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那我就费些事儿,帮帮你们!”

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四下里静的,只能听得见火把“霍霍”燃烧的声音,还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间,“咔吧”一声响,刀无缺身旁的一具傀儡陡然伸出胳膊来,两只手握成拳头,“嗖”的飞出,一上一下,直袭我的面门和心口!

与此同时,我身子左右两侧,也有傀儡响动,铁轮滑地“嗤嗤”有声,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两胁夹击。

我的身后也有人动,四下里呼喝声大起,刀无缺把手一张,蓦然多出来一把铁骨扇,横在胸前,死死的盯着我,喝道:“杀!”

眼看那傀儡的两只拳头近我身前,我心中暗道:“雕虫小技!”

伸手准备去捉,忽然瞥见那铁拳上磷光闪动,料想是涂抹的有毒,便把手收了回来,纵身一跃,跳在半空中,朝刀无缺纵掠而去!

“嗤!”

“嗤!”

两道破空之音大作,我身子左右两侧那两具傀儡见我跳在空中,一起仰头,嘴巴大张,数十道黑芒交叉迸射,如网一般朝我裹来!

“好厉害!”

半空中,我无可借力,那暗器又多,无法一一打落,我急忙使个“雷公印”,身子立时下坠,避开了那些暗器。

但是落地以后,忽然听见刀族有人“哈哈”大笑,又有人喝道:“受死吧!”

我余光中早瞥见左右两侧有两道细芒微微闪烁,肉眼几不可见,若非我已经开了夜眼,断然看不见!

那是两道极其纤细的丝,一端连着傀儡的两只拳头,一端连着傀儡的手腕断口处,刚才飞拳打我,乃是刻意为之的虚招,目的便是让我跳在空中!然后左右上来的傀儡再张口发暗器,要么将我射杀在半空中,要么逼迫我落下来,跌入那两道细丝的包围中!

这些傀儡虽然是死物,但是在人用傀儡术的驾驭下,行动如此灵活,配合如此巧妙,攻击如此凌厉,倒也叫人叹为观止!

傀儡术,名不虚传!

我用余光瞥见,身后有两人,一人握着一只铁拳头,拉动纤丝,来回磋磨。

这纤丝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也不用知道,只凭那纤丝的粗细程度,就可以断定,削铁如泥!对付血肉之躯,顷刻间便能分骨截肢!

但是我既然瞧见了,又怎会遭那毒手?

我也不转身,而是仔细盯着那两根纤丝,脚步错动,倒行如飞!

耳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接着便听见刀无缺喝道:“快收!”

我疾转身,信手一抓,早提住一个高大的汉子,往我身前一放,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倒起立在空中。

收线的那两人把那纤丝一拉,我人已在空中,那线正好割着我所按那高大汉子的双臂,刹那间,血光飞溅,两条胳膊跌落尘埃,那高大汉子嘶声惨叫,身子摇摇欲坠!

收线的那两名刀族弟子各自大惊,急忙往后扯,这才没有把那名刀族弟子给拦腰切断!

眼见那纤丝如此厉害,我心又惊又怒,手在那高大汉子的肩头上一借力,腾在半空中,把手一张,“嗖”、“嗖”、“嗖”、“嗖”四声,飞钉从那收线二人的四条臂上洞穿而过!

那两人的四条臂膀立时软了下来,铁拳也跌落在地上,我落下来时,俯身将那两只铁拳头拾起来,双手扯着线,往前疾冲,作势去磋磨刀族众弟子,他们见状,吓得四散而溃!

刀无缺白着脸,伸手去拍那傀儡的后背,我只觉手中一紧,感到那两个铁拳头被一股大力扯着,又往回而去。

我顺着那势,又加了一把力,将两只铁拳头砸了回去,“砰”然一声响,当即把那傀儡砸的粉碎!

“所有傀儡都调集上前!”刀无缺恼羞成怒,喝道:“机关全开!”

我手起一枚飞钉,打向刀无缺的嘴,刀无缺急忙撑开铁骨扇,在面前一挡,又往后退开两步,早有傀儡补上来,一起朝我涌动。

我瞟了一眼四周,见明瑶正独立对付两个刀族弟子和两具傀儡,正苦战不下,柳家兄弟也正在对付两个刀族弟子,他们二人受了伤,也不过是堪堪应付而已。

我不想再耽误下去,眼见众傀儡围上来,我把双掌挥动,太虚掌力催发,“呼”、“呼”连拍,打的却不是傀儡,也不是刀族弟子,而是他们手中拿着的火把!

