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然很早已经发现,所以他并不在车里开温差与外界气温很大的暖气,只是常备着一块羊绒大围巾。

两人跑到一间专营美式热狗的路边小店买了夹着用由炸得金黄的德希臣狗香肠和炒得喷香的红洋葱丝和青红甜辣椒丝、生菜,浇着厚厚一层密制番茄酱的热狗,坐在车里慢慢享用。

何平在纽约读书时,有时候忙得狠了,便会在街头流动小贩的热狗车买上样一条热狗,匆匆吃了,只为节省一点时间。

而现在,她同叶森然,一边吮着手指上的番茄酱,一边相视而笑。

他们不想将美好的独处时间,浪费在大餐厅的点餐等菜上。

“我在纽约读书时,曾经去看过在布鲁克林举办的国际吃热狗比赛。”何平与叶森然两人在后座紧靠在一起,大围巾将两人包裹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叶森然拿自己的双腿缠住何平纤细的小腿,为她取暖。何平边吃边娓娓讲述自己在纽约的见闻。“许多人都跑到现场观战,气氛火暴异常,当然兜售热狗的小贩的生意也异常火暴。热狗是纽约文化的一部分,很难想象没有热狗摊的纽约街头会是怎样的。”

叶森然想了想,然后便笑。是,的确难以想象。

两人吃完手头的热狗,用纸巾擦干净手,却谁也不想动,只愿意样懒洋洋地拥抱着,坐在一起。

车厢里有股子芥末与番茄酱混合的味道,却没有在意。

隔了良久,叶森然才轻轻将下巴压在何平头顶厮磨。

“何平——”

“嗯?”怀里的女子已经有些微睡意。

“伯父伯母——圣诞节前可有时间?”叶森然吻一吻何平带着草木芬芳的头顶,暗暗想,个洗发水的味道,真的很适合何平。

“我爸我妈?”何平迷糊一下,才蓦然醒悟过来,回头看叶森然。

个动作有些难度,何平几乎扭到脖子。

叶森然轻笑,伸出一只手不重不轻地捏着何平的颈背。

“伯父伯母圣诞节前可有时间?”再次问了一遍,已无任何犹豫迟疑。

何平那些微朦胧的睡意,被句不算难懂的问句震得飞到九霄云外。

“你、你 …我、我…”紧张时刻有小小结巴的何平重出江湖。

叶森然便笑,低头轻吻一下何平的嘴唇,丝毫不介意自己与何平一嘴的芥末和番茄酱味儿。手里,仍不紧不慢地捏着何平的颈背。

何平被捏得太过舒服,嘴里发出细细的享受的声音。

“如果有时间的话,请伯父伯母一起吃顿便饭罢。家父家母两人正好从国外回来,他们想见一见我的女朋友的家人,谢谢他们生养么可爱的女儿,不然恐怕我会单身辈一子。”叶森然每说句,便轻吻下何平的头顶。

最初的震惊过去,何平在叶森然看不见的角度微笑。

“好。”

“好?”

“嗯,好。”

那个在何平身后直替揉捏颈背的子,便也笑起来,贯微缈的笑,刹那间便似繁花盛开。

恋爱中的男女,双方家长见面,无论古今,都属于郑而重之的大事。

故而在临出门前,何平妈妈拉住自家老公,小声问:“老何,看样穿行不行?”

何平爸爸连连大力头。

“甚好,甚好,比许多中年演员都有风采有风度有风韵。”何平爸爸深怕老婆又觉得不妥,再回去换衣服,那恐怕又得用去大半小时,他实在吃不消。

何平祖母也微笑,“这样挺好的。”

“是吗?”何平妈妈拉了拉身上黑色羊绒蝙蝠袖披肩式大外套,又低头看看脚下黑色中帮靴子,还是不太确定。

“妈妈,您走出去,即年轻,又漂亮,不,都没人相信你是我妈妈。”何平也微笑着揽住妈妈的肩膀,“人家多半都会当你是我姐姐。”

何平妈妈伸手摸摸女儿的脸。

这个女儿啊,长大了,懂得哄母亲开心了。

“走罢,奶奶,爸爸妈妈。”何平另只手挽住奶奶的手臂。

家人上了王师傅等在门外的车,赶赴餐厅。

餐厅,是何平同叶森然第次吃饭的那间西餐厅。

出人意料,这是一顿几无波澜,双方相谈甚欢的见面。

何平妈妈是街道干部,叶森然母亲则是个彻头彻尾的科学家,原本以为两个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学识见闻都不可同日而语的人,不会擦出什么火花,可是,恰恰相反。

