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瑞想起掌握着国内十万兵马的两位皇叔威平王和宁平王,也是颇为头疼。他正待说话,易寒进来:“王爷,都准备好了。”

宇文景伦只得暂将忧虑抛开,出帐上马,令旗挥动,桓军大军,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悄然向西疾驰。

华朝承熹五年五月二十二日,桓宣王宇文景伦命两万右军在镇波桥发动攻击,拖住长风骑主力,亲率五万大军攻击镇波桥以西三十余里地的窦家村渠段。

桓军以盾牌手和箭兵为掩护,以这段时间赶制出来的投石机投出巨石,又用虾蟆车运来泥土,于一个时辰内填平河西渠,主力骑兵随后攻过。

华军待桓军骑兵攻来,忽然人数大增,长风骑主力在宁剑瑜的带领下,出现在窦家村渠岸。

长风骑将士手持药制牛皮管,管内射出黑油,黑油喷至桓军身上,滕瑞大惊,不及下令回撤,长风骑箭兵射出火箭,桓军骑兵纷纷着火,跌落马下,死伤无数。

桓军不及回撤,长风骑再以四轮大木车,攻过河西渠,车内不停喷射出毒液,桓军无法抵挡,节节败退。

宇文景伦见势不妙,知中裴琰诱敌之计,当机立断,回撤河西府。

同时,裴琰与卫昭亲率三万大军,一番血战,将桓右军击溃,攻过镇波桥。

桓军节节败退,双方血战,杀声震天,桓军在河西府的守军见势不妙,也出城驰援。激战,在河西城南面平原上进行了整日。

河西府百姓见长风骑攻过河西渠,民情激动,纷纷加入战斗。宇文景伦杀得性起,得滕瑞力劝,紧急下令,桓军一路北撤,长风骑趁胜追击,直追至雁鸣山脉的“回雁关”,桓军据关力守,才略得喘息。

双方以“回雁关”为界,重新陷入对峙之中。

五月二十三日,陈安率长风骑先锋营收复寒、晶二州,全歼驻守这两处的桓军,自此,长风骑取得“河西大捷”,终于迎来了自桓军入侵以来的首场大胜。

入夜后的河西府,灯火辉煌,锣鼓喧天。百姓们涌上大街,放起了鞭炮烟火,庆贺长风骑大胜,赶跑桓军,收复河西府。即使有亲人死在战争之中的,也是喜极而泣,人们暂时将战争的痛楚忘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裴琰见“回雁关”地形险要,一时难以攻下,桓军也是新败,短时间内无力南侵,便命宁剑瑜率长风骑主力及洪州军继续兵围关前,与卫昭亲率万名长风骑返城。百姓们夹道欢迎,河西府附近村民也纷纷赶来,锣鼓声、欢呼声响彻整个河西平原。

裴琰紫袍银甲,寒剑悬于马侧,他的战袍上满是血迹,双眼也隐约可见大战后的疲惫,却仍是满面春风般的笑容,一路向民众拱手行礼,“剑鼎侯”的称颂声震耳欲聋。

众人在欢呼声中进入郡守府,裴琰除下战甲,崔亮这才发现他的左腿有一处剑伤,忙命人取来伤药,替他包扎。

见卫昭负着双手,闲闲地在东厅内观望,裴琰笑道:“三郎,这回算你赢。”

卫昭白袍上血迹斑斑,也不回头,淡淡道:“倒不算,你的对手是易寒,我想找宇文景伦,可这小子身边拼命的人太多。”

崔亮将药敷上裴琰伤口,裴琰微笑道:“易寒不除,始终是心腹之患,有他护着宇文景伦,异日总归是我们的大敌。”

“这个我倒不担心。”卫昭在椅中坐下,道:“易寒吃亏在比少君大了二十多岁,等他老迈的那一天,少君可正当盛年。”

“倒也是。”裴琰一笑,见提着药箱在一旁的是药童小天,四顾望了望,眉头微皱:“小慈呢?”

