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老师去美国念博士后,于是几乎面向全校开课的高数下教师名额空缺了一名。

这事本是数院内部问题,不知怎的被谁散布上了C大BBS,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题为“支持沈流默接棒高数下的进”的贴子先被长期置顶,又被疯狂刷屏,而后群众的呼声演变到了现实中,结果直接导致沈流默下学期如群众所愿接手了高数下。

这下他就更忙了,原本系内执教的泛函分析,做最后冲刺的博士课题,手头无数的研究和论文,加上凭空生出的高数下。

路心和规定他每天睡觉前发条“晚安”的短信给她,不过她从没等到过。基本上都是第二天早晨一开机,才看到他的信息,而发信时间更是让她一阵阵心疼。

大学里的寒假还真没事可做,她就在他家潜心钻研料理。莲子猪心汤、黄芪补脑汤、银耳鸽蛋汤…依着那些为高考生量身制定的汤方,变着法儿给他进补。看着他一碗接一碗把汤汤水水干完,她满意地笑了,笑得就像他妈。

有没有补到脑子她是不知道啦,反正沈流默一个寒假胖了不少,腰间终于能捏起一小团赘肉,全当强身也不错。

熬汤需要慢工出细活,等待的时候她会霸占他的笔记本电脑,看看片子,聊聊天,倒也惬意无边。

桌面上有个“高数下课件”的文件夹,里面的几十个PPT都是他亲手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去的,而不像一般老师的做法,传承前辈或者虐待后辈。而那一张张的课件,恰如其人,精简而醒目。黑底白字,黄色公式,蓝色例题,绿色解析,最关键还有红色重点!怪不得有学长不惜下重金将他以前上课的PPT彩打成书,万人传诵。

大学生最讨厌什么样的老师?真相只有一个:不给重点的老师。

上个学期,全校范围无记名票选C大十佳名师,沈流默居然打败了一干院士泰斗傲居榜首。这不仅归功于他天生优越的皮相,治学严谨的态度,还有一点也是高票的原因——宽以待人,尤其是待学生。

这是C大学生公开的秘密,上他的课,只要别太离谱,就不用担心会挂。当然万一被丧心病狂的淘汰率拖下水,这沈流默也爱莫能助。如果不是路心和实在和数学气场不和,冲着这点,她也会卯足劲抢他的高数下。

而某天,当她终于鼓起勇气,点进了此文件夹中的某一PPT,试图抓住高数下诱人的学分。结果,扫了几眼,立马关闭。

不管怎样,她都不想再碰高数了。

路心和本以为自己是最晚回到寝室的,结果一进门只看到黎糯一个人对着选课单愁眉苦脸。

“她们人呢?”她不禁奇怪。

“舒笑照顾妈妈,满可盈去学生会捣鼓活动去了。”黎糯的声音惆怅苦闷。

她们寝室,四个人正好可以分为两类。舒笑和路心和属于文静派,只是舒笑是真安静,路心和是伪安静。满可盈和黎糯属于活泼派,两者亦有差别,黎糯乐于凑热闹,满可盈善于制造热闹。

能让天真烂漫的黎糯摆出这样一副面孔的恐怕只有她可怜的大物了。

“凭什么你高数过了而我的大物却挂了?这不公平!”黎糯奋起抓狂。

“你可以去勾搭个大物老师。”路心和一本正经地安慰她。

“…”收到卫生眼一枚,“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等姿色和缘分的…”

“别灰心啊,这学期不是普化、有化、实验一起开吗?你的春天来了。”

“是啊!只有靠化学一搏了!”被安慰的人随即眉开眼笑,扔了选课单,去网上淘电影看。

“分流的事,你考虑过么?”路心和爬到上铺铺床,随口问黎糯。

“暂时没有转专业的打算,你呢?”

按C大的规定,大一不分专业上基础课,如果这一年中你突然更改了职业规划或者改变了兴趣,可以申请转专业。

“咪兔。”路心和答道。

她从上铺下来,拍拍黎糯的肩头,“不过你跑到哪儿也逃不出重修大物的五指山啊同学。”

黎糯瞬间乌云密布,正准备运气哀嚎,寝室门被大力拍开。

夺门而来的正是学生会文艺部骨干满可盈,她一阵风似地直冲向黎糯的电脑,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嚷:“速度!速度!选课中心三分钟前给妹夫的高数下加了几十个名额,看看现在还选的进不?”

一句话听得正在喝水的路心和呛得半死。

她的确寝室排行老幺,可没想到由于她的原因沈流默的辈分也直线下降。

拜满可盈的消息灵通所赐,也拜寝室难得不抽的网速所赐,同时还没忘了不在寝室的舒笑,她们成功抢占了最后三个学生名额。再刷新一下,紧跟着沈流默的高数下代码的后边已经跳出两个红字“爆满”。

她们俱叹为观止。

“你男人太牛了!”满可盈和黎糯异口同声地赞叹。

“你确定不选?”

