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年会是今年C大下半年的重头戏,为此,整个数院都报废了暑假。沈流默被选为青年数学工作者代表,在年会期间有学术讲座的任务。他愈发不辞辛劳地工作,连距离两三站路的家都没空回。

路心和也没闲着,好不容易又融入了社会人的生活,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这使得两个人自期末一别,整整两个月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她出于工作需要跑到C大,匆匆和他吃了顿学校食堂的盖浇饭。剩下的全靠手机保持联络了。

让她天天加班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手下小亭。更可怕的是,姑奶奶你不动手也就罢了,还分分秒秒不肯停嘴。连Fiona都同情路心和,说:“大概只有你受得了她,换了我会直接把她从46楼扔下去。”

可怜好脾气的她,天天受着身心耳同时摧残。

盛夏午后,她正在整理上午的会议记录,放着一堆正事不干的小亭又凑到她身边找话题乱侃。

“小路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哪所学校哪个专业的诶。”

路心和知道她是S大学国际贸易的,普通的二本,普遍的专业。考虑到也许会打击到小亭的自尊心,她从未明了地自报过家门。

不过烦极了的老好人也会抓狂,她手没停活儿,冷冷回答:“C大医学院,临床。”

“啊?C大医学院已经沦落到学生不上医院上私企实习了?”小亭张大嘴,依稀还飘出一股奥尔良烤鸡腿堡味儿。

她一愣:这姑娘不成天嚷嚷着减肥减肥么?连订饭的事都推脱完了,怎还自打耳光地去啃垃圾食品?啃就啃了吧还不知道吃片“你的益达”消灭罪证?

小亭还在感叹:“C大不过如此嘛,和我们S大有什么两样…”

事实证明路心和多虑了,这姑娘没有自尊心这一构造。

不过被别人说自己学校不好,还是不太爽的。她继续干活,回了句:“人各有志。”

“也是,现在这世道拼的是爹娘,学校算个毛毛,”姑娘居然将明显敷衍的谈话接了下去,还顺势把自己滚圆的手臂搭上了她的肩,大嘴一开一合,“像我们这种第一次投胎失败的,比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是潜心钻研第二次投胎比较靠谱。”

小亭说着说着凑近了她的脸庞,附耳轻语:“告诉你个秘密哦小路姐姐。我进这里实习是因为坊间盛传路董有个儿子,长得又好人又聪明…”

路心和诧异万分地回头:什么!她爸爸还有个私生子!?

“不过,进来了才听说,长得又好人又聪明的是他女儿,路董没有儿子…”小亭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五官扭成一团,手臂也耷拉了下来。

路心和随着轻松了的肩膀舒了口气,继而面部表情又由惊讶转为惊悚:这姑娘居然是为了勾搭自己进的公司!?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即刻告知面前的人,她沈小路正是路氏的正牌千金,小亭会不会立马转性把她吃干抹净了…

“所以我这个月干完就准备走了。传说宇文集团的公子是个草包,比较好到手…”

小亭下面的话她再没听进,手头薄薄一刀A4纸,来来回回数了无数遍还没数清究竟有多少张。

都市拜金女的队伍声势浩大她有所耳闻,当下的校园也未能幸免。成最最就提起过她一室友追着的一个男生,外形歪瓜裂枣,头脑也愧对祖国,不过人家靠着有权有势的双亲,雄赳赳气昂昂挺进美帝,撒钱置业,变身大房东,国内外有多少名校女生、秀美佳丽前赴后继只为在他心里留下个印…

她一直认为活在真空中是学生的权利,却不想现实的激流已将自己狠狠抛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亭是朵有原型的奇葩,房东男也是

3

寝室有一部长,如有一管暗枪。

路心和抱着一捆席子,拖着一大箱子回到寝室,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定,迎接她的是一张报名表。

她喝了口凉水歇歇气,拿过表一看,水直接喷了出来。

哪有申请人为路心和的表格,上面的资料数据填得丝毫不差,姓名生日身高体重罩杯…偏偏没有一个字是她写的。

“我都帮你填好了,你只要签字画押即可。”满可盈得意洋洋地叉腰立在她跟前。

看她光顾着埋头看表,又抢过纸头,食指点着其中一个空,谄媚地献媚:“你看你看!身高我帮你写的160.5哦!没忘了0.5哦!”

路心和简直想一掌拍死她。

可终受不了她的唐僧念经,提笔签下了大名。她不禁联想起了苦大仇深的中国近代史,那些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是不是也在这种情况下签的?

收起了笔才反应过来,问:“这是什么申请表?”

“校礼仪队。”

“哈!?”

没等路心和发飙,满可盈早已携表潜逃。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的斜上方出现:“欢迎被拖下水…”

“好啊!原来你在啊!在也不阻止我!”她从捆成一团的席子中抽出枕头,砸向黎糯自白花花的蚊帐里探出来的半个头。

黎糯敏捷一闪、一抓,异物安全到手。

“她用同样的手段把我和舒笑骗了进去,我自然能拉垫背则拉垫背。况且,她的目标本就只有你一个,院花大人!我怎么能搅了她的好事呢?”

