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如果你是第一次,怕你不懂规矩。我不欺负不懂规矩的人。”

曹帽冷笑:“放心,我懂规矩。愿赌服输。”

纪大:“赔得起么?”

曹帽:“输得起,就赔得起。这条命不是还在么?”

全场再次沸腾,连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曹帽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如果没有可输的东西,就把命赔进去!

这也是许了赌命的约!

那牙官的眼睛亮了:“好!贵客!贵客!”

连纪大都为之侧目:“朋友,你是真不懂规矩?在这里,玩笑话不能说。”

曹帽很淡定:“从不玩笑,就看鸡王敢不敢赌了。”

曹帽口中的“鸡王”两字说的很难听,就像是刻意取笑纪大一般。

纪大一瞥牙官:“赌!”

“全场的诸位,都可以场下下注了!”牙官也不废话,直接环顾众赌客:“是押火天王,或者押这位贵客的杀王,你们看着办!规矩,一例照旧!”

“好啊!”

等的不耐烦的赌徒们喝一声彩,纷纷上前喊着“下注”,**里收赌注的签官们都端着蔑笼,挨个发签。

凡是下注的赌徒,十个里面,九个都押了火天王。

场下下注的,一如场上,输了带走,赢了拿锦盒,但锦盒明显小很多,输的应该也不多……

这一次,众赌客感觉火天王和杀王差距悬殊,所以场下下注的极多!

剩下那些不押火天王的人,应该都是些城府深的,感觉这个戴大草帽的曹帽来头不小,不然也不敢说出把命赔上的话来,所以犹犹豫豫,押了他的杀王。

我和叔父没有押注,走到我们身旁的签官也认得我们,他瞥了我们一眼,道:“贵客,不试一次么?”

叔父微微一笑:“我们俩要是想下注,场场都能赢,这样没意思。”

签官一愣,又笑了笑,摇摇头,虽不说话,但言下之意很明显。

“这次我押杀王。”叔父受不了那签官的眼神,说:“我跟你赌,你敢不敢?”

签官又是一愣:“跟我赌?”

叔父道:“我们是贵客,有求必应,咋,跟你不能赌么?”

签官点头,道:“贵客这般说了,就可以跟我赌,赌什么?”

“这签官两眉一长一短,眉心横连,一痣中断,是断手足之相。”忽有一人凑近,低声说道:“如果我要是跟他赌的话,就赌他的一条胳膊,一条腿。”

我和叔父听那声音熟悉,不禁回头去看,却是一人披着斗篷。叔父伸手去掀,那人也不躲,掀开一看,竟是老爹!

我和叔父都是又惊又喜,我几乎喊出声来!又连忙环顾四周,想看看明瑶、三叔他们在不在,但入眼的人全是赌徒,各个注意力都在赌台之上,哪有明瑶和三叔的影子?

而当着签官的面,我也不好问老爹。

老爹又冲那签官说道:“如果我所相不差的话,你曾经有个哥哥,死在你前头了,而且,不是善终。”

签官瞪大了眼睛,惊愕交加:“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看相的。”老爹笑笑:“所以能相得出来。你们这位鸡王,印堂泛青,主有晦气,那曹帽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目色漆黑,杀气腾腾,有反客为主之兆。”

签官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叔父冷笑道:“来,咱们赌?!”

签官慌了。

老爹忽然道:“我们饶你一次,不与你赌,但是,你这胳膊和腿却未必能保得住,想保住的话,需听我的话。”

签官彻底慌了,连连对老爹点头:“是,是……请您吩咐。”

就在此时,一声锣喧,要开场了!

老爹对那签官说道:“你去,我记得你,有事吩咐时会找你的。”

那签官点点头,又看了我和叔父一眼,便匆匆转身走了。

叔父笑道:“大哥倒好,一来就收了个奸细。”

老爹也笑了笑,道:“这赌城邪门,咱们智取不力取,留着奸细总有用处嘛。”

我连忙问老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三叔和明瑶他们呢?”

