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见到他,竟然是在医院。

沈流默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的事情在全校范围内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幸好预后不错。我作为系里的代表去探病时,他也仍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和我们说说笑笑。

系主任向他介绍我,说:“这位是XX级数学系团支书,季妍妃,也是季仰止老先生的孙女。”

他盈盈地把手伸向我,说:“你好,学妹。”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只是没有一点温度。

从手术后恢复没多久,他参与发表和发表了引起学术界爆炸的一系列论文,甚至成了首例在百年讲堂开学术讲座的本科生。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不久前动过颅脑手术的曾经,只看到了他不久后的夺目光辉。

后来不经意间,听说他花了不短的时间独自强化训练因全麻而减退的记忆力。

那一刻,我当众忽然流泪,只想陪在他身边。

第四次见到他,他已成了爷爷的研究生。

我知道普林斯顿数学系指名要他,多所世界顶尖大学也都在抢他,什么都可以免去,可不知为什么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投身于爷爷门下,也因为这样,他成了家里的常客,我们便渐渐熟络起来。

才知道他根本不爱笑,不开朗,不容易接近。

才知道他母亲早逝,父亲罹患抑郁症。

才知道年少的他由于害怕周围人的过度关心而演变成了现在的双面性格。

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留在国内。

那段时间,应该是是我过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和他无所不谈,相聊甚欢。只有我知道他的那些秘密,只有我能看到他私下欢畅的笑容。

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虽然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实在不舍得你嫁给别人,可是如果是小默的话,我勉强同意。我从没见过如此聪灵、懂事、勤奋的孩子,我偷偷看过他的手相,是日后有大富贵之人。还有,他是上海人,上海男人可是出了名疼老婆的。”

我被爷爷的理由逗笑了,心中却打定主意向他告白。

初夏的黄昏,我们坐在未名湖畔的石凳上,他背对湖水,我正对湖水,两人中间放着一叠专业书籍。

我肚子里正打着告白的腹稿,他却突然幽幽地说:“从发病以后我就决定了,我不可以谈恋爱,更不可以结婚。”

我差点摔进湖里,纳闷着难道他有读心术不成,嘴上却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身上起码有两颗隐形炸弹,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去许别人一生。”

我想安抚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向他。

“除非,”他仰起头,闭起眼睛自嘲地说,“除非,真的有命中注定。”

远处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的周身,烘托着他精致绝伦的侧颜,完美地似谪仙,也遥远得似谪仙。

我不知为何流下眼泪,认真地说:“我想做你的命中注定,可以吗?”

他慢慢转向我,淡淡一笑:“你还是做我的学妹好了。”

我听到了心墙在倒塌的声音,回到寝室哭了整整一晚。

流言却是从那时开始的。

头一次听到“数学系的金童玉女,季妍妃和沈流默好像在一起了”之类的话,我激动地差点冲上去抓那个人的衣领。

据说,流言传着传着也许会成真。

然而,现实却没有。

我收到普林斯顿数学系的offer时,第一时间找到了沈流默。

在图书馆寂静的阅览室里,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翻阅资料,整个人笼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中,美好得令人动容。

我隔着宽大的书桌站在他的对面,颤抖地问他:“沈流默,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如果有,我为你留下来,哪怕不做你的女朋友。如果没有,那我就去普林斯顿了。”

我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放保持安静的牌子。

我抿紧嘴唇,度秒如年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视线平淡地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笑道:“学妹,你应该去美国深造。”

我的心彻底碎了,碎得只剩下粉末,随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从此以后,我恨透了说话婉转的人。可是,仍然断不掉对他的思恋。

我想,我一定是上了比毒品更凶残的东西的瘾。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更下半部分

除非(季妍妃番外)(下)

第一次听到路心和这个名字,是在和沈流默越洋的MSN聊天中。

他说,他爸爸当年救下的小朋友现在居然成了他的学生!!

一个平时聊天对话基本不使用感叹号的人毫不吝啬地用了俩,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有多震惊。

我调侃他道:“你们还真有缘。小朋友漂亮吗?”

他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挺漂亮的,好像还是级花。”

他提起她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偶尔淡淡的随意的搭到一笔。

他说过,他在给小朋友补习数学,绞尽脑汁用最浅显的方法给她讲通三角恒等式。做研究,无非越做越深,回过头来,用最简单的思路重释基础概念,倒也不乏挑战和乐趣。

他还说过,学校举办过合唱比赛,小朋友琴优唱更优,策划得很好,班级拿了第一名。

称赞她的时候,我的内心一定在吃飞醋,遂戏弄他:“难道你恋童吗?”

“…没有。”

“难道你喜欢这个比你小8岁的高一小朋友?”

