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

她重新走进电梯,很快按下关门键。天朗用更快的速度拦在两扇合上的门之间,说:“夏微蓝,你不要欺人太甚!”

微蓝没有提防,倒退几步,撞上电梯壁。她站直身子,讷讷地说:“我以为你生气,不想送我了。”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吧?”他冷冷地盯着她,“希望我从此以后不再理你,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微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会如你所愿的。”

天朗说,眼光阴郁,嘴角抽搐着,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没有直接回家,把车驶上了高速公路。

细雨下得密密的、愁愁的,远近一片凄迷。

昏黄的路灯,隔了很远才有一只,映着湿漉漉的路面。

天朗把车换上五档,加大油门,车速快得惊人。

虽然微蓝脸色发白手脚发软,却没有阻止他。

她也不想回家,此间在路上正好可以想想事情。

“夏微蓝,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天朗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漆黑的夜色。

她神色一僵,看他的侧脸,在光线有点暗的车里,显出优美的曲线。

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僵硬绷紧的下巴,和她十二岁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像个倨傲冷漠的王子,让人觉得他永远无法靠近。

“我承认,你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王子,但却不是我的!”她说,“我讨厌你身上那种冷傲的、居高临下的味道,好像你天生就高人一等。你和方慕晴是一路货色。而我需要的是外形健康温暖,笑如灿烂的阳光,就像楚涵、许韶涵…”

“够了!”他突然粗暴地打断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秦天朗,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微蓝扬起下巴,抿紧嘴唇,眼中透出冷漠残酷的味道:

“自从楚涵三年前离开我,我就不再相信爱情。或者更早,在我六岁父亲狠心地将我抛下,娶你母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什么人生,什么感情,无非都如此,无非是游戏。秦天朗,你不过是我其中的一场游戏。因你是秦桑影的儿子,所以,我愿意陪你将这场游戏做得久一些…”

胸口处一阵闷痛。天朗握方向盘的手指冰冷,他的眼神也冰冷。

“这么说,你和我在一起,只因为我是秦桑影的儿子?”

微蓝深呼吸,终于说了出来:

“秦天朗,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夏云生的女儿吗?”

天朗回头瞪她,眼中有血丝,他阴沉地说:“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再清楚没有了。”她费力压下激动的情绪,“你不姓夏,我父亲的遗产,你一分一厘都得不到。所以,你就想通过和我结婚,来谋夺夏家的财产!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你爱的是金钱!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何要从澳大利亚回来?你当年恨我恨得要命,为何这次回国却一百八十度转变,主动来接近我?你当我是傻子么?这一切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他的眉眼纠结成愤怒的线条,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就被他杀死一百次了!

“阴谋?”他咬牙切齿地,“好你个夏微蓝,在你的脑子里,只有阴谋,只有算计,只有仇恨,只有报复。这么久,这么久了,你只想着阴谋…”

“秦天朗,不要再装了。”她唇角带着一抹冰凉的笑意,“那天你和你母亲的谈话,很不幸被我在门外听到,否则我还要被你们欺骗下去。你不是说忍得很辛苦吗?以后你就不用再忍了!”

天朗怒极反笑:“原来,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靠出卖自己的感情来换取利益的人!”

“你本来就是这种男人!”微蓝继续冷笑,“当初你为了得到那块风水宝地,不是和建设厅长的女儿逢场作戏、卿卿我我吗?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夏微蓝,你这样自以为是,这样自私,这样冷漠,我真后悔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不要跟我谈爱!”她嗤之以鼻,“你根本就不配!”

他听着这一切,终于心如死灰。多年的痛苦与挣扎,现在可以解脱了。

“是的,我不用再忍了。这段日子,我真的好累!”

天朗转过头,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

但是胸腔里烧灼般的疼痛,却一点一点弥散开来,痛得他眼睛模糊,脑子也变得不清醒。

雨雾中,一辆大型货车迎面而来,车灯刺眼的闪亮…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天朗想着。

刹车声尖锐地把黑夜划破。轰一声巨响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07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没有痛苦,没有尖叫,只有肉体结实地撞击硬物的声响。

微蓝因强烈的震动而昏庶,又因剧烈的痛楚而苏醒。

黑夜中,路灯黄黄地笼罩着。

她费力睁开眼,看见抱着自己的人,是位中年交警,灰色制服上血渍点点。

“她醒了!她醒了!”围观的人群惊怪地嚷叫,“她没有死!”