老爹却不回答,道:“先看斗鸡,一会儿再说。”

“哦。”我又忍不住问道:“爹,那个曹帽的杀王真的能赢?”

“杀王这只鸡有问题。”老爹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道:“你们瞧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只死鸡!”

“啊?”我吃了一惊。

叔父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也觉得哪点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大哥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

“那个曹帽浑身上下也不干净。”老爹顿了顿,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身上有尸气。”

我又吃了一惊。

“弘道啊,你二叔带你游历江湖,就是为了让你多长长见识。”老爹道:“这世上万物,大道相通,一法会而万法全!斗鸡也一样,看的好了,能从中悟道,看不好了,就是一场热闹,稍后会有一场恶战,你仔细瞧好了!”

“是!”

我刚应了一声,就听见“喔”的一声嘹亮啼叫,我急忙把目光投到擂台之上,只见火天王已飞身扑起,一双利爪冲着杀王猛地一挠,那杀王往后便滚,浑身的鸡毛“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哈哈哈……”

赌徒们欢声大笑。

一个回合,就看出来杀王根本不行。

连躲都不会躲,还怎么斗?

火天王头小脸长,眼大窝深,喙短却凌厉异常,憋了很长时间没有下场,因此一上来就异常兴奋!

刚才一扑,只是热身,见对手如此不堪一击,火天王高傲的扬起了脑袋,不屑的发出一声叫唤,猛地把头一勾,斜刺里如风般往前一冲,仿佛是一道黑影,待人仔细看时,火天王的喙已经啄住了杀王的鸡冠子,奋力一撕,硬生生的扯下来半块!

“好!”

赌徒们齐声喝彩!

一直还抱着小心翼翼谨慎态度的纪大,此时此刻,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松散了松散身子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站在身边不远处的曹帽,戏虐似的说道:“朋友,看来你还真是不懂规矩,这里可不是儿戏的地方!”

第235章 城摞城下(十一)

曹帽对纪大的讽刺毫无反应,不置一词。

杀王身上的鸡毛本来就稀疏,而今更是落了一地,被啄掉一块的鸡冠子上也鲜血淋漓,可是精神仍旧不见兴奋,还是萎靡不振。

但曹帽,却还能坐得住,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慌张。

火天王凶残异常,咬掉了杀王的鸡冠子,也不吐掉,直接就下咽了。

鸡素子一动,火天王呜咽两声,再次朝杀王走去。

杀王仍旧是焉不拉几的矗在那里,等着火天王过来,也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睡醒。

这可真是——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

在这里看了几场斗鸡,我也大致了解了斗鸡们的斗法,分:高头大咬,平头平身打,跑圈打,四路全打,攻击主要用重腿,尤其是以腿打头,快、准、狠者可操胜券!

这火天王吞咽了杀王的鸡冠之后,杀气更盛,翅膀一张,我就知道它下一步要做什么了——连蹬绝技!

只见火天王凌空飞起,瞬间便跳在了杀王的头顶上,双脚连踹!脚脚狠毒,无一不落在杀王的脑袋上!

赌徒们都看呆了,火天王的速度太快,他们都瞧不见火天王到底踹了多少脚,可我和二叔都看的清楚——眨眼间的功夫,火天王便下了十二脚!

这可真是江湖一流高手才能施展的绝技!

我看的心中“砰砰”乱跳,不自觉的就开始和自己六相全功中的“撕云裂”腿法相互印证!

杀王倒在了地上。

纪大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荷的站起身来,冲曹帽展颜笑道:“朋友,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开场到现在,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火天王毫发无损!

连一点落败的迹象都没有。

但这并不是让纪大最高兴的事情,纪大最高兴的是,自己三十二场赌赛,全胜!

赌城要给纪大的彩头是什么呢?

连我都好奇起来。

纪大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全场也轰然雷动,赌客们高喊:“三十二胜!三十二胜……”

我心中惊异,难道先前罗经汇所做的推断,竟是错的?

“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曹帽突然喝了一声。

众赌客停住喊叫,都目视曹帽。

纪大脸颊一抽:“怎么?”