何平妈妈将平日里街道工作里见到听到的小故事讲给叶母听,叶母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问。

叶森然爸爸则同何平奶奶颇有共同话题,两人谈论围棋,谈论国画,分外地风雅。

叶姑姑则直很喜欢何平,所以同何平的交流更多些。

何平爸爸显得十分平静,大半时间都在吃菜。

只是在接近尾声的时候,何平爸爸清清喉咙,看向坐在女儿身边的叶森然。

“——你就是六年前那个男孩子罢?”何平爸爸声音并不响,淡淡地问。

叶森然握住何平的只一手,然后挺直身体,直视何平爸爸。

“是,我是六年前,曾经害何平哭泣的那个男孩子。”他老实承认。

何平爸爸点头。

“以前你们都年轻——当然现在年纪也不算大——只是那时候都不成熟。那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不想追求,只是很恳切地请求,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替自己的女儿请求:不要再让我女儿伤心地哭泣。”

何平望着父亲,眼眶慢慢便红。

当年的事,对父亲,对所有人,都是难以忘怀的罢?

叶森然取出手绢,给何平擦掉眼角滑下的泪水,然后握紧何平的手。

“伯父,不能保证同何平永不争吵,可是,愿意以让永不伤心哭泣为目标努力。希望何平今后即使流泪,也将是喜悦之泪。”

他看着何平的奶奶,何平的父母,徐徐地,坚定地,这样说道。

这时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两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何平爸爸微笑。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

何平妈妈伸手拍拍丈夫的手背,“好啦,现在你放心啦,我们一群老的,也别耽误他们小的。放他们自由活动去罢。”

众大人致通过,放两个小的去单独活动。

望着那两个孩子走进夜色里的身影,在场所有人,都在心理祈祷。

祈祷,他们幸福。

48.嫁给我罢,何平[VIP]

近日铺盖地的小报新闻,主打叶氏大少同何姓高管的订婚传闻,配以长焦镜头隔着西餐厅巨大明亮的玻璃窗偷拍的不算清晰,然则也没有模糊到看不出男女主角面貌的照片。

更有本领高强,能通彻地之狗仔,竟然跑去将传闻主角祖宗八代都挖出来做背景素材,以佐证两人是如何地造地设。

何姓高管曾曾祖父,清末曾任本埠道台,及至民国,便弃政从商,颇有家底;曾祖父是进步青年,不喜其父定下的婚事,将结发小脚妻子常年留在老家祖宅,自己则进黄埔军校,发誓为国效忠。后在广州结识一位同样出身高门的进步女青年,两人情愫渐生,便休弃老家的妻子,娶进步女青年;祖父追随其父亲脚步,踏上军人道路,然则彼时已经时局动荡混乱,年轻如他,并不能如其父般,实现救国抱负,尚在世的老道台给他定的婚事他虽不喜,也最终妥协。四九年解放前夕,他随国民党残兵败将,逃往台湾…

老奶奶在机场候机室里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便取出花镜,细细读起来,读到最后,竟然泪眼朦胧。

一个人动荡不平的一生,竟然就这样寥寥数句,便已写完。

伸出手,轻轻抚摩报纸上头,年轻英俊子的照片。

竟然,还找得到他的照片。

她自己的,都在十年动乱中烧毁丢弃了。

她要活着,带着自己的孩子活着,就只能把那些东西都抛弃在尘埃里。

想不到,有生之年,她还能看见他年轻时的照片。

“奶奶——”何平买了矿泉水回来,看见老祖母对住张一报纸神色迢遥,忍不住俯身去看。

“啊,是祖父。”何平认识张照片,在纽约时候,丽莲曾经拿出一本厚厚的老相册给看,里头就有这样一张照片。

何平祖母取出手绢印印眼角,然后对孙女 儿微笑。

“伊年轻时十分英俊。”

“您也很美丽啊。”何平搂住祖母肩膀。她没有告诉祖母,在祖父的相册里,有一张他们两人的婚纱照。古旧发黄,身穿军装高大英俊的祖父,以及娇小羞怯穿着象牙白缀珍珠曳地婚纱的美丽的祖母。祖父站着,一手握着手套,一手按在腰侧佩剑的剑柄上,祖母坐着,双手戴着蕾丝手套,交叠在膝头。两人个都没有笑,只是无语地望着镜头,眼睛里有对未来的迷茫。