微蓝头上破了几处,胳膊和腿都有划伤,胸口火辣辣的疼,

天朗!秦天朗!

她顾不得浑身的伤痛,一把抓住交警的手,急切地问:“他怎样了?和我一起的那个人怎样了?”

那男人按压住她,面无表情地说:“别乱动!你身上都是伤。”

“放开我!”她拼命推开他,“我要去看他!”

微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胸口牵扯的剧痛令她眩晕。然而,她还是看见了!

那辆宝马Z4被撞得变形扭曲。

地上一片殷红的血迹,从破了玻璃的车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朗被卡在驾驶位上,头部受挤压而垂向右肩。

她看不清他的脸部,但猩红的血却像瀑布般从他的耳边、发梢往下流,染红了整个白色的衣领。一些不相干的人包围着他,在摇头、在叹息…

微蓝缓慢而艰难地走向他,没走几步,狠狠地摔倒在地。再爬起,再摔下。

终于爬到了车门旁边。

天朗,前一刻还冲她大吼大叫的秦天朗,此刻毫无生气地坐在那儿,凹陷的车头压着他的腿,那件黑色的西装上都是斑斑血迹和玻璃渣。

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仿佛再也不愿睁开来。

不,不要!她的第三个星愿不会灵验的!

微蓝把天朗的头揽进怀里,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

这一定是个噩梦,天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

她迫不及待地想抱起他。可是,旁边有人拉住了她,大声地冲她喊:“你现在不能动他,越动越危险。我们先把你送去医院救治吧!”

微蓝不肯,只是发疯似地抱住天朗的上半身。她只有一个心愿,要救天朗,她不能让他死!

那个男人一把扯住微蓝的头发,她的头不可抑制地往后仰。

是刚才那名中年交警,他严肃地对她:“你清醒一点!他没死,我们得等医生!”

“你们先把他弄出来!”微蓝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交警同志,求求你了!”

中年交警似被她的哀求打动,叫在场另一名年轻交警拿来撬杠,撬开变形的车门,总算把天朗弄出来了。

120急救车呼啸而来。

医护人员迅速把昏迷的天朗抬上车,送往医院急救。

微蓝坐在后座上抱着天朗,一丝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在他苍白的脸上。

天朗,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紧紧地抿住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

就在医生们抱着天朗往外抬的时候,微蓝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唇色黯淡。

那位中年交警老王立即抱她起来。凭经验,他断定她肯定是肋骨断裂,并且已经刺伤了内脏。这样的伤势却还能挺到现在,他不得不为人潜能的张力叹服。

神志迷离中,微蓝捏住他的手,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救他!”

老王的鼻子一酸,点点头。

两个人都被推进了抢救室。老王叮嘱同事小李通知家属、办理手续,立刻驱车赶回现场勘察。

他是在凌晨两点接到指挥中心的报告:在高速公路K1500米处的弯道上,有一辆宝马Z4和一辆大型载货卡车发生猛烈的相撞事故。

出事的路段,被人们称做“死亡公路”,只要车子一多便险象环生。加上近来阴雨绵绵,路面滑湿,在弯道最容易发生撞车事件。

老王和小李赶到现场时,卡车的司机早已不知去向,车门洞开。满地的玻璃和车身上散落的碎片,斑斑血迹说明了这个事故的惨烈。120还没有来,出事的汽车旁边只有三五成群的围观者。

由于猛烈的碰撞,宝马Z4的车头严重变形,驾驶座上的男子与座椅及方向盘扭绞成团,血流满面,样子非常恐怖。从他受伤的部位来看,恐怕生还的希望很小。

他将视线移到驾驶座旁,那儿坐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女子头仰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看起来情况还好。于是,老王把她从车子里抱了出来,想先送她去医院急救,可是她却执意要救自己的男伴。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望着那位男子,默默地流泪,却什么也不说,脸上的神色有痛苦也有不舍。老王猜想,他们是一对感情深厚的情侣或年轻夫妻。

经仔细勘察,老王发现事故有些蹊跷。从刹车印和碰撞的痕迹来看,这个事故有着不寻常的地方。

第一,一般来说撞车事故,车头受损位置应该在右边,也就是副驾驶室的位置。因为驾驶员往往是最先觉察危险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往左打方向,以减少事故对自己的伤害。但是那辆宝马Z4的碰撞位置在中间偏左,致使驾驶位受损严重。

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来不及避让的情况下,但是从长长的刹车印来看,他完全有时间避险。

