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也是配合三郎行事,你谋划良久,若是坏了你的好事,我于心不忍。”

卫昭叹道:“若不是少君非要与桓国签订什么和约,将我月落一分为二,我也不会这么快就下手的。”

裴琰大笑,在东北角落下一子:“薄公虽是三郎逼反的,但他只怕也不是什么清白之人。三郎利用姚定邦手中的谋逆证据逼反薄公,实是高明,裴琰佩服!”

卫昭淡淡道:“这个并不难,倒是一统月落,我颇费了心思,当然,还得多谢少君的丫头,让我不致兵败虎跳滩。”

裴琰望了望墙角的江慈,微微一笑,棋走中路,语调轻松:“能为三郎尽绵薄之力,也是她的福气,至少现在就保了她一命。三郎物归原主,裴琰实是感激。”

卫昭应下一子,瞥了瞥裴琰:“少君也太小看卫昭了,我过你长风山庄,你也不请我进去喝一杯,还让人送什么狐裘,白耽误些日子。”

“现在见面,正是时机。”裴琰再落一子,抬头直视卫昭,神情平和,眼神却犀利无比:“三郎,咱们既把话说开了,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日后如何行事,还需你我坦诚相见,悉力配合。”

塔外,弦月一刹被云层遮住,星光也倏然暗淡下去。

风随云涌,铜铃声大盛,孤鸿在塔外凄鸣,掠过湖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卫昭望了望棋盘形势,面上似笑似讽,那抹笑意衬着他如雪肌肤和寒森的双眸,柔媚中透着丝残酷。他靠上椅背,唇角一挑:“我只管把天下搅乱,如何收拾,那是你的事情。”

裴琰轻“哦”一声,又饮了口茶,微笑道:“三郎,天下虽乱,月落却仍未到立国之时啊。”

卫昭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中一扔,激得中盘一团棋子滴溜直转。他笑容如清波荡漾:“这天下,只会越来越乱,我只需静静等待便是。”

裴琰也是一笑,忽地手指一弹,手中黑子激向棋盘的西北角,将西北角的棋子激得落于地面。他盯着卫昭,话语渐转冷然:“你月落想要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免于战火,怕是痴人说梦吧?!”

卫昭面容渐冷,身子前倾,右手按上棋盘,直视裴琰,缓缓道:“少君,你就敢说,这天下大乱,不正是你想要的局面?只怕你的目的,也并不只是借乱复出,重返朝堂吧?!”

他右手一拂,地上棋子腾空落入他手中,再扬扬一洒,落回棋盘,正是先前所下棋局。

裴琰微微一笑,手拈棋子落向棋盘左上角。卫昭面色微变,手中白子弹出,将裴琰落下的黑子弹回中盘。

裴琰看着棋子弹起落下,俊眉一挑,伸手按上棋盘,冷声一笑:“久闻萧教主武功高强,数次相逢都未能当面讨教,今日想请萧教主赐教一二。”

卫昭目光并不退让,冷笑道:“自当奉陪。”

裴琰拈棋再进,卫昭右手相隔,黑白光芒在二人指点微闪,瞬间已于方寸之间过了数招。

移动间,裴琰尾指微翘,抹向卫昭腕间,卫昭看得清楚,顺势一转,再微沉几分,挡住裴琰落子之势。

裴琰斗得兴起,朗声笑道:“今日无剑,就和三郎比一比拳法吧。”说着反手将棋子握于手心,轰然击出。

卫昭右足劲踢石台,身躯带着椅子后退数步,裴琰右拳在石桌上一顶,身形就势翻过,再挟劲风击向卫昭。

卫昭右足急踢向裴琰肘下二寸处,裴琰右臂在空中虚晃几招,避过他这一踢之势,身形前扑,卫昭右掌击上木椅,急速翻腾,裴琰势如轰雷的这一拳将木椅击得粉碎。

不待裴琰收拳,卫昭已落地,足尖轻点,双掌象一对翩飞的蝴蝶,化出千道幻影,击向裴琰后背。口中笑道:“早就想和少君比试一番!”

