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庙祝趁隙抽身,拔足便往外跑。

我愣了愣,陡然起疑,暗忖道:“这女庙祝刚才抱的到底是真婴儿还是假婴儿,我一时心急,也没有仔细看看清楚。”

转念又一想,婴儿哪有哭一声就停住的,肯定是假的!

眼见那女庙祝跳出殿门,我忙纵身追了出去,喝道:“哪里走?!”

那女庙祝只管跑,冲出殿外。正在数落王麒、高全等人的老二猛然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也不骂人了,慌忙起身乱窜,那女庙祝见有便宜可占,柿子捡软的捏,转向就去追老二。

老二急叫道:“哥,打她!”

那女庙祝把手一抖,早有引线迸出,缠着老二的脚踝,老二扑地跌了一跤,那女庙祝狞笑着就要去抓。

我觑的真切,朝那女庙祝背影隔空一掌挥出,“悬空掌”使出七成力道,掌风扫处,只听得那女庙祝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连连蹭蹬了好几步,终究还是一跤坐倒在地,面上血气翻滚,连声咳嗽!

老二跑到远处,冲那女庙祝“哈哈”大笑,道:“让你猖狂!还想打你二爷,摔死你都不亏!”

我兔起鹘落,跃到简兰芬的身后,施展起“行云拂”,骈指戳去,眼看要制住她,冷不防她坐地翻身,突然把怀中的婴儿朝我抛过来!

我欲待不接,又担心真是个婴儿,摔死了,倒是我的罪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接住。

但是一接在手里,便知道分量轻重,立时分辨出那绝非是真的婴儿!

“嘿嘿!”那女庙祝起身大笑了起来:“陈弘道,行走江湖,人心太善可不好!”

我情知有古怪,忙要把手中的假婴儿抛出去,但听“噗”的一声响,那假婴儿的后背突然爆开,里面飞出团团细线,只一瞬,便把我的两只胳膊缠的结结实实!

我吃了一惊,正待挣开,那女庙祝喝道:“慢!”

我便愣住看她,她道:“那线有一百三十二根,根根细如牛毫,坚韧异常,两根并拢,常人就挣扎不动,就算是你武极圣人,力能扛鼎,能扯得断,但也禁不住那细线锋利!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要是使劲挣扎时,把你的两条胳膊都切的粉碎!”

我本要立时挣断那些线的,但是转念又暗忖道:“能告诉我这细线的厉害,倒也算是你好心,那我便暂且按捺住不动,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女庙祝缓步走近,冷冷的看着我,道:“陈弘道,你是麻衣世家,我是傀儡世家,姓简的未必见得比你姓陈的差!玄门江湖,北七南六十三派傀儡术,尽出我简家门!我不惹你,你偏要来撩拨我,吃些亏,也怪不得谁!”

我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不禁一震,思及老爹讲过的玄门典故,立时想起一家人物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漳州偶王简松年的什么人?”

那女庙祝道:“我如你一样,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兰芬便是我,漳州偶王乃是家父!”

“怪不得你的傀儡术远在刀族、柳族之上。”我点点头,又冷冷说道:“素闻简松年前辈为人谦逊和睦,几十年来行走江湖,极少与人结仇,多年前又散尽家财,接济百姓,与人为善,更不曾作奸犯科,弄出祸害人间的事儿来,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不思量着传承家风,反而变善为恶,为非作歹,你惭不惭愧?!”

“呵呵……”简兰芬冷笑道:“传闻说武极圣人讷于言敏于心,今夜一见,却是口齿伶俐的厉害,与传闻分外不符!”

我道:“你听传闻中我的样子更是不符。”

简兰芬道:“想必是与蒋大小姐成家后,得了她的真传?怎么,武极圣人跋山涉水来此地求子,难不成是成家这些年来,蒋大小姐都没能生育?”

我见她满脸讥讽,不禁心中有气,道:“生儿育女从无强求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我们夫妻纵然是没有生育,也恩爱如初见。刚才听见你的弟子叫你师娘,却不知道他们的师父何在?”