第二,现场刹车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说明驾驶员在前车刹车灯未正常工作而停止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但是他最后还是往右打了方向,把自己撞了上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卡车从正前方迎头撞上,驾驶员先是出于本能往左边打了方向,以期避开危险。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这样会伤害到身边的女子,于是,他又猛烈地往右打方向,试图把她往生的方向推。然而,人的反应速度根本比不上车速,在他还没有完全打过方向之前,车已经撞上了。

作为交通警察,老王在事故科工作了十多年,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血肉模糊的惨状,对于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早就司空见惯,已经有些漠然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故,这让他对人性、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

在危难的时候,宁愿放弃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给爱人。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用生命证明了他对女友的爱。

这个世界原来还是有无私的人!爱情的伟大和高贵,让人们本已麻木的心得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这时,小李打来电话,男的脑部受到猛烈撞击,双腿也折了,仍在昏迷之中,恐怕凶多吉少。女的肋骨断了一根,刺穿了肺部引发大出血,正在抢救。

但愿,他能渡过难关,但愿他能够!

老王的眼睛湿润了。

08

当微蓝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病房,四周一片白。

她躺在床上,胸口给层层纱布裹着,连动都动不了。

很意外地,她看到秦桑影,双眼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和医生在门口说着什么。

秦桑影哭了?是不是因为天朗…

她不敢想下去。

秦桑影走进来,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说:“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微蓝嘴唇颤抖着,半天才问出来:“天朗他…”

“他在加护病房,一直昏迷不醒,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秦桑影的眼中充满担忧。

“阿姨…”微蓝想说抱歉,却不知如何出口,“加护病房在几楼?我要去看他!”

秦桑影在她的手心里捏了一下,说:“你自己的伤也很重,又刚动过手术,医生吩咐过一个月内不能下床。”

还要躺一个月?微蓝怕自己等不及,不,是怕天朗等不及。

她反握住秦桑影的手,急切地说:“天朗不会死!阿姨,医生是这样说的吧?”

秦桑影从未见过微蓝如此激动的样子,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微蓝,其实你也爱着天朗,不是吗?”

她的心颤动了一下,爱,或者不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朗还活着!

秦桑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快点好起来吧,等伤养好了,就可以去看天朗。”

她煲了人参鸡汤,用一个很小的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微蓝吃,喂之前怕烫了她,先放在嘴前哈半天。

在所有人眼里,秦桑影是个好继母。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微蓝,在医院传为美谈。

微蓝很感动,她觉得秦桑影并不是一个坏女人,自己以前对她成见太深了。也许那天晚上听到天朗和她的对话,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天朗怎么会不爱她?

撞车前的一刹那,她看得清清楚楚——

当卡车撞上来的时候,天朗最初是往左打方向盘,当他意识到这样会把她撞上去后,便急忙往右打方向盘,试图把她避开。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是副驾驶室的位置,因为一旦出事,出于本能,驾驶员会尽量避开自己,而把身边的人撞上去。但是天朗没有,在那样愤怒与绝望的情况下,他依然不忍心伤害她,而宁愿牺牲的是自己!

天朗,他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她!

整日躺在病床上,微蓝脑子时常处于混沌状态,时醒时睡。

交警的事故鉴定报告出来了,卡车司机已经找到,他酒后驾车、肇事逃逸,负事故的主要责任,而天朗超速驾驶,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那位姓王的中年交警,攥紧微蓝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好好珍惜你的生命…和爱情吧!”

她缓缓转开脸,不说话,昏然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秦桑影坐在她旁边,轻轻地说:“微蓝,今天你可以拆掉纱布了。”

她被送去了手术室。

医生和护士给她拆线,纱布一层一层解开。当所有的纱布都落在地上时,微蓝看见了自己胸前的疤痕,盘踞在她洁白莹嫩的肌肤上,是个心的形状。

主治医生说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还称赞她生命力顽强。

“那么惨重的车祸,竟然能够生还,真是奇迹啊!”

微蓝苦笑,只有她知道,这条命是天朗给她的。

回到病房,她抓住秦桑影的手,说:“阿姨,快带我去看天朗吧!”

秦桑影站在那儿,久久不动,脸慢慢扭曲起来,有克制不住的痛苦。

“阿姨…”她打了个寒颤,惊疑地问,“阿姨,你怎么了?”

秦桑影用双手捂住脸,忍了一个月的泪水,从指缝中奔流而下。