曹帽阴沉沉的一笑:“别急嘛,好戏,才刚刚开始。”

牙官也皮笑肉不笑,道:“纪先生,那只鸡,好像还活着。”

众人都是一愣,慌忙都把目光再投到**之上,却见那倒在地上,死了一样的杀王,突然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开始去看火天王!

就在这一瞬间,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那杀王的气势,竟然突然变了!

就好像垂死挣扎中病入膏肓的老人,一下子精神焕发!

也不是样貌变化,而是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而今的杀王,跟刚才的杀完,完全是判若两鸡!

“道儿,接下来可要瞧好了!”叔父在旁边嘀咕了一声,我回头看叔父时,只见二叔父的眼睛在这一刻,也亮的惊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叔父沉声说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仍不动!睹其色,观其行,破其招式而后动,后动而先至,一击而毙命!”

只见杀王朝着火天王低低的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嘲弄和不屑,火天王大怒,“喔”的一声,再次飞身而起,双脚又朝杀王脑袋上踹去,杀王仰面看着火天王近前,蓦地把身子一缩,“刺溜”一声,竟然从火天王脚下滑了出去,到了火天王的身后,闪电般一转身,鸡喙一伸,“啪”的一声脆响,正啄在火天王的右腿上,那腿,立时就折了!

全场大惊!

我的心也猛然一跳!

纪大在这一刻,脸色更是遽变!

可是事情还没完,火天王愤怒而凄惨的叫了一声后,跌落尘埃,杀王却趁势凌空而起,一双利爪精准无误的抓在了火天王的脑袋上,鸡爪一缩,火天王的脑袋,应声而碎!

死了!

火天王竟然死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包括我!

刚才还稳占上风,不可一世的火天王,竟然在一个回合间,命丧当场!

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看的心惊动魄,虽然只有那一刹那,但是某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叔父刚才的解说,更是让我久久难以平和心绪。

老爹看向我道:“学到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学到了很多。”

老爹“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曹帽是个假名,他的出场,也是赌城刻意安排的。纪大未必善罢甘休。”

只见纪大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像纸,嘴唇不住的哆嗦,眼角都溢出泪水来了。

赌客们窃窃私语:

“这火天王,也不知道纪大养了多久的宝贝了,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得多叫人心疼!”

“你懂什么!?纪大心疼的是他的彩头!这是第三十二场啊!”

“三十二场怎么了?”

“看来你老兄还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来给你说……”

“我赢了。”曹帽“嘿嘿”的笑着,扭头看向纪大。

纪大瞥了曹帽一眼,忽然间脸色惊变,失声道:“是,是你?!”

“是马人圭!”叔父忽然也脱口而出,道:“这个曹帽是马人圭假扮的!”

“啊?!”我吃了一惊。

“这老东西,假扮别人干啥!”叔父急要往前挤过去,像是要找那“曹帽”相认,却被老爹一把拽住,叔父扭过头来,道:“咋了,大哥?他就是马人圭!”

老爹摇了摇头,道:“他以前是马人圭,而今不是了,你没看见他现在的状态么?这里是赌城,人心隔肚皮,就算是要认他,也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叔父只好忍住不动。

场中下注的赌徒,几乎是全输了,一时间,哀声哉道,各自失落,有骂曹帽的,有骂纪大的,还有骂火天王和杀王的……但骂归骂,愿赌服输,骂声中,还是纷纷跟着引官,走出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是这个结局,但都得接受。

赢了的人,则各个兴高采烈,也都簇拥着另一个引官,去拿彩头。

叔父道:“咱们去找一个地方,虑一个落单的赌客,抢来一个彩头,看看到底是啥东西。”

老爹道:“不用这样,问问就知道。喏,那个签官不是走过来了?”

此时,**的赌客差不多已经尽数离开,只剩下我和老爹、叔父、曹帽、纪大还有三四个零星的赌客。

那牙官还在场中,另有几个签官、引官也在收拾场面。

之前被老爹看过相的签官正朝我们走了过来,近到跟前,朝老爹赔笑道:“贵客,您现在有什么吩咐么?”

