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然笑笑,不以为忤。

“改日我们请罗森伯格先生吃饭…”

“略尽地主之谊。”何平瞪叶森然眼,就知道他又会使这一手,“我会请Romy的,你贵人事忙,就不打扰你了。”

啊,拐不到了呵。叶森然有些遗憾地笑,果然已非吴下阿蒙,不是那么容易被拐的了。

“那么——再见,我的何平。”倾身,在她脸颊耳侧印下轻轻吻,又在她来得及二次暴走之前,撤身。

耳际仿佛被温热微湿的感觉燃,“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似涌到头上。

叶森然轻笑,上车走,留下一个女孩子,僵硬在自家门前。

何家的门向内打开,老祖母探身出来,看见何平僵直的背影。

“平平,回家了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老祖母瞥眼远去的车影,“朋友送你回来的?也不请进来小坐片刻。”

何平回过身,挽起老祖母的手臂,“一寸光阴寸金,赶着回去赚钱呢。”

何平奶奶听,摇头失笑。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何平长长吁出口气来。

“没关系,你慢慢说来慢慢讲,奶奶有得是时间当听众。”老奶奶笑眯眯。

“今天我看见了…还有…”女孩子慢悠悠。

叶森然回到家,偌大的宅邸安静无声,仿佛没有人在,与何平家的宅院,全然不同。

何家的宅子总透着股脉脉温情,像双坚实的臂膀,处温暖的港湾,开心快乐,痛苦悲伤,都可以向里头的人倾诉。

反观叶家…叶森然走进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又回到客厅,就地坐在楼梯台阶上。

除开公事应酬,他绝少喝酒,毕竟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个大人,喝酒误事,如果妹妹朗然有事需要他,而他喝得醉醺醺的,总是不好。

然而今叶森然有喝一杯的冲动。

想起何平怒气冲时明亮的眼睛,还有他吻她时愕然羞赧的表情,叶森然坐在楼梯上,兀自低笑。

那种欺负小孩的恶作剧似的喜悦,无法言传地快乐。

思及那个英俊得让人都嫉妒的罗米•罗森伯格,叶森然的眼神微微暗沉下来。

虽然何平说他只是朋友,然而他在何平的生命里,究竟想扮演怎样的角色?

罗米爱何平罢?

一如他爱她。

是个不容小觑的劲敌呵。

叶森然仰头,喝下大口啤酒。

“哥哥?”身后楼梯上,传来少女迟疑的声音。

叶森然愣,回头看去。

少叶朗然穿着粉色绣小小婴儿之吻小白花的家居便服,赤脚趿双同样粉色有小熊维尼LOGO的拖鞋,站在略高几级的台阶上,向下望着他。

“朗然没有去找同学啊?”叶森然拍拍身边的台阶,示意妹妹过来坐。

“嗯,在等哥哥。”叶朗然走下楼梯,坐到自己的哥哥身边,有些忧心地看着长自己十岁的哥哥。

在叶朗然心目中,哥哥是很重要的存在,从小哥哥就将保护得滴水不漏,很多同学都羡慕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朗然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曾经给哥哥造成过困扰。

哥哥有自己的生活呢,不可以一直都把她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霸占哥哥,已经够久了。

“哥哥,今校友会上…见到何平姐姐么?”少朗然想想,终于还是问道。

“你在哥哥身边安插密探了,是不是?”叶森然习惯性地伸手摸摸妹妹的头,“消息这么灵通。”

印象中,很久以前,他也这么问过妹妹。

“嗯——嗯,没有,想问你可不可以和同学起去秋游,外宿一晚,打电话给吴秘书阿姨找你,她告诉我的。”朗然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刻意打探哥哥的私生活。

叶森然朝天意哂,小朗然基本上不会直接打电话给他,怕影响他的工作,都是由吴秘书转给他的,想不到竟然让朗然得到这个如此恐怖的线人。

“哥哥有没有见到何平姐姐?”叶朗然追问。

“嗯,见到了。”叶森然微笑,伸手,将空的啤酒罐小心地竖在楼梯的扶手上。

“何平姐姐,对于哥哥,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叶朗然托着下巴,问明显心情很好的叶森然。

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叶森然学妹妹朗然的样子,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

“何平姐姐,对于哥哥,”叶森然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朗然,展开一丝温柔的笑纹,“是女神一样的存在。”

暴走着的,燃烧着火焰的,可爱的女神。

女神啊——

叶朗然看着哥哥少见的,为其他女性展现的温柔表情,点头。

“我知道了,哥哥。”