“我死都不要再碰数学了。”路心和举着杯子对天发誓。

前人教导,说话果然不能说满口。可是前人漏说了一个前提,那就是交友不慎者打死不能乱发誓。

路心和跟着室友们坐在开往本部的校车上仍然愤恨地咬牙切齿。

事情是这样的。路心和痛恨数学人尽皆知,可偏偏有人要拉她做垫背,这个鞭尸一百遍也不由解恨的人就是成最最。怪只怪她懒,输了个成最最熟知的惯用密码。

下午,她只是登上网查看下有化实验室,没想原本空出的晚课竟然出现了高数下三个字。而退课期限已过,木已成舟。

“你信不信我跟你绝交!”她第一时间轰了个电话过去。

“大小姐,淡定!重点不是高数下!是沈流默的高数下!他敢挂你么?你敢挂任何人就不敢挂你对不?”成最最苦口婆心地渡她回正道。

“同学,你忘了淘汰率的存在了!?”

始作俑者方想到了这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线,空留路心和在另一个校区暴怒。

怒火中烧归怒火中烧,课已经没法退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课去吧。

上课地点果然是本部最大的阶梯教室,据说此教室还是某国总统来C大开讲座的地方。

眼下不大的讲台上一半已被各式录音工具占领,等她们一行人一路颠簸至此,偌大的教室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阶梯上也被坐得无法下脚。这情景还真像某国总统又来开讲座了。

幸好成最最弥补过失地替她们留了位置。她们爬山涉水到达角落,还没坐定,上课铃声响起,沈流默很准时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自我介绍是第一堂课的惯例。

他的介绍没有打在PPT上,而是捏了支粉笔,一笔一划写上黑板。

“我的名字,沈流默。相信大家都知道了。”

没有转身,继续往下写。

“我的办公室,数院小白楼204。这是办公室电话。”

他手中的白粉笔在最后一个数字旁随意一点,然后走回讲台。

“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询问,也可以到办公室找我。当然我更欢迎课堂上当面提出。”他的剑眉一挑,不自知地展现出一个淡然却迷人的笑容。

底下安静了片刻,许是那些心术不正的同学们已被他电得魂飞魄散了。

忽然有个女生举手,问他:“沈老师,我们可以叫你流默吗?”

“可以。”

又有男生提问:“沈老师,可以给我们你的手机号码吗?”

他灿然一笑,摇头道:“我的私人时间很宝贵,所以不想被学术问题打扰。”

他的回答引起了群众们的高度关心和强烈兴趣。

路心和方才还时光穿越着,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在X区一中第一次上他课的时光。不知不觉底下话锋一转,明显感受到身边知情人士不怀好意的目光。

同学们一片交头接耳,而沈流默的浅笑静默正好为这撮萌芽浇水施肥。

下面的提问越来越目的明确,可他仍旧笑而不语。

直到有个女生不畏艰险,直截了当地把大众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沈老师,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此话一出,全场掌声雷动。

沈老师的女朋友“噗通”摔倒。

她摔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是因为提这个问题的人——满可盈!!

不知者无罪,知者必须重罚。可惜路心和和满可盈当中隔了一个舒笑,不然她绝对当场掐青她的大腿。

苍天啊大地,为什么她的好朋友尽是些损友…

沈流默看向满可盈,也自然看到了第一反应趴在桌上装死的路心和。

她没有跟他说过她选了他的高数下,因为她真的以为自己没选。等到发现遭人算计了,已是这堂课前几小时。兵荒马乱中她就这样忘记了去告诉他。

他目光骤然一聚,瞬间又平静如常,只清了清嗓子,道:“承蒙各位关心,我已有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做不到日更呢。。。我会努力码字的。。。

5

下午四节有化实验,晚上三节高数下。这就意味着实验课下课铃一响,就必须百米冲刺,死赶活赶,冲上17:10开往本部的校车。在那个轨道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7、9、10号线全无踪影,如果赶不上校车,等待着她们的便是糟糕的交通状况下公交车的龟速百爪挠心之旅。

全寝室分工明确,黎糯先发制车,如果发车时间紧迫就由满可盈拖住司机师傅,舒笑负责收拾前两人的书包以及备齐晚饭口粮,至于路心和这个病号,她只需不拖后腿即可。

自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偿的。

路心和前一天赶实验报告直到凌晨,终于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几大张纸后,舒心地一头栽在桌上睡了半宿,导致她今天一整天都发着烧。

浑浑噩噩地做完实验,不料起身一个趔趄,室友们忙七手八脚地把她架回了寝室。

一回到寝室,她们就满柜子找药。扑腾了一阵后,发现只有舒笑常备药物。

她举起两个盒子问大家:“我有安乃近和正柴胡,你们说给心和吃哪一个?”

黎糯煞有架势地拨落其中一盒:“没超过38.5℃,安乃近pass。”

满可盈辩驳道:“38.3℃和38.5℃也差不了多少,西药毕竟起效快。”

趁她们找药的空当,路心和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感觉清醒了一些。

等她回到寝室,三个人仍然没讨论出个结果。

她抽出有化书,拿起书包,说:“我没事的,经常发烧有免疫力了,才几分热度不用吃药。再说,我对这两个药都过敏…”

一步跨出门,身后的人们不为所动,她纳闷:“你们不想去上高数了?”

