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也引来了乌鸦,经常在附近徘徊,十分聒噪。

一些走街串巷的无良商人,到那个河道里,把死牲畜的尸体拖出来,装进大口袋里,然后用自行车拉走,回去做假香肠、假火腿。

这天夜里出事的行走商人,也带着个大口袋,料想也是从事这种营生的,我见了便心生厌恶,对老爹说道:“爹,这人怕不是什么好人。”

老爹“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

老二道:“那不救这个鳖孙了。”

老爹道:“当然要救,救了之后让他以身说法,回去告诉他的同行,好少一些无良之人。”

我瞧着那商人面皮蜡黄,软塌塌的和常人大不一样,眉心处和眼圈周围都沉沉发黑,嘴里只呼气声大,几乎听不到吸气声,心口处也不见怎么起伏,便道:“还能救得活吗?”

老爹道:“他沾染的祟气虽然极深了,但一息尚存,神智未丧,还是能救的。弘道,你回去问你娘要三道酒符,即时烧化了端来,弘德,你回去拿我刺穴的银针来,弘智,你回家让家人熬些姜汤来。”

我们都应声而去。

各自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我见老爹正在伸手捏按那商人的脑门,那商人已经悠悠醒来,能微微张开嘴了,老爹先用银针刺了他的穴道,又灌入姜汤,那商人便能说话,哆哆嗦嗦道:“救,救命……”

“废啥话!”老二道:“这不是正救着你的么?”

老爹又从我手里接过符酒,给那商人灌下,顷刻之后,那商人猛然睁圆了眼睛,坐起身子,大吼一声:“有鬼啊!”

“鬼你娘的头!”老二踹了他一脚,道:“哪儿他娘的有鬼!?这儿都是人!”

那商人惶恐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朝老爹拜伏道:“谢谢您啊,我知道是您救了我的命!您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老爹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商人咽了口唾沫,颤着嘴唇,口吃道:“我,我是外乡行脚的生,生意人,夜里瞧着月亮很明很亮,星星也多,天儿不热也不凉,我就贪天儿好,赶夜路……”

老二道:“我看你不是贪天儿好,是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瞧见你干啥勾当吧?”

老爹道:“不要打岔,让他说。”

那商人道:“我走着走着,走到一条干了的河道边上,忽然就瞧见一个女人,坐在一棵柳树下的井沿儿旁边,身影一晃一晃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脸上忽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老二也有些惊悚,大声喝道:“你可别胡编乱扯啊!大半夜的,井沿儿旁边咋可能有女人?!”

“我哪儿敢胡编乱扯啊!”那商人道:“我瞧的真儿真儿的!一个女人,穿着碎花布衣服,头发贼长贼长人,对了,怀里还抱着个东西,我一开始没瞧清楚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是啥,走近了,才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原来她怀里抱了个孩子……”

老二道:“越说越离谱了!”

老爹呵斥道:“你别吭声,让他说!”

那商人道:“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哭得厉害,声音高高低低,吵闹的我揪心的很。我又想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荒郊野地里坐,怪可怜人的,就走了过去,想问问她到底出啥事儿了,那个女人的头发很长很长,又是披散着的,遮住了脸,黑漆漆的树影下,我也看得不大清楚,就喊了一声:’你是哪里的人啊,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抱着孩子在这儿哭?‘那个女的没有搭理我,怀里的孩子还是哭个不停。我就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咋了?有什么事儿回家里好商量,你跟我说说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大人不怕天凉,小孩子可害怕。‘”

老二道:“你还怪好心的。”

那商人道:“我是多管闲事啊。我多问了那几句嘴,那个女的就停住了哭声,低着头,回了我一句:’我回不了家了,他们都赶我出来。‘我当时就纳闷了,这个女的声音怪好听,身段也怪好看,又有个孩子,怎么就不让她回家了?于是我就又问道:’因为啥呀?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结果,结果那个女的就说,她就说——”

商人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浑身不停的开始哆嗦。

三叔道:“她说什么了?有我们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那商人哆嗦了好一阵儿,才道:“那个女人说:’我的孩子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他们好狠心啊,把我的孩子扔到这个河沟沟里,我在家哭啊哭,他们就把我也赶了出来,他们不要我了。你说我回哪个家?‘”

老二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孩子病死了?那那个女人怀里抱的……抱的是啥?!”