“他随着凌军医,此时还在‘回雁关’。”小天想了一下才明白裴琰指的是江慈,忙回道。

裴琰与卫昭同时面色微变,裴琰不悦:“不是让她随主帅行动吗?怎么还留在‘回雁关’?!”

小天见平素十分和蔼的裴琰这般生气,心中直打鼓,半天方道:“他自己一定要留在那里的,说那里的伤兵最多,凌军医也拦不住。”

崔亮扎好纱带,直起身来:“也没什么危险,我估算了一下,桓军这回死伤惨重,易寒也受了伤,以师叔之稳当性情,定会力主据关死守,待援军到了再图南侵。小慈只要不到关塞下,便无危险。她的性子,若是认定了某件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

裴琰想了想,也未再说话。待小天等人退出,向崔亮笑道:“子明想的好计谋!咱们不但收复了失土,还赢得了民心。”

“全仗玉德兄和那帮武林侠士之力,也全是百姓们一片爱国之心,崔亮不敢居功。”崔亮忙道。

“是啊,子明,经过这一役,我更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裴琰站起,走至东厅门前,望着郡守府大门外围拥着庆祝的民众,缓缓道:“民-心-如-水,载舟覆舟啊。”

接下来的数日,桓军坚守“回雁关”,长风骑一时强攻不下,双方又开始了长久的对峙。

这段时日,河西府、晶州、寒州三地百姓,将在战争中死难的亲人遗骸纷纷下葬,河西平原上,遍地白幡,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而在战争中牺牲的长风骑将士及部分百姓的遗骸,则统一埋葬于河西府东北二十余里处的“野狼谷”,合葬人数近两万人。自此,“野狼谷”改名为“忠烈谷”。

这日,天色阴沉,风也刮得特别大。河西府百姓倾城而出,人人头缠白布,腰系素带,赶往野狼谷,参加为在“河西之役”中死难的将士和百姓举行的公祭大典。

辰时末,裴琰一身素服,在同样身着素服的长风卫的簇拥下登上公祭台。待百岁老者吁嗟声罢,丧乐稍止,他洒下三杯水酒,见水酒湮于黄土之中,想起那些一起在刀枪林里厮杀过来的、亲如手足的长风骑弟兄,想起安澄那件满是箭洞的血衣,悲从中来,眼眶渐红,哽咽难言。

安潞过来将他扶住,他将安潞一把推开,脚步沉重,走至大墓碑前。他的手抚上花石墓碑,眼前浮现那些牺牲了的、同甘共苦多年的弟兄们的笑容,耳边仿佛再听到那声声出自至诚的“侯爷”之声,裴琰慢慢地合上双眸:弟兄们,英灵不远,请原谅裴琰吧。

丧乐声起,裴琰后退两步,缓缓拜伏于黄土之中。百姓们齐放悲声,齐齐下拜,送这满谷忠烈,走上最后一程。

风吹过山谷,发出隐约啸声,万木起伏,似也在为这万千忠魂而俯首折腰。裴琰站起,缓缓转身,望着身后白茫茫的人群,强压激动,他运起内力,清朗而慷慨的声音在山谷内回响。

“苍天悲泣,万民同哭。家国之殇,魂兮归来。祭我长风忠烈英魂,守土护疆,生死相从,平叛剿乱,力驱桓贼。琰今日,伤百姓之失亲,哀手足之殉国,痛彻心扉,悲入脏腑―――”

他语调渐转哽咽,在场将士与百姓皆受感染,低低的抽泣声随风飘散。

裴琰渐渐平定心神,猛然拔出腰间长剑,寒光乍闪,割过他的左臂。鲜血,涔涔而下,滴入碑前。裴琰朗声道:“今请苍天开眼,河西父老作证,裴琰在此立下血誓:定要驱除桓贼,复我河山,为国尽忠,为死难弟兄和无辜百姓报仇!如有违誓,有如此剑!”