顷刻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火把尽数熄灭,四下里全黑!

众人先是惊诧,继而各自跳开,纷纷警惕。

我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瞧着众人在黑暗中,个个如睁眼瞎一样左右乱看,凝神细听,模样甚是滑稽,我不禁心中暗笑。

看准了形势,我捏起两枚飞钉,朝着明瑶身旁的两名刀族弟子膝下悄然打去。

那两名弟子哪里料得到,异口同声的“哎呦”,齐齐摔倒在地上。

众人纷纷惊慌,朝他们看去。

我趁势暴掠而起,一脚“七星步”,连踢两具傀儡,回身一击“秋风旋斩荷”,又打碎两具傀儡,继而迭步向前,抓起另外两具傀儡,丢出去,砸倒了三名刀族的弟子,飞身一跃,半空中把“浮星指”连戳,将柳家兄弟身旁的两名刀族弟子的真气尽数打散,又回过身来,两掌左右分削,砍掉了明瑶身旁那两具傀儡的脑袋,又顺势一个“提千斤”,把它们的身子抓将起来,砸向刀族仅存的最后一具傀儡,轰然声响中,三具傀儡都粉碎成了沫子!

这前后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我指东打西,左冲右突,黑暗中,他们只听见风声时起时落,根本辨不出我人在何处,又掠向何处,无论耳目,都落后我一步,等回过神来时,有人再点燃火把时,场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只剩下寥寥两名刀族弟子和刀无缺还呆呆的站在那里。

刀无缺瞧着满地碎片,还有受伤的刀族弟子,面如死灰。

老二在远处探头探脑,看见这情形,便跳起来,双手叉腰而立,叹道:“啧啧……本来还想活动活动,没想到打成这样,看来又轮不到我出手了。”

我缓步上前,盯着刀无缺,一点一点靠近,那刀无缺一咬牙,恶吼一声,将铁骨扇当胸刺来,我伸手一摘,把那铁骨扇拿在手中,只一握,便知其中暗藏玄机,也不去管它,双手用力,把那扇子折成一团,随手丢去,砸在刀无缺左首那名刀族弟子小腹上,正中丹田,他顿时泄了真气,瘫软倒地。

另一名刀族弟子转身就跑,我隔空一记“悬空掌”劈出去,掌风落处,那人身子往前一纵,“哇”的一声,扑飞在地,琵琶骨早碎。

刀无缺不禁往后退去,他看我如看鬼魅,口中喃喃说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朝刀无缺抓去,忽觉身后一阵异风吹起,我暗觉不妙,又听见明瑶叫道:“小心后面!”

我侧身一闪,急往后看,却见半空中掠下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来,出其不意,吓得我猛然出了一身汗!

我又往后退开两步,见那恶鬼飘飘然上前,我奋起一掌,“呼”的一声,竟将那恶鬼打的粉碎!

我不禁呆住,见那“恶鬼”变成了碎片,缓缓落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片片碎纸。

我晃了晃,忽听见老二叫道:“哥,刀无缺跑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刀无缺身子如飞般倒退而去——他腰上绑着一根绳子,有人扯着他,如放风筝一般,远去了。

我不知道暗中是谁在捣鬼,但是想来刚才那“恶鬼”也是他的手笔,便喝了一声:“在下麻衣陈弘道!敢问是何方高人做法,请现身一见!”

我用的龙吟功力,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忽听见暗中有人笑道:“麻衣陈家,好威风,真好威风啊!”

声音渐渐消失,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我正想要不要去追,看究竟是什么人横插一刀,忽然听见空中“扑簌簌”的响,我抬头看时,见是一张圆纸片飘落下来。那纸片是黄色的,如同裱纸,我也没接,眼看着它落在地上,只见上面画着一圈血红色的圆,圆心处,却是一个墨点。

第357章 昔年宿仇

眼见那张纸落的奇怪,明瑶、老二还有柳家兄弟都围了上来看,我看了半晌,不明所以,便寻问柳家兄弟,道:“贤昆仲,请问这是刀族的标记么?”

