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得意,只是想起自己装醉,害得崔大哥和素烟姐姐担心,未免有些对不住他二人,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天悬冷月,地铺寒霜。湖边花草树木,在夜风中高低起伏着,月光照在树叶上,闪烁着若明若暗的寒光。

十一、猫爪蟹钳

江慈舞动着手中树条,湖边小路上轻轻跳跃,想到终于摆脱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拘束与危机,心中欢畅不已。可先前饮酒太多,虽是为求装醉,但毕竟也是平生以来饮得最多的一次,此时被湖风一吹,脑中渐渐有些迷糊。

她脚步放缓,用力踢出一粒石子,石子远远飞出,‘卟嗵’一声落入湖水之中,惊碎一片月影。

江慈觉脚步有些沉重,腹中也似有些不舒服,索性在湖边柳树下坐下,靠上柳树,嘟囔道:“死大闸蟹,这笔帐,本姑娘以后再找你算。”

她渐渐有些发愁,‘大闸蟹’权大势大,肯定会满京城地搜寻自己,该如何才能不露踪迹地潜出京城,继续自己的游侠生活呢?

惊扰大半夜,困倦和着酒意涌上,江慈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索性不再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觉脖子有点痒痒,她挠了挠,正待放松身躯,依着树干睡上一觉,忽然心中一激凌,猛然站起。只见月色下,一个黑影挟着凛冽的寒冷气息,悄无声息地立于自己身前

那黑影身形挺拔修韧,负手立于江慈身前,冷冽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江慈一哆嗦,仿佛自那目光中,看到自己象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在猫爪下哀哀吱鸣,却怎么也逃不出锋利的猫爪。

她心中打鼓,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那黑影却踩着她的步代,逐步逼近。江慈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将自己笼罩,压得心里极不舒服,直欲呕吐。

此时明月移出云层,月华洒落在那人身上。江慈看得清楚,那人面容僵硬,双眸却如黑曜石般闪亮。她脑中一道闪电划过,猛然伸手指向那人,叫道:“是你!”

话一出口,她便知大事不妙,自己认出这人就是那夜在长风山庄树上之假面人,放在心里就好了,为何要这般叫嚷出来,岂不是更会让对方不放过自己、而杀人灭口?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又如何能逃脱他的魔掌?

她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堆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嘻笑两声,抱拳道:“抱歉,我认错人了。这位大侠,我们素昧平生,以前从未见过面,以后也不会再见。深更半夜的,我就不打搅您临湖赏月了,告辞!”

说完她往后一跃,转身就跑。

江慈运起全部真气,发足狂奔,奔出数十步,迎面撞上一物。

她正一力狂奔,哪顾得上看撞上何物,口中乱嚷,身形微闪,又往前奔去。忽然一股大力扯住她的发辫,她‘啊’地大叫一声,头皮生疼,痛得流出泪来。

轻笑声传入耳中,江慈心呼我命休矣,面上却仍呵呵笑着,望向那假面人。

只见那假面人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扯住她的发辫,慑人心魂的眼中满是玩弄和嘲讽之意,同时还带着几分杀气,凌厉而妖异。

江慈忍住头皮疼痛,抱拳作了个揖,强笑道:“这位大侠,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改日再备酒赔罪。只是今日,小女子有约在身,不能久陪,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

那假面人笑的声音极轻,却十分得意,他揪住江慈的发辫不放,贴近她耳边悠悠道:“和谁有约?是不是小情郎啊?”

江慈双手一拍:“大侠就是大侠,真是料事如神。说得没错,小女子正要去赴情郎之约。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小女子的情郎今夜若是等不到小女子,可就------”

她正胡说八道以求分散假面人心神之时,忽觉呼吸一窒,喉间一紧,假面人的右手已扼上了她的咽喉,并将她直推几步,压在了一棵柳树之上。

江慈急运内力,想摆脱他的钳制,假面人左手如风,点住了她的数处大穴,江慈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只是睁大眼睛,无助地望向头顶黑蒙蒙的苍穹。

假面人不再说话,眸中寒意凛人,五指却逐渐用力收紧。江慈渐渐全身无力,小脸涨得通红,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感到这人指间肌肤冰凉,如同从冰河中捞出来的一般,胡思乱想间,眼前一切,慢慢变得迷蒙缥缈。

正要气竭之时,江慈觉喉头一松,杀机散去,她剧烈喘息着,张大嘴拼命呼吸,又喘得太过,连声咳嗽,双足却再也无力,靠住树干缓缓坐落于地。

她正惊讶假面人为何放过自己,那人嘿嘿一笑,蹲于她身侧,右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冷森森的匕首贴住她的面庞。

假面人将匕首在江慈面上轻轻摩擦,也不说话。江慈渐感神智将要崩溃,哀求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反而激起心头怒火,狠狠地瞪向假面人,怒道:“要杀便杀,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猫,还是一只野猫,贼猫,没脸猫!”