无论如何,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何平不希望祖母难过。

何平希望奶奶找到自己的幸福,一如祖父。

“飞往瑞士苏黎士的…航班…请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登机…”耳朵里传来机场广播,提醒乘客登机。

“奶奶,是我们的航班。”何平搀起祖母,将那张勾起老祖母伤怀的小报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都么老了,还去滑雪…”老祖母摸摸自己的脸颊。

“奶奶,国外很多老年人,还会去冬泳,去冲浪,去攀岩,您只是去滑雪而已,不算惊世骇俗。”何平笑。老曼泰尼亚惦记着奶奶呢,临近圣诞假期,还特地打电话来叮嘱,一定要请奶奶一起去瑞士度假。“而且看您同曼泰尼亚先生颇谈得来,不妨多同他交流。”

“…”老奶奶看孙儿一眼,也不拆穿她。“要是我不习惯,你就趁早陪回来。”

“好好好,到时候您别舍不得回来就行。”何平朝老祖母眨眼睛。

老祖母便笑,“你气奶奶上次逮到你,所以今次回奶奶一记,是罢?”

何平浅笑盈盈,引得颇多男士注目。

五,何平已经去了瑞士五。

叶森然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日历,不由自主便分神。

原来,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是者样刻骨铭心的感觉。

他其实是恨不能一同飞往瑞士的。

只是——有很多事等他去做。

叶森然望着电脑桌面上何平的照片,微微笑了笑。

何平,你快回来罢。

我在里等你回来。

笑完了,便又俯首工作。

他要抓紧时间,将手边的事务处理好,留出一段时间比较充裕的假期。

“叶先生,二号线罗米•罗森伯格先生纽约长途。”吴秘书的声音自对讲器中传来。

罗米•罗森伯格?叶森然放下手中的笔,挑眉,他怎么会来电话。

伸手,接起电话。

“不要让我的和平伤心,她的心是那么不容易向一个男人敞开。如果你伤了她的心,我会来抢走她。”罗米带有口音的中文隔着整整一座太平洋,传进叶森然的耳中。“爱她,包容她,呵护她…如果她要飞,不要拦着,而是同她一起飞…”

叶森然静静听完罗米的絮叨,然后轻声:“谢谢你,罗米。我将竭尽全力。”

“要请我参加婚礼。”罗米在彼端说。

“你不动抢亲的念头,我会考虑。”

“诶?你怎么知道?”罗米哈哈大笑,挂上电话。

仿佛有感应似的,何平那些闺中密友接二连三,将电话拨上来。

“不可以伤害何平。”老学究赵菁菁言简意赅。

“签婚前协议,如若离婚,所有财产归方所有。”文化参赞夫人不远万里,从法国打电话回来。

“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学长。当心我支一生花妙笔。”打工妹电话里的背景十分嘈杂,仿佛是某个派对的现场。

叶森然一概微笑以对。

他的何平呵,得友若此,夫复何求。

何平同老祖母下飞机,入关,在接机大厅里等候何平爸爸妈妈来接机。

“他们会不会记错时间?”老祖母看一眼自己腕上的古董祖母绿宝石手表。这是老曼泰尼亚执意送的礼物,她再三拒绝,最后还是孙女替她戴在了腕子上。

他们家用珠宝追求士,已经是传统。当时孙女这样说。

老曼泰尼亚只是一径微笑地望着她。

老祖母看见手表,便仿佛又看见那个老头儿。

何平在一旁抿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惹奶奶老羞成怒。

睹物思人这一招,果然老辣。

只是,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

何平在人头攒动的机场里踮脚张望。

蓦然,一个黑发高大颀长人的身影,吸引何平全副的注意力。

男人穿一件烟灰色烟囱领毛衣,外套一件深咖啡色翻毛领收腰皮风衣,双手复在身后,朝走来。

人群看见他,仿佛摩西分开红海一般,自动向两旁闪退开来。

男人几无阻碍地,走到何平跟前。

老奶奶看见,识趣地稍微退开两步,将空间留给两个多日不见的年轻人。

“你回来了,何平。”叶森然一手伸出,撩拨何平额前的刘海,一手仍复在身后。

“嗯,我回来了。”何平仰头看这个男人。始终是想念的罢。嘴里虽然不说,可是,看见他出现的一刹那,心中却是雀跃欢欣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站在身前不动。

“没有什么特殊的打算,照常工作休息。”她也不动,静静地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