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意大利罢,母亲。”何平爸爸在何奶奶膝前蹲下,“平平已经结婚,我同蔓芬想趁手脚还利索,出去走走看看。您也一起去走走看看,弥补您年轻时,那种种遗憾,好吗?”

何奶奶伸手,摸摸儿子已有华发的头顶,微笑,不答。

或者去,或者不去,然而,美丽的诗,将烙印在的心里,直到永远。

八月的时候,拿波里小城郊区的偌大葡萄园里,有满头白发的两个老人的身影,相偕同看夕阳…

51.特别番外-叶森然的秘密[VIP]

特别篇 叶森然的秘密

身旁,何平已经沉沉睡去。

她累了,他却无睡意。

他是母亲在将近四十岁时,通过人工受精的方式授孕,在美国孕育并且出生。

母亲和父亲忙于事业,决大部分时间都难以兼顾家庭,他其实是由殊华姑姑一手带大的。为此殊华姑姑甚至拒绝了多个条件不俗的男子的追求,直保持单身状态。

然则,也许是他的名字,注定他生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殊华姑姑,她在他三岁的时候,已经隐约觉得他不同于其他同年龄的孩子。

他很少哭,也很少笑,小朋友过生日玩拉炮彩带兴高采烈,他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等姑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殊华姑姑,他的症状同小儿自闭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属于一种少见的情感表达冷漠症,很少会在儿童身上出现。

姑姑听了,抱着他痛哭流涕,她觉得是她耽误他。

“如果姑姑早发现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变成个样子了。”姑姑一直觉得他变成样,有她的责任。

他只是望着殊华姑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觉得伤心。

姑姑即刻联络他长期待在德国的父母,他坐在沙发里,听见素来温柔的姑姑冲着电话用一种压抑得近乎愤怒的声音在说话。

“森然是你们的儿子!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的爸爸妈妈陪在他的左右,他需要的是父爱和母爱!我始终只是他的姑姑!如果我是他的母亲,如果是我他的合法监护人,我愿意用的生命来换取他的一个微笑!”

他看见姑姑眼角晶莹剔透的水光,沿着光洁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地板上,“啪”的一声,仿佛激起轰然巨响,忽然觉得心里十分得难受。

他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毕竟只得五岁,可是他发现他不喜欢姑姑流眼泪。

“你们立刻回来,假如你们不回来,我即使放下手边的课业,也要带着森然搭机去法兰克福…”姑姑发现他在认真听她讲电话,声音倏忽轻柔下来,“他小时候那么可爱,很少哭闹,我的同学来家里玩,都喜欢围着他,逗他,喂他喝奶…”

他微微安下心来,他喜欢姑姑温柔的微笑。

他爬下沙发,走到姑姑身边,牵起姑姑的一只手。

姑姑低下头,望进他黑巧克力色的眼睛里,然后蹲下身来,将电话听筒放在他的耳边。

“叫爸爸妈妈。”

他将头偏开一些,看了一眼电话听筒,朝个东西叫爸爸妈妈?

他转过脸,兴趣不大。

姑姑也不勉强他,一手抱起他,一边继续打电话。

“他不高兴同你们话。”

他把脸埋在姑姑颈侧,感受姑姑身上发出的淡淡香皂味和温暖。

耳边传来姑姑同电话里的爸爸妈妈对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渐渐睡去。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婴儿房里。

者是姑姑的房间,他隔了会一儿,才确认是殊华姑姑的房间。

他隐约听见外头起居室里有谈话声,赤足下床,向外头走。

“…究竟是大嫂的科学研究重要,还是森然的健康重要?如果你们没有办法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当初为什么要生他?森然不是你们实验室里的小动物,需要的时候牵过来做实验,不需要的时候就关在笼子里不闻不问…”

他站在门后,垂下头,实验室里的小动物?

“殊华,我和大嫂…没有这样想过…”

是爸爸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也许你们没有样想过,可是你们的行为与此殊无不同!”