我刚才听见那刘双提到“师父”二字时,这简兰芬勃然大怒,可见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十分不睦,她出言讥讽明瑶不能生育,我便也揭她伤疤。

果然,听见我这么一说,那简兰芬一张脸立时气得通红,喝道:“陈弘道,我手下留情,你倒自己找不自在,看来,我也不给你们麻衣陈家留情面了!我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第385章 送子娘娘(十二)

那简兰芬快步而来,我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大言不惭说手下留情?我用得着你手下留情吗?”

说话间,我使劲把两臂一挣,那简兰芬止步叫道:“我提醒过你那细线——”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哔哔啵啵”的响,那一百三十二根细线已经被我撑得根根爆断,散落一地。

我的袖子也确实被割成了碎片,纷纷飘落,穿在里面的软甲便露了出来。

那简兰芬大惊失色,喃喃道:“你,你居然不怕——你穿的有宝甲!”

“嘿!”我道:“即便是这双胳膊不用,让你两只手,我也胜得过你!”

我大踏步朝着简兰芬走去,简兰芬往后缓退,口中道:“陈弘道,你太狂妄!”

我腾地而起,半空中“七星步”连蹬三脚,第一脚、第二脚蹬的那简兰芬躲得步法都乱了,最后一脚,简兰芬终究没有避开,后背被点,“啊”的一声,扑倒在地。

我道:“还要打吗?”

简兰芬匍匐着,半天不起,蓦地里跳起转身,十指齐弹,袖子里无数条线射出来,经由简兰芬的手一拨,登时冲向四面八方,半空中就像是张开了一方大网,朝我迎面裹来!

我冲着那千丝万缕大喝一声:“破!”

口相龙吟功破风之法吼出一腔罡气来,那些丝丝线线登时散了开来,反倒卷了回去,软面条似的糊了简芬兰一身,简芬兰慌忙去扯,却缠的浑身更乱,几乎把衣服都拽下来,分外狼狈。

老二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赶过去,两脚轮踢,脚尖戳中了简芬兰左右腿上的“血海穴”、“三阴交穴”,那简芬兰登时瘫倒在了地上。

我这才把双手摊出来,道:“如何?”

简兰芬咬牙切齿,怒视着我不语。

我道:“你到底为什么做这勾当,说说吧?”

简兰芬仍旧不吭声。

老二道:“哥,你跟她废什么话,直接绑了下山。”

我“嗯”了一声,料想以现在简兰芬的态度,多半也不会说实话,便道:“咱们先进殿里找找看,那些婴儿都藏在哪里。”

我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山下脚步声响动,正急速而来,既快且轻,功力似乎还在简兰芬之上,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是简兰芬的同伙来了?”

刚这么一想,便听见几声乐音传上来,密如敲锣,细听却又不似锣声,紧如骤雨,偏偏又浑厚大气,粗犷豪迈,顷刻间响彻山巅,开人心胸。

我听得甚是入耳,不禁暗暗的赞了一声:“好!”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回头向简兰芬问道:“这是你的同伙到了吧?”

简兰芬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猛然抬头对我说道:“陈弘道,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我道:“那怎么可能?不把你的同伙全抓住完,不把那些被你们抓来的婴儿全解救走,我怎么能放了你?”

简兰芬道:“你快快解了我的穴道,我带你去找那些被我们抓来的婴儿!”

我道:“那也得等你的同伙都被我擒住以后再说!”

简兰芬急道:“我已经没有同伙了!我就只有这六名弟子跟着,再也没有别的帮手!”

我道:“我耳听着山下正有人要上来,你没听见乐声吗?有人已经快要到峰顶了,那难道不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简兰芬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夤夜上山,总归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武极圣人,我求求你了,快解了我的穴道吧!”

听简兰芬这么一说,我陡然起疑,暗想:“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听着脚步声轻快,明显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跟简兰芬无关?”又想道:“这简兰芬连见都没有见,就说不是自己的同伙,而且刚才连理都不理我,这片刻间,又求着我去解她的穴道,难道是……”

思忖片刻,我猛然醒悟,问道:“是不是你的丈夫来了?”

“胡说!”简兰芬恼怒道:“我早就没有丈夫了!”