柳家兄弟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头,都说:“不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刀族的人用这种东西。”

“问问他。”柳长荫走过去把刀无痕提了过来,指着那纸,道:“说,这纸是什么意思?”

刀无痕也定睛看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母鸡啊。”

柳长荫一怔,然后打了刀无痕一巴掌,骂道:“你好好说话!”

刀无痕哭丧着脸,道:“我是真不晓得哇!”

老二忍不住道:“你他娘的到底是哪儿的人?咋一会儿换个口音?”

刀无痕说:“我生在海外,长在中原,浪荡在西南,安家在东北,说是哪儿的人,都中。”

老二都笑了:“你咋恁能啊?”

刀无痕说:“我瞅你也不赖。”

老二道:“你咋不去说相声啊?”

刀无痕道:“不是牟有遇到能跟我搭伙的嘛。咱俩组个班,你看中不中?”

老二大乐,回头看我,道:“哥,这货有意思啊。”

我道:“别玩了!”又问刀无痕:“你好好说话——刚才救刀无缺走的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刀无痕忽然啐了一口,骂道:“但是肯定不是他娘的好东西,救我兄弟不救我,他娘的看不起老子啊!”

我看刀无痕不像是在说假话,又问别的刀族弟子,也一概不知。

我心中存了这个疑虑,倒也无奈。

柳长青提醒我道:“陈世兄,刀族的傀儡上经常用毒,我瞧你刚才碰到许多次,快瞧瞧手掌,碍不碍事?”

我忽然也想起来刀族傀儡上沾毒,我一开始还提防,后来打的恼了,也忘了。忙提起手来看,见一概如常,没有什么古怪。

刀无痕便说:“那是不厉害的毒,真气厉害的人,掌风一发,就能把毒气冲散了。”

明瑶问我怎么处置刀无痕,我心知这是个粗人,本事也一般,又受伤颇重,即便养好了伤,功力恐怕也恢复不完全,本事不过能用一半,心中忖道也不过分为难他。

问了柳家兄弟,柳家兄弟也说罪魁祸首是跑了的刀无缺,刀无痕不是元凶首恶,不必赶尽杀绝。

我便冲刀无痕说道:“今天我就放了你,以后再来做坏事,哼哼,我叫你生不如死!”

刀无痕唯唯诺诺,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是我兄弟,我回家也得劝劝他,让他以后吃斋念佛做善事,免得再惹武极圣人不高兴。”

我听得诧异,道:“什么武极圣人?”

刀无痕道:“就是您老人家啊,我没瞧见您用什么法术,也没见你念什么咒,撒什么符,就靠一双肉掌,两条腿,打得我们哭爹喊娘,心服口服,我再没见过比您老人家更厉害的人啦,又一身正气,要我们别做坏事,这是圣人啊,所以就给您起了个号,叫武极圣人,不晓得您老人家喜不喜欢?”

我听得啼笑皆非,但见刀无痕说的有板有眼,毕竟是溢美之词,虽觉夸的过分,却也不禁高兴——人都是喜欢被戴高帽子的,概莫能外。

我心里美了一回,嘴上说道:“别瞎说了,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我也不是什么老人家。你赶紧带你的人走吧!”

刀无痕慌忙吆喝众人,相互帮扶着,跌跌撞撞跑了。

落了一地的破碎傀儡,也不管了。

老二拍手道:“好嘛,打了一场架,弄出个’武极圣人‘的外号来,哥啊,你以后闯荡江湖,也是有名头的人了。就是咱爷的外号是’半神‘,咱二爷的外号带个’道真‘,咱爹的外号是’神断‘,二叔的外号带个’阎罗‘,你的外号又有’圣人‘,这一家子,神圣鬼道齐全了,独独缺个仙,不如我也起个外号,就叫’玉树临风赛天仙吧‘。”

明瑶说:“你起个’吹牛不扎本气死活神仙‘更合适。”

