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歌谣的大意是这样的——因为一个马掌钉,失去一匹骏马;因为一匹骏马,失去一位骑士;因为一位骑士,失去一场战争;因为一场战争,失去一位国王;因为一位国王,失去一个国家。

“好了,请博士带我们去诺雅那里,我们需要把他和贝宁一起送去医院,另外也请你同我们一起去警方自首交待吧。”辛十牙离开了魏玛身边,没想到魏玛即使睡着了,手却紧紧地抓着辛十牙的衣角。

“让这孩子睡一会,等她醒过来好么?我想最后看看她。我先带你们去找那位客人吧。”博士平静地说,带着众人离开储物间。

在温泉上游处,那里果然有一处简陋的草棚,在那里楼曲萌找到了非常虚弱的诺雅,几乎半昏迷的他还在喊着公主公主之类的。

“真是个笨蛋,居然还惦记着差点刺死他的人。”楼曲萌骂了一句。

“好了,叫人带他下山吧。如果不是这里的温泉水,他的伤口也很容易就感染了。他倒算幸运,不像其余几个人莫名其妙只是为了吻醒睡美人丢掉了性命,真的如童话中一般,那些无辜者都死于欲望之中。”

“呵呵,你倒像是真正的王子一样呢,吻醒了公主,干脆你娶了她吧!”楼曲萌满怀醋意地说。

“看来你很嫉妒我吻了她两次了。不过你不要想了,我对你浸满了比萨饼上奶酪和香烟味的嘴毫无兴趣。”辛十牙摊开双手冷笑了一声。

“哼,我也不稀罕,想亲我的人多的是!”楼曲萌气呼呼地跑远了。辛十牙看着楼曲萌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无意之中转过头看了看。

望着远处的温泉旅馆,辛十牙忽然觉得那样子像极了中世纪的欧洲城堡,只是小了一号而已。

或许这是博士的良苦用心吧,可惜他的妻子没有注意,也许这如城堡般的旅馆也正是这附近传说的由来。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有些惊喜。几个小时后魏玛醒了过来,当然毫无记忆,只是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但是她还是坚强了起来,认同了父亲杀死母亲的事实。在博士的央求下没有公布他的身份,只是告诉魏玛,父亲也随着母亲自杀了。而醒过来的诺雅疯狂地爱上了魏玛,并向她求爱,魏玛也喜欢上了诺雅,两人很快便结合在了一起。博士则将自己全部的积蓄和旅馆作为赔偿,给了贝宁家和其余死去的两个人的亲属一大笔钱,自己则选择了流浪。临走前他说,既然魏玛恢复了过来,能得到幸福,自己也毫无遗憾了。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数星期后,从温泉旅馆回到辛公馆的辛十牙正在看书的时候,接到了楼曲萌的电话,电话里楼曲萌告诉辛十牙诺雅和魏玛即将结婚的消息。

辛十牙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和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美好么?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啊。”楼曲萌抱怨道。

“你真的以为那种唯美的结局会出现在现实中么?告诉你那不过是骗小孩的故事而已,很快你那位同学就会离开魏玛。我倒是很为魏玛担心。”辛十牙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满腹狐疑的楼曲萌在三个月后得到了诺雅与魏玛离婚的消息,这让她非常震惊,立即赶到了辛十牙那里,结果她还见到了魏玛。

如果不是辛十牙告诉自己的话,楼曲萌不敢相信那就是魏玛。

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体也胖了,脸上出现了皱纹,那个惊为天人的公主样的魏玛完全找不到半点痕迹。魏玛非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流着眼泪,只有那双依旧如蓝宝石的美丽眼睛,让楼曲萌勉强相信眼前的这位大妈居然是几个月前的魏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楼曲萌大声质问站在书架前的辛十牙。他的手里拿着一摞纸。

流血的童话第一篇睡美人(25)

“因为睡美人的传说在现实世界里魏玛并不是第一个。你看看吧。”辛十牙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楼曲萌,楼曲萌接过来看了看。

这是一篇新闻报道,上面清楚地写着这样一段话:

“乌克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市的一名平凡的老年女人,日前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在记者眼里,她和其他的老妇人没有任何区别,满脸皱纹、没有牙齿。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她年轻时,她曾创下了世界医学史上最惊人的奇迹:30多岁时,她突然在某一天昏睡不醒,直到20年后才再次醒来。20年中,她的容貌跟她进入昏睡前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滞了。然而当她再次醒来后,在短短6个月中,她一下子老了20岁,成了一个50多岁的老人!