那商人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喃喃的说:’我抱的是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抱着了……‘我当时心里开始害怕了,想这个女的肯定是个神经病,也不想再管她了,我嘴上就随口说了一句:’那你就回娘家吧。‘说完,我就准备走人了。没想到那个女的说:’对,我回娘家,大哥,你帮我捎个信吧,你去我娘家,就说我在井里憋得慌,都两天了,也没人捞我出来,你看我的脸,是不是都肿了?‘”

老二跳了起来,道:“那个女的也是死人?!”

“是,是……”商人打摆子似的说道:“那个女的抬起头,撩开头发,一张脸,青白浮肿,在月亮下,阴森森的朝着我,她怀里的孩子是一堆白生生的骨头啊!我当时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我们面面相觑,老爹道:“走吧,去井旁看看,这应该是有人淹死在里面了。”

那商人哭丧道:“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老爹道:“你要是以后再干不良的事情,这种事儿就还能让你遇上!夜路走多了,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坏事做多了,你更该知道是什么下场。我这次救你,不是为了救你,就是想听听你报的信儿。你好利索了,就赶紧走吧!”

那商人连连说道:“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且不说那商人连滚带爬的离开陈家村,却说我们前往村子北头那片荒凉地界,叫了人手,下井中打捞,竟然真的从井中捞出来了一具女尸,泡的浮肿,显见已经死了多天了。

老爹派人去叫了警察,警察来了以后,发动周围几个村庄的村民来认尸,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我们村后村的一户张姓人家,娶了个漂亮媳妇,不到一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全家上下都极为高兴,只是没有想到,这年轻媳妇儿贪玩,一时间没有照看好婴儿,让那婴儿着了凉,拉肚子拉到止不住,带去看了医生也不管用,没过几天,一个好好的胖大小子硬是给拉死了。那一户人全家上下都悲伤不已,追起责任来,自然都怪那个媳妇儿,那个媳妇儿死了儿子本来就悲痛欲绝,又受到了全家的指责,更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时间想不开,她就离家出走,到了这片地方,便跳进井里寻了死。但是她丈夫家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回了娘家,而她娘家的人还以为她在丈夫家,两家都不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野井里。

如果不是那个商人晚上撞见,估计再过两天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个商人也活该倒霉,夜路走得太多,干的事情不干不净,以至于自己也撞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周围村里的人倒是有许多说法——这片荒凉地本是临近数村的交界处,三不管的地带,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邻村情愿把这块地划给陈家村来管,老爹也愿意,说这个地方有柳树、有野井、有干河道、又有废渠,再加上经常有人往那里丢弃各种死尸,阴气、怨气太重,得镇住,不然以后还会滋生鬼祟。

于是由老爹带头出资,几个叔伯也都垫了钱,找工匠来,建造了两间庙宇,娘又特意请了神祇来坐镇……

修建庙宇的时候,是从外面找的工匠,我也帮忙搭手,那一日,正在忙活,忽然有人走近了我,觑看着左右无人,轻声喊道:“师兄。”

我稍稍一怔,抬头看他,见是个年轻人,一双深沉的眼睛,透着贼亮的光芒,正盯着我,我便诧异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是啊。”那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我叫郑国彬。”

第470章 师父之死(一)

我听到“郑国彬”这三个字,立时怔住,想起来几年前在娘娘殿的时候,听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提到过这个名字,也知道郑国彬正是曹步廊的徒弟。

我蒙曹步廊传授“飞钉术”,他算是我的一技之师,郑国彬既然是曹步廊的弟子,那我和他也确实算是师兄弟。

但是,此人怎么会以木匠之身份来到陈家村修葺宗祠?

