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他不屑媚俗,可真正到了表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陆领听得直瞪眼:“什么意思?你怕人说她找不着男人倒贴?她有钱当然是她花,你那时候不是没钱吗?不是还有以后吗?我不也什么都没有吗。她对我更过份,动不动就说‘你还得靠我养活呢’,告诉我考完注会之前什么工作都不能做。”越说越愤怒起来:“就跟养儿子似的。”

李述端着一只纸杯,坐在床头静静看他。

他举止言行间是不太合理的大男子主义,对被老婆圈养这件事,自然该有很大意见。但是他的意见并不是来自世俗的因素,仅仅是因为伍月笙太张扬的做法,尽管如此,仍掩不住眉宇间的快活。

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李述抚着略显粗糙的杯沿:“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陆领被这出奇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拖慢了语速:“老师…”说完他就明白了。

李述说:“我如果想换一种活法,只能去找我妈。其实我挺恨她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儿子,永远我都瞧不起她。但我得承认,我和她有一样的价值观,就是物质至重。她为了自己享受去嫁一个有钱的男人,我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喜欢的姑娘,去依靠她的钱。谁也不比谁高尚。”

陆领沉默一阵,好像根本没在听。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三五她,反正也是特别能败家。”

李述忽然苦笑:“你想骂我吧?”他还不至于把五月当成和他妈一样的女人。

陆领摇头,他想骂人就直接骂了,用不着在心里想。“她是看起来就让人很想往她身上花钱,也怪不着你会想有钱才能配得上她。这说不好是谁的毛病,我也总是想给她买东西,不知道她要哪种,就挑最贵的买。”

想起伍月笙还曾倨傲地问他,你家有钱吗?

李述说:“我从来不了解她。”

陆领在嗓子里咕嘟:你了解你自己吗?

母亲抛家弃子的原因是为了钱,使得他会隐隐觉得,要有钱,才能爱住一个女人。陆领不知道李述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但他并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因为这部分与伍月笙无关。

第五十一章[VIP]

好容易拦到辆正要收车的出租,司机在他一坐进来时就闻着酒味,打趣道:“没少喝吧哥们儿,能找着家不?”

陆领告诉他目的地:“帝豪…”

司机缄默一下,原来是根本就没打算回家的。

陆领知道他想什么,也没理会,他嗓子发干,望着车外一片黑暗:“商店全关门了吧?”

司机理所当然地回答:“几点了都。”想了想,讪笑着:“她们那儿应该备那个吧。”

陆领无语地看着他,心想伍月笙每次打车回家,得是什么待遇…难怪大手大脚的她,倒稀奇地没有出门打车习惯。

鬼鬼祟祟拉门声,脚步声,撞到床脚轻轻的痛呼声,伍月笙伸手摸索着打开台灯。

陆领见了鬼一样:“你还没睡着?”揉着膝盖坐下来,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地晃了晃:“吃不吃?”

望着半透明塑料袋里可疑的一团红球,伍月笙嫌恶地用手指捅捅:“这啥啊?”冰凉的。

陆领笑得阴森:“胎盘。”

伍月笙舔舔嘴唇,急巴巴地伸手去抢:“算你识货。几个月的?成型了吗?”

陆领听得恶心,整瓶草莓罐头塞到她怀里,脱了衣服去洗脸。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跪坐在床上,拿一根铁汤匙的勺柄连撅带抠地对付那密封盖子。很像老太太那只小虎玩王八的模样,笑一声伸手帮她柠开。

她在旁边崇拜地看,问他:“这么晚了哪弄的罐头?”

他说了刚才打车遇到的尴尬,后来一聊才知道那出租车司机家里是开小卖店的。

伍月笙吃上了罐头,突然对那鲜红的糖汁感到不安,长长地伸出舌头,对眼儿看,眼仁努力下移着去看,果然紫红一片。

陆领刚点了根烟,一回头被她披头散发茸拉根舌头的造型吓一大跳:“我靠,你干什么?”

她缩回舌头很做作地抿抿嘴:“有色素。”

陆领嫌她说废话:“你小时候吃的那种肯定比这色素还多,不也活这么大了。”

伍月笙想想也对,姿态优雅地又舀了一颗往嘴里送。

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李述的那番话在脑中留下残像,今天的伍月笙给陆领的感觉有些不一样。那双被色素染红的嘴唇,晶亮的像裹了糖衣的山楂果,诱人去咬。

伍月笙听到一声清晰的吞口水的声音,搂紧罐头瓶哄骗道:“等我吃剩下的给你。”

陆领倾过身子,慢慢靠近,略歪着头,第一次这么缓慢地吻住她。缓慢得可以算做温柔了。温柔地含住她草莓色的唇瓣,经历过酸甜的味道与微凉的触感,滑入湿润的口腔,舌与舌从探索的追逐到默契的痴缠,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金属与玻璃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几乎进入催眠状态的两个人同时惊醒。伍月笙睁开眼,刚刚可以一望而至他眼底来不及收回的沉醉,骄傲地噘起嘴唇,充满挑逗意味地啾啾啾。

陆领也没掩饰动情,又啄了她一下,才低头连她的手一同握住,捧起罐头瓶喝了一大口色素糖水。

她咬着汤勺看他的发顶:“你送人怎么送到这时候?”他动作一僵,伍月笙沉吟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草莓色事件?”