“这名创造奇迹的老人名叫娜德芝达·莱伯迪娜,如今已快80岁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二战中,后来她与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后任丈夫酗酒,娜德芝达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娜德芝达哭了很久,然后就睡着了。那时是1954年,这一睡,她一下子睡了20年,直到1974年才再次醒来。”

楼曲萌放下资料,又看了看魏玛,似乎有些懂了。

“科学界对于人体衰老的看法有很多种。从微观来说,人体的衰老源于细胞的分裂死亡。究竟人的年龄极限是多少,有科学家认为是一千岁,当然这是理论数据,可是关于激素促进衰老的说法也是有根据的。

“在人的脑垂体中,会分泌一种生长激素,简称hGH。hGH是一种微量激素,它能加速蛋白质的合成,促进体内脂肪的分解,影响糖代谢。也就是说,在目睹父亲杀死母亲后巨大的感情波动,加上长期无法睡眠导致的脑部平衡的紊乱,使得脑垂体在魏玛再次入睡后停止分泌激素,身体各部位停止了老化,细胞分裂死亡几乎趋于停止,从而如那份报告中的人一样昏睡几十年却相貌不老,成就了所谓睡美人的童话。但是一旦醒来,恢复神智的魏玛的脑垂体加快了激素分泌,原本看上去光滑年轻的身体其实在内部已经开始老化,只是在表面的肌肤保持不变而已,所以短短的时间里身体还原到原本应该的样子,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辛十牙感叹道。

楼曲萌明白了,之所以诺雅放弃了魏玛,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的梦已经破灭,这世界根本不存在那种童话般的爱情。他离开魏玛不是因为魏玛的衰老,相貌的变丑,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心理已经坍塌,不愿意承认魏玛作为自己的女神而衰老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以前进入昏睡的魏玛没有区别。

辛十牙和楼曲萌安慰了魏玛很久,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生活下去,而诺雅也渺无音讯了。

(第一篇睡美人完)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1)

初夏的季风让绘里越来越坐卧不安,身上的亚麻衬衣被细密的汗液慢慢地浸透,被风干后又似有似无地紧紧粘上脊背的皮肤。毛孔被堵塞,汗水无法顺利地排泄出来,这让绘里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部撒了一些粗糙的细沙,有些痒,但伸手过去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地方。右手边风扇的扇叶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那是屋子里的灰尘和从电机里漏出来的机油混合在一起的黏合物,像正在加热过程中的沥青,光是瞟上一眼都让绘里觉得恶心,更不要说自己的身体正被由这种东西吹出来的热风所包围着。

一想到那些污秽之物正混杂在风里吹在自己的脸上,绘里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空调对她来说完全是奢侈品,连一个新风扇都是奢望。每次望见父亲沮丧颓废的眼神以及母亲被皱纹勾勒出来的素描脸,都让绘里对这个夏天感到绝望。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大不了将就一下,可是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偏偏这个南方湿热的城市只要一进入四月,清明的雨水还没浇透干燥的地面,太阳就毫不留情地蹦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温习,光是坐着都已经很浪费体力了。很多同学一下课就赶回家,因为教室里非常闷热,可是在绘里看来,好歹教室里还有几个吊扇,比自己家里好太多了。可就算她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去,到底还是要离开教室的,所以绘里向老师申请做教室门钥匙的保管员,负责早开晚关。这本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希望在辛苦温习到深夜之后好好睡一觉,哪怕早上多睡上一分钟也是好的,而保管员晚开一分钟门就要遭受众人的责难。作为钥匙保管员,无疑要牺牲很多睡眠时间。不过这对绘里来说无所谓,因为在那个闷热潮湿如蒸笼般的廉租房里,自己根本无法睡到天明,早点来教室倒还可以小憩一下。

令绘里自豪的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长相,自己都是一流的。或许这是与生俱来的吧,上帝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绘里深信,贫困可以改变,可是要改变头脑与脸蛋就难了,当然可以整容,但那也是虚假的。绘里姣好的长相和雪白的皮肤都让她成了学校异性视野里的焦点,可惜的是,裹在她身上的那套常年不变的亚麻衬衣就好像包裹着明珠金玉的土气黑盒子,将绘里的光芒遮蔽了不少。

这是她被那些不如她聪明漂亮的同龄同学所嘲笑的唯一缺点。绘里丝毫看不起她们,因为这些同学整日拿着沾满碎玻璃的装饰品,将眼睛描画得如同熊猫,刚到春天就穿起过膝短裙,露出那双分不出膝盖在什么部位的粗如柱子的腿。她们根本不会明白绘里究竟想要什么。她们看着绘里,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家伙真是穷啊,居然连裙子都买不起。