见我沉吟不语,郑国彬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便解释道:“师兄,我的师父姓曹,他传授过您飞钉术。”

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也听说过你。”

郑国彬憨厚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说您仁义道德,天下无双。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也总是听到您的名头,师兄,您真是了不起……”

“好了。”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郑国彬稍稍一愣,道:“小弟不知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你如果是有心来见我,直接禀明了身份,我自然会见你;你如果是无心来见我,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做好木匠。可你现在却是故意隐瞒着身份,又趁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来告诉我自己是谁,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国彬忙道:“师兄您误会了,您千万莫要生气,这里面实在是有小弟的不得已之处。”

我道:“什么不得已之处?”

郑国彬道:“师父他出了大事,小弟现在是江湖亡命之人,四处躲避仇家的追杀,不得已才会跑来陈家村。小弟是怕给师兄您惹来麻烦,所以才不敢公开表明身份的,也只能捡在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才跟您显露行迹。”

我诧异道:“曹师傅出了什么大事?”

郑国彬忽的泫然欲泣,道:“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用下作手段给害死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国彬拉到一边,道:“你先别哭,你告诉我,是什么人害死了他?为什么会要害死他?!”

郑国彬擦了一把泪,道:“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命中该有这一灾,说起来害他的人,也是宿仇了。”

我道:“这话怎么讲?”

郑国彬道:“师兄知道《厌胜经》么?”

我道:“知道,我听曹师傅说起过,里面全是记载的压胜的法子,多是害人的。”

郑国彬道:“这本书其实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本门的师祖爷得了它,才创下的厌胜门,由于其中都是厉害的法子,所以厌胜门里的弟子都想要拿到它,学全里面的本事。”

我道:“之前曹师傅逃到陈家村,就是为了躲避师兄弟们的仇杀,那些人,也是为了夺取《厌胜经》的。曹师傅曾经想把这本书给我,但是我没有要。”

郑国彬道:“是啊,这一次,师父的死,仍旧是因为《厌胜经》的缘故,师父也是死在他的师兄弟手里的。”

我诧异道:“厌胜门里的人,除了曹师傅,其余的都死绝了啊。”

郑国彬摇了摇头,道:“哪能就死绝了?有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叫做马藏原,原是大师兄,就没有死。”

我道:“是他害死了曹师傅?”

“是。”郑国彬点了点头。

我道:“那你刚才说,曹师傅命中该有这一灾,是什么意思?”

郑国彬道:“《厌胜经》是不祥之书,凡是拿了它,学了其中害人的法子,又常常拿来用的人,必然遭灾,不得好死。十多年前,师父就对我说过这话,我也见过一些师叔、师伯的下场,各种凄惨,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我就下了决心,纵然师父把《厌胜经》传给我,我也不会再看,再用的。师父后来也过誓,但是他自己到底没有忍住,还是又用了,结果,到底难逃一死……”

我道:“他又用厌胜术害人了?”

郑国彬道:“师父也是不得已的。”

我有些生气,道:“能有什么不得已非要去害人的?当年,他从陈家村走的时候,我爹就反复劝告过他,要他不可再去害人,他怎么不听?我看,他用厌胜术害人,结果自己遭人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郑国彬道:“师兄有所不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先别叫我师兄,我刚才听你说十多年前,你就跟了曹师傅?”