34.女人的约会[VIP]

“噗!咳咳…咳咳…”一口香醇浓郁的锡兰红茶喷得满茶几都是,咳呛之声不绝于耳。

余人皆默契地捧着自己的威治伍德金边描花骨瓷茶盏转移阵地,顺便将未被红茶雨波及的甜救出灾区。

“注意一下形象好伐,大记者?”闻嘉黛秀眉微拧。

“咳咳…”打工妹手忙脚乱从精致的纸巾盒里抽出面纸,先抹干净脸,又擦干茶几上的水渍,很无辜地睁大眼睛,“…何平姐太强了嘛。”

老学究赵菁菁同闻嘉黛不得不头同意打工妹,何平太强大了,竟然把上门来卖古董的顾客当劫匪,算伊狠。

何平抿了一口香草冰淇淋,脸上有一层红晕。

这件事的确堪称人生中最尴尬的事。

好在罗米极有绅士风度,大方地不同她计较。

“我有些想见一见这个罗米•罗森伯格呢。”闻嘉黛妩媚一拂垂在肩头的波浪长发,散发万种风情。

“文化参赞夫人,你已经结婚了。”老学究赵菁菁不得不提醒。

“我又不是替自己看喽,”闻嘉黛笑眼如丝,“我是替迭个寿头看的。”

边说,边向何平的方向飞了一眼。

何平继续埋头吃冰淇淋,做充耳不闻状。坐在过国驻华文化参赞府上的沙发里,吃着法国进口的香草冰淇淋,喝着顶级锡兰红差,品着新鲜软山羊奶酪,被几个老友记三堂会审,她还是老老实实原原本本交代过去几年的经历,比较能迅速地获得组织的宽大处理。此时此刻,是万万不能回嘴的。

“何平姐你是那是什么眼神啊——”打工妹总算顺过气来,也转移阵地坐过来,执起芬芳绵软的蜂蜜蛋糕送进嘴里,“这样怎么能做珠宝鉴定?”

众人齐齐点头,深以为然。

何平无奈耸肩,她已经为此被嘲笑许多次了。

连老曼泰尼亚都曾经呛笑着,他可爱的和平是如此一个卤莽得可爱的孩子。

然后曼泰尼亚家有幸听闻过此事的人,无论老幼,每逢聚会,就都要把件事拿出来狠狠调笑一番。

“那何平姐又怎么会做了珠宝公司大中国区的市场经理?何平这么粗心…”打工妹问,余人大力头,真是个疑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劝还是招罢。”闻嘉黛笑吟吟地,纤指,“组织会视情节轻重,予以宽大处理。”

“我招,这便招。”何平咽下一口红茶,想了想,自己怎么会做了大中国区的市场经理的呢?

“老曼泰尼亚先生,罗米和我救了他的命,他可以给罗米所需要的金钱,可是,给我什么呢?他突发奇想,觉得我既然能为陌生如罗米争取最大的利益,不卑不亢,自然也能为他的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不忮不求。而他则会手把手地从旁教导,把我教成最出色的珠宝鉴定师和设计师。他说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礼物。

“我觉得自己的资历,也确实不能撑起祖父留给我的那间古董店,我不怕收进假货赔钱,只怕坏了祖父渊夏斋的招牌,所以同祖父打过招呼,暂时先把渊夏斋那爿生意收起来,等我有一天,经验阅历足够丰富,再把渊夏斋开起来不迟。”

何平思及自己呆在意大利的那段岁月,与老曼泰尼亚和拉尼娜建立起的深厚的,超越性别年龄种族的友谊;思及老曼泰尼亚丝毫不吝的倾囊相授,细致无比地教她宝石的鉴定,带她到欧洲最好的切割大师处观摩颗宝石从不起眼的原石,一点一滴,经由选材,细切,粗磨,研磨,抛光,最后成为亮度火头尽皆完美无暇,华光璀璨稀世独有的珍宝…思及那时的种种,忍不住微笑起来。

“很幸运,有充满智慧的老人,愿意手把手地教我,从未有一丝不耐烦,即使犯错,也细心指正我的错误,让我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避免日后再犯…我找不到比他更好,阅历更丰富的师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菁菁轻扶了一下眼镜,对微笑着的何平说。

何平大力点头。

是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怎么不是?