这就是生活,虽然很无奈,不过绘里依然忍受着,因为她知道,只要考上大学,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必蹲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不必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着楼道公共厕所飘来的尿骚味,还混杂着劳作一天的人们脱下来的衣服与袜子的汗酸味,有点像那种发酵过头的豆腐乳的味道;也不必忍受着那台总是发出嘎吱声,随时有可能解体飞出扇叶的电风扇——这可不是开玩笑,听父亲说,住在楼上的刘家的小儿子就是被这种廉价的电风扇弄死的,好像是网罩突然脱落,扇叶飞了出来,直接把小孩的半拉脑袋给削没了,真惨。

绘里想着想着,忽然出神起来。房间实在太小,一家人在这个十二平方米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几年,即便背对着背,绘里的父亲还是凭直觉发现女儿温习功课的时候走神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亲人之间的纽带就是如此,好比从密密麻麻排成一条黑带般彼此紧紧靠着、你的脚踏板卡进我的后车轮、我的扶手钩住你家坐垫的自行车堆里一下子认出自己的自行车一样,那完全是一种感应,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个字:熟悉。

绘里没有察觉到父亲散发的不悦,依然畅想着几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这个囚牢的快乐场景。绘里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关起来的公主,是的,就是这样,很快公主便可以离开困境,成为一名真正的公主。

父亲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那咳嗽干枯尖利,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折断木柴的噪音,这生硬的咳嗽声将绘里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想到无论未来如何,目前现实还是如此,绘里不免有一丝沮丧,背上更觉黏稠起来。

她继续温习功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父亲看到女儿认真看起书来,不由得露出微笑。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是自己的细心把女儿引向正途,因为他明白,女儿的高考不能有半点失误,自己没有一丁点的人际关系和金钱来对付女儿万一的高考失败。在绘里父亲眼里,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学习,如果学习还要花钱,那不是荒谬么?无异于让一个干渴得快要死去的人去喝自己的血来止渴。可是现实就像跷跷板,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绘里的父亲经常在吃饱后发牢骚,当着女儿的面说:“所谓扩招扩招,不过是把阔的招进去了而已。”这些话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绘里听的,所以他不允许绘里在学习上有一丁点偏差,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对于他的管教,绘里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她之所以如此勤奋,只是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夕阳将最后的一点热情挥霍干净,不过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反而更加闷热起来,看来要下雨了。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2)

绘里背完一段历史资料后,觉得光线暗淡起来,于是伸出手打算扭开台灯。不是完全暗到眼睛受不了,她不会轻易开灯,因为家里对每一度电每一滴水都是精细计算的。更何况这盏台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好好保养、避免它突然坏掉也是绘里必须留意的。家中多余的钱用来买必备的参考书后已经捉襟见肘了,任何一项超出计划的开支都会让父母心疼许久。绘里并不是心疼他们,只是不想听到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抱怨和牢骚。

绘里伸出那双让人在这潮热的初夏黄昏看到都会感觉到一丝清凉的白皙的手去拧书桌角落里的台灯开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下。

书桌就放在家里唯一的通风处——窗台旁边。整个楼层就像是装在长方形铁盒子里的一块块堆砌好的过期发霉的饼干,别说抗地震了,就是门前过去一个跑步锻炼的胖子,这个楼都会像患了脑血栓后遗症的病人一样抖动起来。绘里家在三楼,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楼外的情景。这栋楼远离马路,虽然不够通风,冬冷夏热,不过好在够安静,窗外种着大片的杜松树。据说这栋楼年代很久远了,在战争时期是一家战地医院,因为偏僻,交通不便,每次拆迁都还轮不到它。杜松树生命力很强,树皮斑驳粗糙,像干涸的河床,可是大都长得非常高大笔直。据说杜松树的树皮、树叶都可以入药。它本来是盛产在欧洲中部的常见树木,随着人类的迁移也在这里繁衍开来,不过依旧不算太多见,因此很多人还叫不出它的名字。绘里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她偶然看到过一篇关于杜松树的文章。那是一个希腊神话,那条永远不睡觉的金龙被美狄亚用杜松树枝盛着的魔液滴入眼里才昏迷过去。绘里在闲暇的时候去找了关于杜松树的资料,结果发现杜松树在欧洲民间被认为是一种神木,是具有通灵力量的植物。不过绘里对此并不感兴趣,充其量不过是和国内传说中的桃木在一个等级吧?不过,由于有了这片树林,绘里每次看书眼睛累了的时候都会抬起头瞧瞧树叶和在树枝上休息的小鸟,这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这次,绘里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微抬起头,发觉原本熟悉的那片杜松树林似乎有些异常。由于天色实在过于灰暗,绘里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这次绘里终于看明白了:树林里好像比平时多了样东西。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