“是的。”郑国彬道:“我从小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

我道:“那你入门很早,我不是你的师兄。”

郑国彬道:“您学麻衣道在前,我入师父门在后,按照学艺来说,我理应尊您为师兄。”

我道:“这个就不纠缠了。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曹师傅是为了钱才害人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郑国彬道:“其实,我不但是师父的徒弟,还是师父的女婿。师父有个女儿,嫁给了我做媳妇,我们还生了个女儿,叫做娇娇……我絮叨了,其实正是师娘出了事情,才惹出了后面的事情。”

我道:“你说仔细些,我也不怕你絮叨。”

郑国彬应了一声,道:“那时候,我和师父在开封县下头一个大村子里的大户人家盖房子,恰恰碰上师娘生病,而师父手里头并没有多少积蓄,就求主家预支些工钱,主家却不肯,说活儿没干完,是不会把工钱预支给我们的。当时,师娘的病很是不轻,我和师父都急得不行,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哀求,主家都不肯给钱的。”

我道:“为什么不来陈家村求助?我们这里就是没钱给你们,也能让张熙岳老爷子来给师娘看病。”

“师父毕竟磨不开脸面,不能一点事情就来陈家村。”郑国彬道:“刚好,那个村子里有个姓林的大户,和我们的主家是死对头,他知道这件事儿后,私下里找到师父,问师父能不能在主家房子里做做手脚,比如把房梁给弄歪些,柱子打空些……就是让房子住的不长久,让主家倒霉。姓林的说,只要师父这么干了,就给师父一大笔钱。”

我道:“这个姓林的真是下作。”

郑国彬道:“确实下作。”

我道:“曹师傅做了?”

“唉……”郑国彬叹了口气,说:“师兄,还是那句话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眼看着师娘就要病死在床上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但是那个姓林的说的法子,很难做到,把梁弄歪或者把柱子弄空,很容易被现,所以师父就提了别的法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真正接触木工厌胜术这些道道儿的。”

我道:“曹师傅用了什么法子?”

郑国彬道:“师父问那个姓林的,在主家下个咒,让主家出一条人命,行不行?姓林的很高兴,说当然行,最好是让他们一家都死绝那才好!他还先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先用着。等到起屋上梁的那天中午,所有的匠人都去吃饭休息了,我和师父就开始动手了,师父让我望风,他自己爬到梁柱口中间,念叨着:’屋里进来鬼,梁上吊死人‘!念叨了几遍后,师父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白绳,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下来。”

我道:“厌胜术的东西,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仔细,你就告诉我,曹师傅这个术的目的是什么?”

郑国彬道:“这就是个厌胜。师父说,但凡是做了这个手脚,不出三年,主家里就会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我阴沉了脸,道:“这样恶毒的法子灵不灵验?”

郑国彬呐呐道:“大概是灵验的吧。”

我道:“那一家有没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没有。”郑国彬道:“要是有人吊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我道:“后面又生了什么事情?”

郑国彬道:“那主家也是个精明人,房子落成以后,主家又另找了个老木匠来验收。结果这个老木匠一来,师父就惊住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藏原!”

我道:“事情怎么会那么赶巧?”

“不是赶巧,而是处心积虑。”郑国彬道:“那个马藏原和师父原本是师兄弟,都是原来厌胜门里的精干弟子,师父在厌胜门的时候,主要职责就是掌管《厌胜经》的,前些年的时候,厌胜门被五大队打散,师父和马藏原不都住了监狱么,后来刑满释放,他们又都出来了。只不过是师父出来的早,马藏原出来的晚。两人虽然又都重新做了匠人,但毕竟不同,师父有心要洗心革面,但是那马藏原却贼心不死。他趁着这些年环境宽松,感觉有机可乘,又想和师父重组厌胜门,可是师父不肯,马藏原劝说不下,就要师父交出《厌胜经》来,师父对他说经书已经烧了,马藏原却不信,他们两人反复纠缠过多次,可师父始终咬住经书已经没了,马藏原倒也没有办法,但是两人之间的嫌隙是有了。马藏原一直留心师父的举动,暗中派了自己的儿子马乂星偷偷摸摸潜伏在工匠里面,留意到了师父下的厌胜术,回去告诉了马藏原,马藏原这才主动出面,要给主家验收,最终害死了师父。”

第471章 师父之死(二)

我道:“马藏原为什么非要害死曹师傅呢?两人过节很大吗?”

