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夕,实际上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只是风眼,很快便有更大的风暴要来了。你赶紧下去用东西固定住这些孩子的身体,记得穿好救生衣,接下来就靠运气了。”龙古不像是开玩笑,夏少元却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真…真的吗?可是这看上去好像…”

“快照做!”龙古吼了一句,夏少元立即跑了下去。

刚刚让所有人穿好救生衣,船体再次摇晃起来,就如同被一个巨人当成了玩具一般。夏少元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快要冲破皮肤了,船舱的内壁开始出现嘎吱嘎吱的挤压声,夏少元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还没等他喊出来,整艘船就开始向一侧倾斜下去,挂在墙上的壁画也掉了下来,玻璃杯、水果什么的全部滚落下来。所有人都摔倒在地上,头顶撞在木桌上的夏少元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夏少元感觉到脸部一阵冰凉,他努力吐出几口苦涩的海水,用肘部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四周是长长的沙滩,各种船体的残骸和物品散落在上面,不远处还趴着几个人。夏少元知道船已经沉没了,虽然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生还,但是一想到不知道是否可以平安获救,他又觉得希望渺茫了。

夏少元脱去浸满海水的鞋子,光着脚在沙滩上寻找着其他几个人,万幸的是大家都被吹到了这个小岛上。夏少元希望这就是龙古所指的小岛,不过这里看上去似乎并不像是旅游景点,因为顺着这里压抑的海风,他看到前面是一大片密集的树林。

四个孩子在舒敏的保护下都无大碍,只不过有点惊吓过度,两个女孩子一直在哭,而舒介一反倒很镇定地帮着姐姐在沙滩上捡东西。龙古看上去很疲劳,他半裸着上身,叉着腰和妻子站在不远的地方说话,他们似乎在争执。即将落去的阳光将这伙人的影子长长地投下来,插进远处黑色的树林中。

夏少元看到舒敏吩咐两个男孩子将沙滩上的东西全部捡过来,就走过去问龙泽。

“姐姐说肯定还有一些有用的东西会被冲上来。现在是退潮,如果不赶快捡起来,万一涨潮了这些东西会被海水带走的。”龙泽说完也央求夏少元一起来捡,看样子这孩子似乎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他来说这只是度假的一个部分而已。

夏少元弯着腰在沙滩上搜索着还算有用的东西,断裂的船体残骸可以用作生活或者搭建用,还有些金属品。万幸的是夏少元捡到了一个密闭的工具箱,那里面有整套工具,包括折叠斧、刀具、扳手什么的。不过夏少元依旧奢望可以捡到联络工具或者是一些食品,哪怕是一个苹果或者罐头也好。

上岛一个半小时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夏少元和两个孩子也将值得拿走的东西统统集中在地上,四个孩子和四个大人——夏少元是这样看舒敏的,八个人围着那批几乎可以称做垃圾的东西站成一圈,谁也没有说话。

“首先我想说,我们的船遭遇了风暴,船沉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们之前计划要去的岛屿,不过万幸的是我们都还活着。可能是季风的缘故,总之我们都被吹到这个无名小岛上了。”龙古的语速依旧和平时一样平稳有力,只是略有些沙哑。在他旁边,双手交叉在胸前的米嫒显得很不安:“把孩子们带到一边去玩吧,这些消息只会让他们更加不安。”

“我觉得他们现在也有权利知道一切,为什么要对他们隐瞒?”舒敏突然反驳道。米媛有些出乎意料,接着愤怒地看着舒敏。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米嫒朝着舒敏走了过去,却被龙古拉住了。

“我觉得这孩子说得对,我们不该对这些孩子隐瞒,更何况我们也要对他们的父母负责,这的确是我们的错。”龙古走到龙泽和三个孩子面前蹲下来,双手抚摸着他们的小脑袋,孩子们好奇而惊恐地瞪着大眼睛。

“龙叔叔,是不是我们回不去了啊?”凉笑颤着声音问。

“不,叔叔一定会带你们回家,我们只是暂时在这个岛上待一会儿,很快便会有人来接我们的。你们不要到处乱跑,跟着夏老师和舒敏姐姐。”龙古的微笑很有感染力,孩子们相信了他的话。

但夏少元不是孩子,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带着这些孩子,就算是他们几个大人也很难在岛上支撑到有船来。这只是个无名小岛,天知道会不会有航线经过这里,而他们没有任何与外界沟通的工具。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5)