众人都笑。

被刀族的人搅和了一通,也没吃成烤鱼,此时又饿了,便下水又弄了几尾鱼上来,一起烤了,连柳家兄弟也坐下来吃,把那些碎傀儡的木头片子都烧了。

闲谈了许多,我又告知了柳家兄弟那批佛宝的藏处,柳家兄弟不胜感激。

吃饱喝足,拢起一堆火,围在火旁,铺些干草,略睡了几个小时,起来,柳家兄弟便即作别,临走时,又说了许多千恩万谢的话,又留了地址,特意嘱咐,以后但凡有用到他们柳家的地方,只管吩咐,不管远近,必定鞍前马后的效劳。

【御风楼主人(新浪微博账号)按:二十年后,陈弘道、陈元方父子行走江湖之际,果然多有用到柳家兄弟的地方,观音庙一场混战,柳家兄弟出力甚多,也是首先踊跃加入陈元方“神相令”下听调的世家。后来天南大战中,刀族随同暗宗前往柳家火并,陈弘道、陈元方父子也集结高手驰援,而后遭遇南洋痋王,各有奇遇……此是后话,详情参阅拙作《麻衣世家》系列,按下不表。】

柳家兄弟走后,我们三人也抖擞精神,又往家里赶去。

这一回走的快了,也不胡乱耽搁,到了天色发黑时,已看着陈家村的村口了,我让弘德先回去,又送了明瑶回到蒋家村。

远远的看见,蒋明义偕同个姑娘,体态胖胖的,模样十分周正,缓缓走到对面,后面跟着老黑,一走一浪的。

我愣了一愣,见明瑶迎上去笑嘻嘻的喊了声“哥”,又冲那姑娘喊了声“姐”,那姑娘满脸绯红的去了。明瑶低声对我说道:“你不在家,你不知道,我哥也有对象了。”

我心中欢喜,又想可惜不是阿罗,原以为蒋明义对阿罗有意思的,但又想到阿罗其实年纪大的多,倒也不般对。

蒋明义道:“你回来了啊,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又瞧见我,奇道:“咦,弘道咋也回来了?不当兵了?”

“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回头跟你和咱爹讲讲。”明瑶说:“弘道哥送我过来,他自己还没进家呢,让他先回去吧。”

蒋明义便说:“那弘道快回去吧。”

告了辞,一路无话,直到家中。老二已经端了碗,蹲在树下吃面,猫王瞧见我,“嗖”的跳将起来,扑入怀里,我揉了揉它脑袋,老爹从屋里走了出来,我把猫王轻轻放下,喊了声:“爹,您也在家呢。”

老爹说:“约莫着今天有什么事,就没在城里住。你去见见你祖父、二叔,请来一起吃饭,然后说话。”

见过了爷爷、二爷爷、叔父和娘,吃罢饭,泡上茶,我和老二便讲起在部队里的事情,其实都是老二在说,连回来遭遇柳家、刀族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众人听了,都嗟呀不已。

爷爷说道:“别的事情也还罢了,那血煞掌可是血金乌之宫的遗术,依你们所说,李云飞会用血煞掌,那便跟血金乌之宫脱不了干系。我寻隙要到西边看看,血金乌之宫是否还有余孽。”

我吃了一惊,二爷爷说道:“那笑医门也不是好惹的,害了崔胜培那坏东西,估计是结下梁子了,以后要趁早防备了。”

叔父道:“怕啥?笑医门那点本事,只够看笑话的。”

老爹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把救刀无缺走的那人留下的帖子拿出来,给长辈们看,爷爷见了,顿时“咦”了一声,接过来,仔细看看,然后道:“是他?”

我道:“爷爷认得?”

爷爷点了点头:“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应当是他。销声匿迹了这许多年,终于又露声色了。好,好,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老二忙问道:“爷爷,到底是个啥人在捣鬼?”

爷爷道:“若干年前,我还甚年轻,夜里子时,我在屋中还未睡觉,正于窗前灯下翻看《义山公录》,那时候,我贪爱窗外的夜风凉爽,就开着窗子。忽然空中’嗬嗬‘有声,阴气逼人,浸我肌肤,我抬头一看,只见窗外飞来一只恶鬼,朝我张牙舞爪扑来!我那时已开了慧眼,默运神通,立时就看出了那恶鬼的底细,当即提起桌上的相笔,在口里一嘬,朝那恶鬼迎面点去,那恶鬼应声而落,掉在书桌上,现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用桑树叶子剪出来的恶鬼形容。”

我想起来在与刀无缺大战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恶鬼,被我用掌风打碎,也是纸片,便忍不住道:“是了!”