“有空约罗森伯格先生,由我们做东,总算他也替我们照顾你多年不是?”闻嘉黛眉眼带笑,“也让我们见见同劫匪有得一拼的艺术家。”

何平很想啐参赞夫人一口,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本来便要做东道,略尽地主之谊的。

抬腕看了看纤细手腕上紫色石榴石与蓝色然纯净水晶镶嵌而成的腕表,最后拈起一块软山羊奶酪,放进嘴里。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公司了,不然那几个人会动全武行。”

最近御姐与型男为了创意,已然发展到拍桌翻凳的地步。

“记得约时间。”闻嘉黛挥动手里的面巾。

老学究赵菁菁白了这位暂时抛弃形象气质的参赞夫人一眼,出声附和。

“何平,既然是你的朋友到埠,过去几年又对你照顾有加,我们自然要请人家出来吃顿饭,表示感谢。”

言外之意是,如果没有罗米•罗森伯格和老曼泰尼亚,以何平的迷糊和冲动,日子还不晓得要过得怎样辛苦。

“小的尊太后,女王懿旨。”何平只差没三跪九叩。

“我呢?”打工妹指指自己的鼻子,那两位是太后女王,她呢?

“您是无冕之王,小的更是仰之弥高。”何平伸手在打工妹红扑扑的脸颊下捏了一把。

六年不见,她们各自的生活,都精彩无比,每个人的故事拿出来,都足可以写本几十万字的传奇小说。

想必,有一日,当她们都发疏齿落,视力茫茫时,回首往事,可以毫无遗憾地告诉自己,不枉此生罢。

同老友记约好改日再叙,告别出来,何平上了一直等在外头的车,司机沉默地发动引擎。

何平原不是一个喜欢随意兜搭自来熟的人,尝试几次,发现司机是一个极寡言少语的人,便不再试图在他开车时同他聊,只简单地:“去公司。”

“好的,何小姐。”司机言简意赅地应,然后调转车头,往朗梵大酒店方向而去。

望着司机青皴皴的后脑勺,何平不厚道地想,老曼泰尼亚先生执意替她请的这位司机,莫不是觉得她其实是靠什么不正当手段得来现在的职务地位,故此不屑同她交谈?

坊间这样的猜测与传言,并不在少数。

一些小报更是含沙射影地指她一路靠同曼泰尼亚家的男性纠缠不清才爬到今的位置。

何平看了,倒是能一笑而过,毕竟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流言是怎样产生并且传播的。

当年太冲动,太幼稚,没能切身领会谣言止于智者的道理。

现在对于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她已经能笑置之。

只是,家里的奶奶和父母,总不免要替担心,始终是自己的孩子,关心则乱。

何平想,过段时间,此间的旗舰店一切上轨道,她要带家人到远离尘嚣的地方度假,享受阳光沙滩海风鸡尾酒,把这一切纷纷扰扰都抛在脑后。

希望等她回来的时候,叶森然对她的热度已经退去了,而媒体对她的好奇也已经转移到其他更值得他们八卦的人身上去了。

这样寻思着,手袋里的手机忽而响了。

好听的法国香颂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的旋律悠然划破空气中的静寂。

何平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

是一个极陌生的电话号码。

何平的手机是回国才办的,除了家人,只有少数几个公司职员同二三好友知道。

一般公事上的电话,都会打进办公室,由暂时充当秘书的小妹接听过滤,然后才转到里的。

玫瑰人生的旋律坚持不懈地响着,直到何平按下通话键。

“你好,请问是何平姐姐么?”电话彼端,是少女清亮却不刺耳的声音,带着一些些的祈盼。

何平微怔,会样叫的人,不多。

记忆里,只有一个。

“我是何平。”

“何平姐姐,我是叶朗然。”对方并没有同何平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你好,朗然。”何平轻声与电话里的少女打招呼,有些不明白叶朗然致电给她的来意。

“不知道何平姐姐现在有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出来见一面?”少女叶朗然有礼地请求道,“如果何平姐姐现在不方便,能不能约一个时间?”

何平颇感意外。她同叶朗然,仿佛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何平姐姐?”然而少叶朗然却十分执着地,要等到她想要的答复。

何平略做考虑,便答应下来。

“我少后还要进公司,时间不多,你看在哪里见面,我可以尽量抽一点时间出来。”

“谢谢何平姐姐。”叶朗然道谢,随后说出一串地址。

“王师傅,到仁爱路一百八十八号要多久?”何平捂住话筒,问前座的司机。

“二十分钟。”司机朗声回答。

“那么,二十分钟后见。”何平与叶朗然说再见,挂上电话。

随即,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