裴琰并不回身,左足回踢,背后如有眼睛,一一挡过卫昭的双掌。

借着卫昭掌击之势,他身形前飘,左掌按上塔内墙壁,借力后翻,飘然落于地面,再是一轮拳势,与攻上来的卫昭激斗在一处。

二人衣袂急飘,身形在塔内如疾风回旋,劲气激荡,却又均避过墙角的江慈。

斗得上百招,裴琰拳势忽变,双臂如蛇般柔软,击闪间缠上卫昭手臂。卫昭觉一股螺旋劲气将自己的真气牢牢锁住,想起师父叙述过的裴氏独门内力,心中一凛,眼中神光忽盛,暴喝一声,身上白袍鼓起,衣袖猛然碎裂绽开,如利针般刺入裴琰的螺旋劲气之中,裴琰闷哼一声,收招后立。

卫昭轻咳出声,寒意一点点盈满双眸,他右臂赤祼,如玉般的手臂横在胸前,神情傲然:“少君,这就是你要与我合作的诚意吗?”

七六、唇枪舌剑

裴琰却眉头微皱,闪至卫昭身前,握向他的左腕,卫昭急速后退,裴琰追上。

卫昭身形飘移之间,冷冷道:“少君莫要逼人太甚,裴老侯爷这些年所做之事,皇上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裴琰身形并不停顿,朗声而笑:“三郎若想去告发,得先想一下,此刻还进不进得了皇宫?”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塔室内追逐,裴琰说话间右足踏上石桌,身躯于空中回旋,击向卫昭。

卫昭右臂横击,与裴琰右臂相交,裴琰落地,二人眼神交触,俱各寒芒一闪。

卫昭内力暗吐,将裴琰推得向后疾退,抵住墙壁。他森冷的眼神盯着裴琰,冷笑道:“狐裘一到,你的人便将我卫府暗控,且眼线布满京城,防我逃脱,今日又借比试察探我的内力,难道,这就是少君合作的诚意?!”

裴琰气运右臂,轻喝一声,又将卫昭推向对面的观窗,沉声道:“三郎误会了,我这一入京城,自然要防事有不对,能全身而退,倒非针对三郎。”

卫昭仰倒在观窗上,右臂一卸一带,裴琰身形左倾,卫昭顺势疾翻,将裴琰右臂反拧,寒声道:“少君做事滴水不漏,卫昭也学了几分,若是少君今夜不拿出诚意来,自会有人入宫,向皇上细禀一切。”

裴琰被卫昭按在观窗上,却也不惊慌,目光如电,左掌击向一侧观窗的木棂,“蓬”的一声,无数木屑在空中爆开,激射向卫昭。

卫昭只得松开裴琰的右臂,一个筋斗,翻向后方。堪堪落地,裴琰已抢上来扣住他的左腕,眼神闪亮,语带诚挚:“三郎既需诚意,何不让我为你疗伤,再静听裴琰细说?”

卫昭身形顿住,秀美出尘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与裴琰长久对望。

良久,他轻咳数声,闭上双眼,萧索一笑:“不劳少君费心。你以为,皇上真的那么好骗?我若不是真伤,此刻已是白骨一堆。只怕,长风骑为何一退再退却安然无事,他也是心知肚明吧?”

裴琰松开右手,凝视着卫昭:“不错,皇上也是阴谋丛中过来之人。但他纵是知我命长风骑步步后退,以胁迫于他,让我重掌兵权,又奈我何?现如今,放眼华朝,又有谁能力挽狂澜,谁能击退桓军和薄军?!”

卫昭沉默不语,再咳数声。

裴琰沉声道:“我此番应约前来,实是敬佩三郎,这么多年以身伺虎,谋划大业。如今天下虽成乱局,但恐怕三郎大计难成。为今之计,必须你我携手,方可共抗强敌。还请三郎细听裴琰一言。”说着面容一肃,长身一揖。

卫昭侧身避过,淡淡道:“少君如此大礼,我萧无瑕万万担当不起。”

裴琰直起身,满面喜悦之色:“萧教主愿听裴琰一言,实是幸甚,请!”

卫昭飘然回至石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又慢悠悠地替裴琰将杯中斟满,裴琰一笑:“多谢萧教主。”

风自观窗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檐下铜铃的响起配着这摇动的烛火,似颇有韵律。

裴琰右手一扬,揽入数颗棋子,或黑或白,摆于棋盘上。卫昭静静地看着,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抖了一下。

裴琰看着卫昭,缓缓道:“萧教主,你是聪明人,这棋局一摆,你也看得清楚。桓华两国战事若是陷入胶着状态,战线沿河西一带拉开。不论桓军,或是我华军,要想突破战线,出奇制胜,首先想的,会是哪个方向?!”