在最粗、最大的那棵杜松树下站着一个表情呆滞的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吧,不过只能看见一半身体,另外一半被树干遮住了。他一只手扶着树干,露出半张脸来,全身的皮肤白晃晃的,即便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看起来也还是有些瘆人。绘里总觉得那孩子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心慌,刚才的闷热一下子被紧张所代替。她感觉到上半身的血液都往腿部集中过去,手掌开始有些冰凉,额头冒出了冷汗,这种怪异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那孩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一直看着自己。

虽然天气很热,但也还没到脱个精光的地步吧?或许那孩子的父母认为这样不容易长痱子。不过孩子也这么大了,多少有些不好吧?想到这里,绘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也难怪,越是临近考试就越有些神经过敏吧。绘里摇摇脑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想继续看书。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赤裸着身体的孩子居然在一瞬间从那棵大松树下爬了上去,站在了杜松树腰部往上一点儿的树杈上,即便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也不会这么快吧。这次绘里看得更清楚了,原来他不是完全光着,腰部以下到膝盖部位紧紧地裹着一层布一样的东西,一条条的絮状物在边缘凸起。绘里眯起了眼睛,好奇心让她恨不得一下子看清楚男孩身上是什么。看上去又不太像是布质的东西啊,因为随着男孩腰部的慢慢转动,那东西也缓慢蠕动起来,露出一条条相隔距离很短的褶皱。绘里终于明白了,那是非常柔软的类似带子绳索之类的东西,一条条地将男孩的身体缠绕起来,如同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一样。

绘里看到,这个长着圆脸、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就这样站在树杈上,他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提着身上裹着的条状物,眼神无助地望着自己。

绘里完全无法认真看书了,她有些恼怒: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受这样一个调皮小鬼的骚扰——这附近的孩子大都缺乏管教,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来自于同一个阶层,都是平时打工卖菜、看见城管像看到贞子般恐惧的摆小地摊的下岗职工,像绘里父母这样多少对子女有点重视的家长还真少见,所以绘里在这一带没有朋友,因为她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如果和他们过于亲近,日后只会徒增依恋和不舍。这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和不近人情,却未尝没有道理,绘里的父亲也对绘里这种态度非常赞赏,本来嘛,和这些孩子接触多了只会浪费宝贵的读书时间。

因此,绘里的朋友很少,学校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即便有一些看上去很要好的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社交罢了。绘里的学习成绩和长相都很优秀,但她在那种学校里根本不会得到真正的尊重,所以绘里从来没有理由和资格去展示自己的性格,她总是低调地躲在角落,无论别人是赞扬她还是辱骂她,她都置若罔闻。

以前绘里也曾经相信过朋友,但是得到的并不是友谊,而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如果那家伙算朋友的话。绘里心里暗自嘀咕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

算么?绘里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吧。其实绘里一直怀有愧疚感,与其说是朋友,绘里更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利用人家。

绘里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她看着那个小孩,心想说不定就是那个不喜欢自己的家伙叫这个小鬼来干扰自己看书的呢。嫉妒,完全是嫉妒!绘里咬着牙齿在心底吼道。她正打算叫父亲去驱赶那个孩子,却看到那个小家伙扶住树干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像一张白纸一样在树枝上晃悠起来。

绘里张大嘴巴,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个孩子猛地朝前一扎,黑黑的脑袋朝着树下撞过去,那高度足足有几米,地面是非常坚硬的、还有很多尖锐小石子的沙石地,想到这里,绘里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

他果然掉了下去,头撞在了地面上。

“会死的,这样一定会死掉的!”绘里大喊了起来。

坐在绘里身后专心修补皮鞋的父亲也慌乱起来,但并不是因为看到那个掉下来的小孩——事实上,他在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外面——而是女儿怪异的举动和表情让他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慌。他看到绘里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整个上半身都从书桌前探出了窗外。

父亲一把扔掉手中的皮鞋,顾不得擦去手上黑糊糊的鞋油,就赶紧扑向女儿将她扶住。

“你疯了?这样掉下去会摔坏的。”父亲从来没对绘里凶过,就连大声说话的情况都很少,今天变成这种态度,他自己显然也不太适应,以至于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实在不搭调。

“那孩子…那孩子摔下去了!”绘里的眼神依旧恐慌。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指着外面的那片杜松树。父亲顺着绘里的手朝外看去,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夜色像拉上的幕布,将树林迅速笼罩起来。

“傻孩子,看书累着了吧,眼都花了,外面什么也没有。”父亲轻轻拍了拍绘里的脑袋,绘里慢慢安静下来。不过就算有,那里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眼睛花了吧,”绘里心想,“不过刚才明明看得非常清楚啊。”