假面人一愣,片刻后才将她这话听懂,眼中笑意更浓,僵硬的面容向江慈贴拢。江慈心中害怕,忍不住闭上双眼,鼻中却飘入一缕极好闻的龙涎香气,耳中听到那人轻声道:“我是猫,那你就是老鼠,我这猫,是天生要来吃你这只老鼠的。这是命中注定,你可不要怪我!怪只怪,你自己好好的平地不走,要去爬树!”

江慈觉那寒如冰霜的匕首自面部而下,在自己脖颈处稍停片刻,针刺似的疼痛让她浑身一悸,鲜血由刃口缓缓淌下,她在心中绝望地呼道:师姐,小慈回不来了,你要记得年年给小慈烧香啊!

匕首缓缓地刺入肌肤之中,江慈终是有些不甘心,又猛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住那假面人。正待说话,却见那假面人身躯急挺,右手匕首从江慈颈中向后一挡,堪堪抵住由他身后数丈处飞来的如蛇信般的一剑。

假面人如狸猫窜树,自江慈身侧斜飞,寒光再闪,叮声四起,一剑一刃,瞬息之间过了数招。

江慈死里逃生,心头大喜,镇定心神,这才见与假面人拼力搏杀的,竟是自己在心中痛骂过无数遍、刚刚从其手中逃脱的‘大闸蟹’------左相裴琰。

心神甫定,黑暗中又有数十人涌出,点燃火把,围在四周。其中一人步过来,解开江慈穴道,将她拉起,江慈看得清楚,正是裴琰的得力手下安澄。

她恍然醒悟,看来这‘大闸蟹’又是不怀好意,料定自己要借来‘揽月楼’之机逃匿,索性以自己为饵,钓出这位假面人。自己先前洋洋得意,逃出他的控制,却不知,每一步均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意兴索然,脖间伤口疼痛,腹中绞痛一阵胜过一阵,索性又靠住柳树坐落于地,面无表情地观看着裴琰与那假面人的生死大战。

“萧教主,素闻你容颜俊美,不知裴某是否有幸一睹尊容?!”裴琰一声长笑,寒剑啸声转烈,连人带剑向假面人冲去。

假面人闷不作声,手中匕首如银蛇乱舞,‘叮’声四起,挡住裴琰一波又一波的袭击。

裴琰目光深刻冰冷,手中招式如水银泻地,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剑网,将假面人罩于其中,假面人步步后退,却始终默然不语。

“萧教主,既然到京城来了,裴某想请你痛饮一番,不知教主可愿给裴某这个面子?”裴琰边说边斗,剑招如流云飞卷,寒光耀目,压得那假面人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安澄等人立于一旁,见裴琰胜算极大,便不上前,只是四散围着,防那假面人逃匿。

激烈搏斗间,假面人脚下一个踉跄,似是有些不支,裴琰剑势收住,笑道:“萧教主,裴某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假面人左手抚胸,垂下头去,裴琰缓步上前,手中长剑却始终保持着攻击态势,防他做临死前的挣扎。

眼见那假面人左手猛然自胸前挥出,裴琰心呼不妙,身形平平后飞。但听‘轰’的一声,红光乍闪,烟雾四溢,一股难闻的气息让众人剧烈咳嗽,瞬间,已不见了那假面人的身影。

裴琰怒哼一声,如大鸟般掠上最近的一棵柳树,极目四望,只见湖波秋月,夜雾寒星,假面人已逃匿得无影无踪。

他黄昏时见到江慈在树上东张西望,便猜到她有心逃跑,所以才精心布局,设下这圈套,以求引出星月教主杀人灭口。不料功亏一篑,被这假面人借烟雾弹遁去,实是十分的恼怒。跃下树梢,见安澄正欲带人向南追赶,冷声道:“不必了!你们追不上的。”

裴琰回过头,正望上满面嗤笑之色的江慈,心中更是不畅,冷声道:“笑什么笑,你这条小命还留着,该烧香拜佛了!”

