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姥爷和二爷爷一唱一和,有人说,还有人动手,在戏弄那女人。

那女人捂着鼻子,嘴里呜咽不清的又开始骂,刚骂出来一句,又是一粒石子,“啪”的击中额头,血流满面。

五大队诸人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却无一人瞧见那石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找不到谁是凶手。

许丹阳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那女人退后,然后看向我和叔父,道:“陈相尊,陈世兄,你们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叔父不客气道:“你眼神不好使么?没瞧见那青冥子胸口插着一柄剑么?”

许丹阳道:“那是你们伤他的?”

叔父道:“废话,不是我们,难道是你?你有那个本事?!”

许丹阳讨了个没趣,又说:“那怎么放他们走了?”

叔父道:“你这是审问犯人?”

许丹阳道:“不是,只是在向相尊请教。”

“这倒像句人话。”叔父道:“你们也看见了,那青冥子膻中穴中剑,却还不死,而且能走能说,谁敢拦他?!你们五大队这么多人都在,还不敢抓他,我们怎么敢?”

许丹阳哼了一声,神情更加尴尬,忽然看向我,又瞥向明瑶,猛的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死薛笙白?!”

我和明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情况?都不禁看向袁重山,袁重山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冲许丹阳说道:“许总首领,他们两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绝不会是害死薛笙白的凶手。清凌的话中多有破绽,不可相信。”

我这才明白,原来又是薛清凌捣的鬼,这妮子必定是在许丹阳面前诬陷明瑶害死薛笙白了。

我朝薛清凌怒目而视,薛清凌却躲在了计千谋身后,也不露面,也不吭声。

第290章 同室操戈(一)

我大声喊道:“薛清凌,你是不是又胡说?!”

“你别凶我!”薛清凌嚷嚷道:“我,我没有胡说!”

明瑶冷笑道:“好啊,薛清凌,我还真把你当成了傻子。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是个颠倒是非,恩将仇报的个中好手啊!”

“你,你才是个傻子!”薛清凌躲闪着,还不忘回击:“我现在不怕你了!”

计千谋道:“我这侄女绝不会说谎。她说是你害死了薛笙白薛老弟,那必定不错。我们五大队堂堂医部大队大首领,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居然敢出手戕害,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背后是杖了谁的势?!说!”

我大怒,道:“计千谋,你少冤枉好人!根本就不是这回事!薛笙白怎么死的,袁重山前辈是知道的!袁前辈,您告诉他!”

袁重山道:“计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事情原委了,你连我也不信?”

计千谋道:“你跟他们关系很好,说话自然是向着他们的。”

袁重山愠怒道:“我是五大队的人,从来秉正处事!这位姑娘的本事不及薛笙白,如何能害死他?”

计千谋道:“所以她必定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否则,正大光明相斗,一百个她也未必是薛兄的对手!”

“放屁!”蒋赫地怒道:“秃驴,你再说我闺女一句话试试?!”

计千谋瞥了蒋赫地一眼,道:“你闺女?我看她杖的就是你的势吧?!”

“贼秃看打!”一道沉声,一粒石子嗖的迸出,击在计千谋的光头上,计千谋顺头流血,惊怒交加,却敢怒不敢言,只往后躲藏。

二爷爷甚是喜欢明瑶,计千谋反复诘难她,自然难逃二爷爷的惩戒。

计千谋又看不出是谁下的手,心性狡猾,好汉不吃眼前亏,自然是不敢再逞口舌之利。

蒋赫地兴高采烈,大声赞道:“打得好!”

我道:“我们二人好心救了薛笙白,又护着薛清凌一路找到袁重山前辈,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到你们五大队跟前,你们现在居然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早知道,救她干什么?!”

明瑶说:“弘道哥,从今往后你就知道了,活在这世上,宁肯与智者为敌,也不要跟傻子做朋友。否则,你会有生不完的气,惹不完的麻烦。”

我点了点头,道:“反正咱们问心无愧!他们爱信不信!”

叔父乜斜着眼睛,道:“许总首领,你是咋么个说法?!要是你也跟那计秃子一样,想开打,想抓人,那咱们就试试!反正,老子还没打够!”

许丹阳沉吟不语。

先前被姥爷骂作“寡妇”,被二爷爷用石子打破鼻子和额头的那个女人,又站了出来,道:“总首领,薛老为我们医部大队无私奉献多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我们最最尊敬的老同志!您一定不能让他白白牺牲在这些坏人手里!薛老已经去了,属下现在就代表整个医部大队所有队员向您郑重表态,坚决为薛老报仇!排除艰险,义不容辞,不怕流血,不惧牺牲!”