他运力一抛,长剑直飞上空,带着尖锐的啸声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又急速落下,剑尖直直撞上墓碑,裂声不绝,长剑断为数截,跌落于黄土之中。

在场之人为这一幕激起冲天豪情,热血上涌,先是数人,然后数百人、数千人,最后数万人齐齐高喝:“驱除桓贼,复我河山,为国尽忠,为死难弟兄和无辜百姓报仇!”

怒吼声,如一阵飓风,卷过“野狼谷”,卷过河西平原,回荡在苍茫大地漠漠原野之间。

大典结束,数位由河西百姓推出、德高望重的老者过来向裴琰洒酒点浆,裴琰推辞不得,面色恭谨地接受了这象征着河西民间至高荣誉的敬典。

待老者们礼罢,裴琰再次登上祭台,宣布了几件让河西府百姓兴奋不已的决定:由于桓军撤得急,他们从各失陷州府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不及带走,被长风骑缴获。这些财宝均取自于民,自当还之于民。

裴琰宣布,用这些金银财宝购买药材,举行义诊,并修建塾堂,兴办义学,还将其中一部分用来抚恤有亲人死难的百姓,如亲人均死于战乱中的孤寡老幼,统一收入“普济院”,由官府拨银负责赡育。

考虑到今年春耕受战争影响,田园荒芜,裴琰还宣布,将由官府统一从南方调来粮种,免费发给河西平原的百姓,以助他们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这一系列惠民决定一宣布,“忠烈谷”前顿时沸腾起来,百姓们个个热泪盈眶,在老者们的带领下,向裴琰齐齐跪拜,“剑鼎侯”的呼声响彻云霄。

公祭大典结束,裴琰带着长风卫打马回了河西府,见征兵处前排起了长龙,沉郁伤痛的心情方稍稍得到舒解,转头见征粮处前一片惨淡,眉头微皱,走了过去。

征粮官忙站了起来:“侯爷!”

“怎么回事?”

“禀侯爷,河西府被桓军占领多时,民间的口粮被抢得差不多了,百姓们虽有心卖粮给官府,但实在是难为无米―――”

征粮处旁围着一些衣衫褴褛之人,听言七嘴八舌:“是啊,我们饿了好几天了。”

“桓军把城里的粮食都搜走了,咱们好不容易才盼到侯爷打回河西,可咱们真是拿不出一点粮食了。”

裴琰颇感棘手,道:“那百姓们的口粮,还够他们生活吗?”

一名地保战战兢兢过来,下跪禀道:“回侯爷,城中有一半百姓只能喝粥了,实在是再无余粮。”

“那周围乡村的百姓呢?”

“他们应当好些,不会挨饿,但只怕也无余粮。”

裴琰沉吟片刻,道:“传我命令,除留够“回雁关”军营的口粮,其余的军粮,拿出来救济城内无粮的民众。”

征粮官一愣,没料到自己粮食未征到,反倒成了派粮官。正要说话,裴琰又道:“河西驻军,包括我和卫大人,从今日起,口粮都减半,百姓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不待众人反应,他已面容沉肃,走入郡守府。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后,大街上的民众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伏于地。从是日起,河西府、寒州、晶州等地百姓纷纷在家为“剑鼎侯”及长风骑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祷颂。

裴琰觉粮草之事乃眼下头等大事,正一边思忖一边踏上东回廊,周密过来轻声禀道:“江姑娘接回来了。”

裴琰俊眉一挑,摆了摆手,长风卫退去。他想了想,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将左边大半个衣袖扯落,光着左臂踏进东厅。

江慈被周密从回雁关“押”回河西府,正坐在东厅内满腹牢骚,见裴琰进来,忙站了起来:“相爷,回雁关人手不足,您还是放我―――”

裴琰也不说话,将左臂一伸,先前割血立誓的剑痕仍在渗出鲜血。江慈“唉呀”一声,忙俯身打开药箱。

裴琰望着她的背影,得意地笑了笑,待江慈转过身,又俊面肃然。

江慈边给他上药包扎,边语带责备:“小天这小子,跑哪去了?”