“走吧,你妈妈该把面条煮好了,特意为你加了个鸡蛋,吃完饭洗个脸继续看书吧。”父亲关切地将手放在绘里瘦弱的肩膀上。绘里听到面条和鸡蛋就不自觉地厌烦起来,她现在看到这两样东西都想吐。可是她必须吃下去,因为她明白,如果缺少必需的营养,自己的身体和记忆力都会支撑不住的,就当作喝中药吧。

绘里乖乖地和父亲走出房间,站在狭窄漆黑的过道上。这里就是这层楼居民的厨房。母亲弯着腰将锅里的面条盛出来递给绘里。

透过房门,绘里依稀看到窗外的杜松树枝上挂着一片白色的湿漉漉的半透明胶状物,像被扎破了的鱼泡,巴掌大小,在夜色里被温暖鼓胀的风吹得轻轻飘动。

天空还有点儿灰暗,尚未将夜衣完全退去。介一抬起有些酸痛的脖子看了看,还能看到一轮惨白的新月挂在天空上,而东方已经有些鱼肚白了,兴许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日出了吧。虽然接近立夏,但是早上还是有些冷,带着潮意的空气缓缓地滑过介一裸露在黑底红色横纹的全棉衬衣外的脖子的时候,就好像有人用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了他一下,特别是在这片杜松树林里。不知道为什么,介一每次来到这片林子里都会有种抑制不住的难受,他不太明白女孩为什么总要约他在这里等。这片林子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介一说不上来的味道,无法形容,说不上难闻,却总让介一有种想迅速离开的欲望。他压抑着自己蠕动的双脚,为了不让身体受凉,还使劲跺了跺脚,树林里发出了啪啪的回声。这个时间段人太少了,而这条路本来就异常偏僻,即使是上下班高峰期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与这个城市其他街道的繁忙堵塞形成了鲜明对比。介一转动着被早上的凉风吹得僵硬的脖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她父亲不讨厌我就好了。”介一嘀咕起来。记得第一次送女孩回家就被她父亲看到,对方当着为数不多的邻居的面把女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虽然话语里没有说介一半个字,但那种尴尬可想而知。女孩涨红着脸走进筒子楼,介一一直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期待女孩回头看她一眼,可是他只看到女孩瘦长的身影被楼内黑暗的楼梯慢慢吞没。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第二天并没有责怪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起来。不过女孩希望介一每天早上都在杜松树里等着,然后送她去教室。但这样一来,两人每次都这么早出现在教室里,难免被人说闲话,所以介一每天都先送女孩去学校,然后自己再骑着自行车去别的地方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教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经常是介一慢慢地骑着自行车跟在女孩旁边,最近这段时间女孩却一直要求坐着自行车去学校。当然,介一并不反对,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本来就不长的那段路显得更加短了,和女孩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少了。虽然有少许遗憾,但女孩坐在车上介一感觉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光是女孩的手拉着自己的衣服都会让他兴奋不已。两人的关系隐瞒得并不是十分严密,只是因为临近高考,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对周围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介一也和女孩保持着距离,他们之间仅限于拉拉手、聊聊天。介一的心里一直有个梦想,他希望熬过这个黑暗的夏天,等待着秋天和女孩在同一所大学里再会,收获自己苦心栽培多时的爱情。

想到这里,介一忍不住笑出声来。

咯咯咯。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

介一忽然听到林子里响起了怪异的笑声,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他不可能发出这么奇怪的笑声。那笑声说不清是来自男人还是女人,甚至分辨不出是孩子还是老人,不如这样说,它更像机械发出来的那种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些发涩和微微的震颤。

这笑声有些熟悉,就好像记忆深处的一道疤痕一下子被撑破开来,流出几条汩汩的鲜血。但介一想不起来这伤痕是究竟何时形成的、又是怎么形成的了。

介一转过身,看到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杜松树,但是笑声却无迹可寻。他将自行车推到一株树下靠着,自己慢慢地在树林里寻找起来。这片树林并不大,走上一会儿就一览无余,主不过现在天色比较暗,所以看不太清楚。

咯咯咯,那声音再次响起。介一这下辨明了方向,那是从一株又高又阔的杜松树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是从树干或者树根部发出来的。

介一走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杜松树的树皮上,粗糙尖锐的树皮靠在细嫩的耳垂上,让介一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是如此接近一棵树。他可以闻到杜松树发出来的独有的味道,不过这味道并不是他之前闻到的那种,而是有一种类似清凉油的刺激感,让他有些精神起来,可惜的是介一并没有听到刚才那咯咯咯的笑声。