郑国彬道:“因为师父是精通厌胜术的人,经书里的一千个术,师父全都知道。马藏原既然要重新开宗立派,师父又不肯入伙,马藏原能让师父活吗?只有师父不死,马藏原就始终觉得有人能克制住他,只有师父死了,他才能安心重开厌胜门啊。”

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那马藏原用什么法子害死了曹师傅?”

郑国彬道:“马藏原出现的时候,我和师父都吓坏了,生怕他找出师父做的手脚,告诉主家。结果马藏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看,最后却没说什么话。我和师父当时还以为马藏原是念及同门的情谊,所以故意隐忍不的。主家也把所有的工钱都给我们结了,我和师父拿着钱,心里格外不踏实,我们都盘算着等师娘的病好了以后,就来主家负荆请罪,把厌胜给解了,然后任凭主家处置。但是,到底是我们把马藏原给想的忒好了,他看见了我们暗中布置的手脚,只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说出来,而是等我们走了以后,他才告诉了主家。还给主家出了个主意,说是不但能破师父下的那个厌胜术,还能杀了师父。那主家也十分生气,自然应承了。”

我道:“马藏原出的什么主意这么厉害?”

郑国彬道:“就是弄几块白布,做成丧服,找个年轻人穿上,用柏木刻个牌位,上面写上师父的名字,再把师父吃饭用过的筷子烧成灰,盛在骨灰盒里端着,然后把房梁上的那根白绳子解下来,穿在牌位上。最后让他的儿子马乂星捧着牌位和骨灰盒,哭着喊着来找师父。”

我皱了皱眉头,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反咒。”郑国彬道:“他是给师父哭丧来了,这样一来可以解了师父布置的厌胜术,二来又可以咒死师父。”

我道:“曹师傅就是这样被咒死的?”

“都是行当里的高手,彼此又了解,想害死师父,也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法罢了。”郑国彬道:“当时,师父拉着我跑到了镇上的一个棺材铺里,给了棺材铺老板一些钱,然后拉开一口棺材就躺了进去,让我盖上了棺材盖。”

我道:“这又是干什么?”

“马家父子要咒死师父,师父就玩诈死这一招,想逃过一劫。”郑国彬道:“我当时就在棺材外面哭,马乂星一直追到棺材铺,我们俩一起哭,哭到后来,他也没别的招,就回去了。”

我道:“那曹师傅又怎么会死?”

“其实说来我也不知道,小弟蠢得很……”郑国彬的泪水又掉了下来,道:“马乂星走了以后,我去揭开棺材盖子,想叫师父出来,但是却看见师父他,他竟然已经死了……”

“啊?!”我愣道:“怎么死的?”

“我也是真的蠢笨,我不知道马乂星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他的咒怎么就那么厉害。”郑国彬道:“当时,我瞧着师父就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我伸手进去试探,才现师父的鼻子没了呼吸,手腕也没了脉搏。我和棺材铺的老板都吓住了……呜呜……最后棺材铺的老板把棺材白送给了我,我下葬了师父,等回到老家的时候,师娘也病死了,呜呜……”

我也觉伤感,叹息半晌,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曹师傅他,唉……你节哀顺变吧。告诉我他葬在哪里,我要去拜祭拜祭他。”

郑国彬却止不住的哭,呜咽道:“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惨,师父、师娘死了一年以后,我媳妇儿生娇娇,难产死了……呜呜……”

“啊?“我呆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一朝用歪心,祸及几代人——老话说的好,曹步廊不听劝告,枉顾老爹的嘱咐,用厌胜术害人,终究是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家人。

眼瞧着郑国彬哭了半天,渐渐止住,我才道:“那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那些追杀你的仇人是马藏原父子吗?”