“寒州、晶州伤兵较多,他随陈军医去那边了。”裴琰盯着江慈秀丽的侧面,忽觉心头一松,竟是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宁静,一时恍惚,轻声唤道:“小慈。”

“嗯。”江慈未听出异样,手中动作不停。

裴琰犹豫了一下,语气有些软:“以后,你一定要随主帅行动,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

江慈不答,待包扎完毕,方直起身道:“若是个个军医都是如此,有谁在前面抢救伤兵?”

裴琰噎住,脸色便有些阴沉。江慈看了看他身上的素服,只道他公祭将士后伤感,忙又低声道:“相爷请节哀。眼下河西府已经收复,可东莱等地的百姓还日夜盼着相爷率长风骑打回去呢。”

“是啊。”裴琰之前心中伤痛,此时也觉有些疲倦,放松身躯靠上椅背,合上双眸,淡淡道:“失土还得一寸寸收回,这肩头的担子,一刻也无法放下―――”

他话语渐低,江慈见他满面疲容,知他多日辛劳,悄悄取出药箱中的薰草饼点燃。裴琰闻着这安神静心的薰香,神经逐渐得到放松,依于椅中睡了过去。

裴琰内力高深,小憩一阵便醒转来,但他舍不得这份睡梦中的安宁,并未睁眼。他闻着细细薰香,享受着数月来难得的静谧,听到室内江慈恬淡均匀的呼吸声,轻声唤道:“小慈。”

江慈不答,呼吸声细而轻缓。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裴琰心头,他觉自己的心就象裂开了一条缝隙,有什么东西正从这缝隙中呼啸而出。他犹豫良久,终慢慢睁开双眼,轻声道:“小慈,你,留在我身边吧。”

九七、相思成疫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和群里的JM们玩游戏输了,兑现诺言,更新一章。并提前祝看文的朋友们新年快乐!等了一阵,不见江慈出声,裴琰缓慢转头,望向一边的江慈,不由苦笑一声。

他站起身,脚步声放得极轻,走至正靠着椅背沉沉熟睡的江慈面前,长久凝望着她风尘仆仆的面容,军衣上的血渍,还有她垂于身侧的右手上,那因每天与草药接触而生出的黄色药茧。

一个身影闪入东厅,裴琰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南宫珏看了看江慈,一愣下,被裴琰拉着走到了偏厅。

南宫珏忍不住道:“这不是那丫头吗?她怎么也来了?”

裴琰微笑道:“玉德辛苦了。”

“幸未辱命。”南宫珏叹道:“总算为安澄出了一口恶气。”

裴琰取过地形图,展开道:“玉德过来看看,接下来的任务,会更艰巨。”他手指在图上移动:“现在敌我两军在‘回雁关’对峙,桓军虽新败,但我们要想拿下‘回雁关’,攻过涓水河,只怕不是易事。”

“嗯,‘回雁关’不好打,只怕会形成拉锯之势。”南宫珏点头道。

“是,子明和我分析过了,如果对峙局面形成,宇文景伦从国内搬救兵来,毅平王和宁平王的兵力到达‘回雁关’,差不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接下来,能否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还是要看玉德的。”

“少君的意思是―――”

裴琰望着南宫珏,缓缓道:“我请玉德,带着那帮武林中人,抄山路去桓军后方,仍旧依前计,在东莱、巩安、郓州、郁州、成郡,发动民变,烧桓军的粮仓,夺其战马,杀其散兵,尽一切所能,扰敌惊敌,我要他们鸡—犬—不—宁!”

江慈睁开眼,这才醒觉自己劳累多日,疲倦万分,闻着这薰香,竟也睡了过去。她四顾望了望,从椅中跃起,收拾好药箱,踏出东厅,被正午的烈日耀得眯了一下眼睛。她沿着回廊走至偏厅门前,正在里面用餐的裴琰和卫昭齐齐抬头。

江慈犹豫了一下,踏入偏厅,开口道:“相爷,我还是去―――”

裴琰望了望一边的仆从,仆从忙摆上碗筷,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推辞,放下药箱,坐了下来。见桌上摆着的是咸菜加白粥,江慈也不惊讶,只是埋头喝粥。