“好啊!”明瑶忽然指着那女人道:“原来是你!”

那女人道:“什么原来是我?”

明瑶道:“原来是你害死了薛笙白!”

那女人脸色一变,道:“你,你这凶手,现在居然反过来诬陷我?!哈!哈哈!当着我们五大队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离间计,也太不高明了吧,呸!”

我也猛然醒悟,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死的薛笙白!袁前辈,是她暗算薛笙白,逼得薛笙白孤身败走吗,最后死在了火堂朱汉手中!”

袁重山看看我和明瑶,又看看那女人,有些发怔,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们没有害死薛笙白,可,可你们也不该构陷他人。”

明瑶道:“袁前辈,我们可不像有些人,我们没有构陷好人!”

我道:“袁前辈,你先告诉我,她是不是寡妇?”

袁重山一愣,那女人勃然大怒,骂道:“小杂种,你——”骂声未绝,一粒石子“嗖”的奔出,正中那女人大嘴,“咯嘣”一声响,那女人捂着嘴闷声呻吟,忽而朝地上吐了一口,两颗牙混着血落在了地上。

“到底是碎!?”那女人暴跳如雷,大声狂吼,但是门牙已掉,说话漏风,不但言语滑稽,模样也极为可笑。

不用想,自然还是二爷爷做的手脚。

叔父在旁边忍着笑,道:“你再敢骂他一句,下一回就不是掉两颗牙了!”

许丹阳环顾我们这边众人,老爹、三叔、姥爷、二爷爷、名、礼等各自装模作样,全都是一副无辜样,许丹阳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我爷爷身上,颇为怀疑的瞩目许久——想是把爷爷当成了暗中打石子的高人。

我耳中忽然听见爷爷的声音,道:“从面相上来看,那妇人确是寡妇,而且右肩肩髃穴处有伤口,是新伤,有毒气,创口甚小,似是细针所致。薛家是淮南医脉名门望族,有祖传绝技——鬼门十三针。”

这声音轻微细弱,却又十分清晰,我听在耳中,稍稍吃了一惊,环顾众人,见别人都无甚反应,显然是没听见爷爷说话。

我心中醒悟:这是爷爷用了六相全功中的口相——蚊音入密之功,恰与龙吟相对,一则声小幽微,一则声震九霄。

但声音虽不惊人,其中内容却让我精神大震!

我朗声说道:“许首领,袁前辈,薛笙白临死之前曾经骂过一个人,说是这个人暗算了他。”

“哦?”许丹阳道:“薛老怎么说?”

我想了想,道:“薛笙白说:‘孙寡妇,敢对老子施阴招,下黑手!想抹掉老子,你当老大,嘿嘿……老子让你好看!’”说罢,我指着那个女人,道:“所以我刚才才会问袁前辈,她是不是寡妇。其实不用你们说,从面相上来看,她就是个寡妇!”

“小——”那孙寡妇大怒,又想骂我,但似乎是想起了石子的厉害,只说了个“小”字便收了口,道:“你编这谎话来哄人,谁信?!许总首领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饭还多,你以为能骗的过他?!”

我道:“我又不爱吃米饭。许首领,吃盐多了不好的,而且我也没编造谎话。”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许丹阳脸色稍稍有些尴尬,道:“孙姐和薛老是医部同志,你说孙姐暗算薛老,让人难以置信。”

明瑶道:“那为什么医部大队全军覆没,薛笙白落单,被朱汉的火堂追击围攻,而这个孙老奶奶却安然无恙,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孙寡妇听见明瑶称她“孙老奶奶”,鼻子都气歪了,恶狠狠的瞪着明瑶,道:“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不是?以后老娘要你好看!你问老娘为什么能安然无恙,那是因为老娘的本事高!要不是老娘与薛老走散了,怎么能让他死在你们这些歪瓜裂枣手里?!”

我道:“你要真是本事高,怎么会右肩肩髃穴上受了伤?”

那孙寡妇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胡说什么?!”

我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肩髃穴受伤,你的右臂怕是不大好使吧?”

众人都看向那孙寡妇,袁重山道:“孙副首领,你的右臂确实是跟往常不大一样。”

孙寡妇冷哼一声,强自辩解道:“赌城的敌人这么多,我跟人交手,遭了暗算,受了伤,那有什么稀罕的?袁首领怎么处处都帮着外人?难道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或者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

“他确实救过袁某人的命!”袁重山道:“我受他极大的好处,毋庸置喙。”

孙寡妇道:“那我受伤,这小子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我受暗算的时候,这小子也在场,而且还是帮凶?!”