陆领抬头,嘴角鲜红,衬得五官挣狞可怖。

伍月笙头皮发麻:“我意思是李述别是喝吐血了吧?”

陆领一本正经地点头:“他确实应该吐血…”

亏得李述最后还特地托咐:她愿意记恨也行,忘了更好。别让她瞧不起我。

不想让伍月笙知道,当年的离开,他的理由那么的不足提矣。

陆领当然没兴趣给伍月笙补充情史,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敢肯定的,这只鬼,该知道的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也不会说了解谁的话,不过伍月笙的属性,陆领倒习知了一二。她自己都不愿意要的过去,别人也就不该揪着不放。

而且揪着不放也没用,只会被拖在地上,鲜血淋漓。她自顾自地走。

陆领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伍月笙大怒:“没家教!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内脏!”低头陶醉地嚼着草莓:“胎盘真好吃。”

恶心人的结果是,做梦梦到盘装小婴,粉嘟嘟的脸颊,冒着热气儿摆在她面前,一阵反胃,醒了过来。竟然真听到小孩子的咿呀声,惊悚不已,拉开门出去,客厅里一片喜庆。

一个形似梦中小婴的,躺在沙发上,小手小脚齐挥舞。产后比产前还肥的孩子妈阿淼,看着孩子时,风骚变成了风韵。程元元摇着奶瓶晾凉,不时用奇怪的语言与小娃儿沟通。还有陆领,托着腮帮子蹲在沙发边,看着面前这个不及他小臂长的人类,对它的一举一动都感到万分惊奇。

它还不懂怕生,咧着小嘴无意义发笑,笑够了合起来也一直在动,不知道在嚼什么。

伍月笙离着一段距离,斜眼看那孩子:“好像要吃人。”

陆领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神异常热烈。

伍月笙心惊,故做镇定地走过去,摸摸奶瓶:“我饿了,先给我喝吧。”

程元元拍开她的手:“滚滚滚。”

陆领看那孩子,再抬头看看阿淼:“怎么不像你?”

阿淼笑笑:“姑娘都像爸。”

陆领头回听着这种说法:“是么?”视线在伍月笙和程元元之间移动。

阿淼说:“伍月笙是越长越像七嫂年轻时候了。”

母女二人都很受辱地别开脸。

陆领被小孩儿咕囔咕囔玩吐沫的声音吸引,大惊失色:“他吐泡儿了!”

陆领被这孩子恋得更不想走了,可伍月笙假期已结束,又不想多赖两天让吴以添挑毛病,那厮正找不着理由强行指派人准备年会节目呢。阿淼刚想说要不就让姑爷自己在这边儿待两天,被程元元一瞪给憋回去了。陆领犹豫着,伍月笙回去了,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保姆天天去喂鱼,但是他又信不着伍月笙,最后只得给那孩子生离死别般一个拥抱,一步三回头地跟媳妇儿回家去了。

开的是程元元的佳美,他们自己的车要等配件,得十天半月才能弄利索。车进市里,发现也有下过雪的痕迹,但清扫工作做得好,不影响行驶。不像立北的马路两边积雪,基本上开车只能走路中间,陆领这两天习惯了分道线从车身下嗖嗖滑过,回来也总想骑着线儿走。被伍月笙笑话了好几次,也异常好耐性地没喷火,一直热衷于阿淼家胖儿子的话题。伍月笙于是装睡。

伍月笙在立北待了三天,只三天好吃懒做的生活,就让她有些不适应朝九晚五了。又正值睡不醒的冬三月,每个清晨都成了考验意志的关口,坐在马桶上都能再来一觉。陆领上午有补习的话,就陪她一起起床,开车把她送去公司,自己再拐去上课。中午基本上是回校长家蹭饭。

陆妈妈原本以为儿子嫁出去之后会空虚不少,因此前几次陆领回来,她还亲自下厨好吃好喝的给打牙祭。后来发现天天回来,也就不费那么多心思了,保姆做什么带他一口就是。

这天老太太去了大女儿家,保姆陪着走的,就剩娘俩在家,陆妈妈就简单弄点饭菜。陆领跟过去,一看材料:“木须柿子啊?”

陆妈妈听着不痛快,心想你小子还学会挑嘴了,也没倒出功夫训他,端过菜板把切好的柿子倒进了锅。

陆领哎了一声:“三五都是先炒鸡蛋…”

可不是先炒鸡蛋么,她忙晕了。陆妈妈匆匆关了火,突然诧异:“她会做饭?”

陆领纳闷地点头:“啊,要不我这些天咋活的?”

陆妈妈说:“还以为你都在外头吃的。”

陆领神气:“笑话,在外头吃,娶媳妇儿啥用!”