她这么一说,察言观色,我心中反倒更加笃定,来人必定是简兰芬的丈夫!

我道:“既然来人你不认识,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就暂且忍耐,当个看客。我得先瞧瞧是什么人再说。”

“你!”简兰芬焦躁无比,道:“我不要见这人!我不爱见生人!你要不解我的穴道,就把我杀了!”

我笑道:“我是从来都不杀人的。”

说话间,那乐声突然止住,峰顶顷刻寂寥一片,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唱:

“满棚傀儡木雕成,半是神形半鬼形。

歌鼓歇时天未晓,尚余寒月挂疏棂。”

刚才那乐声粗犷大气,好似北方大汉弹奏一般,偏偏唱出这首诗来的腔调,又轻飘,又扭捏,又古怪,倒像是女人捏着嗓子挤出来的音。

老二忍不住说道:“哥啊,你小心,又有人来装神弄鬼了。”

我“嗯”了一声,听着那首诗,我已经知道来人必定也是傀儡门中人,但是刚才想着是简兰芬的丈夫,可现在再听这唱腔,又分不出男女来,且看他上来是要耍什么把戏的。

歌声落时,一道影子“霍”的跃了上来,又往这边跳了几步,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正与我面对面立着,隔着四丈多地。

月光下,我瞧着那影子,不禁吃了一惊,来人身披一件黑袍,自肩膀以下,胳膊、腿、脚都隐在黑袍之中,偏偏肩膀上扛着三个脑袋!

那三个脑袋,一个是蓝靛脸,一个是红面长髯,一个是黑容黑须,形貌都极为不善,个个都似恶鬼一般。

三个脑袋,三双眼睛,都有光泽,也都盯着我看,一动不动。

我冷笑一声,道:“你们这帮玩傀儡戏的人也真有意思,都喜欢扮鬼,不喜欢做人,这次,又装作是三头鬼了吗?”

“你是何人?!”

“好大胆子!”

“报上名来!”

我的话音刚落,那黑袍人的三颗脑袋上的三张嘴同时张开,同时说话,三个声音同时传出来,嗓音各不相同,偏偏又都能听得清楚。

我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三颗脑袋,总有两颗是假的,能同时张开嘴来说话,也必定是这黑袍人用傀儡术操控嘴巴一张一合,又用口技模拟人声,但将口技练到这种地步,也算天下一绝,厉害至极了。”

我拱拱手,道:“麻衣陈弘道,请教!”

“麻衣陈家少族长!”

“武极圣人陈弘道!”

“久仰!在下陈根楼。”

又是三张嘴一起开口说话,三个声音一同传了出来。

我点点头,道:“原来你也姓陈。”

那黑袍人道:

“天下陈姓出颍川!”

“太丘家声义门灯!”

“五百年前是一家!”

许昌在古时候乃是颍川郡所在地,陈姓源自许昌,最大的堂口便是颖川堂,公认的陈姓始祖之一便是颍川的陈寔,陈太丘公。所以,历来许多陈姓祠堂都悬有两句话,那便是“颍川世泽,太丘家声”,也有“天下陈姓出颍川”这一说法。

我听见陈根楼这么说,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跟我是同祖同宗的,那这里面的敌意便少得多了。

于是我也收敛声气,道:“不知道这位简家的大小姐与师兄是什么关系?”

那黑袍人一躬身,道:

“师兄愧不敢当!”

“唤我根楼即可!”

“她正是我发妻!”

“放屁!”简兰芬大怒,骂道:“谁是你的发妻?!大言无耻!陈根楼你上这来干什么?!谁让你上来的?!你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我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猜错的。

来人确实是简兰芬的发妻,是男人,只不过吟唱时能变腔调而已。

老二也笑道:“哦,原来你说你最恨姓陈的人,是因为你老头姓陈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可就不对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好歹是在一个被窝摸爬滚打过的,哪能恨啊?想是你老头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做不到位,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简兰芬骂道:“你给我闭嘴!”

我也瞥了老二一眼,让他不要再说,转而又问那陈根楼,道:“你这位妻子不大良善,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专门让自己的徒弟去偷盗婴儿,你知情不知?”