“我们知道的事情自然全都是薛笙白说的。”明瑶道:“不然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叫孙寡妇?”

“呸!”孙寡妇道:“谁信?!”

我道:“请问许首领,会鬼门十三针的人,赌城中有么?”

许丹阳略一沉吟,道:“鬼门十三针是薛老绝技,只有薛家的人会,别人的话,似乎不大可能。赌城中,并没有遇见。”

“好。”我又问孙寡妇,道:“进入赌城后,你见过会使鬼门十三针的人么?”

孙寡妇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了,道:“我见没见过,关你什么事情?!”

“不关我的事情,可是关你的事情,也关薛笙白的生死!”我道:“你敢不敢说实话?”

“我又什么不敢?”孙寡妇道:“许总首领说过了,鬼门十三针是薛老绝技,薛家独有,别人不会!赌城里怎么会有人能用?!我又怎么会见过?”

“好!”我道:“你肩髃穴上的伤口是针孔,而且有毒,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正是被鬼门十三针所伤!这又怎么说?”

“你胡说!”孙寡妇惊怒惶恐,厉声否认。

第291章 同室操戈(二)

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人却显然已被我的言辞震动,都惊疑不定的看向孙寡妇。

孙寡妇感觉众人目光有异,大声辩解道:“他是在胡说八道!”

明瑶说:“弘道哥,让她的伤口露出来,让人瞧瞧是不是咱们胡说!”

“嗯!”

我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就朝孙寡妇奔了过去。

袁重山叫道:“小兄弟,切莫鲁莽!”

我只做未闻,左臂长探,五指成钩,使一个“提千斤”,径直抓向孙寡妇的右肩肩头!

孙寡妇喝道:“你这是要找死!”话音未落,见我已到跟前,吃了一惊,急忙后退,我提步又赶,那孙寡妇呼的挥动衣袖,袖中有一股绿烟喷将出来。

自经过爷爷的指点,我的本事已进跃许多,能击败沈不害,自然是已在袁重山、计千谋之上,而袁重山、计千谋与薛笙白的本事是在伯仲之间,孙寡妇又是薛笙白的副手,必定是远远敌不过我!

心相以料敌在先为主,孙寡妇举手投足间,意图便被我窥破。

我见机的快,绿烟起时,右手便拍出一掌,“太虚掌”力发散开来,一片罡风将孙寡妇全然笼罩在内,那绿烟受罡风激荡,倒卷了回去!

孙寡妇大惊,拧腰翻滚在地,连忙后退!

我飞身直追,孙寡妇未及站得起来,我的手就又快要抓到她的肩头了!蓦然间“嗤、嗤、嗤”乱响,一撮飞芒从孙寡妇身前爆射而出,径打我双目!

我双手在空中疾拿,“行云拂”指法使将出来,或弹或捏或夹或钩,电石火花之一瞬,将那一撮银针尽数打落。反手一枚飞钉,“当”的一声,击在孙寡妇脚下!孙寡妇失惊又退,被我一步赶上,右手拿住她左腕,左手抓住她右肩,捏着肩头衣服下力一拽,“嗤”的一声响,那片衣服已烂,孙寡妇的肩膀便露了出来,但见白花花的一片肉上,肩髃穴处却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圆斑,斑点正中果有一个针孔!

我心中大喜,暗忖道:“爷爷的眼竟如此之毒!所说言语,分毫无错!”

明瑶大声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孙寡妇就是暗算薛笙白,致使薛笙白孤身败走的凶手!”

“不要脸!”孙寡妇突然冲我大骂一声,急忙伸手捂住自己肩膀。

我愣了愣,突然才意识到孙寡妇毕竟也是个女人,自己居然把人家衣服给抓烂了,不禁懊恼羞惭,赶紧退后。

明瑶却大声道:“你才不要脸!你肩髃穴上是不是有针伤!?那就是你暗算薛笙白的时候,被薛笙白的鬼门十三针所击中!你身为五大队成员,出手暗算自己人,廉耻道义全无!”

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人的脸色纷纷变化,许丹阳阴沉沉的盯着孙寡妇,冷冷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孙寡妇面如死灰,道:“总,总首领,属下的肩髃穴上确实受,受了针伤,可,可这也不能说是薛,薛老的鬼门十三针打出来的呀,您,您要相信外人的话,处置属下么?”