他有些懊恼,好奇心此刻完全占据了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体内躁动着的原始的雄性本能,被家长、学校和高考压抑着,往往转变成一种偏执的力量,比如对体育活动的疯狂热爱,或者脾气暴躁易怒。而到介一这里,却是那种饥饿的好奇心,遇见奇怪的事物如果不搞清楚,就好像胃部没有填满一样,这种求知欲表现出来,就是让老师非常头疼的纠缠和提问。刚开始老师们很喜欢介一,但时间一长就对他产生了厌倦甚至是厌烦,他们害怕这个个子不高、长着紧紧贴在额头的头发、有着一双褐色眼睛的圆脸男孩子。有一次,介一因为生物课上对青蛙的解剖没有弄清楚,就回到家央求父亲买了半斤青蛙,自己一个人蹲在厨房一只只开膛解剖,直到他把青蛙所有的内脏结构都弄清楚为止。介一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会好过一些,如果事情无法解决或是没有答案,好奇心会将它慢慢吞噬掉,就好像响尾蛇吃掉被麻痹了的老鼠,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寻找问题的答案和与女孩在一起,都是介一减压的方式,因为他既不会任何体育运动,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他的求知欲完全是为了搞清楚答案而已,没有其他的理由,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会一直处于非常难受的饥饿状态。

最有意思的是,女孩经常会出一些古怪的问题给他,或许大多数是来自于网络或者其他途径吧。女孩与自己不同,她的知识面很广,因此每次回答问题都让介一绞尽脑汁,而且一旦答不出正确答案,她就会借故冷落他,而介一的好奇心也同样折磨着他自己。

介一正打算俯下身体将耳朵贴在大杜松树的底部,听听笑声是否来自于那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秀气的女性手臂,还轻轻拍了拍他,介一吓了一跳,看到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在干嘛?”女孩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介一慌乱的掩饰。这也是他的习惯,介一从来都不愿意与别人一起分享找到答案的快乐与激动,因为多一个人这种满足感就会减少一半,任何人企图和他一起寻找答案都是不被允许的,她也不例外。

“或许这是一种怪癖吧,人嘛,总要有种爱好,也许等高考结束后,自己会慢慢远离这种心理的。”介一想到。

“送我去学校,快。”女孩用命令的口吻说,接着很快转过身。由于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脑后扎起来的马尾辫飞扬起来,像刀子一样把四周的空气剖开,头发上残留着的混杂着香皂的少女特有的香味随着风淡淡地吹进介一的鼻孔里,介一像狗一样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这香气透过鼻孔直接进到颅内大脑里,让他陶醉起来。

“快点,磨蹭什么啊?”少女有些气恼起来。介一这才回过神来,他一阵小跑骑上自行车,少女也坐到了后座上。介一左腿往地上使劲一蹬,自行车载着两个人朝前缓缓驶去。介一忍不住又看了看那棵最大的杜松树,有些恋恋不舍,如果不是女孩的打扰,说不定他已经找到答案了。

很快,那片树林消失在了介一身后的视野里。

一路上,介一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两人之间似乎过于熟悉了,以至于熟悉到无话可说了,而且由于自行车逆风而行,这让介一有些吃力,一开口风便灌进嘴巴里,一不小心就顺着咽喉吹到胃部,让介一的腹部渐渐产生一阵又一阵轻微的痉挛感。

“介一,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女孩的声音有些微弱,介一几乎要竖起耳朵才听得到。

“你呢?”介一大声说着,他怕女孩听不清楚,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女孩处于下风位置。

“师范吧,或者军校,我也不知道,总之要找一所尽量少花钱或者不花钱的学校。”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介一肯定的说。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介一以为自己说的话女孩没有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句,可是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介一也就不说话了,脑子里忽然浮现起刚才在杜松树林里听到的怪异笑声。

“对了,上次的答案我实在想不出,要不你告诉我吧。”介一犹豫了很久,开口乞求道。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5)

“是企鹅的那道?”女孩想了一会。

“恩,你说的那个从南极回来结果吃了企鹅肉就突然自杀什么的。”介一不太记得问题的全部内容了。

“哦,那个啊,很简单。”

“嗯?”

“因为,之前他吃的是人肉啊,结果后来吃到真正的企鹅肉,发现味道不同,当然就想起之前的事了。”女孩随口回答道。

自行车突然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女孩差点摔下去。

“怎么了?”

