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随机分配的对唱曲偏偏还是一首甜蜜直白的《心肝宝贝》。

满可盈爱莫能助,无力扶额:“你们啊,缘分未断。”

后台随着老师们的加入,一下子热闹起来。她看到了笑脸盈盈的季妍妃抽的是1号,与选手磨合了不久便第一个出场。

沈流默跟在人群后,最后一个进的门,在远处默站了半晌,才走近她。

欢声笑语的后台,唯独他们那块寂然无声。

路心和别扭地缩在角落,低头纠结手指,心中千万滋味翻腾。其实,她有许多话想问:你最近忙吗?有好好吃饭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是她自己放弃了资格,无法出口。

他缓缓地在她身边坐下,隔着一道不大不小的空,同样双手交握,一言不发。他交握着的双手仍然是右手大拇置于左手的上方,握得很用力,仿佛思索得很痛苦,两道剑眉也一定情不自禁地拧了起来。

不过,歌还是要唱的。

沈流默一上场便径直走向了远处,她则靠近后台而立,中间的距离,空旷而遥远。

观众们许是没见过对唱舞台上如此生疏的歌手,起哄声四起。

一首歌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对她而言,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这一定是有生以来完成得最不堪入耳的歌曲,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

主持人也发现了路心和的失态,调侃道:“沈老师真是魅力无穷,让我们强有力的冠军竞争者都跑了调。”

他又把话筒递到她面前,问:“和沈老师搭档,有何感想?”

“很…很荣幸。”干巴巴的嗓音说出冠冕堂皇的谎言。

“只是荣幸?”主持人意犹未尽,似乎想为学校BBS制造水贴,却瞥见底下学生会内部座位中,他们的主席正认真地举着手,便转化了话题:“貌似我们学生会主席有话要说?”

台上台下的人俱不明所以地看向付晚洲。

他接过远道而来的话筒,落落大方地起身,对路心和说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

“心和,其实让你参加比赛,是我计划好的。”

她愕然。

“我不是答应过你,今天一定告诉你我喜欢的女生是谁吗?那接下去的话,你听清楚了。”

“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虽然我知道你有念念不忘的人,但仍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着你。”

“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忘记他。所以,请你考虑一下我好吗?”

整个大礼堂的观众都疯狂了,噪音的巨大分贝掀翻屋顶,直冲云霄。

是不是现场,只有路心和一个在独自簌簌发抖。

她徒然地张着嘴,发不出半个音,而一种无法平复的抽痛正从胸前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心和的比赛曲:タイナカサチ-最高の片想い,自弹自唱会很惊艳,歌词大致自行翻了翻,如有错误请多包涵。

4

路心和十大歌手比赛没得第一,却一夜之间全校闻名。

拜她所赐,学校BBS又沸腾了好一阵。灌水区的贴子满满的都是关于她的,有猜测她是否接受了男主角,有猜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是谁,众说纷纭.更有甚者,直接摆了赌局,欢迎下注。

那晚,面对如此强势的告白,她慌了手脚。如果不接受,付晚洲该怎么办?如果接受,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她轻轻丢下一句:“我们台下再谈。”便下了台,随后瘫倒在后台。

胸中似有万马奔腾,心脏跳动得太快,以至于无法数清脉率;全身血液犹如被瞬间抽光,眼前的世界变得模模糊糊。

在场的室友们七手八脚把她架了回去,胡乱吞下了药,结果情况只愈发严重。到了大半夜,无法躺平,冷汗打湿了她的衣衫头发,一个人就像刚被撩出水来。

第二天,情况仍没有好转,她只能求助于当年她的主刀医生。

李教授一见到路心和,脸色大变,急忙拉了心电图。

他瞅着结果,眉头紧锁,下了诊断:“房颤,心率312次每分钟。”

问:“持续多久了?”

“快一天了。”

医生脸色一沉,接着问:“最近发作了几次?”

“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发一次,吃药也不管用。”

李教授诧异地看向她,生气地呵斥道:“你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亏你自己也是学医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她讪讪赔笑:“我这不是来了么?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总这样小心体循环栓塞,考虑做个射频消融吧。”

“额…我得回去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路心和虽是老病号,但对手术难免有些害怕,“又要全麻吗?我怕记忆力减退,考试就死定了…”

“射频消融用不着全麻。再说,你要真怕记忆力减退,可以做个记忆恢复训练啊。”

记忆恢复训练?好熟悉的字眼,似乎哪里听到过。

她从医院回了学校,和父母通过电话,才想起来。

路心和问黎糯;“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需要做记忆恢复训练?”