卫昭看着棋局,面容渐冷,轻哼一声。

裴琰目光凝在他面上,沉声道:“东线有薄云山,两军都不会考虑向那方突破,要迂回作战,寻求突破,只能走你的月落山脉!更何况,月落境内,还有一条桓国孜孜以求的桐枫河!

“我华朝军队倒还好说,多年来视月落为本朝的属地,顶多就是抢点东西、要些奴婢、刮点地皮。但若是桓军打上了你月落的主意,我想,以他们外邦蛮夷烧杀掳掠的凶暴性情,要的可不止是奴隶财物。他们若想全面控制桐枫河的水源,你萧教主纵是倾全族之力抵抗,怕仍难免灭族之危吧?!”

卫昭沉默不语,良久,方语含讥讽:“少君既将形势看得这么透,自不会让桓军占据我月落以图南下,我又何必担这份忧?”

裴琰断声道:“是,我自不会让他宇文景伦得逞。但是这样一来,战线必要西移,战火也必要在你月落境内燃起。敢问萧教主,你月落一族,到时可还有安身立命之处?!你又拿什么来保护族人?!”

卫昭默然不语,待夜风涌入塔内,他忽仰面一笑:“少君,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帮你一把,可你又如何在这乱局之中取胜?你若胜出,又如何能为我月落带来生机?!”

裴琰深深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我倒不是刻意奉承三郎,三郎若是肯相助,这场仗,我是一定能够赢下的。”

卫昭微微欠身,面上波澜不兴:“少君太高看了,卫昭不过一介弄臣,怕没这个本事。”

裴琰面容一肃:“三郎,不管天下之人如何看你,但在裴琰心中,你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堪与我裴琰一决高下的对手!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要和你合作?”

卫昭闭上双眸,悠悠道:“少君,你图的是什么,我也很清楚。我若帮了你,你兵权在手,大业得成,只怕迟早得收服我们月落。你我之间,仍难免一战,我又何苦现在为自己扶起一个强大的敌人?”

裴琰微微摇头,声音诚挚:“三郎,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敌为友,全为利益所驱。其实朝廷逼你月落进贡,奴役你族,实是得不偿失,不但失了月落归属之心,也需一直陈重兵于长乐,徒耗粮草军力。我若执掌朝堂,为朝廷长久之计,定会废除你族的奴役,明令禁止进贡娈童歌姬,严禁官民私下买卖,并定为法典。不知这样,三郎可会满意?!”

卫昭仍是闭着双眼,并不睁开,白皙的脸上只见眼皮在轻轻颤动。裴琰放松身躯,仰靠在椅背上,长久凝视着他的面容。一时间,塔中寂静无声,只听见塔上铜铃传来声声丁丁脆响。

“扑愣”轻响,一只飞鸟扑闪着翅膀,落在观窗之上,许是见塔内有人,又振翅而去。

卫昭睁开双眼,正对上裴琰含笑的眼神,他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开口:“少君开出的条件倒是很诱人,只是,我却不知,要怎样才敢相信少君的话?”

裴琰目光凝定:“我既诚心与三郎合作,也想过要如何才能取信于三郎。”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束丝帛,放于石桌上,又慢慢推给卫昭。

卫昭看了裴琰一眼,似漫不经心地拿起丝帛,缓缓展开,面上笑容渐敛,沉吟不语。

裴琰放松下来,饮了口茶,见卫昭仍不语,微微一笑:“三郎也知,私自起草颁布法令乃诛族大罪。今日我便将这份免除月落一切劳役、废除进贡娈童歌姬的法令交予三郎。异日我若大业得成,这便是我裴琰要实行的第一份国策,绝不食言。”

见卫昭仍不语,裴琰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章,道:“三郎可备有笔墨?”

卫昭再沉默一阵,徐徐起身,自棋盒中取出笔墨,又慢条斯理走回桌前。

裴琰抬头,二人对视片刻,卫昭笑意渐浓,洒然坐下,身形微斜,右臂架上椅背,悠悠道:“既是如此,烦请少君告知,要我如何帮你?”

