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绘里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几乎被挤压出来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看到了…真相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回来之后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对外宣称只是一次宿营?明明是一次海难事故,而且还在孤岛上待了那么长时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

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辛十牙轻声念起来。

“滚出去!”莫绘里从脑后揪出枕头,狠狠地朝辛十牙身上砸去,辛十牙敏捷地躲闪掉了。

绘里开始发狂地嚎叫起来,声音刺耳尖利,很快医生和她的父母都冲进病房,他们将辛十牙和楼曲萌赶了出去。

“别再骚扰我女儿了!”绘里父亲的脸拧成了麻花。

“自杀的病人情绪一般都不太稳定,你们过段时间再来吧。”医生为绘里打了一针镇静剂,对辛十牙说。

辛十牙和楼曲萌只好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辛十牙觉得有必要去五年前的孤岛看看,不过不会是他一个人。

“你要我陪你去那个孤岛?”楼曲萌张着嘴巴。

“不愿意吗?”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两人独处,简直就像是蜜月旅行一般!蜜月!蜜月!

楼曲萌双手按在脸颊上,幸福地闭着眼睛瞎想起来。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9)

“你是不是又在幻想什么糟糕的画面?”辛十牙斜着眼看着她。

“没有啦,不过该怎么去呢?”

“按照夏少元的描述,岛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以轮船的航程为半径,加上属于龙氏企业,种满杜松树的岛你觉得能有几个?”辛十牙伸出食指晃动着。

楼曲萌立即着手去调查,果然到下午见面的时候她就带来了好消息。

在这个沿海地区,早在龙古岳父在的时候就投资过几个小岛,本来是打算发展旅游项目的,其中有一个近海小岛种植着杜松树,这个岛有天然的淡水河。这几年来龙古似乎着力打造这个小岛,在岛上建了高级旅馆、休闲屋,还有医院,和几年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辛十牙对龙古的做法颇为不解。因为楼曲萌还告诉他说,虽然龙古在大力修建小岛,但是他完全没有将这个岛开放给游客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作为他私人的度假小岛,每过几个月龙古就会去岛上呆一段日子。

“龙古禁止别人上岛,所以没有船可以上去。”楼曲萌表示无可奈何。

“警方也不行么?在中国好像还没有私人属权的小岛吧?”

“虽然可以申请强制搜查,但你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上面是绝对不会批准去招惹这样的名流的。”

看来想要登上岛去,只有通过龙古了。

很显然,如果大大咧咧地直接向龙古要求登岛是没有任何可能的,要说服这样一个强势得如同国王般的男人,辛十牙实在没有信心。

不过,就算国王强大,未必王后也一定难以对付。

“我听舒国庆说,龙古刚进入企业的时候,米媛对丈夫还是管束很严的,而且米嫒的父亲对龙古并非百分之百放心,之所以托付给他,是因为老人时日不多,怕整个企业女儿无法独自担负下来,所以企业的否决大权和资金大多掌握在米缓手里。”楼曲萌说。

“哦?”辛十牙想起了夏少元之前的叙述,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最近几年米媛似乎完全隐居到了幕后,董事会议也很少参加,权力真正归到了龙古手里,企业改名和公司多元化的投资方案标志着龙古彻底成了那家制药企业的主人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龙古妻子的态度改变得未免太快、太彻底了。”辛十牙决定去找找这个女人。

楼曲萌告诉辛十牙,米媛一般都是深居简出,她除了对儿子非常疼爱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见到她恐怕比见到龙古还难。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楼曲萌说。

“也许问题再次回到原点,不解决掉凉笑的死是不会有所突破的,现在几乎外界所有人都认为是失踪的舒介一杀死了凉笑。”

“的确,两件事放在一起也实在容易让人有这样的联想啊。”

“可是,动机呢?我们也知道凉笑肚子里有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太可能是舒介一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凉笑的尸体上被人割去了一片肉。凶手如果是要报复或者灭口,只是杀死她便好了,干吗要这么变态?”辛十牙伸出食指和拇指做出捏起片状物的样子,楼曲萌觉得有点恶心。

“既然在网络上攻击莫绘里的是凉笑,那同样作为女人的你好好想想,是什么会让原本从小长大亲如姐妹的二人反目成仇,甚至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还有,在我们去看望莫绘里之前,护士提过来过一个长相英俊的同龄男孩子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龙泽。”辛十牙继续向楼曲萌解释着,并且期待她的答案。

“嗯——”楼曲萌一只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模仿着日剧里经典名侦探思考的样子。

“那只能是因为爱情吧?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子?”