江慈小命得保,虽说又落蟹爪,但总好过被那只‘没脸猫’玩死,心情慢慢好转。她嘻嘻一笑,站了起来,拍手道:“相爷好身手,不当武林盟主,实在是可惜了。”

裴琰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盯着江慈道:“你确实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江慈撕下衣襟,自己替自己将颈间伤口包扎起来,头摇得象拨浪鼓:“对天发誓,确实没见过。”

“那就是,你听过他的声音了?”

江慈知再遮掩无益,点了点头:“我是听过他的声音,可我与他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

裴琰不再理她,转身就走,安澄等人急忙跟上。

江慈犹豫了一下,终怕那假面人再来杀人灭口,紧跟在裴琰身后。

裴琰听得清楚,心中得意,却神情严肃,转过身来:“江姑娘,现在我救你一命,你我互不相欠,还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你我,江湖宦海,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江慈未料裴琰将自己那日随口所诌之话记得一字不差,此时又原样还给自己,心中气得直翻白眼。可现在,相府才是唯一安全、能保小命不被追杀的地方,此时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她也不敢独自一人游荡。

她心中不停咒骂着‘大闸蟹’,面上却装出一副极可怜的样子,伸手拉住裴琰的衣袖,哀声道:“相爷,那个,那个―――”

她吱唔一阵,也想不出赖在相府的理由,情急下脱口而出:“那个,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相爷救我一命,我怎能一走了之,我就留在相府给相爷当牛当马,为奴为婢,以身相报好了!”

安澄等人在后面听得清楚,哄然大笑,有那等顽皮之人起哄道:“相爷,你就收了她吧,人家小姑娘可是要以身相报的。”

裴琰眼神凌厉一扫,众人慑于他的积威,纷纷止住笑声,低下头去,裴琰冷冷道:“方才谁说的话,自己去领二十棍。”

江慈见裴琰驭下如此之严,与他素日笑如春风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松开了揪住裴琰衣袖的双手。

裴琰转头见江慈垂头丧气,脖间鲜血渗红了布条,发辫散乱,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莫名欢畅,悠悠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留在我相府的,不要过两天又爬树或者跳湖什么的。”

江慈大喜,抬起头来:“不会了不会了,绝对不会再跳湖的,再说,我今天也没跳湖。”

裴琰微微一笑,负手向前行去。江慈忽想起一事,追了上去,问道:“相爷,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湖边,没有逃到别的地方去?先前你不是以为我是跳湖逃走的吗?”

裴琰笑得十分得意,却不回答,过得一阵,忍不住伸出右手,在江慈的面前晃了晃。

江慈见他右手五指在空中作爬行状,恍然大悟,指着裴琰叫道:“大闸蟹!是大闸蟹!”

她叫声十分大,身后相府之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公然指着自家相爷叫‘大闸蟹’,皆憋住笑,低下头去。却还是有人憋得难受,一片咳嗽之声。

江慈见裴琰笑得阴森无比,忙摇手道:“那个,相爷,我不是叫您大闸蟹,我是说,我明白了,您是在最后那只大闸蟹上下了香药,能追踪到我在何处。”

裴琰淡淡道:“你倒是不笨,还知道躲在素大姐床底下。”

江慈在心中腹诽咒骂不已,却仍只得老老实实随着裴琰往前走。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一丸冷月,照着寒湖霜路。

江慈跟在裴琰身后快步走着,肚中绞痛渐甚,慢慢地,浑身似有蚂蚁咬噬,疼痒难熬。她脚步逐渐拖滞,终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不停抓挠前胸后背,蹲于地上,痛哼连声。

安澄忙过来问道:“江姑娘,你怎么了?”

江慈肚中绞痛,无法利索说话,断断续续哼道:“我――肚子――疼,痒――痒。”她身上奇痒无比,挠得前面又去抓挠背部,一时间,痛苦到了极点。

安澄不知她为何如此,又有些疑心她是假装,正犹豫间,裴琰大步走了过来。他盯着江慈看了几眼,只见她眉头紧蹙,捂着腹部痛苦呻吟,另一手还不停在身上抓挠。

裴琰猛然抓起江慈右手,将她衣袖向上一捋,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江慈正是最难过之时,听裴琰笑得这般痛快,怒道:“笑什么笑,啊!”一声大叫,又反手去抓后背,不料腿上也渐渐痒了起来,她禁受不住,弯腰去挠,脚一软,坐于地上。

裴琰蹲于江慈身旁,看着她痛楚难当的样子,越笑越是得意,双肩直抖,乐不可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吃大闸蟹,哈哈,报应了吧!又起疹子又肚痛,真是报应不爽啊!”