陆妈妈喷笑,推他脑门:“你这小崽子。”

陆领也笑起来:“这道菜我都会做了。”在妈妈抗议声中夺过锅,把里面西红柿倒进盘子,洗净烧干,放油,还摊着大手在油上面像模像样的试温度。

陆妈妈的眼神柔和起来,逗他说:“你能试出来啥时候是开啊?”

陆领说:“里边没有沫了,烤手心了就是开了。”

一板一眼的回答,显然是严师教导的结果。陆妈妈不禁有些酸溜溜:“我还是第一次吃你炒的菜啊。”

陆领龇牙笑笑:“那是你有福,我拿你儿媳妇练手练得差不多了,回来孝敬你。你不知道我一开始做那东西,那叫一个难吃,炒的饭三五得敝着油,用叉子捞着吃。”

陆妈妈听着就腻了:“那她也吃?”连六零都认为是难吃的东西,别人吃了还不得中毒?

陆领猛耍威风:“她敢不吃!”笑了笑,“她有时候也不吃,完了就自己做好吃的,不过她那小灶我比她吃得还多。”

陆妈妈掐他一把,忽然满足地叹气:“你呀,臭小子。人三五上班忙里忙外的,你一天天在家闲着,就做点儿饭还不好好的!要不我说你们晚上就回来吃,吃饭哪能是成天对付的事?”

陆领说:“也不对付,她有时候晚上回来早了还炖排骨呢,但是跟你做的不一样味儿,她做的发甜。”

陆妈妈羞他:“上一天班累够呛还得给你做饭吃,你哪好意思!”

陆领才不懂啥叫不好意思,何况装傻充愣本来就是他拿手的:“她不累呀,昨天晚上我们俩还做冰灯来着。可好看了,你要不要?明天我给你拎一对儿来。”

陆妈妈提高了嗓门:“你这孩子,说你就听着!她要嫌远不爱过来,你就搁这边带回去给她热了吃。”

陆领夸张地咧个大嘴:“噢,那你让我来回折腾,就不心疼啦?”

陆妈妈这才发现他的意图,想到过去对伍月笙不冷不热的态度,稍稍有点发窘,掂脚掐住儿子耳朵拧劲儿:“你谁都敢调理是不是…”

陆领的耳朵好疼,他忘了做大人是可以恼羞成怒的。

第五十二章[VIP]

马上就到年假了,业务忙着收账领佣金,行政们也紧锣密鼓地准备年会,连电视部都为了假日排期加班加点赶节目。杂志部每到年底做双月合刊,反倒成了最闲的部门。想到工作任务也只是平时的一半,大家串休这几天玩得都很放松,根本收不回心思上班。伍月笙本期只有一个三号港湾的大专题,更是不着急了,天天都是打游戏,蹭够八个小时下班走人。

吴以添愤愤不平地数落迟到早退现象猖獗的这群编辑记者,威胁说以后坚绝杜绝三天以上(含三天)假期。他是双料领导,不能跟杂志部一起享受清闲。电视部在门口拍一个主持人讲话的小片,ET灯的支架坏了,不能调角度,摄像让在旁边骂人的吴以添给扶一会灯头。

伍月笙从洗手间回来,就见堂堂主编沦为打杂的。反正无聊,站住了跟他招呼一句:“二品代灯护卫。”

吴以添冷笑:“官儿可不小。”

伍月笙头:“是啊,三级的。跟你很配。”

吴以添眯起眼睛:“你们年会节目都准备好了是吧?”

伍月笙耸拉下眉毛:“还没人出头。”

他挥挥手:“那就快去找出头的啊,在这儿跟我废话。”

伍月笙不屑地:“切,兴许我们想好了不在这儿演呢,直接上春晚了。”赶紧逃之夭夭,一头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在背后划出一道弧线。

吴以添低骂:“倒霉孩子…”

摄像噗哧笑,比个OK的手势给主持人,收了机器贼溜溜凑过来:“主编~我有一哥们儿,就总过来帮我剪片子那个张尧,看上三五了,让我给搭个线儿。你跟她熟,要不…你给说说去?”

吴以添越听越咧嘴,眼神惊慌:“说啥?你当我是王干娘哪?”看着摄像纯真费解的表情:“她都结婚半年多了。”

摄像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我看她没戴结婚戒指啊。”

吴以添哼哼两声:“让你哥们儿少在她跟前儿瞎得瑟。我跟你说,她老公打你这样的,五六个不带歇气儿的。”仁至义尽地警告完毕,进屋找人聊天去了。

伍月笙笑嘻嘻地听了主编的话:“那你给我半天假,我去挑戒指。”

吴以添很郁闷:“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梗着脖子回自己办公室感慨,她这种无耻是跟六零学的,还是本身就有潜质呢?

晚上吃完饭,伍月笙突然想起这回事儿,抱过首饰盒坐到床上,把里边指环戒指挨个儿拿出来戴。挑得眼花缭乱,求助那个叮叮咣咣打反恐的家伙,心不在焉地一张嘴就是:“哎?主编…”

陆领头也没回,低笑:“操,以为在那个家呢吧?”

伍月笙窘窘地骂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