龙古提出去树林看看,于是一行人挑选了一些简易工具朝树林走去。海边离树林大概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整个岛除了树林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很难想象是谁在这里种植了这么一大片树林,夏少元暗自祷告这里会有护林人。

“是杜松树。”龙古走到一棵笔直的大树前,用手抚摸着树皮。夏少元看着眼前的大片树林,笔直而细长的杜松树的树干像一根根裹着红锈的钢钉,整齐地插在这片泥土上,看样子的确不像是野生的,应该是有人特意种下来的。一行人刚靠近,那种特有的味道就靠着风弥散开来,杜松树的尖尖如冠盖般的树尖随风轻摇着。不知道为什么,夏少元想起了佛教寺庙里专门用于存放过世僧人遗骨的古塔,也是如杜松树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样子和杜松树也很接近。树林里显得非常安静阴冷,因为之前在沙滩上虽然有海风却可以被阳光直接照射,而现在没干透的湿衣裤裹在身上就显得冷起来了。不知道是否是树林里过于阴暗,龙泽他们几个觉得有些害怕,纷纷朝舒敏靠拢。

“这里为什么会有杜松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种植的?”米媛显得非常惊讶。

“杜松树?怎么会种在这里?”

“杜松树是喜光树种,耐阴,喜冷凉气候,耐寒。杜松树对土壤的适应性强,而且可以很有效地抵抗海潮风,可以说这种树在世界各地任何环境都能种植。”舒敏耐心地向孩子们解释。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米媛带着厌恶的口吻说。

“姐姐你是说杜松树?”龙泽扯着舒敏的衣角。舒敏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看着四个孩子。

“你们听过杜松树的童话吗?”

“没有——”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知道有童话听,他们似乎来了兴趣。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舒敏如同唱歌一般低语着,声音回荡在树林里。孩子们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别和孩子们说这种东西!”米媛冲着舒敏吼叫起来,舒敏立即不再说话了。

“姐姐不是说要讲童话么?”龙泽继续缠着舒敏。

“呆会等坐下来再慢慢说吧。”舒敏拍了拍龙泽的脑袋,龙泽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龙古一直朝前慢慢走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用手在树干上抚摸着,然后突然高兴地喊出了声。

“我想起来了!”龙古兴奋地拍打着树干。

“怎么回事?”米媛对丈夫的举动疑惑不解。夏少元朝着龙古的方向看去,他发现杜松树笔直的树干上似乎有一些人为刻下的标记。

“这个岛是岳父生前买下的,因为海风过于潮湿,所以种下这批杜松树,杜松树也可以用作药材使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接手药厂后也没有再去管理这片岛,所以一下子没有想起来,刚才看到树干上做的标记才记起来。”龙古指着树干上留下的三角形标记,其他树上也有不同的标记,可能是按照树龄来区分的。

“那太好了,感谢爸爸,没想到他老人家即使去世了也能救我们。”

米媛露出了少有的慈爱表情。

“那这里应该有工作人员负责照顾杜松树林吧,找到他就能联络人来救我们了吧?”夏少元问。

龙古突然不再说话。

“不知道,我没有过问过这个岛,因为时间太长,好像已经没有人在岛上了,虽然以前曾经有过,但因为运送补给太麻烦了,所以没有继续。”刚刚升起的希望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般,在现实阳光的照耀下瞬间便破灭了。

“不过只要找到以前护林人住的木屋,应该会找到一些存留的联络工具什么的。”龙古继续鼓励着众人,但似乎并不太有效。

“那先找到木屋吧,等入夜后再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夏少元建议道。

龙古点点头,于是一行人呈一个三角形朝着杜松树林深处走去。龙古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米嫒,舒敏带着四个孩子走在队伍末尾,夏少元则在她旁边。虽然这里是人工种植的杜松树林,但龙古也说他并不了解树林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否会有别的动物。

“还是注意点好。”龙古拿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放在手上,夏少元一只手提着工具箱,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折叠斧,银色的斧刃闪着刺眼的光。

树林并不算小,不过因为杜松树长得非常笔直,所以并不妨碍视野,大概走到树林中部的时候,龙古凭借着仅存的一点点记忆发现了那个木屋,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整个木屋全部是杜松木制成的,大概三十多平方米,就好像电影里少数民族的山寨似的,不过又稍稍带着些许现代风格。木屋顶部是三角形的,还有烟囱,房屋外面的木头表皮已经有些卷边发黑了,雨水和风将木屋磨损得不成样子。木屋门外还有一条围栏,屋子下部用几根粗壮的木桩支撑着,可能是怕接触到地面而过于潮湿吧。正门前有一个大木框,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完全干枯发霉的树枝,门前的三个台阶也是木头做的。龙古说自己接手后药厂发展很快,一下子便忘记了这里,所以这片树林完全被人遗忘了,负责看林的人居住了几年后也离开了这里,所以这个木屋应该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或者使用过。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6)