“殊华,你现在指责我们于事无补,先同我们讲一下,医生的诊断同治疗方案,好吗?”是一管冷静的女声,他听得出来,是妈妈。

“医生也没有太大把握,不过说是要同爸爸妈妈多相处,多与人沟通交流,带他到小朋友多的地方去玩,尽量调动他的参与感。”难为二十岁不到的姑姑为他,学校医院家里的奔波,还要把切都照顾妥当。

“殊华,我的项目现在正处在关键阶段——”妈妈的声音十分为难,“必须时刻在现场,今次是推掉预约八个月的微重力实验室的空档期,才能回来。毕竟不是一个人的实验,收不收起来都无所谓。是一群科学家投入五年心血的实验项目。如果实验成功,将会为全世界成千上万的肢体残疾者带来福音…”

“大嫂,不管那些,只关心森然。谁为森然带来福音?”姑姑鼻音浓重。

他听见长时间的沉默,便悄悄爬回床是去,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爸爸妈妈——觉得自己不重要呵。

他又睡着了,醒过来时,爸爸在他床边,妈妈却已经乘飞机回德国去。

爸爸陪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表示赞同。

“应该多由父母陪同孩子,亲属始终不能替代父母的角色。多同孩子交流,读故事书给他听,起玩捉迷藏或者木头人之类的小游戏,去儿童乐园——总之给他一个五岁孩子应有的环境。有时候这不是有钱就能让孩子有个健康快乐的童年的。”

爸爸直点头,然后问医生,“多久能看出效果,有明显的起色?”

医生摇头,“这很难下结论。也许几个月年,也许三五年,然而也不排除更久的可能。”

他听到父亲的叹息,便垂下眼睑。

从医院出来,父亲给他买支香草冰淇淋,上头淋着紫色的蓝莓酱。

他伸出舌头来舔,然后眯起眼睛,觉得酸,可是回味却很甜。

接他放学的保姆从来不给他买冰淇淋,保姆说小孩子吃冰淇淋晚上会做噩梦。

“喜欢吗?”爸爸看他的表情,问。

他只是又舔口冰淇淋。

爸爸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再次叹息。

“爸爸尽量抽时间回来,陪你,好不好?可是妈妈也需要爸爸,爸爸现在很矛盾。妈妈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呢,除了实验,她的眼睛里很少放得下其他东西啊。爸爸好不容易才把妈妈追到手,爸爸怕妈妈为了实验,把爸爸忘掉呢。”

他不出声,是这样吗?所以爸爸要一直跟着妈妈?

爸爸回法兰克福去。

他又只能在幼儿园等保姆接他回家,然后姑姑抱着他,给他讲故事,陪他看动画片,在睡前给他洗澡…

“姑姑,别担心。”当他对姑姑样时,姑姑抱着他,哭泣不止。

每两周次的复查,医生说,他的进步不大。

而他已经上小学。

学校里的老师请姑姑去谈话,虽然他被领到外头,可是他还是听见。

“叶森然同学的成绩不错,几乎是名列前茅的。可是他不喜欢发言,不合群,小朋友也不和他玩,孤立他,这样下去,担心他的心理会受影响。毕竟学校是个集体,有这样的小朋友,对他,对整个班级,都不好。”

“老师的意思是…”姑姑迟疑。

“偶尔注意到,有家长带很小的婴儿送自己的大孩子来上学,他会直望着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婴儿,目不转睛,问他,叶森然喜欢小弟弟小妹妹吗?他不吱声,可是能看得出来,他对那些小小的婴儿很感兴趣。”老师顿顿,“我不是专家,但,你们家长不妨去咨询下医生,看这是不是条途径。”

“好的,谢谢老师。”

他又听见姑姑在打电话,给在法兰克福的爸爸妈妈,压抑的声音里有着莫名的欣喜。

“医生说这是个触动,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能触动他的东西,现在我们有了。他对小小的婴儿有反应,太好了。”

他不知道电话里的爸爸妈妈说了什么,但是,家里开始布置婴儿房。

一年以后,软软的,包裹在襁褓里的朗然,仿佛天使,降临在家中。

爸爸妈妈将朗然抱在怀里,然后妈妈俯身,把小宝宝抱到他眼前。

“森然,看,是的妹妹,朗然。”

小小朗然在襁褓里睁着一双同他样的巧克力色眼睛,纯净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看着粉红色的小宝宝,试探地伸出手。

蓦地,小小朗然抓住他的手指,握在了手里。

力气大得惊人,他竟然拽不出自己的手。

小小朗然的手,软软的,热热的,抓得紧紧的。

他倏忽,便笑了。

“妹妹。”