郑国彬道:“是他们。”

我道:“他们现在在村外吗?你带我去找他们!这些恶人,我自有办法对付!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能用什么手段害人!他们究竟有多厉害!”

郑国彬道:“就算是借他们天大的胆子,马藏原也不敢来陈家村找事儿!他们不在村外,师兄也不必生气,现在小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是前些年的时候,马藏原父子到处在找《厌胜经》的下落,我才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敢露面,就是因为这,才让娇娇的娘动了胎气……”郑国彬又哭了两声,擦了擦鼻涕,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自己惹的祸,哪有脸面来连累师兄……这一次,我冒险来见师兄,其实不是为了找师兄报仇的,而是有一件要事,我是想问师兄打听一个人。”

我道:“什么人?”

“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几岁。”郑国彬道:“名字叫做陈木朗。”

“陈木朗?”我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他确实在陈家村不假。”

“看来师兄果然是猜出了他是陈根楼夫妇的孩子,所以给他起了陈木朗的名字。”郑国彬道:“我听陈根楼说起过,跟师兄在撂儿洼有一面之缘。”

我道:“是的,也是那个时候,我听见他们说过,将来要给孩子起名叫’陈木朗‘的。可惜啊,陈根楼夫妇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国彬道:“师兄可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夫妇?”

我稍稍一怔,不禁深深的看了郑国彬一眼,道:“难道你知道内情?”

郑国彬道:“我刚才对师兄说过,《厌胜经》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一半内容,师兄还记得吧?”

我道:“我记得。”

郑国彬道:“那一本书,就在陈根楼夫妇手里。”

我不禁愕然,道:“他们怎么会有那样的书?”

郑国彬道:“听说是陈根楼祖上传下来的。”

我猛然醒悟,道:“难道就是因为这本书,陈根楼夫妇和简家才惹了杀身之祸?”

“不错。”郑国彬道:“这仇人,也正是马藏原父子!”

我惊道:“这贼子居然如此厉害,连简家老爷子和陈根楼夫妇也不是他的对手?”

“单凭他自己,哪有那本事?”郑国彬道:“马家父子害死了师父以后,到处找《厌胜经》的下落,可始终找不到,我藏得隐秘,他们也找不见我。但师父和简家交好,生前常常有往来,到底是引起了马藏原的怀疑,他也是消息灵通,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讯儿,知道陈根楼那里还有一本比《厌胜经》更全的书,立时就去讨要,但是简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马藏原父子在那里吃了大亏,险些把命给丢了……逃走了以后,马藏原便去搬了救兵,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竟然把简老爷子都给害了,把陈根楼的几大弟子也给废了,又一路追杀陈根楼夫妇……我暗中得了消息,急忙前去援救陈根楼夫妇,接上以后,我现对头的厉害远想象,便劝说陈根楼夫妇来陈家村避难,他们带着刚刚出生的陈木朗,也知道无处可去,便往陈家村而来。可惜,那几个对头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们还没有逃到陈家村里来,便被追上了,陈根楼夫妇为了保住儿子的周全,拼死拦住对头,让我抱着木朗逃跑。”

我道:“原来是你把陈木朗放在了颍水里面?”

“是我。”郑国彬道:“当时,我抱着木朗,跳到了颍水里,想顺流到陈家村来,可是那时候的水流有些大,时候又是天黑,我也受了些伤,身手不比平时,一个疏忽,我和木朗就被水给冲散了,我也晕晕乎乎的漂走了,好不容易上了岸,才现,自己已经离陈家村很远了,木朗也不知道漂到了哪里。我怕那些对头还在陈家村附近徘徊,也不敢回来,只辗转打听到,陈家村在河里捡了一名男婴,我料想是木朗获救了,于是放了心。”

我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奇怪了好几年的悬案,终于算是有了眉目。这几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说清楚?”