黎糯努力地想啊想,答:“全麻术后?颅脑损伤?脑梗?脑出血?脑萎缩?…”

“好端端的健康人会去做吗?”

“会。”

“什么情况下?”

“脑子有病。”

她无语地撇撇嘴,心头却一沉。

沈流默,他曾经出过什么事?

又是一周一次的局解课,风口浪尖上的男女主角终于见面了,旁观者的激动难耐远超当事人。

由于身体的原因,路心和下台后并没主动联系过付晚洲,到了他的眼里,变成了自知之明的婉拒。

暧昧不清不是自己的风格,得对他说明白才行。她暗自吐了口气。

这次操作课的任务是把剩下的颈部解剖完,偏偏轮到他俩主刀,同组的成员们纷纷扔了器械坐等好戏开场。

“上节课做到甲状腺,这节课从颈外侧区开始,然后是颈根部。”付晚洲抬头看了一眼写满要求的PPT。

“好。”她应和。

“颈外侧区主要观察副神经、颈丛、臂丛、锁骨下动静脉,颈根部主要观察…” 接着又复述了一遍观察内容,若无其事。

“主席?”她试探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利索地戴上手套,将胸锁乳突肌复位,没有看她。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声音很轻。

颈部面积小,面对面站的两个主刀操作起来差不多得头挨着头。她的声音自觉只够两个人听到,但仍引起了周围一片哗然。

付晚洲手下一顿,朝她阳光一笑,说:“不用,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额?”路心和差点误挑断一根神经。

“你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明朗,难免划过一丝失落。

她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脸,无奈戴着油腻难闻的手套。

解剖继续进行着,观众眼看大结局已提前上演,也悻悻地各回原位。

最后一步,找出颈交感干。

付晚洲伸手在颈动脉鞘后方、迷走神经内侧探寻了许久,终于认出了那两个难以辨认的颈上和颈中神经节,然后向下追踪至胸膜顶后方,顺利找出了颈下神经节。老师也忍不住连连赞叹他的好眼力。

他们组第一个结束,第一个离开。踏出教室的刹那,路心和听见背后的付晚洲叹道:“我很羡慕那个你念念不忘的人,如果你们最终走到了一起,可别忘了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她有那么一瞬,想转身叫住他,对他说,如果没有沈流默,她一定会喜欢上阳光能干的他。

一提到沈流默,路心和的心里又是一阵无法言说的惆怅。

第二天晚上,她约了季妍妃,地点在C大本部附近的肯德基。她还是学生,财力有限,请不起星巴克不能怪她。

路心和到得很早,等人的时间点了一份土豆泥,也没心情动手,一点一点候着它慢慢变冷。

辗转反侧了一宿,她决定还是找季妍妃问问清楚。

在她准备浪费掉眼前的口粮之时,季妍妃盈盈现身。套装裙,高跟鞋,黑色的卷发,黑色的丝袜,尽显知性与端庄。

“有什么事吗?”来者径直问道。

“额…”她还在斟酌。

“无论是关于高数的,还是流默的,我想我们都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他们当下在准备本科教育水平评定的复审,很忙。

路心和满心歉疚,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只是想问一下…沈老师,以前是不是得过什么病或者动过什么手术?”

季妍妃一愣,半晌后似笑非笑地答道:“你为何来问我,还不直接去问他?”

她一下丧了气,沉默。

对方再次感叹:“我以为你们的感情深厚到了何种程度,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抿抿唇,尴尬地低下头。

季妍妃去了收银台好一会儿,才端着杯雪顶咖啡缓缓回座。

“流默在大三快结束的时候,动过一次手术,”她停顿片刻,补充道:“蛛网膜下腔出血,你知道吗?”

路心和的心猛地“咯噔”一下。学医的她,怎可能不知道这是一种何等凶险的疾病。

“据说他是在寝室里突发的,虽然立即被送往医院,但也免不了一刀。所幸是中脑周围非动脉瘤性的,事后恢复得不错,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所以他才去记忆恢复训练么?”她的声音都在哆嗦。

“是。在他发病前不久,刚被我爷爷选中,作为唯一一个本科生加入到了一个分量极重的课题组。他要强,又隐忍,唯恐自己由于麻醉的原因记忆力减退,拖了全组的后腿,才选择暗自拼命训练。”

季妍妃看着对面的小女生浑身都在簌簌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命憋着没有流下。这样的她,就和当年惊闻消息时的自己一样,悲从中来。

于心不忍,便情不自禁地和盘托出。

“流默曾经说过,他小时候是个皮大王,调皮捣蛋,爱笑爱闹,人见人厌。在他母亲突然过世之后,身边所有人都换了一种目光来看他,可怜,同情,抑或还带着其它未知的情感,无一例外地,大家对他无微不至起来,简直让他不寒而栗,而这种过度的关怀在他父亲得抑郁症之后达到了顶峰。所以他渐渐才变成现在这副外热内冷的性格。”