爷爷继续说道:“彼时,我捏起那树叶片子夹在《义山公录》里,合上了书本,抬头只顾看向窗外,须臾之间,又是一只恶鬼呼啸而来,我如法炮制,一连破了三只恶鬼,都是树叶子,全都夹在了《义山公录》里。”

老二奇道:“这是咋作的?”

二爷爷道:“这事儿我还记得呢,我记得第二天有个老妇人来求见大哥了,对不对?”

第358章 祁门老三

“不错。”爷爷道:“等到天亮,一老妇人跑来陈家村,到我家中求见。我让她进来,她哭声连连,说她丈夫也是个修道之人,因为曾经在江湖上施法做幻术骗人,被我识破,所以恼恨咱们麻衣陈家。夜里,就是她的丈夫在暗中弄法,一来想要害了我,二来是想要夺取《义山公录》,不料却都被我给破了,那三片树叶子设有机关,上挂有她丈夫及二子的魂魄,所以才能假托幻象,化作厉鬼吓人。我自然是瞧得出来,若是我将那三片叶子一直夹在书中不放,再到夜里子时,那父子三人便要被自己所施之邪术反噬,都会魂飞魄散,毙命而亡。因此,那妇人苦苦哀求我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二道:“那爷爷您放了么?”

爷爷说:“我当时冷笑,说:“这恶道作恶多端,我已经赦他一次,不料狼子野心,怙恶不悛,这次须饶他不得!但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门中留一脉香火‘。我只拿出了最小的那片叶子,给了那妇人,即是只放她的小儿子。那妇人还要哀求,我厉声说:“再要啰嗦,一个不饶!‘那妇人只好去了。等到夜里子时过后,我翻开《义山公录》,夹在里面的两片树叶子,都化作了飞灰,散落在了地上。我当时看那飞灰落地,’咦‘了一声,然后又端详半晌,叹息道:“可恨,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留后患了。‘”

我奇道:“怎么了?”

爷爷说:“从前番纸化恶鬼,再从那飞灰的迹象上来看,父子三人中,道行最高的竟是那小儿子!想那恶道父子三人,修炼的都是邪术,那小儿子逃得性命,对咱们麻衣陈家恨之入骨,必有一天会来报复。”

说罢,爷爷又道:“那一家人唤作祁门,我曾见过他门中的印记,便是这幅图,所以你一拿出来,我就认得。多年以后,祁门销声匿迹,再不闻他们声息。我原以为那祁门老三报仇的心或忘了,或淡了,没成想,到底公案还是难了。”

“是啊。”二爷爷点了点头,道:“现如今,他果然是来寻仇了。给弘道那里留下祁门的标记,算是下了战书啊。”

叔父十分不屑,道:“我瞧着也没啥大不了的,旁门左道而已,只能装神弄鬼唬唬人。要是真有能耐,怎么见了弘道不动手?反而留个纸,然后就藏头露尾的跑了?”

老爹道:“既然他敢留下标记,那便说明他是有意叫咱们知道他回来了。他当时不对弘道动手,或许是未得其便,或许是时机不到,但总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咱们也得小心防备。”

老二道:“现在想想,可能是他当时没料到我大哥的本事有那么高,不敢动手了吧?我哥他现在是五行六极之下的第一人啊,真能怕这个鬼画符的人?”

我忙说道:“老二,你可别再说那什么五行六极之下第一人了,那是六阴教主故意抬高我的,其实算什么第一人,爹、大、三叔任意一人,都是我远远不及的。”

“不怕恶人,就怕左道。”老爹说:“这些修炼邪术的人,心智多半都不正常,滑、狠、狂。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可疑之处,那人突然出手,救走了刀无缺,那说明他已经在附近暗中窥伺了许久,知道你们彼此的底细,这就古怪了,他是一路跟着你们的,还是跟着刀族、柳家的?”

我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这个……儿子也说不清楚,先前儿子也没有怎么留意,那人是突然杀出来的,又走的莫名其妙,问刀无痕和柳家的人,也全都不了解他的底细。”

“弘道。”爷爷忽然问我道:“我方才听你说过,你们行伍之中有个叫熊飞的,擅用幻术,又用一根纤丝做武器,会使硬币杀人?”