“…没有。”

我对这个名字有所好奇,但是也仅限于好奇而已。

直到我见到了她,在沈伯伯的病房里。

第一印象,像那些江南水乡的MV里雨天撑着纸伞,一抬眸从伞下探出头的女孩,瘦瘦小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却大大的,皮肤白得剔透,显得有些病态。

细看,她的眼睛居然是灰色的,清澈又迷茫。头发也不是纯黑的,而是栗色的,像个吹弹可破的俄罗斯瓷娃娃。

我忍不住对沈流默说:“你们家小朋友被叫做级花还真是委屈了,这张巴掌脸若能上镜定是一个少男杀手。”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她居然叫我师母,我羞愧于脸上,却甜在心头。

她对沈伯伯服侍得极细心周到,外人看来,远比亲生儿子更亲。

一下午的相处,我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任何逾越的地方,纯属报恩人和恩人之子的关系。

再次见到路心和,是在C大小白楼204。

沈流默和我说她要过来的时候,我被惊讶到了,他们不是早应该没有关系了么?

如果我能发现那时的沈流默性格开朗了很多,如果我能察觉他会经常对着手机傻傻地笑,如果…如果我什么都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没过多久,他就如实跟我讲了:“我和心和,已经在一起了。”

网上看到的,说双子女善变、多重性格、爱新鲜、没有长性,所有这一切,都栽在了他的身上。大一开始喜欢他,告白被拒,出国未挽,我死不了心,我愿意原地等待,没有希望他能暮然回首,但也不能轻易接受声称永远单身的他找到了归宿。

大学毕业之前的我若听到这个消息会大哭一场,但是彼时我已过二十五,又经历过异乡的独自拼搏,遇事只会习惯性地思考对策。

当时我一定崩溃得发了狂,才会搬出爷爷来拆散他们。

小朋友终不是我的对手,她自动出局,他们分手了。

沈流默变得比以前愈加沉默寡言。他应该知道我动了手脚,但他守着内心深处的自卑,任凭自己萧条下去。

流言风传我们在一起,见过家长,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所有人都在祝福我们,只有男主角越来越沉沦。

他的手机里存着小朋友的几个视频,即使分手后,他仍旧没删。有次我们去外地开会,下飞机时已是深夜,还需要乘坐几小时的汽车才能到目的地。夜色中行进的车内,所有乘客都在呼呼大睡,只有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插上耳机,靠在车窗边,循环播放着那些视频,时而轻笑,时而严肃,时而将额头死死抵上玻璃,也许,他是在哭泣。

在校园十大歌手舞台上见到的小朋友,气色很差,瘦得皮包骨头,似乎风一吹就倒。早听闻她的才艺很了得,眼见为实,真的不错,只是唱歌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的我清晰地看见她的泪珠一颗一颗在往琴键上砸。对唱环节时,台上的两人本是台下呼声最高的,却双双失了水准。

音乐停止,她整理好情绪接受采访,却不料收到当场示爱。当时,整个场面都异常火爆,起哄声响彻云霄,只有两个人面如土色,已提前下台坐回我身边的他,以及台上万众瞩目的她。

她没有看他一眼,默默下了台,然后夺门而出。此时我身边的人已经弯下|身子,手死死撑着头,直到结束再没有抬起来过。

有时候我很羡慕万千然,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沈流默的一个,甚至比了解他自己都要了解沈流默的心。

外表最混乱的人内心最清醒,万千然看待事情往往能一语中的,他对我说:“我们对他们一见钟情,可是人生是部最俗烂的剧本,一见钟情还是会输给命中注定。”

那段时间,沈流默压抑得很辛苦,只能不眠不休地工作来麻痹自己。每次看到办公室的灯火长明我都觉得万分不舍。

那天开着研讨会,沈流默收到了短信,他瞬间面无血色,然后不管不顾当着一众院士领导的面冲了出去。

我知道,肯定是小朋友出事了。我本能地想起身拉住他,却又收回了手。

他受够了,我也受够了。

会议结束后我也去了医院,转了一大圈才在医院比较隐蔽的花园旁找到了车位,正想下车,却看到了长廊下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起初边哭边抗拒着他,而他死命把她压在怀里,附在耳边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然后,强势地吻了她,小朋友慢慢不再挣扎,两个人忘情拥吻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天地间只剩彼此。

这么气急败坏的沈流默我从没见过,这么温柔似水的沈流默我亦没见过。他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她而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牵着手走进了住院部。

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探视了,便发动了汽车,抬手却见手背上斑斑痕痕,再一摸脸,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我才知道,小朋友竟然在寝室里玩灵异游戏。而她只问了鬼魂一个问题:可不可以把她的寿命转移给他?