“你虽然没谈过恋爱,这方面的反应倒也不差嘛。”辛十牙狡黠地笑了笑,这才意识到上当的楼曲萌只能无话可说。

“所以说,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的龙泽恐怕才是凶杀案的真相啊,三人之间的羁绊恐怕远不只停留在青春期的感情纠葛上,否则也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发生。”辛十牙感叹了一句。

“可是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能证明龙泽要对凉笑之死负责,要知道他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就算死亡时间有一小时的误差,无论如何当时他都在学校里考试。”

辛十牙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两张纸,一只手抓着一张,像电视里警方展示证物一般。

“所以说,就是考试啊,看上去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最大的漏洞就在这两张薄薄的试卷纸上。”

“试卷?”

“是的,早在几天前我就将案发当天的所有资料都搜集到手,包括当时相关人等考试的监控录像、考卷等。”

辛十牙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即将探究到真相的满足和愉悦,又纠结着让自己也无法描述的压抑。楼曲萌歪着脑袋看着两张试卷,她一时间实在无法看出什么。

而实际上看出试卷微妙不同之处的不只是辛十牙,几乎是同时,夏少元的手中也拿着两份试卷,眼前是他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在家里百无聊赖的贵妇人会干些什么?逗弄小狗?邀上几个亲朋好友一起打麻将?还是去商场疯狂购物?或者在夏威夷的小岛上喝着果汁晒太阳?米嫒对这些都毫无兴趣。

她只喜欢呆在家里烹饪,说白了,就是喜欢做饭炒菜。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0)

真是不可思议啊,父亲是国内制药产业巨头,丈夫现在是一个以制药为中心进行多元产业投资的首届一指的富翁,自己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却着迷于灶台之间。

米媛会指使佣人买回各种各样她需要的食材,然后赶走所有人,一个人待在厨房里烹制食物。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味从厨房中飘散出来,可是不一会儿就会听到她不停地抱怨难吃,结果就是刚刚煮好的精美食物被毫不留情地倒入垃圾箱。佣人们非常不解,可是谁也不敢去多问一句。龙古似乎对妻子的怪异行径毫不介意,在他看来,这或许就是一种特殊的爱好而已。只要妻子可以以此打发时间获得快乐,不再干涉他对公司的决定,就算是将鱼翅煮好再倒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米媛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她总觉得儿子随时都会回家。龙泽小时候最依恋母亲的食物,可是长大以后反而变得讨厌起来了,无论米媛做什么吃的,龙泽都会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如果非要吃下去的话,那也只是作为儿子的义务来安慰可怜的母亲罢了。

我一定会做出龙泽喜欢的饭莱的,听到儿子的夸赞就是最终极的理想和目标啊。

但是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最好吃的东西呢?

应该在哪里吃过吧,世界上最好吃的那种食物。米嫒站在厨房里发呆,锅里正炖着几条刚买回来的上好鳜鱼。

电话响了起来。

不知道多久了,米媛已经不太习惯有电话打进来了。以前,亲友们还总打电话来邀请米媛出去游玩,但都被龙古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了,大家也就慢慢知道了米媛不喜欢外出,只想独自在家。那这电话是谁打来的?

米嫒站在厨房,竖起耳朵听佣人接起电话,她很好奇,但是身份又不允许她在佣人在的情况下自己去接电话,规矩有时候也很烦人。

“好的,我现在就去叫。”佣人似乎说了这么一句。

“太太,是找您的电话。”佣人站在厨房外隔着门喊道。米媛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接过电话了。

米嫒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她稍微整理了下衣着,打开门平静地对佣人挥了挥手:“看着汤。”

佣人点了点头。

米媛走到电话前拿起听筒,她依然在猜测究竟是谁要找她,是龙古么?难道他还需要我来对付那些父亲的元老部下们?不对啊,他们几年前就都被他清扫出去了吧。也许是哪个酒会需要带我出去,让我提早准备一下?