计千谋沉声道:“薛兄弟的鬼门十三针伤人时的效果我见过,就是这副模样!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针现在还在你的体内,没能取出来吧?!”

孙寡妇嚅嗫道:“计,计首领,您,您怎么也信了外人的话?他们这是挑拨离间啊!这,这伤口虽然是和鬼门十三针所致很像,但,但也只是像而已,绝不是薛老的针……”

许丹阳道:“不是薛老的针,那是谁的针?”

“是,是赌城的人!”孙寡妇道:“也,也是一个医术高手!”

“哦?”明瑶冷笑道:“你是医脉高手,却治不好这针毒,那便说明,伤你的人,本事在你之上。如果是赌城的敌人,会饶得了你的命么?哼哼,你想骗人,也说些高明的话来。难道你以为许总首领的位置是白做的么?!”

“我杀了你这臭丫头!”孙寡妇怒吼一声,合身扑向明瑶,明瑶把手中的猫王一送,喝道:“挠她!”

一道白影闪过,猫王跳将上来,爪子糊向孙寡妇的脸!孙寡妇正往前冲,怒极乱心,又悴不及防,当即被猫王挠了个正着,脸颊见血,惨呼而退。

许丹阳抢上前去,立在孙寡妇跟前,喝道:“够了!”

孙寡妇惊恐无状,涕泪交加,道:“总,总首领,我,我是被冤枉的啊!您,您——”

“戕害自己的同志,出卖自己的上级,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吧?!”许丹阳缓缓朝孙寡妇逼近,说的话虽然言语声不大,但是孙寡妇却已经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总,总……”孙寡妇满脸绝望,想要说话,却哪里还有什么说辞?

“你下去跟薛老好好赔罪罢!”许丹阳手起一符,“呼”的按在孙寡妇天灵盖上,迅即撤开手来,只听“轰”的一声,那符纸蹿起一股大火来,孙寡妇嘶声惨叫,整个人已然化作一团火球,顷刻间便又熄了,地上只剩下一滩灰烬。

许丹阳伸手一挥,掌风起处,那灰烬消散的无影无踪。

五大队诸人,无不悚惧变色。

我也是心头大震,虽然知道许丹阳不会饶了那孙寡妇,但也没想到他举手之间就用这等极刑杀了她,连个全尸都不留!

薛清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计千谋叹息道:“孩子啊,以后可不要再说谎话骗人了,知不知道?”

薛清凌泪眼汪汪的点点头,道:“我,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你们不要烧我……”

我看她的那副样子,真是又觉可怜,又觉可气。

袁重山道:“好了,误会消融,真凶已除,彼此还是好朋友。”

叔父冷冷道:“我们可不敢高攀。”

许丹阳瞥了我一眼,道:“多谢你相助,帮了我们几次,又指证了真凶,让薛老得以含笑九泉。你真不考虑加入五大队么?若是你愿意来,我保证你前途无量!若干年后,我这位置,便是你的!”

前后数次与五大队相逢,目睹他们行事,又见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极少道义,多有不睦,虽是为国为民,但终究急功近利,且手段非善,深不合我性情,我哪里会加入?

我摇了摇头,道:“多谢许首领的好意,只是我闲散惯了,不懂规矩,也不爱被管着,如果进了五大队,肯定会惹不少麻烦,所以还是算了。”

“是么,那可惜了。”许丹阳突然话锋一转,道:“这次暗中向我们通风报信的人,是不是你?”

我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我。”

许丹阳狐疑道:“真的不是?”

我道:“是就认了,我不说假话。”

许丹阳点点头,道:“这是大功一件,若是你做的,我还想申请一些奖励给你。”

我道:“真不是我做的。”

“嗯。”许丹阳道:“你的为人,我倒是相信。那咱们,后会有期。”抬头又对叔父说道:“陈相尊,后会有期!”