“你说的是真的?”介一转过头,眯着眼睛,用哪种特有的不露出牙齿的笑容看着女孩。女孩不以为然。

“当然是,问题的答案就是如此。再说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难吧。”

介一咽了口唾沫。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答案。”

自行车的轮子再次转动起来,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学校很快要到了,为了保险起见,介一在离学校最近的拐弯口停了车,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他停车,女孩从这里独自一人走过去。

“到了,下来吧。”介一停下来,瘦长的身体绷直起来,双手紧握着光滑的钢制自行车手把,两只脚点着地面。可是他没有感觉到自行车轻起来,女孩的手依旧揪住自己的衬衣不放。

“我说,到了。”介一没有回头,周围已经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去了,一些早起的中年妇女骑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速度,用暧昧的眼神与暖暖的笑意看着自己。介一感到女孩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女孩脸上的温度很快透过薄薄的棉质衬衣传到自己的脊背上。这让原本觉得身体有些凉的介一,感觉到有一丝燥热从后背心穿透过来传遍了全身。接着,他又觉得有一丝暖意,那是一种湿湿的暖意,有点粘,但又不可能是汗水,像春日绵雨过后的微风,缓慢地打湿了他的衬衣。他的身体猛地一阵收缩,几乎握不住把手了。

女孩没有再说话,介一踩着脚踏板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直骑过去,送我到教室。”女孩忽然一反常态地要求道。介一记得,以前也是她要求在这里放下她的。

“嗯,好吧。”虽然这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介一从来不会拒绝女孩的要求,他再次朝后用力的蹬了一下,自行车朝着学校驶过去,一直穿过大门来到教学楼门口。女孩跳下车,背着书包缓缓地从介一身边走过去,并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死死地攥在手里。

女孩对那钥匙很是在意,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

介一看着女孩的背影,那身灰色的亚麻衬衣与已经洗得掉色的牛仔裤以及蓝色帆布运动鞋几乎是她一年四季不变的装扮,可是介一永远不会看腻。介一满足地看着女孩苗条的背影走进教学楼里。

正当介一打算骑着车离开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女孩忽然朝后退了两步,那背影浑身发抖。即使隔着几米远,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女孩的身体在抖动着,连那条乌黑的马尾辫也在左右晃动。他奇怪地将自行车停好,打算走过去看看。

女孩忽然转过头,露出了令介一非常不解却相当心醉的笑容。

介一很少看到女孩的这种笑容,就好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温暖,却又不耀眼,让人觉得即使在这笑容中慢慢死掉也是值得和欣慰的。这笑容温柔得让介一有些心痛起来,同学三年,不,应该是五年,五年前介一就开始注意女孩了,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她。女孩很优秀,却一直无法融入班级里。他目睹过女孩受欺负、受排挤,甚至还有些高年级的男孩和她开下流的玩笑,但是他无法鼓起勇气去帮助她。介一总是等没人的时候才去安慰一下女孩,他很希望女孩对着他哭诉或者抱怨,甚至当面骂他懦弱也可以,可是女孩每次总是面无表情的笑笑。

听上去很矛盾吧,如果是面无表情,怎么又会是笑容呢?

介一也觉得矛盾,女孩的的确确像蜡像一般,可是介一看到她的眉毛略微上翘,嘴角也是朝上的,这不是笑意又是什么?不过介一不喜欢这种笑,这种笑容让介一觉得冰凉,比早上的空气还要凉很多,像从冰箱拿出来的冷冻多时的铁钉子,看着就觉得皮肤刺痛起来。

“介一,今天不要走了,陪我聊聊天好么。”女孩开口说话,声音很轻,不过周围安静得很,介一听得很清楚。

“可是,你不怕别人看到会引来非议么?还有,你不是总让我在拐弯口放下你吗?为什么今天你这么奇怪?”介一颤着声音问道,他的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女孩奇迹般的示好让他高兴,另一方面,女孩奇异的举动又激发起了他的好奇心。

实际上,介一一直扮演着类似司机、保镖、跑腿的角色,他从来不奢望做女孩的男友,但是他希望可以一直看着女孩,在她身边保护她。介一相信女孩有一天一定会被自己感动,就好比他要和女孩去相同的学校。其实介一的成绩虽然谈不上拔尖,但考取一个重点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可他毅然决定和女孩去一个学校,因为只要不远离她,介一就很心满意足了。

“没关系的,都快高考了。”女孩再次微笑起来。

介一的心都沉醉起来,他迅速把自行车停好,和女孩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因为是毕业班,所以教室在五层教学楼的顶层。学校显然非常照顾他们,顶层还设置了隔热层,实际上这并不重要,因为每个班级都配备了风扇和中央空调,课间还会有茶水供应,可以说比以前的毕业生们真是好太多了。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6)