也许是儿子,对,是儿子吧,难道晚上要回来吃饭?米媛心忽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离上次见到龙泽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她忍不住开始思念儿子。每一次看到儿子,他都有巨大的变化,她为此感觉到羞愧,作为一个母亲,她居然漏过了子女每一天的细微变化,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请问,是龙太太么?”

什么啊!电话里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虽然颇为好听,犹如播音员一般,但是米媛实在有些沮丧。

“是的。”米媛尽量恢复自己的一贯冷静。

“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叫辛十牙,辛辣的辛,十颗牙齿的十牙,请务必记住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话!虽然这名字古怪得有点好笑,如同上世纪的二流武侠小说里父母双亡耳聋眼盲苦大仇深的倒霉男主角,但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傲慢的?何况还是对我?

“您的名字十分好记,但是我觉得恐怕没必要记住,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弄来这个号码,但是我必须提醒一句,如果抱着恶作剧或者更为糟糕的目的的话,恐怕你选错目标了。”米媛冷着声音反击道。

“不愧是名门出身,虽然心生不满,但言语还是非常得体。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傲慢的态度,我之所以希望您记住我的名字,是想和您谈谈关于您儿子龙泽的事。”

龙泽?儿子?他怎么了?米嫒紧紧攥住了话筒。

“你到底是谁?”米嫒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我只说一句,希望您记好。下午三点,x中学门口见,我会告诉您所有的事,如果您失约,恐怕对龙泽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我凭什么接受你的威胁?就因为你知道我儿子的名字和这个电话号码?”米媛恢复了思考能力。

“五年前,杜松树的小岛,失踪的少女,还有几周前被吊死的高中女生。如果您需要我在电话里全部说出来的话倒也无所谓。”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因为他知道他所知道的足够多了。

米媛在发抖,她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好,好的,下午三点,但是我想再说一句,如果你想和整个龙氏集团作对,你会后悔的。”米媛咬着牙赤裸裸地威胁道。

“下午见吧。”对方挂断了电话。

话筒里都是忙音,米媛几乎虚脱地放下电话,她这才发现额头和真丝睡衣下的脊背全是汗水。

我还以为,都结束了。

至少,龙古是这样告诉我的。

米媛闭上眼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安静地点着了一根烟,虽然她答应儿子和丈夫不再抽烟,也好几年没抽过了,但她还是抽了一根。

因为她太需要放松一下自己了。

下午三点?米媛抬起头,墙角的壁钟告诉她离这个奇怪的约会还有四个小时。

先睡睡吧。米嫒掐灭了烟,一头倒在沙发上。

希望不要做梦,如果一定要做的话,至少别梦见那个该死的岛和该死的杜松树。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1)

两点五十。

外面的太阳不算太大,但依然让米媛看得有些压抑,她躲在茶色的车窗后,车正对着中学的大门口。这条路非常安静,一般没有什么机车通过。在学校大门右边有一间怡静的露天饮料店,卖冷饮、凉茶之类的。为了遮凉,饮料店在外面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而且种上了葡萄,蜿蜒的葡萄藤缠绕着翠绿的竹子,配上红色醒目的塑胶桌椅,看上去倒是挺惹人喜爱的。

来的会是什么人?那个叫辛十牙的家伙到底要告诉我什么?米媛不停地看着手表。

三点到了。

仿佛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米媛看到凉棚下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衣和黑色西裤的矮个子家伙。他一头黑色的头发,侧着的脸庞看不太清楚,不过倒有些女孩子的秀气,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戴着一只单镜片的眼镜。我的天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会戴这种东西吗?米媛没有办法从第一印象中得出什么,她下了车朝着凉棚走去。

桌上放了两杯黑色的凉茶,看上去黑漆漆的,透着凉意。

“坐吧。”自称是辛十牙的年轻男子伸出手,颇为礼貌地招呼米媛坐下。看着已经用旧的变形褪色的长椅,米嫒勉强将自己的名牌米色短裙小心地蹭了上去。

“你就是辛十牙?”