我回道:“是的。”

爷爷点头道:“那我便多少明白了。熊飞多半也是祁门的传人。”

我稍稍吃惊,道:“爷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爷爷道:“先前祁门门主弄法作恶时,被我看破,我们两人曾动手,他用的是方孔铜钱,飞钱杀人,十分恶毒,也缠纤丝,又好幻术,与那熊飞正是一路。祁门门主常将一枚铜钱变幻于指掌之间,翻来覆去,倏有倏无,那熊飞可有这等行状?”

老二叫道:“他就是这幅熊样!天天玩弄个硬币,变来变去,我最开始都以为他是变戏法的。”

“那就确切无疑!”爷爷道:“祁门老三必定是去寻熊飞,然后才一路跟着你们的。”

我听得身上直冒冷汗,有人暗中跟着我们三人,我们居然谁都不知道。那一路上,也确实太大意了,只顾得闲看山水,竟忽略了江湖险恶。

叔父道:“这就更不怕了,跟了一路都没胆量动手,也是个窝囊废。”

爷爷道:“静观其变吧。”

娘一直没答话,闲坐了片刻,娘忽然说道:“弘道既然回来了,也不当兵了,这腊月里头,就把婚结了吧。”

爷爷道:“甚好,正巧我和天佑都在。”

二爷爷也抚掌大笑,道:“哎呀,老道也早急着抱重孙子呐!”

叔父也笑,道:“明瑶那妮子,不知道生出个多伶俐古怪的小子来。”

我听得面红耳赤,赶紧起身,跟诸位长辈告辞,往外去了。叔父追出来道:“你跑啥跑?来来来,我试试你的本事,看到底长进了多少!”

也不由我分说,叔父跳到院子里,冲着我抬手便是一掌,风声呼啸,真气逼人,太虚掌力扫荡开来,笼罩方圆一丈之地,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把手也抬起来,也是一记太虚掌,但见叔父用功,我不敢不发全力,提气打将出去,与叔父两掌相交,彼此一震,叔父“咦”了一声,继而大喜,收掌往后退开一步,笑道:“好小子!果然厉害的狠了!这么多年了,我到底可以用全力跟你斗一斗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大,可别——”

话音未落,叔父已经揉身而上,“呼呼”连拍两掌,塌山手甩开来,掌掌紧逼,我只得凝神全力对付。我的相功本来就是叔父传授的,他打一路,我会一路,我打一路,他精一路,当下便把“耳、目、口、鼻、身、心”六相七十二功三十六法一百零八式全都丢开了,浮星指、行云拂、一线穿、悬空掌、塌山手、纵扶摇、提千斤、擒龙手、撕云裂、七星步、千闻、万嗅、龙吟、夜眼……一路路,闪转腾挪,纵高跃低,无一招一式落下,渐渐打的兴起,打的欢畅,浑若忘我,我也觉痛快!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平生所学已经用尽,恰要来第二遭,我的气息便觉有些乱了,脚步也稍稍虚浮,叔父“哈哈”大笑,忽然欺身而进,伸手拿我腕脉,我抬臂躲时,叔父把手一抹,快逾闪电,两指已扣住我曲池穴,我便罢手,笑道:“输了。”

“好!”二爷爷的喝声传来,我回头一看,见爷爷、二爷爷、老爹、娘都站在檐下观望。

二爷爷道:“弘道能在汉琪手底下走四百招了,算是打平,说是六极之下第一人,不算夸大!”

叔父道:“都打了四百招了?”

爷爷道:“四百一十三招。”

我忙道:“是我大让着我。”

“这可没有。”叔父道:“前一百招我看你还放不开,进退拘泥生涩,就稍稍留了几手,一百招以后,我可是全放开了。这一场斗,真是痛快!现在我算是彻底放心你啦,以后你独自行走江湖,我也不忧,那祁门老三会再多的旁门左道,我看也屁松!”