郑国彬道:“这几年,我继续隐姓埋名,找机会去对付马藏原。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是恶人自有恶报,到底让我给找到了机会,前些日子,我终于借了他人之手,弄死了马藏原,酸死给师父,还有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报了仇!”

我道:“马藏原已经死了?”

郑国彬点了点头,道:“小弟的本事也废了,现在,只能做一个工匠了。”

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你这次来找陈木朗,是要把他带走吗?”

郑国彬道:“毕竟是故人之子,现在对头死了,他也安全了,我想把他接走,把他养大。”

第472章 厌胜往事

听了郑国彬的话,我沉吟着,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怕是有些不妥。”

郑国彬道:“怎么了?”

我道:“陈木朗现在是被村里一家人收养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家人也没有子女,对陈木朗视若己出,多半不舍得分开。”

“这样啊。”郑国彬道:“那更好。我就是怕没人照料他,所以想把他带走,既然有人收留他,又视若己出,更在陈家村里,远胜过跟我江湖漂泊、东躲西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道:“马藏原已经死了,你还要东躲西藏什么?”

郑国彬道:“马藏原虽然死了,但是马乂星还活着,他们原本有一伙势力,虽然土崩瓦解了,可毕竟余孽还在,我总得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这是厌胜门内部的斗争,我也不便插手。

我道:“你既然有门好手艺,不如就留在陈家村,或者附近,靠手艺吃饭,养活老小,谅来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郑国彬道:“多谢师兄的好意,小弟毕竟还是个男人,不能年纪轻轻就寄人篱下。”

我也明白郑国彬的意思,当即不再劝他。

郑国彬道:“木朗在陈家村,会学麻衣陈家的本事吗?”

我道:“那家人是普通人家,没有什么本事。族中高手,也都因为他的身世不明,不便传授他本事。”

郑国彬道:“这样也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才最好。”

我想到自己对元方的期望,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说的是。”

沉默了片刻,我问郑国彬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郑国彬道:“小弟就打算本本分分做个匠人,把女儿好好抚养长大,收几个弟子,招个好女婿,也就过完一辈子了。”说到这里,郑国彬尴尬的笑了笑,道:“师兄不要取笑小弟,小弟可不像师兄,师兄的命好,运也好,又懂风水,成就非常人所能及,小弟是万万比不上的,也只能心存这点没出息的愿望了。”

我道:“我哪里就命好运好了?我也不懂风水,外人只看得到我的风光,又怎知我的辛苦?我和你的愿望其实是一样的。”

郑国彬不知道我的心事,也不好接话,只讪讪的笑了笑,道:“师兄您谦虚了。”

正说话间,忽听见有人喊道:“爸!”

我扭头见是元方跑了过来,郑国彬慌张了一下,我低声道:“是我儿子,没事。”

元方跑近了,瞥了郑国彬一眼,道:“叔叔好。”

郑国彬忙道:“你好,你好。”

我问元方道:“怎么了?”

元方道:“我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元方“嗯”了一声,道:“这位叔叔呢?”

郑国彬忙道:“我吃过了,吃过了。”

元方又看向我道:“爸,你快点啊,不然饭都凉了。”说完,又看了郑国彬一眼,才扭头跑走了。

郑国彬看着元方的背影,赞叹道:“这孩子真是聪明。”

我道:“哪里聪明了。”

郑国彬道:“聪明不聪明,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道:“这孩子其实淘气的很。”

“淘气正说明聪明。”郑国彬道:“我那个女儿也调皮的很。师兄是不知道她呀,一个丫头片子……”

说起女儿来,郑国彬满面笑容,兴高采烈,只说到后来,意识到我还要回家吃饭,才打住了。

我回去吃饭,郑国彬则继续去做活,彼此仍旧当做是谁也不认得谁。

回到家里以后,元方和元媛都正坐在桌上捧着碗扒拉面条,见我回来,都站了起来,喊道:“爸爸!面条都陀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