江慈性情再洒脱,此时身边围着这一大群男人,为首的偏还是自己最恨的‘大闸蟹’,又个个盯着自己的窘样,不由渐渐有些羞恼。

她心中直恨自己先前为啥图口舌之快,吃了那么多大闸蟹,肚痛身痒不要紧,居然还让这么多人见到自己的窘样,实是生平第一糗事。迷糊痛楚中见裴琰的笑脸如大闸蟹般在眼前晃动,一时恨极,右手捏拳,猛然击向那可恶的笑脸。

十二、鹤梦难寻

裴琰呵呵一笑,侧身避开,江慈正待再击,后背又是一阵奇痒,她‘啊’的一声,收回拳头,反手去挠背部,偏那处够不着手,又换左手,忙得不可开交

相府诸人看着她的窘样,碍着裴琰,不敢放声大笑,却个个面上神情扭曲,五官走样。

裴琰笑得一阵,站起身来,道:“走吧,回去让子明帮你看一看,服点药,这样抓下去,会变成红皮老鼠的。”

江慈怒道:“不走了,我不回去了!”

裴琰悠悠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萧教主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慈倔性发作,坐于地上,冷冷道:“不走,我就是不走,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裴琰眉头一皱,他心中自有盘算,要利用江慈进行下一步行动。先前拿话套住江慈,让她心甘情愿回相府,不料几句话又惹恼了这小丫头,她牛脾气发作,若是死也不回相府,又不与自己配合进行下一步行动,倒也颇为棘手。

‘踢跶’声响,有随从牵了马匹过来。裴琰见江慈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双手还在不停地抓挠,嘴唇却紧抿着,一副不服输的倔强模样,轻笑一声,俯身伸手。江慈腰间一麻,已被他点住数处穴道,拦腰放在马背之上。

裴琰纵身上马,轻喝一声,马儿疾奔,向相府驰去。

江慈痛痒难当,颠簸难忍,一路上还得听那‘大闸蟹’不时发出的得意笑声,不由在心中咬牙道:死大闸蟹,就让你先得意一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总有一天,本姑娘要一雪今日之耻!

回到相府,江慈被安华扶到床上躺下,已是浑身发软,连挠痒都没了力气,只是无力的向里躺着,蜷缩起身躯。

裴琰负手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笑道:“你再忍忍,我已差人去叫子明过来了。”

江慈冷哼一声,哼声孱弱,心中恨极,默然不语。

迷蒙中,听得脚步声响,听得崔亮行到床前,和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慈死命憋住泪水,无声地抽噎。这一夜,逃亡,被追杀,被伤害,被耻笑,对于她来说,实是生平以来最难忘怀、最痛苦的一夜,只有此时,听到崔大哥的声音,她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崔亮早听相府侍从说江姑娘是吃蟹腹痛肤痒,也不甚担心。见她身躯轻颤,却不转过身来,忍住笑,向安华使了个眼色。

安华探头向床内一望,见江慈眼角隐有泪水,抿嘴一笑,取过丝巾,轻轻替她将泪水拭去,轻声道:“江姑娘,还是先让崔公子帮你看看,喝点药,老这么硬撑着,不是办法。”

江慈低低地‘嗯’了一声,平定心神,慢慢转过身来,正望上崔亮略带笑意的眼神,她脸上飞起红晕,低声唤道:“崔大哥。”

轻笑声传来,江慈视线一偏,只见那可恶的‘大闸蟹’正站在门口,脸上还是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她心头火起,猛然坐直,抓起床上的瓷枕,用力向裴琰掷去。

裴琰右足轻挑,瓷枕在他足尖滴溜一转,又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落于床头,他哈哈大笑,悠然步出房去。

惊扰大半夜,已是河斜月落,斗转参横。

裴琰步出院门,见安澄在院外束手而立。寒风拂面,他脑中渐渐恢复到最佳状态,思考片刻,道:“安澄。”

“是,相爷。”

“把对星月教主的排查,集中在我熟悉的、日常来往的人身上。”

安澄一愣,低头道:“相爷,恕属下愚钝。”

裴琰轻哼一声:“小丫头没有见过他真容,只听过他的声音,他还要来杀她灭口,自不是怕小丫头画出他的容貌,而被我们按图索骥。”