“嗯,你一定是龙太太吧?我见过你的照片,看来你很守时。”辛十牙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自得得有些晃眼的牙齿。

“不要客套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米媛觉得有些热。

“哎呀哎呀,还真是心急,不过先请夫人看下这两份试卷如何?”辛十牙掏出两张卷子的复印件,并且在上面用红色的笔勾出了一道题。“我只看到你勾出的那道题目的答案不同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一份考卷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考生来做,当然答案会不同,但是,问题是令郎龙泽当天的考卷上这一题的答案却和全班乃至全年级所有人都不同,也就是说其余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唯有他错了。”辛十牙双手合拢放在唇前,眼睛直视着米媛。

米媛显然没听懂辛十牙在说什么,但她也没有发问。

别人想告诉你的自然会说,不必问。

别人不想告诉你的自然不会说,问也无用。

这是父亲在世时经常告诫米嫒的两句话。

“那让我来解释一下吧,实际上关于这道题,在临考试之前的上午,科任老师夏少元曾经在所有班级都叮嘱过,因为之前这道题的答案有错误。但没想到龙泽这么优秀的学生居然还是错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错了。”

“笑话,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那孩子当时没有听到夏少元说话啊。”

“的确,如果这题维持着夏少元以前解释的答案的话,倒也说得过去,现在的问题是——龙泽当日所答出的答案,既不是夏少元以前给的,也不是当日他所纠正的。”

辛十牙的那只眼镜闪着光,米嫒觉得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等待被捕食的猎物。

“我不太明白。”

“我去问过夏老师,之前我也觉得也许是龙泽走神了没有听到,但是夏老师却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辛十牙停顿了一下,“您应该知道,龙泽的同班同学,舒介一吧?”

是那个孩子!令人厌恶的名字,令人厌恶的长相,还有他和那个女的一样都有着同样令人厌恶的母亲!

一想到那张阴沉的脸,米媛觉得一阵恶心。

“我知道,但不太熟悉,他和小儿好像是好友。”

“舒介一的成绩并不算太好,但他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特点,就是对真相和答案的探求心高于常人。其实夏少元之所以会更改答案也是因为舒介一对答案提出了疑问并给出了新的答案,当时夏少元立即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教学错误,但是碍于老师的面子,他叮嘱舒介一不要说出去,而且他也没有使用舒介一提出的答案,而是用了一个类似的——您好像也是中文系出身吧,语文阅读理解这类的题目本来应该是没什么标准答案的,只要意思相近便可。可是因为当日夏少元特意叮嘱了这道题,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按照夏少元当日改正的答案做题,而龙泽的试卷上填写的却是舒介一提出的答案。”

辛十牙将两份试卷放在桌子上,米媛感觉到他正打算露出獠牙,将自己逼入一个死角。

“这只有一种可能,当日在考场上考试的并不是龙泽,而是失踪的舒介一。”

“这不可能!”米嫒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其实心虚得很,她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那一天就是舒介一失踪、凉笑死于杜松树林的当日,下午的考试我看过录像,龙泽以流感为由戴上了大口罩,舒介一和龙泽的体形身高都非常接近

不认真鉴别谁也不会发现。这样一来,龙泽不在场的时间证明就完全不成立了,更何况他为什么要在考试途中让舒介一代替,那几个小时他去干了什么,恐怕这就要让警察来探寻了。”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2)

辛十牙一口气说完,等待着米媛的反应。

“可是,据我所知,就算是考试的时候龙泽不在,那女孩腹中检测出来的食物也证明案发的时候龙泽不可能杀得了她。”

“那是因为龙泽让根本没有吃午间餐的凉笑带走了食物,让人以为她至少是在三点以后吃的。实际上可能龙泽早就买好了相同的食物,他提早几个小时就让凉笑吃下了。因为午间餐是三点以后才发放的事实过于强硬,自然会让死亡时间推后一到两个小时。当然,这是我的推论,不过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想的话,恐怕龙泽很难解释以上的两点——因为凉笑的父母说过,这孩子从来都是将午间餐带回家的,因为她并不太喜欢吃那种乳酪类食物,这种习惯对一个对身材非常重视的青春期女孩来说倒是可以理解。”

米媛已经完全崩溃了。“你到底想得到什么?钱?”