龙古推开木屋门,里面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散发出一股霉变的味道。虽然是在海岛上,但是因为木屋在杜松树林深处,而且耸立在小岛高处,雨水不会停留浸泡,加上杜松树本身十分干燥,所以房子里面依旧保持得非常好,散发着杜松树特有的气味。门口左手边有一张长桌,上面散落着报表类的东西,龙古拿起来仔细看了起来。夏少元让舒敏带着四个孩子在外面休息一下,自己也跟着龙古走进了木屋。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张木床,这让夏少元顿时有了一种疲惫感。他走过去,脚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床头还有一口黑色的铁锅,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用过了,只觉得那锅子仿佛已经和木屋连在了一起,就像长出来似的。

龙古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放下了报表,继续在房间里翻找着,但一无所获。他叫妻子进来。

“情况不是太好。”

“什么意思?难道没有找到可以使用的联络工具吗?”米媛焦急地问。

“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报多大希望。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很快回到这里运送木材,但好像报表上显示的是一个月才会来一次。”

“上一次的时间是?”夏少元小心地试探着问。

“基本上是每个月的15号到20号之间他们会上岛伐树。”

“今天是5号。”夏少元说完后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可惜表已经进水了。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十天后才会有人上岛,如果运气不好就要半个月。”

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三个大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该怎么办?首先要解决喝水的问题吧,这里可是个海岛。”夏少元非常担心,如果没有水,他们是不可能撑得过十天的。

“这个不必担心,当初买下这个无人岛使用开发权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里有条淡水河可以供居住者使用。”龙古拿过另外一张纸,看上去是地图。

“整个岛的三分之一都是杜松树林,树林的右边边界地带就是那条淡水河,虽然远了点,但还是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不过问题是食物从何而来,我们也许还能支撑得住,但外面的孩子们可不行。”

夏少元心想,就算大人也吃不消啊,即便是最理想的情况,至少也要在这个岛呆十天,而且一般情况下只会晚不会早的。

“先去找淡水吧,然后分成几组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龙古俨然成了领导者,这也是正常的。夏少元走出木屋,看到舒敏正和四个孩子坐在厚厚的杜松树的枯叶上饶有兴致地讲着故事。

“就这样,从杜松树下复活的哥哥把继母做成肉汤让父亲吃掉了,他和妹妹以及父亲继续生活了下去。”

“我说过别和孩子们讲这种鬼东西!”米媛站在木屋的台阶上愤怒地大喊着,接着将龙泽从地上拉起来。舒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一言不发地和米媛对视着。

“夏老师,你和我还有舒敏去找水源吧,让她留在这里帮孩子们脱掉湿衣服,也休息一下。”龙古在一处空旷点儿的地方升起了火——火源是留在木屋里的火柴,虽然在那个工具箱里有酒精灯和打火机,但龙古说这些必须留在关键的时候用,这个时候就用火柴好了。至于燃料,杜松树非常适合,干燥的树枝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龙古用树枝支撑好一个晾衣架,叮嘱米媛千万别让火势蔓延开,之后便带着夏少元和舒敏朝着地图标记的淡水河走去。

他们带着几个塑料桶——是从沙滩上捡来的游船上的物品,果然派上了用场。一路上光线柔和,却非常安静,看来这片树林并没有什么动物。

“淡水还是节省点喝,毕竟一次要走这么久的路程,我们必须保持体力,如果找不到可以充饥的果实的话,等下我就去海边捉鱼。”龙古闷声说。

“你会捉鱼?”走在前面的舒敏突然转过头问道。这是夏少元今天第一次看到舒敏和龙古说话,龙古也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捉鱼,我也要去。”舒敏面无表情地说,这话有点像撒娇。夏少元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面前,舒敏也很少有这种态度。

“夏老师也可以一起来。”龙古笑了笑,转头看着夏少元。夏少元立即也回应了一声。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这个岛上就好了。”舒敏忽然发出了这样一句感叹。接着,夏少元看到,走在前面侧着脸的舒敏突然露出了一种非常美的笑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那半边脸上,她脸部的轮廓像打上了光泽的欧式油画人物般绚丽多彩起来。夏少元一下子呆住了。