路心和无语,唯有泪千行。

满可盈一天前当上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她不烧自己家的,先把隔壁礼仪队的给烧了。

成千上万的先辈不断提醒她:医海无涯苦作舟,一进医科误终身。

路心和本不以为然,学什么不苦啊?看看从数学系落荒而逃的茹姣,再看看在光与电中苦苦挣扎的成最最,学外语的、学法律的、学财务的、学土木的…满校俱是苦瓜脸,哪样好过?

不过自当她一脚踏进了大二的门槛,终于真切的感同身受了。

大二全是专业基础课,理论和实验和操作,早八到晚八,课程表扑扑满。唯一没课的周三晚上,还要赶去本部,不是旁听拉丁,就是参加礼仪队训练。每晚上床都已是凌晨,一头栽下就再也爬不起来,做梦都羡慕那些把大学约等于跷课加突击的人。

院领导还不满意现状,为了提升学生学术能力,几乎所有重要的课程都试点双语授课。试问又有哪门课自认为不重要?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上课上双语的、实验报告写双语的、细胞骨头背双语的,所有的东西都要double。也间接导致了十几年来学的英语顿时捉襟见肘,普通的专业的皆需恶补。她走路吃饭上厕所都得捧着本词汇手册,若不是封皮上写着“医学英语”,别人十有八|九会当她是英语系的。

过了个把月,同校其它几个学院的PBL教学搞得有声有色,上头不甘示弱,遂发号施令试点PBL教学,起到了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作用。他们学完原来的,还得接着分组讨论、拓展研究、做PPT演示…找不出比焦头烂额更适合形容他们的了。

在这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唯一有些新鲜的是结识了挺多八年制的学生,其中包括满可盈的顶头上司,学生会主席付晚洲。

和付晚洲相识于系解操作课。

那天她和黎糯姗姗来迟,错过了自由分组的时间。她俩正望着一教室的白大褂惆怅,靠门的哪一组男同学打量了她们一番,埋头密论,片刻后,走了俩,留下仨。

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四下环顾,确认他“请”的是她们。

在大体老师身边坐下后,他说:“我叫付晚洲,临八的班长,我们几个一个班的。”

路心和急忙站起身欲开口自我介绍,一旁的男生摇着手抢白:“不用介绍,医学院院花路心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男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组都能听到。于是,他们均停下了手中活,举着手术刀、镊子朝她们揶揄地看来,这情况像极了一群饿狼围观两只小绵羊。

她头皮一阵发麻,暗叹自己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顶着花冠名扬全院。

临八的同学不过比临五的高了一届,只是他们的通识教育为期两年。相仿的年纪、相似的埋怨让他们过不了多久就熟悉起来。

之后的周三,系解结束后,她们寝室再也不用彪悍地去抢赶往本部的校车位了,拜付晚洲所赐。

付晚洲既然能胜任学生会主席,必定是个极品(此地用作褒义词),长相阳光,性格和气,镇得住下属,唬得了领导,勾搭得了各路人马,心可以狠,但嘴一定能说会道,连女汉子满可盈都对他敬畏三分。一路上有这俩人的一唱一和,停停顿顿的车程一下变得光阴如梭。

他们本都是奔着旁听拉丁语去的,不巧被数学年会一搅合,开会的开会,训练的训练,作鸟兽散。

路心和一进礼仪队就被挑去了A组,即承担学校重要活动的种子队。直白点讲,就是放门口、放主席台、放在离关键人物最近的地方的“花瓶队”——组里囊括了众多院花、系花、班花、晚会主持人。

她曾厚着脸皮主动请辞:“老师,我觉得我太矮了,会影响我组形象…”

话说了一半,老师便宽宏大度地拍拍她的肩,劝道:“没关系,最多人家穿5公分的高跟鞋,你就穿10公分的呗。”

无果。

她只好哭丧着脸去找队友黎糯和舒笑求安慰,不想她们完全幸灾乐祸。

“你进了A组,就证明你绝对是院花无差。哭啥哭,挺起胸膛告诉世人医学院也是有美女的吧!”

“就是,你让我们这些签签到端端水的情何以堪啊…”

“人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我们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把你个80多斤的饥民小朋友整成丰满高挑的熟女呢?”

她掐不死她们,只好踹着一双8公分跟高的优雅皮鞋,套着胸前加了两块海绵垫的旗袍,犹如怀抱馒头脚踩高跷般粉墨登场。

首次亮相便是全国数学年会之杰出青年数学工作者专题讲座。

报告名:《METRIC GENERALIZED INVERSE OF LINEAR OPERATOR IN BANACH SPACE》,地点:本部主楼功能厅,主讲人:沈流默。

路心和一接到任务单,便被蒙头两棒,一棒来自题目,一棒来自姓名。

沈流默,自暑假里匆匆一顿盖浇饭后再没见过。

她记得他那天吃的是宫保鸡丁,替她点的是青椒肉丝,她最讨厌吃的青椒。他一边笑她是小新,一边把她挑给他的青椒塞还到她的嘴里,说:“你学医的还不知道青椒能解热镇痛、预防癌症么?”