叔父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袁重山、计千谋带着薛清凌也纷纷来辞,须臾间,五大队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明瑶出了一口气,对我说道:“那个许丹阳可真是狡猾,说什么大功一件,其实就是心里怨恨,看你老实,想从你这里套出话来。”

三叔走过来道:“可不是么,五大队损失惨重,这次来的人中,伤亡在八成以上,五部正副首领,死者也过半,他心里怎么能不怨恨?亏得我们都装扮起来,没叫他们认出来身份,否则,咱们陈家来这么多人,许丹阳必定以为是咱们预谋了。”

叔父道:“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爷爷道:“树大招风,韬晦为稻粱谋,何必针尖对麦芒?汉琪,你以后收敛些。你看弘道跟你学功,倒是比你知道隐忍。”

叔父恭声道:“知道了,父亲。”

爷爷又道:“汉生,弘道年岁已足,秉性又好,回去可把《义山公录》传授给他,让他自悟。”

老爹道:“是。”

我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惶恐,《义山公录》虽是残卷,但尽是道法相术,爷爷就是因为通悟其理,然后才有了今天这般通天彻地之能,我终于也要学了么?

叔父和明瑶也都十分欢喜。

明瑶问我:“弘道哥,我一直想问你呢,你是怎么知道那姓孙的肩髃穴上有伤口,还知道是薛笙白的鬼门十三针伤出来的?我分明记得,薛笙白之前没有说过这些啊。”

我笑着看向爷爷,道:“我可不知道,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

“啊?!”众人都吃惊的看向爷爷。

明瑶道:“难道爷爷当时也在场么?”

“没有。”爷爷道:“我是方才看出来的。”

明瑶愕然道:“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来么?”

姥爷道:“五大目法嘛,慧眼相神,灵眼相气,对不对,亲家?”

爷爷道:“不错。但相其神,便知心存不善,诡谲有诈,为背义乱上之人;再以灵眼来相,可见毒气自肩髃穴处升发,其势难遏,所以知道她肩髃穴受伤,且是新伤。以相味之术来嗅其细微,与薛家鬼门十三针所致毒伤相契合。于是便以蚊声入密告知了弘道。”

听了这话,众人尽皆拜服。

能有这般见识,除了修为惊人,还需有极其老道的江湖阅历和应变之机,放眼天下,除了爷爷,恐怕还真是无人能做得到。

第292章 道法真源(一)

墨守成夫妇忽转过来,看着我爷爷,道:“前辈,晚辈适才一直有话想说,那青冥子是这邪教异端的首恶分子,几乎把我的弟子杀个精光,还害死了天福公,您怎么能饶了他去?!”

“是啊父亲!”叔父愤愤道:“刚才咱们要是杀青冥子,易如反掌!您却把他放走,那是后患无穷。”

爷爷没有回答,却把目光转向我老爹,问道:“汉生,你怎么说?”

老爹沉吟道:“刚才父亲说那青冥子不人不鬼,又以赌城做道场,取魂魄,聚阴气,才成就了一身邪功。儿子心想,青冥子定是与常人大不相同,即便是死,也与常人不同。常人死了,无非是身与魂俱灭,青冥子要是死了,他所聚敛在自己身上的他人的阴魂,该怎么办?所以,父亲不杀他,应该是有不杀他的好处?”

爷爷颔首道:“还有呢?”

老爹道:“再有就是,青冥子设赌城,号称‘鬼谷’,以邪术造冥约,让众多术界中人都入他彀中,糊里糊涂签了冥约,就连汉琪他……所以,儿子又想,如果把青冥子消灭了,是不是会有什么坏处?”

我吃了一惊,叔父也是一怔,道:“我是以前说过赌命来着,可现在异五行都灭了,谁来跟我赌?难道那个青冥子死我也会死么?”

我连忙问爷爷道:“爷爷,我叔父随口说的赌命,到底会不会出事?”

“汉生,你说的大致不错。”爷爷冲我老爹点点头,道:“江湖人唤你做‘神断’,果有缘由。青冥子不是人,也不是鬼,乃是存续已久,荡世经年,未除记忆的残魂。”

“啊?!”众人闻言,都不禁惊诧。

蒋赫地道:“还有这种事情?残魂还能留在世上不消?”

“古之有大神通者,或具此能,虽然稀奇,但也不足为异。”爷爷道:“总之,青冥子为了让魂体不消,所以才成立这异五行邪教,打下赌城的基业,布局施术,哄骗世上的玄门高手前来,诱使入彀,让他们自甘**,然后吸魂取魄,裨补己身……如果当真杀死他,那他所聚敛的千万恶魂、邪灵,又将消散出来,带着执念、怨恨、贪嗔痴恐怖,势必害人无算,还不如留着他,却锁镇他的道行。这叫聚害于一处,胜过流毒无穷。”

墨守成道:“原来是这样,晚辈倒是没有想到。”