“好啦。”爷爷道:“都回去歇息,明日早起,要到蒋家送好,我来写贴,天佑、汉琪、汉昌、汉名、弘德、弘智、弘勇分辈下贴,务必知会各族各门各派及远近诸路亲友。弘道自把婚房归置打扫出来,一应喜品,汉生和子娥也要归拢好。”

众人齐声答应,各自回去睡觉不提。

一夜无事。

次日醒来,我特意去了趟张家寨,拿出六阴教主赠送的药丸,让张熙岳老爷子看了,说是可以服用,我便吃了。后来果然觉得气理调和,更加熨帖。

随后的几天里,便是忙活,种种繁琐事务,不一而足,全依旧礼,此处也不再细表。

且说大婚当日,族中特意雇来一顶八抬大轿,又寻马来,由我骑着往蒋家村娶亲。弘字辈以我为行一,我年纪最大,自我以下,都还没有婚配,当日便选了八人,乃是弘智、弘勇、弘仁、弘义、弘信、弘雅、弘量、弘正,一起抬轿,弘德、弘光手持大雁,作为信物,弘度还小,跟着乱跑,又有汉字辈的一些小叔,也都攒忙,抬着食盒,并特意请来了张熙岳老爷子的夫人为媒,浩浩荡荡往蒋家村而去……

第359章 洞房花烛

因为这婚典循的是唐制汉服,又稍作了一些变通,所以婚服、婚帽、婚鞋,全是按照制式现做的,连同媒人、抬轿的、送雁的、抬食盒的、鼓乐队、仪仗队,他们穿的也统统都是汉服,是娘特意找了族中的几位心灵手巧的老婶子、老奶奶,连夜赶做出来的。

好家伙,我们这穿扮上,浩浩荡荡的出去,倒像是唱戏的。

那时节,谁曾见过这样的娶亲队伍?因此,一街两行,围的都是瞧热闹的人,都伸着头乱看,咬着指头议论纷纷。

鼓乐队吹吹打打,仪仗队气宇轩扬,抬轿的兄弟们都有力气,走的飞快,我坐在马上,迎着众人的目光,心里头又是高兴,又觉难为情,一时间禁紧紧张张,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该把脸朝向哪里。

老二在旁边说道:“哥,瞅瞅你那样子,笑的嘴都咧脑门后了,牙龇的跟剥狗似的。太没出息了!就跟没娶过媳妇一样,咱得矜持一点!”

我听见这话,连忙敛住了笑容。

弘光挠了挠头,问老二道:“二哥,你这话的意思是,咱大哥娶过媳妇?”

我一听,说的是啊,连忙骂老二说话不照路数。

老二只是笑。过了片刻,又说道:“大哥,你瞅瞅你把脸给端的,连个笑都没有,就像是谁欠你二斤黑豆钱似的。”

老二越说,我越紧张,恨不得下马去踹他两脚。

好不容易走到了蒋家村外,煎熬的够呛,仪仗队停下,鼓乐队止住,燃放鞭炮,早看见蒋家迎宾的人过来。

蒋赫地大踏步在前头走着,穿的十分华丽,容光焕发,笑容满面,老二低声说道:“瞅瞅蒋大伯穿的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我也慌忙下马来,旁边早有人牵着。

蒋赫地临近,我赶紧端正衣帽,肃容而立,只听礼官喊一声:“新郎拜见岳父大人!”

我连忙躬身行礼,口呼:“岳父大人!”

“好!”蒋赫地也笑呵呵的应一声,然后还礼。

礼官又唱道:“送雁!”

老二和弘光抱雁上前,蒋家那边早有人接了去。

接着是抬食盒的,上彩礼的,也全都上前,蒋家也有人迎接,各自唱喏,握手寒暄……一应的繁文缛节,不再细述。

进了蒋家大院,大眼一瞟,见也填了臼,盖了井,窗台上放有辟邪箭三枝,都贴看了窗花,张红挂彩,一派喜气,蒋明义正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在院子里居中调动,明瑶就在闺房之中。

看见蒋明义,我忽然想笑,前两天听老二说起来,这家伙不老实,还没办婚礼,就已经让人家姑娘有了身孕,蒋赫地还打了他一顿,先让他去扯了证,预备在我和明瑶成婚之后,就赶紧办他的。

正想之间,忽听那礼官说道:“新郎诵催妆诗!”

这是我先前在家就做好的,连忙对着窗户念诵:

“蒋氏有好女,出嫁麻衣门。

慈父怜赐花,仁兄亲调粉。

催铺红漫帐,待入八抬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