她不懈地把青椒扔到宫保鸡丁里,撅起嘴狡辩:“专业课还没开呢,再说我又不是学营养的。”

都怪这人太混蛋,明知她宫保鸡丁过敏还断她后路。

结果呢?结果自然又买来其它新的,青椒肉丝由始作俑者照单全收。

自和季妍妃一席谈后,她想了很多,很久。

她希望沈流默在他喜爱的数学界展翅高飞,最好的办法便是成全那对天成佳偶,如此更能平步青云。因此,她渐渐怯了步,以学业繁重为由减少主动的联络,幸而他忙于年会亦无暇顾她。如今忆起不久前的甜蜜不由五味杂陈。

路心和的任务是在讲座开始前将报告人引领至主台,然后站在台下一侧听候嘉宾席的吩咐,最后负责在观众提问环节帮忙传递话筒。

当她行动艰难地挪至后台时,沈流默已经在那儿了,身边还坐着个季妍妃。

她一愣,僵在门口。他稍稍抬了下头,又继续和身边的人讨论着讲稿,并没有发现她。

这时候礼仪队的同伴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叫她:“心和,我去外面接待嘉宾了。”

她呆呆地答:“好的。”

再回过头,他们俩已惊讶地走近。

“心和?竟然是你!打扮成这样认不出了!”季妍妃围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惊呼道。

她扯了扯嘴角,感觉到了粉的厚重。亏她还对化妆的说了许多好话,让她少擦些粉,估计人家只顾嘴上答应下手没放轻。

她有些心虚,一直乖乖低着头,没敢直视沈流默。

他过了很久才出声,带着无法捉摸的情感:“礼仪队?”

言下之意:你连这种抛头露面的事都不跟我报备一下?

“被室友拖进来的。”她小声解释。

过了半晌,他幽然道:“这个身高,真不习惯。”

路心和闻言差点踩断了鞋跟,只怪她力气太小,鞋跟纹丝不动。

她完成了第一项任务,退至台下,还没站稳,就忽然看到全场起立,鼓掌欢呼,甚至连沈流默都从台上走了下来。

来者是位白发长者,步伐矫健,精神矍铄。他在入口处微微驻足,向全场扬了扬手,接着侧身和礼仪队员说了句话,那同学便退后离开,而他身后的季妍妃则一把挽过长者的胳膊,撒娇似的对他眯眼巧笑。

长者亲昵地拍了拍季妍妃的头,又招手让沈流默去到他的另一边。

他们三人缓慢地向嘉宾席移动,期间长者不时慈爱地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此情此景,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们正是融洽和睦的一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恕我非专业人士,报告的题目借用了《Chinese Annals of Mathematics》2003年04期关于巴拿赫空间的论文(CNKI上查来的),在此向原作者致歉。。。

明日会毕,打包滚回沪,故停更一日,求谅解。。。

4

偌大的功能厅回响着沈流默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合着一身西装革履,无比赏心悦目又悦耳。

观众们皆聚精会神翘首聆听,唯有站在醒目台边的路心和听着听着就跑神了。

她突然觉得取名字是件技术活,包含了太多的梦想和期望。比如高山仰止季仰止,比如貌美位尊季妍妃,比如默然流芳沈流默。

方才他们携手的一瞬,光环缭绕,耀眼地照亮整个空间,也必能照亮未来的数学界。

她看向台上的他,和上课时的样子相差无几。一手习惯性地插着裤袋,一手悬空遥指着大屏幕上的PPT,偶尔扶下眼镜,将双臂环绕胸前继续讲演。似乎和那正式的西服不相符合,透着一股从容潇洒,游刃有余。

主台上放着一叠讲座论文,但他从未投之一瞥。每当章节告一段落,他会踱步回主台,随手拧开其上的矿泉水瓶子,仰头一口,朝底下抱以淡淡一笑,接着往下讲。

这样的他,胸有成竹,自信大度,让她就这样痴痴地凝望着,无法移开视线,一如以往无数次般。

直到撞上台上的他不经意投来的目光,她方慌张逃避。

低下头,眼眶不觉一热。

暑假里,在路氏实习结束时的送别会上,她跟着秘书室的大家去了酒吧。在摇曳迷离的蓝光中,驻唱歌手浅吟轻唱过一首娓娓之音。

如果两个人的天堂

像是温馨的墙

囚禁你的梦想

幸福是否象是一扇铁窗

候鸟失去了南方

如果你对天空向往

渴望一双翅膀

放手让你飞翔

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

听从凋谢的时光

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

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

缠绵如果变成了锁链

抛开诺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

让真爱带我走

为了你失去你

狠心扮演伤害你

为了你离开你

永远不分的离去

不善记歌词的她独独记下了这些句子,一字一字撞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