其他人也都恍然。

“这只是其一。”只听爷爷继续说道:“这世上黑白分明,日月相继,既有阴,则必有阳,既有是,则必有非。天下乱,则邪胜正,天下安,则正胜邪,然则邪始终不可尽消,此乃大道,无可违逆。所以,即便是正胜了邪,也最好不要将邪斩草除根,制其式微即可。否则,外无邪患,正必生乱,群恶无首,遍地疮痍。留下青冥子,叫他继续笼络天下邪教异端,待其略成气候,再一网打尽,如此反而太平时久。”

墨守成赞道:“前辈心胸、眼界之开阔,晚辈不及万一!就怕是以后他又成大气候了,却没人能治得了他。”

“治得了,治得了。”爷爷笑道:“其相是一生受制于人的窘相。若干年后,当有厉害的角色出手制他。”

墨守成道:“那就好。”

“还有其三。”爷爷道:“你们恐怕都忘了,这次来剿灭异五行的主力不是咱们,而是五大队。对于功名利禄熏心之辈,夺其美,掠其功,好似杀其父,夺其妻,此恨不共戴天。我观五大队诸人,皆是功名利禄熏心之辈,无宽宏大量豁达者。你我杀了青冥子,五大队明赞暗嫉,终非好事。留下青冥子,五大队自以为还有大功可立,又要四处寻他,便无暇顾及你我。你我岂不安生快哉?”

明瑶拍手道:“爷爷说得好,刚才五大队的样子咱们都看到了,如果青冥子被咱们灭掉,他们却死伤惨重,回去怎么向上面交差?这帮人小肚鸡肠,妒贤嫉能,如果不加入他们,迟早要受他们的气,还不如留个麻烦给他们,也好制衡。”

“不错,明瑶这个‘制衡’说的好。”爷爷道:“至于最后一个缘由,那便是刚才汉生所说的‘冥约’,青冥子不能被灭,也确实与那冥约相关。”

姥爷道:“冥约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命术里的诅咒么?那还能厉害到什么地步?血玲珑可算得上是天下间的命术第一高手?她不还是败在亲家你的手里了,怎么,这青冥子设的冥约难道还要强过她的术不成?”

爷爷道:“青冥子比我稍差半筹,修为实在血玲珑之上。”

二爷爷道:“那如果昔年嵩山论道,青冥子在场,五行六极莫非还要易主不成?”

“那也未必。”爷爷道:“青冥子的修为应该是在异五行成教之后,于赌城中骤然拔升的。昔年,嵩山论道时,他的本事未必高过诸位,恐怕比之袁洪荒也还有所不如。但布下冥约咒术,乃是在其道行大成之后,且他道号青冥,于冥冥之事苦下功夫,而此等法术又非你我所长,因此,这事情便棘手了。若灭了青冥子,所受冥约束缚者,必遭大害……”

叔父不在乎道:“父亲,您也不用上愁。反正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个死么?!那又有啥了不起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只争来早与来迟!道儿现在今非昔比,长成了大人,又遇见明瑶这好闺女,我无牵无挂的,才不怕!”

这话说的我心中怏怏不乐,爷爷也有些不悦,道:“你的命受之于谁?!你不惜命,别人也不惜命么?!”

叔父垂头道:“是,儿子说错话了。”

爷爷道:“你也不晓得轻重厉害!这冥约若是让你好好的死,那也无碍,若是叫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你待怎样?!”

叔父一愣,道:“咋会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爷爷没有回话,忽然说道:“把你衣内装着的东西拿来让我看看。”

叔父怔住,道:“哪,哪个?”

爷爷道:“你怀里口袋中是不是装的有咒牌一类的邪物?我看到有黑气。”

叔父恍然,道:“往生咒牌啊!”立即拿了出来,递给爷爷,道:“父亲,这咒牌邪门的很,碰着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我在旁边也连忙捂着明瑶的眼睛,明瑶道:“怎么了呀?”

我道:“那咒牌最会害人了,你可别看。”

话音未了,爷爷已经将往生咒牌拿在手中,道:“此牌善能叫人致幻,倒真是非同小可。”忽的掌中一股红芒闪现,拂过那咒牌,便即消失,再看咒牌,模样虽无什么变化,但感觉上,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跟以前大为不同了。

老爹道:“父亲,您是把咒牌上的邪气给去掉了么?”

“嗯。”爷爷道:“从此以后,这往生咒牌就不能再害人了。这赌城中的冥约,与这往生咒关联极大,这咒牌上的符箓图可研用以破冥约。汉琪,出赌城以后,你跟我去鹿邑,寻真源先生,他是命术大家,或可解你冥约之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