“啊,是河!”舒敏突然指着前面大喊。

果然,在前方一百多米处有一条小淡水河,是从上头的高地流下来的,也许是积蓄了雨水的缘故。在这之前夏少元还有些担心,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这多少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三个人将容器装满,接着沿原路返回。在回去的路上,走在最前面、提着水最多的龙古突然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朝后栽倒下去。夏少元刚想过去扶住他,舒敏已经冲过去用头死死地顶着龙古结实的后背,那瘦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崩断开一样。

“谢,谢谢。”龙古站稳后舒了一口气,“年纪大了啊,以前插队的时候抬着一百多斤的煤也跑得比这快。”

舒敏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龙古,接着继续朝前走去,步伐更加快起来。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7)

三个人快接近木屋的时候便听到了龙泽嘹亮的哭声,米嫒正在高声训斥龙泽,其余几个孩子都躲到一边一声不吭。龙古放下水走了过去。

“又怎么了?”

米媛没有再继续教训儿子,只是扫了一眼舒敏,走进了木屋。

舒敏走到龙泽身边。

“妈妈不给我讲童话,我要继续听杜松树的故事。”龙泽一边哭一边喊道。舒敏点点头,拉着四个孩子走到一边去了。

龙古无可奈何,只是摇了摇头,将容器放好以后也走进了屋子。

夏少元知道不便去打扰这对夫妇,只好去找舒敏了。

“能聊聊吗?”夏少元将舒敏喊过来。舒敏点点头,走到夏少元身边,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略低着头,夏少元只能看到她光滑的额头。

“为什么你和龙夫人关系这么差?”夏少元想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没什么,龙古是我父亲而已。”

“…”夏少元惊讶地没有说话,虽然他已经想到两人关系不太寻常。

“很惊讶吧?其实也没什么,他和我母亲分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后来他看过我几次,为我现在的继父提供了工作,也经常关照我们。”舒敏继续用轻柔却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

“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万一我到处说呢?”

舒敏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用几乎看不到眼白的月牙形双眼看着夏少元。

“我不喜欢说谎,尤其是对我喜欢的人。如果你要说出去我也没有办法。那是你的事,我无法干涉。”

夏少元没有说话,转过身朝着木屋走去。舒敏也转身继续和孩子们做游戏。

这是八人来到岛上的第一天。

接下来的数日龙古依旧让妻子负责孩子的生活和一些简单饮食,寻找食物和运水仍然由他自己和夏少元、舒敏来完成。开始的时候还能捕捉到——还不如说是捡到鱼,因为退潮时一些鱼会留在浅滩上,还有一些贝类,可是之后的几天一直在下雨和涨潮,食物的来源成了巨大的问题。龙古本来打算去淡水河碰碰运气,但那条河里什么也没有,他们连续三天都只能以舒敏捡来的长在杜松树下的伴生蘑菇为食,它们虽然鲜美但实在没办法填饱肚子。

今天是上岛的第十二日,从昨天开始,龙古就和夏少元轮流守候在海岛唯一的港口上等待着是否有轮船靠岸,不过两天以来毫无结果。今天雨停了,龙古让夏少元早早去轮船的港口守候货船,而寻找食物采集蘑菇则依旧是舒敏去做。

所有人都变得虚弱不堪,过度的饥饿感演变成了一种无法消除的腹部胀痛,几个孩子已经饿坏了,他们几乎没有气力去喧闹,只是躺在木屋的木床上。舒敏也很虚弱,不过她依然打算去采一些菌类作为食物。舒敏离开的时候,夏少元看着她有些心疼,但是当着龙古的面他不好表现出来,因为他已经明白当日在船上龙古夫妇和他谈话的真正原因了。

忘了她吧,夏少元一面朝港口走去,一面在心底这样想着。前面是一根根笔直的杜松树,夏少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弹珠,这些杜松树就如同弹珠游戏机的障碍物,弹珠碰到这些东西就会改变原有的运行轨道,毫无自主可言。

数小时后,失望透顶的夏少元穿着被海水打湿的衣服缓慢地走向木屋,但是他没有看到舒敏,而舒敏随身带的那个用来装蘑菇的塑料袋却在地上。

龙古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夏少元疑惑地看着他,两个男人站在充满水汽的树林里,之间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是关于舒敏的。”龙古艰难地说道。