裴琰欣然而笑,手中用力,玉章沉沉印上丝帛。

夜色下,湖面闪着淡淡的幽光。

裴琰抱着仍昏迷不醒的江慈,走至湖边,右手掩于口前,发出鹤鸣之声,不多时,一艘画舫自湖的东面悠然而近。

湖心小岛上,宝璃塔中,白影默立于观窗前,望着画舫远去,慢慢合上了双眸。

待船靠近,裴琰揽着江慈,自无人的船尾悄然攀上,敲了敲画舫二层的轩窗,漱云轻启窗页,裴琰飘然而入。

漱云笑着将窗关上,正待说话,看清楚裴琰臂中的江慈,笑容渐敛。

裴琰冷声道:“你出去。”漱云不敢多问,再看一眼江慈,轻步出门,又将门轻轻掩上。

裴琰将江慈放在椅中,手指悠悠抚过她的面容,面上隐有疑惑之色,终轻笑一声,解开了她的穴道。

江慈睁开双眼,抬头正见裴琰深邃的目光,他面上含着三分浅笑,似要俯下身来。

江慈心中一惊,双目圆睁,满面戒备之色。裴琰轻哼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江慈默默向旁挪了挪。

许是夜风忽大,湖面起波,画舫摇晃了几下,江慈右手撑住椅子,方没有滑倒,肩头披风却未系紧,滑落下来。

裴琰拾起披风,正待替她披上,江慈猛然跃起,后退数步,裴琰的手便凝在了半空。

裴琰轻叹一声,坐回椅中,凝视着江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三郎给你服下了毒药。”

江慈渐转镇定,淡然一笑:“相爷,你说真心话,当时当日,你若是知道了三爷便是星月教主,你还会费心思为我这个山野丫头去求取解药吗?”

裴琰气息微滞,转而笑道:“你倒是颇了解我。”

江慈走回椅中坐下,却不望向裴琰,轻声道:“相爷,江慈以往骗过您,是形势所逼,而相爷也欺骗利用了我,咱们就算扯平。江慈对于相爷,再无丝毫用处,相爷还是放我走吧,江慈会日夜烧香祷告,愿相爷官运亨通,早日达成心愿。”

裴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我倒是想放你回去,但三郎的身份不容泄露,我怕一旦放了你,他便会来杀你灭口,暂时,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江慈抬起头:“不会的,三爷不会杀我的。”

裴琰轻“哦”一声,冷冷望着江慈:“是吗?我倒不知,三郎还会怜香惜玉。”

他猛然站起,手中披风一扬,罩上江慈肩头,冷声道:“你知道得太多,大事一日未成,你便一日不能离开我身边。还有,回去后,在子明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说着袍袖一拂,出舱而去。

相府,西园,烛光朦胧。

崔亮正坐于正屋中削着木条,听到脚步声响,笑道:“相爷,再有一日,我这强弩便可制成了。”

清澈如泉水般的声音响起:“崔大哥。”

崔亮惊喜抬头:“小慈。”

江慈从裴琰身后慢慢走出,面上绽出甜甜笑容:“崔大哥。”

崔亮见江慈眼中隐有水光,微笑道:“小慈瘦了。”

裴琰俯身拾起地上数支初具模型的强弩细看,口中笑道:“长风山庄的水土,她有些不适应,总是念着京城好玩。”又道:“子明快说说,这个怎么用。”

崔亮接过强弩,江慈转头,脚步缓移,走入西屋,轻轻将门关上,在黑暗中走至床前躺下,将头埋在了被中。

七七、曲意逢迎

这日是庄王生母高贵妃寿辰,其为六宫之首,虽因前线战事紧张,宫中一切礼仪庆典从简,但皇恩浩荡,仍恩准其在毓芳宫内举办寿宴,各宫妃嫔皆来行礼祝寿。皇帝纵是政务繁忙,也于午时踏入了毓芳宫。

高贵妃心事重重,仍笑着跪迎皇帝入座。皇帝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正待说话,内侍禀报:“庄王爷到了。”

一众妃嫔忙都避入内室,庄王躬身而入,给皇帝行礼后再向母妃贺寿,高贵妃看着他的眼神无尽温柔和悦:“煜儿快过来。”

庄王趋前,高贵妃执着他的手,轻柔地替他将束带理好,想起心头大事,见皇帝正低头饮茶,便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庄王却有些为难,又回了个眼色。

皇帝眼角余光将他母子这番动作看得清楚,拂袖起身,也不多话,便出了毓芳宫,唬得高贵妃和庄王忙跪地相送。

庄王不由轻声道:“母妃,父皇还在为岳世子逃脱的事生二表弟的气,您再提让高氏南迁,不是时机。”

高贵妃怏怏道:“母妃也知,但眼见桓贼就要打到河西,难道让你舅父他们坐以待毙不成?”