叔父笑骂道:“你倒是怪听话。”

签官尴尬的一笑。

老爹道:“没有什么吩咐,想问问你,你们锦盒里的彩头到底是什么?”

签官道:“那个小人也不知道。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但是每个人拿到以后,看了彩头,都很高兴。”

老爹皱眉道:“这倒是有些诡异了。”

签官道:“这赌城里的规矩太多,人也多,不该自己管的,不能管,不该自己问的,也不能问,各尽本分,职责所在,所以,小人也只对**赌房发签记注熟悉,别的所知寥寥。”

老爹“嗯”了一声,道:“你倒是实诚。”

签官笑道:“敢问贵客,小人真的会断腿断臂么?”

老爹道:“你听我一句嘱咐,就断不掉了。”

签官道:“什么?”

老爹道:“稍后纪大与你们动起手来,你切不可上前。”

签官惊道:“纪大要动手?!”又笑着摇头,道:“这不大可能,这里可是——”

签官的话音未落,场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我不服!”

众人惊看时,却是纪大在场中大叫。

那牙官冷冷道:“纪大,愿赌服输!”

纪大怒不可遏,道:“我辛辛苦苦一年,连赢了三十一场,全无败绩!到最后一场,你们把他给弄了回来!”纪大伸手一指曹帽,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

曹帽“嘿嘿”冷笑:“纪大,天道好还,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兴头之上被泼一盆凉水,也不好受?!”

“你们这是故意在坑我!”纪大怒吼:“这是你们设计好的!”

牙官低声呵斥道:“纪大,休要在赌城胡闹!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能拿彩头,那也是我们的栽培!”

纪大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间,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抬头,“呸”了一口,骂道:“老子就胡闹了,怎么着!?”

牙官见势不妙,急忙要走,纪大一伸手,早抓住牙官的脖子,拎猫仔一样,将那牙官给凌空举了起来,喝道:“把彩头给我!”

牙官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如血,拼命的挣扎,却挣扎不开,纪大的脸上已渐渐涌出黑气。

老爹失声道:“原来如此!”

我和叔父都惊问:“怎么了?!”

老爹道:“先看看再说。”

第236章 城摞城下(十二)

我们身边那签官也吃惊不小,呐呐道:“这个纪大,竟然真,真敢放肆,他是不想活了……”

场子里留守的几个引官和签官都冲上前去,纷纷喝道:“纪大,放手!”

我们身边的那个签官也要上前,老爹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站住!”

那个签官一愣,道:“怎么了?”

老爹道:“你是忘了我刚才嘱咐你的话了?!”

那签官又是一愣,然后嚅嗫着道:“没,我没忘。”

老爹道:“那就待着别动!”

“是。”那签官止住了脚步。

几乎就在这一刻,**中其余的那几个签官,还有没走的引官已经冲上前去,合击纪大!

却听纪大一声怒吼,右手提着牙官不放,左手如刀横扫,骤然间,一道黑芒在纪大跟前乍起,刹那间,血肉飞溅!

“啊!”

惨叫声中,那几个签官和引官全都捂着右肩滚倒在地,哀嚎不止。

我惊愕的看见满地的残肢,无一例外,全都是断臂!

那几个签官和引官的右臂,全都在刚才的一刹那间,被纪大给斩断了!

用手斩断的!

纪大的本事也足够令人骇然!

纪大狞笑着,举着牙官上前,质问那几个断臂的签官和引官,道:“说,彩头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第一个说不知道的签官,被纪大直接踩断了右腿!

纪大又走到第二个签官跟前,冷冷道:“他不知道,那就你来说!”

第二个签官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话来,纪大又是一脚踩下——“咔”!

那签官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已晕死过去。

剩余两个引官挣扎着要跑,被纪大赶上,也全被踩断腿,不知死活。

我身边的那个签官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惊慌而又感激的看了老爹一眼。

他如果不听老爹的话,刚才也上前去,现如今的下场,必定也是断臂断腿!

纪大状若发疯,使劲摇晃着那牙官,嘶吼道:“彩头在哪里!?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