三人用罢,裴琰又与卫昭细商着给朝廷的军报和请求运送粮草事宜,眼见这二人说得十分认真,江慈拎着药箱,轻轻退出偏厅。她刚要出郡守府,周密过来将她拦住,江慈无奈,只得噘着嘴又回到偏厅。

卫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先拟着,我还要去寻国舅大人遗骨,不然可是万分对不住庄王爷和贵妃娘娘。”

“三郎自便。”裴琰笑道:“子明晚上会回城,咱们再商量。”

卫昭点了点头,目光自江慈面上扫过,出厅而去。裴琰仍旧回转案后,执笔写着折子。江慈刚要张口,裴琰沉声道:“你想救人?”

“是。”

“我来问你,河西府的百姓,是不是人?”

江慈结舌,裴琰并不抬头,道:“这一役,百姓们也死伤严重,城内大夫不足,我让人收拾了郡守府西侧门房,作为义诊堂,你和小天,就在那里为百姓看病疗伤吧。”

“啊?!”

“怎么?不敢?看来子明这个弟子收得可不怎么样。”裴琰边写边道。

江慈想了想,低声应道:“我尽力吧。”

战事陷入胶着,长风骑攻不下“回雁关”,桓军也据关不出,半个多月下来,双方短兵相接的血战渐少,但均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河西府百姓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城内,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昔日“中原第一州” 的繁华热闹景象。

江慈知裴琰不会放自己去“回雁关”军营,便安下心来,带着小天,在义诊堂内,为百姓看病疗伤。经过在医帐的时日,普通伤势已经难不倒她,若遇疑难杂症,她便记下来,然后去请教崔亮,一段时间下来,医术进步神速。崔亮每隔两日,往返于河西府和回雁关,裴琰与卫昭也时不时去军营,四人各自忙碌,一时无话。

忽忽十天过去,城中忽起了疫症,数十名百姓又咳又吐又泄,全身青斑,重症者呼吸困难,痛苦死去。裴琰接报大惊,他久经战事,知大战之后的疫症乃世间第一恐怖之事,忙命长风卫紧急搜城,将凡有症状的百姓带到城外一处庄园隔离居住,又急召崔亮和凌军医等人回城。

崔亮、凌军医及城内的数位名医蒙上头罩,进到疫症百姓集中的庄园,查看了个多时辰,又找来相关人员问话,定下对策:将患了疫症的人员迅速隔离,在城中广撒生灰,又命人煎了艾草水,发放给全城百姓饮用。

但天气炎热,疫症仍在河西城内蔓延,被带到城外庄园隔离的百姓越来越多,每日都有重症者痛苦死去,崔亮和凌军医等人急得嘴角冒泡,遍试药方,仍未能找到对症良药。

再过两日,疫症蔓延至留守河西府的长风骑,眼见士兵们一个个被送入庄园,不时有死去的人被抬出集中焚烧,裴琰更是焦虑。

为免疫症殃及“回雁关”前的长风骑主力,无奈之下,裴琰紧急下令:封锁往河西府的一切道路,在疫症未得到彻底解决前,河西府内所有百姓及士兵不得出城。

裴琰和卫昭也在崔亮等人的力劝下,暂移至青茅谷的军营中。

自疫症流行,江慈便随着崔亮,查看水井,遍试药方,并在城内为百姓散发艾草水。眼见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全城军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城里处处弥漫着一片绝望恐怖的气氛,江慈不禁深深体会到在这乱世之中,人命便如草芥一般,面对这日益严重的疫情,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深感无能为力。

裴琰出城之日,崔亮担心江慈染上疫症,劝她随裴琰移居军营,江慈微笑不应。裴琰看了她一眼,弹出一块石子,正中她穴道,又命人将她塞入马车,移到青茅谷军营之中。

凌军医也劝崔亮以军情为重,随裴琰离开,崔亮只是摇头。裴琰本欲将他强行带走,见崔亮面上坚毅之色,无奈下,只得叮嘱他多加小心。

江慈知河西府已被封锁,纵在心中有些埋怨裴琰,却也知他这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两军对峙期间,如果瘟疫在军内散开,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主帅,不能有丝毫危险,也不能让士兵们陷入危险之中。她只得收起忧思,呆在军营里,又记挂着崔亮和凌军医等人,怏怏不乐。