陈根楼的三个脑袋一起点,道:

“我知道。”

“怎能不知?”

“惭愧惭愧。”

耳听得陈根楼直认不讳,我变了脸色,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她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拦?又或者,你也是她的同伙?”

陈根楼道:

“她是我妻子。”

“她也是有苦衷的。”

“还请武极圣人不要见怪。”

“住嘴!”简兰芬喝道:“谁要你替我说话?!”

我冷冷道:“有什么苦衷,不防说出来听听。”

陈根楼摇摇头,道:

“这是我和我妻子家中的事情。”

“我妻子要是让我说,那我便说了。”

“我妻子要是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能说。”

第386章 送子娘娘(十三)

简兰芬冷笑道:“好,陈根楼,那我告诉你,打死你也不能说!”

陈根楼道:

“好!”

“不能说!”

“打死也不说。”

老二道:“你这么一说,就承认他是你丈夫啦!”

简兰芬道:“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却听得勃然大怒,道:“陈根楼,你打扮成这副模样上山来,可见就不想以真面目见人,本就暗藏祸心!你现在又在在这儿跟你妻子一唱一和,是诚心要消遣我吗?”

陈根楼三个脑袋齐齐摇动,道:

“不敢,不敢。”

“请息怒啊。”

“确有苦衷。”

我再不想跟他废话了,喝道:“有苦衷不想说那就别说了,我连你一起抓了!”

喝声中,我暴掠而起,直扑陈根楼,但听三张嘴齐齐叹息一声:“唉……”他的身形也已经开始动了。

他一动,我便瞧出来,他的身法更在简兰芬之上,且真气悠长,因为他一边动,还一边有闲心逸致,继续吟唱,只听他唱道:

“学道先须要醒缘,浮生傀儡暗抽牵。

机关用尽成何因,赢得三涂鬼火煎……”

他第一句没有唱完的时候,我已经赶上他了,他唱第二句的时候,我手起一掌,去揭他黑袍,他唱第三句的时候,我一把将那黑袍拽去,却见里面仍旧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袍,袍角撩起,袍下且有一脚抬起,朝我当胸踢来!

我直撄其锋,一记“塌山手”印下,按在他的脚底,他的吟唱戛然而止,人急往后退,我止住步子,道:“陈根楼,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去偷盗别人家的婴儿?”

陈根楼摇头晃脑,装腔作势,道:

“说不得,说不得。”

“麻衣陈家的高招厉害。”

“我也想讨教讨教。”

我心中暗暗忖道:“说破了天去,简兰芬教唆弟子去偷人家的孩子,也是不对。他们反复说是有苦衷,未必是真的,多半是无言以对的托词。想来须得我把他们夫妇连同弟子们全都给制服了,他们才肯说吧。”

念及此,我道:“说不得就只能打了!”喝声中,我跳起来,赶上前,伸手去抓陈根楼,陈根楼急忙侧步转身闪躲,但是我既然已经近身动手,陈根楼想躲,又如何能来得及?

我猿臂轻舒,只一把,便抓住了陈根楼那黑脸脑袋的黑胡子,顺到手中的时候,使劲一拽,猛觉一轻,不禁呆了一呆,再一看,那颗黑脸脑袋已经被我住在手上了!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那脑袋给抛了。

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露出底来,也没有流出血迹,却是空心套,我这才醒悟——这是傀儡中的一种,唤作“布袋傀儡”,演傀儡戏的人常常把那傀儡套在手上,用手指头控制傀儡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做出动作……

这陈根楼不露双手,想必是左右肩膀上的脑袋都是用手套着布袋傀儡装扮的。

想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刚才还自己吓自己,其实世上哪有这么轻易就摘下一颗头来的?

再去看那陈根楼,左肩膀上原本是黑脸脑袋的,被我拽了以后,现在又换成了个白脸的脑袋。

我道:“你的脑袋倒是还真是能长,可惜假的多,真的少。”

陈根楼又换了一首诗来唱:

“山上半夜弄傀儡,行动威仪去就全。

仔细思量无道理,里头毕竟有人牵……”

看着陈根楼扭来扭去,步伐古怪,唱腔滑稽,我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傀儡戏,突然间也玩心大起,道:“今夜凭你有多少脑袋,我全给你拔掉,就不信你能无穷无尽!”