皇帝一路回了延晖殿,面色阴沉。陶内侍战战兢兢,服侍他用过午膳。皇帝又命传太子进来。

细问过小庆德王与谈铉女儿成亲的回禀,皇帝略略宽心,道:“这几天你跟着董学士,学着点调配粮草、统筹供应,切莫小看了这些琐碎事情,大军未发、粮草先行,粮草能否供应妥当,才是得胜的关键。”

太子唯唯应是,恭声道:“裴琰此刻正与董学士在弘泰殿商议调粮事宜,儿臣看着,裴琰似是胸有成竹。”

皇帝点点头:“你多学着点,差不多的年纪,人家这方面就强过你许多。”

太子不敢多话,内侍进来:“皇上,卫大人求见。”

皇帝挥挥手,太子忙出殿,卫昭微微躬腰,待太子行过,方提步入殿。

皇帝并不抬头:“不是让你养好伤再进宫来吗?

卫昭上前道:“臣伤势已大好了。想起初八裴琰带云骑营出征,皇上要御驾亲临锦石口送行。特来请示皇上,届时这防务是由光明司负责,还是交给姜远?”

皇帝抬起头,见卫昭今日竟穿上了指挥使的暗红色官服,越发衬得眉目如冰雪一般,腰间束着镶玉锦带,又添了几分英爽之气。不由笑道:“看来真是大好了。”

卫昭微微一笑:“天天在府里养着,又见不到皇上,实在憋闷。”

皇帝招招手,卫昭走近,皇帝细看了看他的面色,忽伸手抓向他右腕,卫昭却只是笑,皇帝探了一会,又松开:“朕这就放心了。”

他再沉吟片刻,道:“锦石口的防务就交给姜远。”

卫昭眼神一暗,笑容也渐敛。皇帝看得清楚,笑道:“你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太辛劳了。”

卫昭有些迟疑,皇帝道:“想说什么就说。”

卫昭垂下眼帘,轻声道:“皇上,倒不是臣故意说姜大人的坏话,他虽办事老练,但总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坏习性,臣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光明司交给他管束,倒管得有些不象话。”

皇帝一笑:“你这话就在朕这里说说,出去说又要得罪一大批人。”

卫昭眼中有冷笑之意,淡淡道:“三郎也不耐烦和他们这些公子哥打交道,得罪就得罪吧,皇上护着三郎,三郎心里自是感恩的。”

皇帝微笑道:“依你这话,难道世家子弟都是不成才的?”他取过一本折子,似是漫不经心:“裴琰也是世家子弟,你倒说说,他有什么坏习性?”

卫昭想了片刻,一笑:“皇上是故意为难三郎,拿裴相来问,三郎纵是想说他坏话,倒还想不出合适的词。”

皇帝大笑:“你不是一直看他不顺眼吗?怎么倒说不出他的坏话?”

卫昭正容道:“三郎虽不喜裴相其人,但平心而论,裴相办事精细,年少老成,行军打仗,华朝无人能及,倒还真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坏习性。若勉强要说一个出来,此人城府太深,皇上不可不防。”

皇帝轻“嗯”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批着折子。

卫昭也不告退,径自入了内阁。

已是春末夏初,午后的阳光渐转浓烈,阁外也隐隐传来虫鸣,皇帝批得一阵折子,渐感困倦,站起伸了一下双臂,走向内阁。陶内侍知他要午憩,忙跟进来,正要替他宽去外袍,皇帝目光凝在榻上,挥了挥手,陶内侍忙退了出去。

皇帝缓步走近榻边,榻上,卫昭斜靠在锦被上,闭着双眸,呼吸细细,竟已睡了过去。

他的束冠掉落于一边,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想是睡得有些热,官袍的领口拉松了些,但仍沁出细细的汗,原本雪白的肌肤也如同抹上了一层洇红。

皇帝摇了摇头,走到窗边,将窗推开了些,凉风透入,卫昭惊醒,便要坐起。

皇帝步过来将他按住,卫昭倒回榻上,轻声一笑:“三郎倒想起刚入宫时的事情来了。”

皇帝宽去外袍,笑道:“说说,想起什么了?”

卫昭但笑不语,伸手比划了一下,皇帝醒悟过来,顿觉唇干舌燥,坐于榻边,伸手拉开卫昭衣襟:“让朕看看,伤口可全好了?”

白玉般的肌肤泛着点潮红,皇帝手指抚过卫昭肩头上的伤痕,俯下身来。

卫昭身躯微僵,皇帝抬头:“还疼?”

卫昭笑着摇摇头,伸手慢慢替皇帝解去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