介一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的纤细背影。“她看上去真瘦、真瘦,像那种被银幕压缩过的电影里的人物一样。”介一暗暗想着,这才想起女孩刚才的脸色很差,仿佛生过大病刚刚恢复过来一样。“可能是最近复习太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我用车子载她来学校。”

终于来到顶层,女孩沿着走廊朝教室走去,她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银灰色的教室铁门,原本熟悉的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非常黑,就像堆满了煤灰的房间。介一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女孩缓缓地走进去,有些迟疑。

“怎么办?每次都是和那家伙约好了的,没想到她今天要我陪她聊天,这样一来就要爽约了。”介一不希望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可是今天他觉得女孩有些奇怪。她太柔弱了,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介一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在心底对朋友说了声抱歉,跟着女孩走进了教室。

介一刚刚走进去,教室的门便沉重地关上了。

周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初夏的热气开始肆意地泛开,周围仅存的凉意也消散全无了。

阳光穿透带着薄雾的空气,本来安静的校园热闹起来。

龙泽不喜欢坐着父亲的轿车去学校。

他并不是讨厌招摇,而是觉得凡是父亲给予的帮助对自己来说都是可耻的。

或许很多人以为龙泽很幸福,他有一个极其有钱的父亲,脸蛋还算不错,身体素质像运动员一般,而头脑和以上条件极为不相称——他获得过多次年级第一,并且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综合知识问答比赛。所以,不需要多加掩饰,龙泽绝对是这所高中最出众、最耀眼的学生。而最为难得的是,无论对老师还是同学,甚至对别的班级或者其他学校仰慕他的粉丝,他都是一脸笑容。当然,这些粉丝可以说全部都是女生,这要得益于他加入校篮球队后去其他学校参加的比赛。据说这些女孩子们私下里将龙泽当做偶像,并成立了后援会。听上去有些夸张是吗?实际上这很正常,处于青春期的少女需要一个感情释放的缺口,在繁重的学习压力之下,她们不像男同学那样可以通过体育运动或者游戏来释放,她们要想发泄掉那些因为荷尔蒙激素而产生的能量和热情,只能通过追星产生的成就感和快感来满足,而近在咫尺的龙泽自然是很合适的选择。据说龙泽的好友都会通过贩卖龙泽的随身物品来偶尔赚一些小钱,这些东西在女孩中间非常畅销,不过很少有人看到龙泽身边有异性,他虽然看上去很随和,但却始终与女生保持着距离。

每天早上都会有几个比较狂热的女孩到龙泽骑自行车来学校的路上等着他。龙泽总是例行公事般对那些女孩报以微笑,而女孩们则用“加油”、“龙泽哥哥”的喊声或者幸福的尖叫来回应,这样的场面在永不疲倦的上映着。

与深受女孩喜欢相反,龙泽的同性好友并不多,可是在大家眼里,介一绝对算是最重要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龙泽喜欢和家境、相貌都非常一般的介一做朋友。介一身材中等,喜欢微微弯着腰碎步慢行,相貌普通到扔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只有成绩尚且说得过去。这样的介一却和龙泽走到了一起。每次这两人非常亲密地肩并着肩走出教室或者校门的时候,介一总觉得脊背一阵冰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有多少双恶毒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当然,介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也非常喜欢龙泽,他觉得龙泽如此优秀,却那么善良和平易近人,太难得了。最主要的是,介一的父亲是龙泽父亲公司的员工,据说以前还是龙泽父亲创业时的老部下,但是多年来未获提升。介一的父亲知道介一和龙泽在一个班,就鼓励儿子和老板的公子多多往来,也算是个资源吧,毕竟像介一和龙泽这样的朋友,走出校门后恐怕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了,趁着年轻的时候打下事业、友谊坚固的基石,对介一以后的前程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介一很少去思考这些比较长远的事情,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和龙泽很合得来,无论他说起什么话题,龙泽都可以很畅快地谈论起来,介一简直觉得是遇到了知音。不过有些事情他没有和龙泽说,包括他喜欢班里的某个女孩。不过这一点让介一很不舒服,对最好的朋友有所隐瞒,这总让他充满愧疚感,可是他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出来,因为就目前来说,自己对那个女孩仍然处于单相思状态,甚至说话都很少。

由于已经开始踏入高三,大家都忙碌起来,相互的嬉戏打闹也少了,甚至连以前迷恋龙泽的女孩也收起心情准备复习考试,这倒让介一耳根清净了不少,不过他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每次介一和龙泽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介一看着那些高喊着“我爱你龙泽哥”的女孩,心里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们是对着自己说的。经历的次数越多,这种错觉就会愈发强烈起来。当然,介一也会很快清醒过来,他会拍打自己的脑壳,提醒自己纠正这错误的想法。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