安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他是怕江姑娘在某个场合认出他的声音,而江姑娘现在在相府住着,他定是经常与相爷打交道,相爷熟识的人,实是怕有朝一日,相爷带着江姑娘遇到他,拆穿他的真实身份。”

裴琰点了点头:“今日激战,他招式生疏,显是在掩饰真实武功,而且他的身形,故意东摇西晃,也是怕我通过身形而认出他是谁。只可恨先前他与小丫头说话时,我们隔得太远,没听到他的声音。”

他顿了顿道:“把今日府中知道我带小丫头去揽月楼的人,还有今夜在揽月楼的人,统统查一遍,此人消息如此灵通,不早日将他找出来,总是心腹大患。”

他负手望向灰蒙蒙的天际,淡淡道:“我对此人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到底是谁呢?”

安澄再等片刻,不见裴琰说话,轻声问道:“相爷,那查江姑娘的事情―――”

“不用再查她了,她既费尽心思逃跑,必不是暗探,就一野丫头而已。只是我还要用一用她,暂时放这里吧。”

崔亮开了药方,命安华前去配药煎熬,又取过银针,在江慈面上及手臂上扎上数针。江慈疼痛瘙痒渐止,只是全身疲乏,象被寒霜打蔫了的花朵,耷拉着头坐于床边。

崔亮见她颈中还缠着布条,布上血迹成团,轻轻解开,看了一下,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江慈有气无力地答道:“被猫抓伤的。”

崔亮凑近细看了一下,疑道:“不象是猫抓伤的,倒象是被兵刃所刺。”

江慈侧身往床上一倒,头刚好磕在瓷枕上,‘唉哟’一声,又坐直来,想起今夜被一蟹一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无端吃了这些苦头,心中气极,‘啊’地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崔亮正转身将银针收入针囊,听得江慈大叫,叫声中充满羞恼,知她终还有几分小孩心性,不由笑道:“别气了,下次注意别再吃这么多便是。”

他将银针收好,又步到铜盆前将手洗净,安华端着药碗步了进来。

安华步到床前,见江慈倒于床上,嘻嘻一笑,道:“江姑娘,还是起来喝药吧。”

江慈一动不动。

安华笑道:“再不喝药,等下可又会痒了。”

江慈还是一动不动。

崔亮觉得有些不对劲,快步行到床边。安华忙放下药碗,俯身将江慈扶起,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乌青,气息微弱,竟已晕死过去。

月落星隐,晨雾四起。

裴琰只睡了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他想起一事,心中一动,正待去蝶园请示母亲,见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知时辰尚早,但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到院中练剑。

崔亮踌蹰着步入慎园时,正见院心里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冷风飕飕,寒光点点,宛如白龙在空中盘旋,又似冰雪在草地上狂卷。

裴琰纵跃间见崔亮立于廊下,轻喝一声,一招雪落长野,满院的晨雾似都在他剑尖凝聚,剑气如寒冰划破长空,直向院中桂树迸散,‘喀’声连响,桂枝纷纷断裂,散落一地。

裴琰收剑而立,转身向崔亮一笑:“子明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到我这处来了?”

崔亮微笑道:“相爷好剑法,子明有幸一观,实是大开眼界。”

说话的功夫,早有侍女小厮上来为裴琰接过佩剑,奉上香巾,裴琰取过托盘中的香巾擦了擦脸,又掷回盘中,转身向房内走去:“子明请进来说话。”

二人在西花厅坐定,侍女们奉上清茶和洁盐,裴琰轻嗽数口,吐于漱盆之中,侍女们又接过他脱下的武士劲衣,替他换上淡青色绣边织锦衣袍。

裴琰挥挥手,众人退了出去。他端起参茶,饮了一口,抬眼间见崔亮面色平静,但眼中略带迟疑与犹豫,笑道:“子明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崔亮饮了口茶道:“子明冒昧,不知相爷可曾听过,宫中有一味奇药,名‘仙鹤草’的?”

裴琰点了点头:“不错,宫中医阁内是有这一味药,但数量稀少,是专为圣上炼制丹药而用。子明问这个做什么?”

“江姑娘中毒了,性命堪忧。”崔亮微微低头,声音隐带忧虑。

裴琰端着茶盅的手在空中一滞,望向崔亮:“怎么会中毒的?”

“是她脖子上的刃伤所致,那兵刃上是喂了毒药的。”

裴琰眉头轻蹙:“听子明的意思,她所中之毒,要用‘仙鹤草’来解?”

“正是。”崔亮抬起头:“相爷,不知相爷可愿救小慈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