辛十牙拿起装着黑色苦茶的杯子饮下一口,然后发出了一声痛快的感叹,接着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那片半透明的单片眼镜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要的是数年前海岛上发生的事实,我要的是夏少元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也是你所亲历的那部分。”

米嫒觉得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缩,所有的毛孔都朝内陷下去,后脊背不知道何时生起一阵燥热,就像有东西爬过一般。四周的景色开始如同从水底朝岸边望去一样扭曲起来,所有的色彩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缓缓流动下去,一根根笔直的红色杜松树从仿佛已经晒软了的青灰色地面上升了起来。

米嫒看到辛十牙站在一片杜松树林之中,树干遮挡着他的身体,头顶上尖而松软的树尖随风微微颤动,脚下是粗糙坚硬的沙砾和略带海腥味的泥土。对了,还有那一阵阵闷热的带着苦咸味的像海绵球一样的海风吹打在脸上。

不知道何时,米媛低头看去,手中竟然多了一把跃动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利斧,斧刃上粘着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继任者、替代品、小偷、无耻的女人。

这是我从那双和她父亲同样漂亮干净的大眼睛里读出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对我的评价吗?你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我,当我认识那男人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他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女儿?

所以你就憎恨我吗?怪我偷走了你的父亲,抢走了你的完整的家庭,夺走了你的幸福?

那张漂亮的脸蛋下到底有一颗多仇恨我的心啊?这女孩就像一个满是刺的球,别说如何接触,只是看她几眼都觉得难受得厉害。

但实际上你错了,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亲。我也不过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甚至还不如她吧,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他的全部,而我到底拥有几分之几呢?

频繁的出差、办公室里年轻漂亮的秘书、世界各地的旅行,还有例行公事的亲热,和婚前都不一样了,或者说和父亲死前都不一样了才对。但他依然不敢放肆,因为我掌管着公司的钥匙。我可以踢掉这个男人,但我实在做不出来,就因为我爱他,所以纵容、容忍、忍耐着。

但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毫无理由的憎恨?我很想和她做朋友,但她简直就视我为横在她父母之间的障碍,我们像磁铁的两极,永远无法靠近对方。每当她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她都会用那该死的挑衅眼光看着我,而我也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女生而已。

但现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儿子居然如此迷恋这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泽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才对啊,可是他却对她言听计从。连我和他父亲都无法命令他做的事,只要这个女孩开口,他都会照做,长跑、早睡、不看电视卡通片、认真学习。我受够了,仿佛我不是龙泽的母亲,那女孩才是!

我明白了,她如同稀释过的硫酸一样慢慢腐蚀着我和儿子之间的纽带,又像是一块逐渐垒砌的高墙挡在我和龙泽之间——你抢走我的父亲,我抢走你的儿子,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龙泽强烈要求,这次的旅行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上这对姐弟。我听丈夫说,她似乎和龙泽的科任老师之间暖昧不清。我的天,她到底是不是十五岁?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像是一个成熟过早即将腐烂变质引人犯罪的伊甸园苹果?虽然我并不愿意干涉,但她毕竟是我丈夫的女儿,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我一定会阻止这段恋情的产生。当然,我也只有去找那个什么姓夏的老师才行。

原本是打算让他在这次旅行途中和女孩说清楚,这样对双方都好,说不定也能让她清醒过来,结果却遇到了该死的风暴。我知道了,一定是的,就是因为带着这个不祥的如同瘟疫般的女孩才会出现这样的事。

这是一个种满了杜松树的岛屿,我曾记得依稀听父亲提过几次,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样子到岛上来。万幸的是没有人受伤——虽然我曾经有那么一丁点期望那女孩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谁会没点恶意呢?那种东西就像水中的浮游生物一样,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很显然,当我看到她湿漉漉地走过来时,眼里同样说着——原来你也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