“他的母亲死于颅内动脉瘤破裂所致的蛛网膜下腔出血,虽然他的发病与颅内动脉瘤无关,但不能排除遗传的影响,加之他父亲的抑郁症同样具有遗传性,所以,他刻意拒绝去爱上一个人,因为他自卑地认为携带隐形炸弹的他,没有资格去许别人一辈子。”

季妍妃对着雪顶咖啡喃喃自语,苦笑道:“我何尝没羡慕过你,你真是幸运。”

泪水爬上脸颊,抹去,又溢出来。

突然记起了他酒后一声声的“我不能喜欢你”,原来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不可以。

心痛,懊悔,怜惜。

此时此刻,她多想不顾一切紧紧地抱住他,不再放手。

路心和回寝室的时候,夜已深了。

不知怎的,整个寝室气氛无比压抑,大家仿佛各怀着心事,或坐或卧,鸦雀无声。

舒笑端过一个瓷碟给她,里面盛着从家里带来的小菜。

她盯着碟子良久,幽幽地说:“不如,我们来玩碟仙吧。”

作者有话要说:en 状态不佳

5

C大数院数学系成功申报了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院里第一时间召开了研讨会,一众德高望重的数学家和全院优秀教师济济一堂。

首先,是总负责人做项目介绍和分阶段研究任务,听众皆详尽地刷刷记着具体分工。忽然台上没了声音,待听众疑惑地抬头,看到的是负责人紧紧盯着静音的手机,面如土色。

他向大家抱歉地鞠了一躬,说:“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便飞快地奔出了会议室。

底下不明所以,之后一片哗然。

路心和悠悠醒转的时候,眼前之所见是半截透明泛绿的氧气面罩。眼球向上移动,上头悬挂着补液袋,越过它,是刺眼的灯光、白墙和白天花板。耳边的心电监护仪时不时发出 “嘟嘟”的声音。

是她自小就熟悉的环境。

大脑迟缓地开机,先得设定时间。

现在是公元多少年?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路心和,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朋友路心和?

抬起手确认了一下大小,却牵动到了绑着的袖带以及一根根的导联线。电极片贴在胸前,稍一拉扯,所及之处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果然,是二十一世纪的自己,还是被除过颤的自己,没有发生穿越或者重生事件。

想撑坐起来,但手无缚鸡之力。她只能将肘关节一点一点挪近身躯,竭尽全力,撑起了半个上身。

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病房。如果没猜错,还是特需病房。

除了病人,空无一人的特需病房。

她颓然倒下,试图回想起来龙去脉。

昨天晚上,好像她提出了请碟仙来着,大家竟然也没有异议。于是,摆开了阵势,做足了准备,请来了魑魅魍魉,然后,纷纷问问题…

病房门被轻轻拉开,黎糯、舒笑、满可盈鱼贯而入,各个红着眼眶。后面跟着的成最最和茹姣也是,黯然神伤。

“怎么了?”她带着氧气面罩,声音闷闷的,体力不支导致声音还发着飘。

“心和,你终于醒了!”五个女生惊慌失措地冲向她,抱住,又叫又笑。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哭过似的?”她问她的室友们。

成最最嘴巴最快,替她们回答:“统统被骂了…”茹姣忙去捂她的嘴。

黎糯为她掖好被子,说:“你爸爸妈妈早上来过了,签了射频消融的同意书,等你的情况稳定后就动手术。”

“嗯。”她颔首。

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你们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从她们断断续续地讲述中,她才知道,清早自己突发快房颤,晕倒在寝室,接着就被送来急救,生命体征稳定后转入了病房。至于她父母,被吓得不轻,从东北直飞上海,直到女儿脱离生命危险后才离开。

“对不起哦,我爸妈可能太着急了,他们不是故意生你们气的,其实还是我不对…”她道歉。

“你爸妈没骂她们啦,其实是…”成最最的快言快语被进门的值班医生打断。

看她身体已基本恢复,医生让她再好好休整一天,后天进行手术。

第二天,路心和果然已无大碍,打了通电话接受父母的歉意和叮嘱,又通知好友们别再担心她,安心上课。

吃过午餐,医生暂时撤了她的心电监护,她便滑了脚,下楼接接地气。

这是她小时候进进出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十几年一晃而过,建筑旧了,设备新了,自行车少了,私家车多了。

她还记得,医院里有个后花园,由于位置靠着太平间,所以阴气重,鲜有人去,倒成了她和小病友们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