“你身体不好就别去了,沈流默不会怪你的。”满可盈拉住她。

“我本来就听不懂,还逃课,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多正当的理由。

“少来!我就不信你男人舍得挂你。”

旁人偏就不信。

“我想他了行不?你们就不能陪我去上个课一解思愁?”

一定要让她憋个骚包的理由出来吗?

可不想效果就出来了。

满可盈回身示意黎糯和舒笑准备出门:“她还能开玩笑,看来病得不重。”

“…”

错过了校车,只能苦命地自己搭公车。

此时临近下班高峰,夜幕悄然降临,整个城市却较之白天愈加热闹非凡,随着各种灯光的点亮,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璀璨得不似在人间。

处在一串红色刹车灯的长龙中,公车行得极慢。她们四个人挤坐在最后一排,就着周身尚未退散的实验室气味啃着面包,倒是兴致不错。

黎糯看着静止在车窗外,那幢高耸的附院住院部大楼,问路心和:“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穿着白大褂在里面救死扶伤?”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探过头看向窗外,也不由心生憧憬,“到时候你是黎主任了,别忘了关怀老同学哦。”

“这还用的说,路教授。”

两位学药的同学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

“那我将来就当药剂科主任好了。”

“你还是当药代吧你,性格多合适。”

“药代就算了,药妆还行,起码先把自己的痘痘用没了。”

“舒笑可以去做新药开发。”

“哎,你开发的新药谁敢吃啊?”

“切,我生病了才不找你看类!连大物都挂了的人不值得信赖。”

十九、二十的她们,长着棱角模样可爱。眼中的人间一如迪士尼乐园营造的小小世界——把全世界的美好如数列举,神奇梦幻得流连忘返。而未来又是什么?约莫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嘴里慷慨激昂的“光明而美丽的,爱它吧,向它突进,为它工作,迎接它,尽可能地使它成为现实吧!”。那些地位和成就那么的理所当然,近得唾手可得,仿佛一切终会如愿。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进入教室是件十分令人难忘的经历。尤其是一向抢不到好位子的成最最这次居然给力了一下,占了正中第二排靠走廊的黄金宝座。

路心和缩在最后一个溜进课堂,没敢抬头看被“吱嘎”开门声打断讲课的沈流默,一路眼观地地挨到成最最身边。

成最最目露凶光,低声嚎叫:“姑奶奶,我难得抢着这么好的位置你们还给我迟到?你有没有看见我身上被眼神砍的累累伤痕!”

她赔笑:“这次是我不好,你算计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好吧?”

高数下是数院试点双语授课,她之前从没见过沈流默准备过英文讲义,而他居然流利地用英语分析着Taylor 公式。讲一段,停顿片刻,再中文重复。

她原本就听得一头雾水,这下更是不知路在何方。

悄悄探手摸额头,嗯,似乎热度又窜了几分,怪不得晕乎得连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

她调整角度环视四周,余光所到之处皆聚精会神或奋笔疾书。突然觉得,坐在如此绝佳的位置,连趴下打盹都是件可耻的事情。

正在神游,手机一振,发信人竟是坐在身边的黎糯:“你确定你男人是国内派?他这口极品美英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

有的人谈了恋爱会把对方的过去史挖土刨根,譬如她的好朋友茹姣。茹姣和赵航程确定关系后,她就循序渐进地把他拷问得一毛不剩,暗恋的对象、接送的秋波这些不算什么,甚至连他何时最后一次尿床,几岁第一次梦遗都掌握得比他自己还清楚。

可她不是茹姣,学不来这套。不是没有想过要更深入地了解沈流默,只是急攻不如静守,内外不符如他,时机成熟终会敞开心扉。为了他,她等得起。

随着讲台后的人一句“我们休息十分钟”,路心和像木桩般纹丝不动良久的脑袋轰然坠落。

沈流默考虑到非本部的学生要赶校车,又顾虑部分学生一下听两个钟头高数会崩溃,于是将三节晚课划为上、下半场,一般在第二节将近下课时休息,然后踏着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继续开始上课。

她自觉体温仍在升高,便恍惚着起身去厕所冲一把脸。无奈这个楼层的厕所人气过旺,堵得门都进不了,她只好拖着愈加沉重的身体转战二楼。

从厕所出来,一拐弯正对二楼的露台。想着夜风可以提神醒脑,她便推开玻璃门,跨入露台。由于楼层不高,看不到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架和商圈,不过俯视校园中昏黄的路灯和楼下的路人也不错。

“你也来了。”

黑暗中忽然蹦出来一个男声,吓得她一哆嗦,不住转身紧靠栏杆。

看清了走近的人影,她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沈流默。

“沈老师,你可以不要这么吓人行么?”她的声音都被吓抖了。

他在她身边站定,静静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苏州好玩么?”他问。

“额?”她没听懂他的话。

“我的课上,你不是一直在游山玩水么?”他好笑地拿食指轻弹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