夏少元觉得脊背一阵冰凉,就像风暴袭来的时候他撞到桌角上的感觉一样。他突然感觉到有非常不祥的味道。

几乎与此同时,夏少元闻到了一阵奇异的肉吞,香味从半闭着门的黑色木屋里徐徐飘来。

“啊,啊!”夏少元突然双手抱头,眼睛向上翻了起来,他如同中邪一般双膝跪在了地上,痛苦的神情让辛十牙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辛十牙将夏少元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他口吐着白沫,眼神空洞得如同丢了魂。

“肉——杜松树——肉——杜松树…”夏少元重复着含糊不清的字眼。辛十牙将他搀扶到了校医室,喝下一杯开水后,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可是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我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你提到了,肉?”辛十牙从夏少元手里接过杯子,夏少元仿佛嗅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用手捂着嘴。

“请不要再说了,我很难受。”

“好的,如果你想起了以后的事就和我联络吧。”辛十牙决定不再逼迫夏少元。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楼曲萌打来的,辛十牙接通了电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

“你的另外一个学生,莫绘里,昨天深夜自杀了,我的朋友刚刚去她家调查才得知这个消息。”

“绘里自杀了?”夏少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不过并没有大碍,很幸运,她被一个下夜班回家的邻居发现了,加上她割腕也没割准。现在在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哦,不了。”夏少元想起了凉笑死的那天莫绘里看自己的眼神。

“你刚才说被邻居发现?”夏少元觉得有些奇怪。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8)

“是的,她不是在家里自杀,而是步行到离家不远的那片杜松树林边上,就是龙古在市内计划修建的几个杜松树林公园中的一个。”辛十牙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少元。

“龙古修建的?”

“是啊,我记得你刚才提到过,龙古不是太重视这种果实可以入药的植物。奇怪的是这几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将杜松树引进市内,以修建市民休闲公园的名义打算建造多片杜松树林,范围很广。”

夏少元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了眼。

杜松树吗?

那种奇特的香味再次涌到夏少元的鼻尖处,瞬间便渗入脑髓里了。

夏少元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辛十牙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或许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了。

龙泽很少买零食,所以他不知道该选择哪种,他拼命回忆着绘里喜欢吃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随意买了几种名贵的盒装巧克力和水果,想必女孩子一定不会拒绝巧克力吧。

龙泽刚才得知绘里已经醒过来而且可以说话了,虽然虚弱,却没有大碍,绘里的父母都待在医院里。龙泽本来想通知夏少元,却找不到他,只好自己带着礼物去了医院。

穿过细长的、带着异味的、如人体肠道般的走廊,龙泽找到了绘里的病房,推开门的时候,一片白色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其实他很反感医院,因为那里的气味让他窒息。

那味道,带着死亡的气息。

病房里只有绘里一个人,似乎她的父母暂时离开了。

“你看上去气色还行,流那么多血打算美白吗?”龙泽看着躺在枕头上的绘里。

绘里只是呆呆地望着龙泽,没有说话。

“看到我带来的巧克力馋得说不出话了?”龙泽把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晃了晃。

“我以为你知道我讨厌巧克力的那种苦味。”绘里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但龙泽也感觉自己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虽然不痛,却痒得难受,他尴尬地将巧克力放到床边。

“为什么要自杀?“龙泽收起笑脸问她。

绘里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闭上跟睛沉默。病房里安静得让龙泽觉得整个医院只有他们两人。

“我先走了,别再做傻事。”龙泽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样子,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当龙泽即将走出病房时,身后的绘里忽然轻声说了句:

“你到底有爱过我吗?还是说你心里只能容纳她而已?”

龙泽停了下来,如同发条走完了的玩具士兵,不过只是一秒后,僵硬的肢体再次活动起来。龙泽没有转过身,只是缓缓转过头看着绘里。

“她一直在我身边,姐姐的味道一直围绕着我。”

龙泽说完便消失在阴暗的走廊过道里,弹簧门慢慢关闭。从最后的细缝里可以看到,绘里充满绝望的眼睛正缓缓地闭上。

绘里觉得身体疲惫极了,四肢里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银。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辛十牙和楼曲萌站在床边。绘里有些不悦地转过头,虽然她明白他们迟早会再来拜访自已。

“听说你身体稍微好了些,所以想给你做个笔录。”楼曲萌微笑着看着绘里,不过换来的却是绘里的冷脸。

“我很累,明天吧。”绘里转过头打算继续休息。

辛十牙从楼曲萌身后走过来:“其实我知道在校园论坛上散布关于堕胎流言的就是凉笑,而且我也明白她指的就是你。”

莫绘里继续保持着沉默。

辛十牙走到她身边,轻轻伏下身体,嘴唇靠着绘里的耳边。

“五年前的海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