领正发怔中,被她一撞,顺着话胡乱点头:“看见了,那一堆小白星星。”按她所说找到牛眼睛牛角,当真看见一片惨亮惨亮的星星,“你说那团是什么?”

伍月笙传道之心被满足,抬头接着讲:“昴星团,很强大,冬天之所以这么冷,就是因为它们释放出来寒气。”

陆领皱起眉:“扯蛋呢吧。冬天冷是因为地球离太阳远,小学自然就学过。”

伍月笙斜睨他:“你水平还停留在小学是吧?”

陆领对科学也没什么较真儿态度,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顿下身子,肘撑在围台上,手托着下巴问:“你是金牛座的?”

伍月笙点头:“你呢?知道自己什么星座吗?”

他答得顺溜:“双鱼。”

伍月笙脱口说:“放屁。你几号的生日?”

陆领很受刺激:“为什么啊?我真是双鱼座。画画说的。”

那小丫头倒是肯定会研究这些事的。伍月笙嘀咕着:“双鱼座是6月生的?”

陆领哭笑不得:“谁说我是6月生的。啊,你姓伍是5月生,我姓陆就是6月生?你是不是冻得思维定式了?”

伍月笙被说中,有些发窘,别过头不看他:“双鱼座啊,没一颗亮星,不好找。”

陆领不屑:“你就忽悠我吧。”视线在天空搜巡个来回,“不是有一颗北落师门吗?楼挡住了吧?”

伍月笙微微诧异:“你还知道北落师门?”

“瞧不起谁啊?”陆领嘟嘟嚷嚷抬头找,真正的鼻孔朝天:“以前上学的时候,认识几个喜欢天文的哥们儿,他几个没事就在操场上支个高倍望远镜望天。我就记得一到吃完晚饭,去教室上晚自习,抬头就能看见天边儿好亮一颗星,开始以为是北极星呢,后来发现那边儿根本不是北。问他们,告诉我那叫北落师门,是双鱼座的。我那时候也正经认识不少星星,就总也不看给忘了。”

听他得意地滔滔不绝,伍月笙忍不住浇凉水:“北落师门是南鱼座的。”

陆领点头:“知道啊。一南鱼一北鱼不就是双鱼吗?”

“…”伍月笙无语,“不知道你这些理所当然是哪儿来的。”

陆领知道闹出笑话了,嘿嘿乐:“不是啊?”

伍月笙说当然不是:“双鱼座特别暗,基本上看不见。其实北落师门也没多亮,主要它一直沉在天边,周边也没别的星星,所以一眼能看见。不过我怀疑你上自习那点儿看着的应该是金星。金星升起来的早。”

“是吗?那金星是什么星座?”

伍月笙亲昵地叫他:“宝贝儿,金星是他妈行星。”

陆领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鄙视:“我知道金星是行星啊。”

还说不服!“那你知道星座是恒星组成的吗?”

陆领讷讷地摇头。

“那些一闪一闪的都是行星。”伍月笙说:“行星总是走,要被编进星座得一会儿一改名。其实恒星也走,抛弃旁边的星星,不声不响地走。所以恒星也不恒,没有什么东西永远停在原地儿。”

陆领的目光从一天星宇中收回。

伍月笙搓搓手臂:“进屋吧,来冷劲儿了。”

陆领没动:“等会儿。”

伍月笙笑了:“还给你整上瘾了。你等啥?日出?”

他说:“看有没有流星。”

玩什么浪漫?伍月笙啧啧两声:“你怎么还有个梦幻的愿要许?自个儿玩吧,我进去了。”

陆领将人拉住:“慌什么?你是不是平时做恶太多,怕赶上流星了也是挨砸?”

伍月笙咬牙:“砸着我,还能漏了你啊?”

他放开她,恢复之前看星星的姿势:“再看一会儿。”

伍月笙疑惑地瞅着他故意装出的轻松表情,往缩进袖子里的手哈气:“有屁快放。”

陆领也不擅长打曲棍球,直接就把话锋切过来:“我是想告诉你,没有谁抛弃谁那一说。星星是按轨道运行,人也这样,你在他轨道里,早晚能再见着他。你别一天净胡思乱想,没人不要你。”

伍月笙被他一针扎见了血,略感狼狈:“跟你七嫂还真是无话不谈。她告诉你我爸是谁了吗?”

陆领的眼前,伍月笙像一只大流浪猫似地伏着,他把她揽进怀里:“可怜的猫,还没见过自己爸呢。”

伍月笙弓了指关节在他腰眼上使劲转:“他妈的。你这是安尉人吗?”

陆领笑着躲开:“你怎么又突然提起你爸了?”

伍月笙怒:“你先提的!我也没说他不要我,他是不要我妈。”

陆领眨巴眼睛:“我…说的是给你纹身那小子。”目光又转向星空,忽然惊呼:“看,真有流星!”

滑得好慢啊…

伍月笙愕然:“六零啊,”他果然每天对着电脑的时间太长了,“那是飞机…”

第四十五章[VIP]

伍月笙表情呆滞地看体温计,看了足足半分钟,甩回去,重新夹到腋窝下。

“别量了,再量也那些。”陆领接了一大杯热水回来放在床头,坐下来摸摸她脑门:“几

度?”

伍月笙翻着眼睛看他:“38点1。”

陆领笑:“呵呵,我点3。”

伍月笙皱眉:“那还光个膀子可地乱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