所有的大人,这一刻,或笑,或哭,然而眼底深处,都是欣喜的。

已经成为叶家大宅常客的,他的主治医生,伸手轻摸他的头顶。

他不讨厌者个戴眼镜总是笑得很润雅的医生,所以静静地,没有闪避。

“森然,你现在是哥哥了,要爱护妹妹,讲故事给她听。她笑的时候你也要开心地笑,她哭的时候你要安慰陪伴,哄她开心;有好东西要同妹妹一起去享;要同妹妹一起成长,欢笑,玩耍…这样才是个合格的哥哥。”

他想想,然后郑重头。

那之后的十年间,他同小小的朗然一起成长,学会了微笑,学会了皱眉,学会了开怀,学会了生气…

小小朗然仿佛是他灵魂中缺失的那部分,终于因为她的出生而被补完。

姑姑在他第一次大笑的那,泪流满面,姑姑说一切都值得,然后抱着朗然,香她的面孔,小朗然是天使。朗然在姑姑怀里咯咯笑。

他见了,便微笑。

他十八岁时,姑姑告诉他,爸爸妈妈原本不打算再生孩子,可是听医生他喜欢婴儿,他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再生个孩子。时妈妈已经将近五十岁。是极危险的年龄,稍有不慎,母亲同胎儿都可能不保,可是母亲还是执意将以冷冻胚胎形式保存在美国医学研究中心的胚胎植入,生下朗然。是他的母亲给他黑白色彩人生的礼物,他应该感恩,不要对父亲母亲怀有怨恨。

只是,已经晓事的他,终究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与双亲十分亲昵。

他的生命的重心,是朗然。

朗然的开心快乐,是他的开心快乐。

朗然说同学的哥哥温文儒雅,笑起来温柔和煦,那么他便温文儒雅温柔和煦。

朗然说同学的哥哥经常会去接她的同学放学,带她一起出去玩,那么他便时常去接朗然放学,两兄妹一起走回家去。他会在路上买两支冰淇淋,一支给妹妹,支一给自己。

这是人生至幸福的段时光,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小小朗然忽然问他:“哥哥,什么是花花公子?为什么他们说你是花花公子?”

他才意识到,他温和地笑,认真地敷衍,决不教那些心怀梦想的少女颜面扫地,羞愧难当的举动,除了给他坐实花花公子的名声,还给妹妹造成困扰。

“花花公子啊——就是很喜欢美丽的事物,比如花,比如画,懂得欣赏它们的美丽,不去任意伤害它们,破坏它们。”他对妹妹微笑,心下却已经有决定。

二十岁,应该交个固定的女朋友,从今往后,再不对其他任何生假以辞色,只对女朋友微笑,那便行了罢?

这样想着,脑海不知恁地,忽然就跳出个孩子的身影,恨不能化做尘埃,顶好不被他注意的模样。

不自觉便微笑起来。

然而,他毕竟是错了。

他的出发点,终究不是真正找个朋友,而是洗去自己的花花公子的名声,好教妹妹朗然不再困扰,却忘记了,何平是如此年轻敏感的女孩子。

她还是发现了罢?

发现他最初以及至今未改的初衷。

然后,他失去个这对他不抱任何企图的女孩子。

妹妹尚小,或者察觉,或者完全没有,可是姑姑却发现了。

发现他再一次,在人前失去了笑容。

姑姑没有问他,只是拥抱他,对他说,忘记罢,都忘记罢。

能有忘记的一天么?

他不知道。

浮云一别,就此,六年过去。

他再未对妹妹以外的年轻女子露出过笑容,哪怕是敷衍。

然而,她回来了,以那么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

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他终于知道,他从未忘记过。

也在一刹那,他忽然又会微笑。

有些东西,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岁月深处。

而有些东西,却仿佛是铭刻在骨血之中,哪怕已经走到时间的尽头,始终不改。

如,当他看见她时,心底那处角落里,不自觉柔软下来的心情。

如,当他看见她时,隐忍不住的,想撩动她柔顺头发的冲动。

原来,她一直都住在他心中的那处花园里,一直,都在。

切实了自己的心,他便微笑。

这一次,他不会放开手。

他联系了大学同学,同学拥有一家新闻出版集团,手下大报小报无数。

“请给我留出版面。”他开门见山。

“?叶少有独家新闻给我?”同学新闻嗅觉灵敏,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将未来一段时间的行程都卖给你,任你自由发挥。”他并不同老友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