我仗步上前,手脚联动,那陈根楼躲不过几合,右肩膀上的红脸长髯脑袋也被我一把薅了去,抛在地上,也是个布袋傀儡。

陈根楼不及再变出傀儡脑袋来,我又伸手把他左肩膀上的白脸脑袋摘掉,只剩下中间的那个蓝靛脸的真脑袋。

我道:“陈根楼,你再变出脑袋来,我还给你拔了。”

陈根楼摇头道:

“厉害,厉害呀。”

“可惜,可惜了。”

“只有三头,没有六臂。”

我笑道:“你要是能弄出三头六臂来,我也服你。”

话音刚落,陈根楼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嘻嘻嘻!”

“哈哈哈!”

“嘿嘿嘿!”

我一愣,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就一颗脑袋,不用发出三道声音了。”

话音未了,我便听见一阵弦音响动,十分高亢,紧接着又有数点鼓声,好似手摇拨浪鼓一样,两下里都合着节拍,正是傀儡戏演出的时候常有的调调,此刻听见,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也不见陈根楼拉弦,更不见他摇鼓,那弦音、鼓声却不绝于耳,我忍不住赞道:“陈根楼,就凭你这口技,也算得上是绝世无双,独步江湖了。”

陈根楼道:“算不得,算不得,且听我道来——

寒山出此语,此语无人信。

蜜甜足人尝,黄孽苦难近。

顺情生喜悦,逆意多嗔恨。

但看木傀儡,弄了一场困。”

这首诗唱完,那简兰芬先自冷哼了一声,道:“真能说嘴,别的本事要是有嘴上功夫的一半,也不会输了!”

我也听得出来,陈根楼这诗里唱的有些意思,大约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因为言语龃龉,生了嫌隙。

一时间,歌声罢,弦声、鼓声也都止住了,我喝了声:“好!”

我上前一跃,劈手去抓他那蓝靛脸,道:“把你的面具摘下,让我瞧瞧你的真容!”

只一把,便扯住,一拽之下,连我自己都呆住了,因为那蓝靛脸的脑袋也被我给拿下来了!

陈根楼只剩下一个没有脑袋的躯体!

老二叫道:“假的,仨脑袋都是假的!”

那没脑袋的陈根楼蹦蹦跳跳,兀自叫道:“我的头呢?我的头呢?没有头可不得了!乖乖不得了!我要变,我得变,变,变!嗯,变几个好呢?还是变三颗脑袋好,但是这次要有六臂!”

我看着他来回的蹦,又自言自语,正想笑,忽然听见陈根楼喝了一声:“我变!”

眨眼间,三颗脑袋一起出来,六根胳膊,也都枝枝杈杈的伸出来了,我都惊住了:说三头六臂,还真能变得出来!

奇的是,那三颗脑袋中,两边的高,中间的低,那六根胳膊里,两根胳膊长,四根胳膊短,且有两手是空着的,剩余的,有一只手拿着拨浪鼓,两只手捧着三弦的琴盒,一只手拿着拉琴的弦子,舞舞喳喳的。

我先是一呆,继而哑然失笑,刚才还以为那弦音和鼓声都是陈根楼用口技弄出来的,却不料真有三弦和拨浪鼓在。

但是能变出三头六臂来,也足以叫人叹为观止了。

陈根楼晃着脑袋,舞着手,朝我奔了过来,六根胳膊,一起朝我招呼,我见这六根胳膊舞的虽然繁复,动作却都能被我一一看清,在我眼中,也不怎么厉害。

我从容躲过,眼看着他左肩上是个善财童子模样的脑袋,右肩上是个龙女模样的的脑袋,中间是个鹤发童颜的仙翁模样,便伸手去抓那“善财童子”的脑袋,不料,还没抓到,那“善财童子”忽然张开嘴,朝我“呸”的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