她按崔亮先前嘱咐,每日早晚熬好两道艾草水,发给士兵们饮用,又让士兵取青茅谷两侧山峰上的山泉水煮饭烧茶,军营之中,倒也未见疫症出现。

天气越来越炎热,黄昏时分,明霞满天,山谷之中,犹有热气蒸腾。

见各营士兵取去艾草水,江慈觉有些困倦,头也有点疼,她打了个呵欠,提着药罐,走入裴琰居住的军帐。

裴琰与卫昭正在商议要事,二人接过艾草水,均一饮而尽。江慈向二人一笑,转身走到帐门口,低咳了几声。她觉喉间越来越难受,急奔出几步,控制不住,低头呕吐。

裴琰与卫昭听到帐外呕吐之声,同时面色一变,闪身出帐。江慈低头间已看清自己的呕吐之物呈一种青灰色,刹那间,心头凉如寒冰,她听到脚步声,猛然转身,厉喝道:“别过来!”

裴琰与卫昭脚步顿住,江慈慢慢挽起左袖,看清肘弯间隐隐有数处青斑,面上血色褪尽,身形摇晃。

卫昭倒吸了口凉气,裴琰也眉头紧拧。

江慈慢慢清醒,抬眼见裴琰与卫昭俱是愣愣地望着自己,凄然一笑,缓缓后退两步,颤抖着道:“相爷,请为我备匹马,我自去庄园。”

裴琰望着江慈惨白的面容,说不出一个字来。卫昭踏前两步,又停住。

江慈再向二人笑了笑,笑容中满是绝望之意,话语却极淡:“相爷,快让人将我住的帐篷和用过的物事给烧了,还有,这呕吐之物,需得深埋。”

见裴琰眉头紧蹙,双唇紧闭,仍不发话,江慈转身,走向远处拴着的数匹战马。

落霞渐由明红色转为一种阴淡的灰红,裴琰与卫昭望着江慈的身影,俱各踏前几步。但江慈急急解下缰绳,闪身上马,也不回头,猛抽身下骏马,消失在山谷尽头。

最后一缕霞光敛去,卫昭猛然转身,大步走入帐内。

裴琰呆立在军帐前,天色,渐转全黑,安潞走到裴琰身边,小心翼翼唤道:“侯爷!”

“传信给子明。”裴琰话语滞涩难当:“请他无-论-如-何,寻出对症良方。”

江慈打马狂奔,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流过面颊,淌入颈中。也好,就这样去了,归于山野间,再也不用,看这俗世种种―――

疾驰间,呼啸过耳的风,忽让江慈想起虎跳滩索桥上的生死关头。她勒住骏马,回头望向茫茫夜色,猛然伸手,狠狠地抹去泪水。

她在庄园前勒缰下马,崔亮正与凌军医及几名大夫从庄内出来,崔亮取下头罩,吁出一口长气,道:“还得再观察几天,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

凌军医也除去头罩,点头道:“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就好办了,疫情当可控制,可这些人如何治疗,是个大问题。眼下还得运来大批‘雩草’才能预防疫症。”

“我马上传信给相爷,请他派人紧急调药过来。”崔亮转身,见江慈执缰立于庄前树下,吃了一惊:“小慈,你怎么来了?!”

见他欲走近,江慈忙退后了几步。

崔亮的心渐渐下沉,江慈心中伤痛,却竭力控制着轻声道:“崔大哥,让人开门,放我进去。”

凌军医忍不住惊呼,江慈慢慢走向庄门,又回转身道:“崔大哥,你若要试药试针,尽管在我身上试吧。”

庄门“吱呀”开启,又“嘎嘎”合上,崔亮木立于夜风中,忽然低头,鼻息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