作为堂堂名校大学生,居然做出这种愚昧无知的行为,我应当嗤之以鼻,但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开始懂得,她有多爱他,爱到不顾一切,爱到宁愿拿自己的寿命去交换,哪怕他可能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我终于认输,输给了他的命中注定。

后来的他们,也经过了不少的波折。

在和小朋友的接触中,我渐渐了解他为什么会爱上她,因为我也会爱上她。一个本该敏感脆弱的孩子,却有着野草般的精神,勇敢到令人动容,懂事到对她产生依赖。

沈流默去英国学金融数学,小朋友要独守空房两年。

我笑他:“你就放心把这么个漂亮的小女朋友留在上海自己远走高飞?”

他摇头,无奈地说:“当然不放心。幸好她这两年忙着实习、毕业、考研、考基地,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再找一个。”

“你别忘了心和可是医学院的院花,她不找别人,别人也会自己送上门的。”

“那就没办法了,只要她愿意等我回来后嫁给我,什么小三小四我都不介意。”

他的语气像个怨妇,骨子里透着笃定。

他们,也算苦命鸳鸯,十年的跌宕起伏,打磨出了颗忠贞不移的钻石。

不过笃定归笃定,沈流默还是放心不下小朋友,两年的博士课程硬是在一年半修完,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上海。

赵航程的婚礼邀请了我,但是我正好出差,没有去成。

不过幸好没有去成,听闻刚下飞机的沈流默沈老师竟然在自己学生的婚礼上对伴娘作了一番深情求婚,更离谱的是,那伴娘本也是他的学生。

那段有伤风化的求婚词骗了多少女人的泪,又伤了多少人的心,无法估算。就连我在看到疯转的微博视频时,没忍住痛哭出声,如果在现场,我都不能料想自己会哭成什么样子。

他们婚礼的请柬是两个人特地送到家里来的,沈流默胖了些,小朋友气色也不错,想是爱情的滋润果然有用。

他们先给我看了仪式上播放的幻灯片,小朋友有些害羞,躲在沈流默的背后悄悄露出个脑袋。我揶揄新郎:“沈学长啊沈学长,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看出你居然如此浪漫啊。”

送他们出门,我叫住了他们:“你们,别忘了历史使命,赶快造人,我等着做干妈呢。”

两个人的脸“轰”的熟透,天知道他们的脑袋在想些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瞅着眼前的两个红富士,我笑了起来,从未如此舒畅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或后天,放沈老师番外。

再不结婚就老了

沈老师的大脑何其精密,易急攻易慢守,易搞学术易转经商,用万千然的话说就是个“维纳斯”(每秒可运算1280亿次的世界上运算速度最快的中央处理器)。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系统唯一存在的bug就是她的小女朋友,路心和同学。

求完婚的第二天,朋友们、同事同行们为他举行了接风宴,席开多桌,热闹非凡。

热闹非凡的理由,一半因久别的故友,一半因新来的丽人——在这次宴会上,她第一次以沈太太的身份亮相。

小女朋友为了那次隆重登场,还特地挑了件粉蓝的连衣裙。这种颜色很挑人,模特儿不好就会搞得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偏偏路心和的气质特别适合这种难以驾驭的颜色,衬得整个人像节嫩嫩的藕荷,只消一眼便让他心绪乱颤。

而众人眼中的一片惊艳,更是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小心脏。连季妍妃也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求过婚又怎样?没领证就有机可趁。还是那句话,别忘了心和是医学院院花,她不找别人,别人也会自己找上门。”

这下真的掀起汹涌波涛,某人嘴皮子上越是笃定,心里面越是堵得慌。

季妍妃和万千然这两个贱友偷着乐啊,就是要激他捉急!沈流默正经淡定了三十年,平静了三十年的大海要爆发起来绝对会反过来带动地壳运动。

而当事人竟然被他们激到了!

笑话!他兜兜转转找了三十多年的良人怎么能被别人抢了!

天大的笑话!他一年半搞定一切学分论文,一下飞机就浪漫求婚,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你不嫁我还能嫁给谁!

是夜,回到家,小女朋友刚换上拖鞋,就被他一把抱起,放进沙发,二话不说,唇齿交缠,上下其手。

她喘息着推开他,“昨天很累了,今天能不能不要…”

“不行。”干脆利落,覆身而啃。

她再次推开他,“你都不用倒时差的么?”

“不用。”废话,主席说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可是…”她还不甘心。

衣物一件一件褪下,狡辩的声音被压回肚里,渐渐转化为浅浅的娇喘,她已无力抵挡。

深入浅出中,她一晃神,想到出国前就把自己给了他是不是失误了?不然沈老师也不会变得如此这般如狼似虎啊。

下一刻,她便意识到,自己也是渴望着拥有他,与他身心交融。性是爱开出的花朵,美不胜收水到渠成的花朵。

一夜的缠绵后,第二天一早,他就抖擞精神起身,开挖户口本。

路心和被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问:“流默,你在找什么?”

“户口本。你的呢?”

“额?”她筋疲力尽的大脑和身体都还没开始运作,“要户口本做什么?”

“结婚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